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七步干戈

第57章 五七 悲歡離合

七步干戈 上官鼎 9864 2023-02-05
  玉門關外大戰已過了三個多月,又是草木茂盛的艷陽天氣,中原去年豐收,民生熙熙,到處漫揚著生氣盎然,年後的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由於甘青總督安大人指揮得當,並未使中原受到半點兵災,道上商旅行走,雖是僕僕風塵,眉間都洋溢著歡喜之色。   且說齊天心、董其心上次分手,天心心中只是想趕快找到爹爹,還有許多不明白的事要問個清楚。其心也是急於尋找他父親地煞董無公,他心思細密,已能將此中關鍵猜出十之八九,再找父親一證實,那麼這上代的仇恨便可化解。   兩人一般心思,而且兩人心中又都知對方是自己嫡堂兄弟,可是在事情未到真相大白之時,都保留身分,其心城府深沉,凡事以靜制動那是不用說的了,齊天心這數月來歷經艱難危險,也頗懂一些防人之道。

  齊天心在中原東奔西走,卻是不見父親蹤跡,他心中納悶,這日又進了洛城,只見市街熙攘,車馬轔轔,依是年前風光,那趕車的漢子們浴著和風麗日,個個精神百倍,長鞭在空中震盪,時時發出清脆之聲,馬車上紅男綠女,花枝招展地往城郊春遊。   齊天心停步路旁,想起了上次和莊玲共游洛水,整個一條河中只有自己和莊玲一條巨船,那日風和日美,何等綺麗光景,這半年來出生入死,成日間費心竭智以求脫困、出險、保存性命,其他的什麼也不能想,此時觸景情動,那埋在心底的情絲縷縷不絕,一時之間相思之情大作,不由得呆了,莊玲音容言笑,又宛然就在目前。   齊天心定了定神忖道:我要先去尋莊玲,爹爹的事遲早總會水落石出。   他盤算一定,便往上次莊玲所住的城西大宅院走去,這時正當鬧市,他雖恨不得立刻便見到莊玲,可是又不便施展輕功駭俗,心中只是沉吟這些日子莊玲不知道長得什麼模樣了,她見到自己不知歡喜不歡喜?自己必須要冷靜不可太過興奮讓莊玲瞧得低了,一定要裝作順便去看她的樣子。

  他胡思亂想,好幾次險些闖著行人,總算他功夫已致化境,隨時可以止住步子,他雖是名震江湖的青年高手,氣勢若虹,仗義疏財俠風仁義早為武林人津津樂道,可是初嘗情味,居然和普通人一般,犯起患得患失的毛病來。   他走了半個時辰,這才走到城西,他天生記憶力特強,凡事凡物只須用心瞧上一遍,那便終身不忘,是以輕易地便找到昔日莊玲所居宅院,只見大門深垂,他上前叩了好久,卻無半點人聲。齊天心沉吟一會,看看四下無人,身子一長躍身而入。   那院子甚大,春末夏初,花園中百花齊放,可是簷角上蛛絲佈滿,顯然很久無人打掃,齊天心推開大廳之門,屋中陳設依舊,卻是灰塵落滿。偌大的一幢巨宅,靜悄悄的好不淒清。   齊天心站在廳中,陽光從窗櫺中透了過來,地上都是一條條橫直光影,卻不知主人何在。齊天心輕輕嘆了口氣,心中失望得緊,眼見人去樓空,天涯之大,自己哪裡去找莊玲?

  他來時心中又緊張又興奮,就像一個小情人去初會他的愛侶,希望立刻見到莊玲猶豫著不好意思,這時心中失意,腳步也變得沉重了。   他漫步走到城中,心不在焉地走岔了路,只見前面人聲嘈雜,擠了好幾堆人,他上前一瞧,原來是一處販買牲口的市場,人聲中雜著牛、馬、驢叫,確是亂得可以。   齊天心眉頭微皺,正想轉身走開,突然一聲長嘶,齊天心心中一震,那嘶聲好生熟悉,正是他昔日座騎青聘寶馬的怒聲,他一怔之下,推開人群往裏走,只見人群前一大群馬,高高矮矮總有幾十匹。   那馬販子年約四旬,兩腮黑髯若針,加上堂堂一副國字臉,倒也頗具威風,齊天心定眼一瞧,那馬群後放著一個巨大木欄柵籠,籠中關著的正是自己心愛的青驄馬,不住發怒跳騰。

  齊天心見那馬神駿依然,並無憔悴萎靡之色,心知這馬販子是個識馬老手,他定識得此馬寶貴,是以飼養小心,齊天心初時對這位馬販將自己寶馬關住,心中十分有氣,這時見座騎無恙,氣便自消了,尋思此人替自己養馬這許久,好歹出個善價將這馬買回便得。   那青驄馬不耐侷促籠中,足蹄亂踢,馬齒咬著柵欄,眾人見這馬生得神駿,通體無半報雜毛,雙眼赤紅放光,都不由暗暗喝采。   那馬販子也得意洋洋,拚命誇自己馬好,隱約間還有抬高身價,自比伯樂識馬之意。齊天心聽得微微一笑。那馬販子道:各位鄉親,不是俺顏鬍子吹牛皮,俺這青騾馬舉世之間只有兩匹,一匹就在眾使眼前,另一匹呢?就是隨甘青總督安大人南征北討所向無敵的座騎!

  他說到此,眾百姓一聽他提起安大人,都覺津津有味,不由紛紛湊趣叫道:喂,你是說本朝第一大將安靖原大人嗎?哈哈,名駒配英雄,真是相得益彰,老鄉,你講!你講!   那馬販子見眾人擁護,心中一樂大聲道:名馬英雄是分不開的,安大人戰功顯赫,難得又愛民如子,俺顏鬍子真恨不得到安大人營中充當一名小卒,就是管馬的夫役也不愧替國家做幾件事。   齊天心抬頭一瞧,只見那馬販子說得誠懇,他本就一副樸實懇切之貌,這時臉上肅然動容,更顯得誠摯已極,眾百姓吶喊助威道:顏大哥說得對!   要知這時安大人玉門捷報已傳遍天下,中原避免了一場亙古未有之兵災,人人感激之餘,視安大人為再生父母,那崇敬之情不在話下。   姓顏的馬販子又道:那安大人座下雖也是百年不一見之名駒,可是馬齒已長,不若俺鬍子這匹青驄馬齒初長,前程正好的時候,俺顏鬍子七天七夜不眠不休,這才將青駒捕到,列位鄉親,俺顏鬍子夠什麼料,如果騎了這馬,不要說自己覺得不配,就是這匹馬兒也會覺得委屈,鬱鬱不得施展哩!

  他說得有趣,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齊天心暗道:這人外貌粗魯,口才倒是不差。   人群中有人高聲道:顏鬍子,我瞧你乾脆將這匹馬送給安大人不是兩得其所的事嗎?   顏鬍子頭重重一點道:照哇,這位鄉親和俺一般心思,俺月前將此馬親自帶至蘭州甘青總督府,想要獻給安大人,借花獻佛,聊表俺們中原漢子對安大人一點感激之心   他尚未說完,眾人紛紛叫好道:顏大哥好漢子!好漢子!   齊天心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忖道:你不知此馬乃是有主之物,怎可隨你拿去作人情,那安大人是何等人物,人民愛戴如此,我倒要見識一番。   顏鬍子道:俺對總督府執事的人說了來意,那執事的人見俺這馬兒不凡,便很客氣地引俺入府,在廳上只等了片刻,俺可萬萬想不到安大人親自接見俺這馬販賤役!

  眾人道:顏大哥忒謙了,顏大哥是熱血的漢子,那安大人愛才,自然要見你啦!   又有人問道:安大人是不是和俺們廟裏四大金剛一樣,站起來成臨四方?   顏鬍子笑了笑道:俺起初也以為安大人勇猛無敵,一定是神威凜凜,人高體闊的大將,誰知定目一瞧,名震天下,四夷聞之喪膽的安大人,竟如白面書生一般,待人和氣極啦!   他歇了歇,眾人聽他說起安大人風儀,竟是輕袍儒將,不由得更加嚮往。顏鬍子又道:俺心想這書生人物,動輒統御數十萬大軍,叫人實在不敢相信,可是安大人和俺談了幾句,叫俺心中佩服之極,俺無意中和安大人目光相對,這才發覺安大人統兵御將之力出自天授,非人力所能委及,那目光中就是決心和毅力,不要說是俺顏鬍子,便是一等一的勇將被他一瞧,也只有聽命的份兒,而且俺又發覺安大人統兵以德服人,使人心折,絕不以力服人。

  他侃侃而道。齊天心忖道:古人說洛陽城內無白丁,就是販夫走卒也都熟知史事,讀書識禮,看來是不錯的了,這顏鬍子一個馬販,居然談吐如此不俗,真是天下靈氣歸宗洛陽。   顏鬍子又道:安大人對俺謝辭,他說他座下青驄,雖則年事漸高,可是仍是神駿非凡,此馬與安大人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安大人終生不再愛第二匹馬,安大人怕受了俺顏胡子的馬,心中起了愛惜之心,便將他那老夥伴冷落了,如果不能真心善待俺送的馬,又對不起這一代名駒,是以沉吟之下便自婉拒了。列位須知,名馬如不得主人真心愛護,鬱而不展,久之則才華盡喪,庸庸一生。   他話來說完,人叢中一個低啞的聲音道:顏鬍子,別吹了,你這馬倒底要賣多少錢?   顏鬍子正吹得興起,那發話的又生得矮,站在人叢中,顏鬍子根本就未看到,是以毫未在意,繼續吹道:列位想想看,安大人這種英雄肝膽,卻又這等兒女情腸,也難怪兵戎之餘,能夠仁民愛物了。

  他作了一個結論,眾人又是一陣感嘆,那低啞的聲音道:顏鬍子,你這馬值多少錢,大爺給買了。   顏鬍子這才揉揉眼,打量一下那發話之人,只見他生得矮小,年紀輕輕,身上穿得也不光鮮,只道他是開玩笑,當下便道:名馬配英雄,俺顏鬍子剛才已說得清楚,這位老弟休開玩笑。   那矮小青年道:顏鬍子,你瞧我不夠英雄資格?   那顏鬍子又氣又好笑,他心地與外貌並不相符,其實慈善無比,一時之間,找不出適當之話回答,眾人已紛紛笑罵,那矮小少年氣得發抖,齊天心站在少年背後,他覺得有趣,擠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   顏鬍子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話道:這位弟臺年紀大小,他日成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只是!只是目前目前還是多多砥礪,多多切磋

  他口齒本甚流利,此時竟大感搭亂困難,好半天才說出這段。那少年氣道:顏鬍子,我說你不學無術真是一點不差,喂,我問你,什麼叫英雄?英雄能以年歲判定嗎?顏鬍子,你聽說過甘羅十二歲拜相,魯童子汪暗死於國事,孔夫子對他的批評麼?   他雖是強辯,可是眾人聽他頭頭是道,也找不出可隙弱點;那顏鬍子被他說得無話可對,一時沉吟無策,先打兩個哈哈搪塞一番,半晌道:算你有理,只是此馬非同小可,慣能擇主而事,老弟雖是英雄,如果此馬不為老弟用,也是枉然。   那少年道:畜牲終是畜牧,難道還能強過人嗎?   顏鬍子不以為然,鬍子翹翹得老高。齊天心忖道:我這青驄馬何等烈性,這少年不知好歹,定是仗著一點武功,想要用力來降,有他苦頭吃的。   那少年又道:顏鬍子,你囉嗦了半天,趕快開出一個價錢來吧,大爺可沒時間跟你閒聊。   顏鬍子心中有氣,順口道:此馬一萬兩白銀!   那少年想了想道:太貴!太貴!五千兩怎樣?   顏鬍子哈哈大笑道:少一錢銀子也是不賣。   那少年愛極此馬,可是又無這筆大錢,眾人對顏鬍子都有好感,見他難倒那少年,心中都樂了,卻都含笑瞧那少年出醜,那少年臉上全是油煙,東一塊西一塊就像唱戲的小丑,這時心中氣憤,幾乎流出眼淚。   顏鬍子得意道:老弟如何?   那少年尚未答話,忽然人叢中一個人道:一萬兩便一萬兩,俺替咱老闆買下了。   眾人大吃一驚,紛紛回頭瞧去,那少年一回頭,只看了齊天心一眼,連忙轉過去,齊天心卻並未注意。   人叢中忽然走出一個中年壯漢,他向顏鬍子棋棋手道:顏大哥說得對,名馬配英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咱說出一個人,如果顏大哥認為不夠格,這馬不賣也罷。   眾人見這漢子氣勢昂藏,而且舉止高華,知是大有來歷之人,都寂靜下來觀看。那少年悄悄溜走了。   顏鬍子連忙拱手道:好說!好說!   那漢子爽快地道: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風牧場老場主,人稱孟嘗君孟賢梓便是!   他此言一出,眾人一陣歡呼道:原來大前年發穀賑災的孟老爺子!夠得上是大英雄大豪傑。   原來大河南北前年大水,淹了十幾縣,百姓流離失所何止萬千,那山西孟賢梓富可敵國,便獨立賑災,家產消了一半,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實在不少。   那顏鬍子也是一條義氣漢子,當下道:既是孟老爺子,在下絕無話說,就請老兄將此馬牽走吧,在下如要分文,須吃天下好漢恥笑。   那中年漢子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是北京天寶銀莊的票子,那天寶銀莊真是金字招牌,分莊遍佈全國,銀票為商賈樂用,中年漢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筆,靠在馬鞍上龍飛鳳舞畫出了一個花押,寫明憑票付白銀壹萬兩。   那中年漢子道:顏大哥你這便不對了,你辛辛苦苦化了無數心力,好容易捕著這匹百年名馬,咱主人豈可不勞而獲,顏大哥請收下這壹萬兩銀子,不然小弟再是膽大,也不敢奪愛。   顏鬍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名馬得主,小弟也甚喜悅,兄臺快莫多說。   中年漢子搖搖頭道:顏大哥咱說件事給你聽,咱主人白手成家,成了一方富豪,他老人家生平仗義流財那是人人皆知,大把大把銀子為朋友花是絕不皺眉,可是如果要他將自己勞心勞力培養出來的馬送入,卻是從來不肯,他常對小弟說世上最可貴的就是自己勞動的代價,天下最可惡的事莫過於剝削別人勞動成果。   他這番話說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這人叢中十個有八個是得靠勞動維生的漢子,聽得全身一陣舒暢,彷彿說到心坎中一般,紛紛點頭,連喝采也給忘了。   顏鬍子聽他如此說,對山西孟嘗君更是欽佩,他上前便去開柵,齊天心見分明是自己東西,兩人一個要送,一個推讓,再也忍不住朗聲道:且慢!   齊天心緩緩走出人群,那青驄馬驀見故主,歡嘯數聲,赤目中竟流下淚來,靜靜地偏著馬首,凝望這舊時主人,彷彿看看他別來情形,是否無恙。   顏鬍子見又走出一個俊雅青年,當下回身道:兄臺有何指教?   齊天心道:適才聽兄臺一番言論,真使小可佩服,兩位都是豪傑,騎用此馬並無愧色,只是此巧性烈,他懷念故主,誰也不能制服。   那中年漢子馬上之術已達爐火純青,聞言雖不相信,但見天心斯文一脈,又是俊秀高華,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辯。   那顏鬍子見青驄馬突然安靜,赤睛只是往這青年身上瞧,顧盼之間又是放心又是驚喜,他熟知馬性,心念一動道:兄臺話中之意難道原是此馬主人?   齊天心正色點點頭道:小可身遭險難,與此馬相失,不意為兄臺所捕,兄臺不信,待小可證實使得。   他飛快上前將馬柵開了,那青驄是馬譜中性子最烈最豪邁之駒,對主人終身不貳,但也從不討好求寵,可是這時重見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尋到的故主,激動之下,竟是上前廝磨親熱,齊天心只覺眼睛發酸,連忙吸了一口真氣,定神道:兄臺替小可養了此馬這許久,所費不貲,小可定當十倍償還。   那青驄馬在齊天心腿上廝磨一會,雙腿一曲,便要馱上天心;顏鬍子再無疑心,那中年漢子也無話可說,垂手站在一旁。   顏鬍子道:既是兄臺所有,俺顏鬍子雙手奉還,總算俺顏鬍子相識馬性,今日完璧歸趙,半根馬毛也不少閣下。   齊天心好生感激,他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聞名的,一摸懷中正待有驚人之舉,那顏鬍子知他心意忙道:兄臺不必言謝,顏鬍子一生愛馬,這才選定了馬販的行業,兄臺這匹青驄,小可只須看一看便已心滿意足了,何況擁有半年之久,小可倒是向兄臺道謝。   齊天心見他說得爽快,心中豪氣大生,手一揮道:兄臺快人快語,今日得見兄臺平生有幸,就由小可作東,請這市場中各位老兄共飲一杯如何?   顏鬍子知他來歷不凡,他這人也是豪邁性子,當下連聲叫好,眾人聽說這青年請客,歡叫一聲,都跟了去,總有三四百人。   眾人行到一家最大酒店,那掌櫃老遠便迎了過來,彎身向齊天心道:公子爺可是姓齊?樓上樓下公子爺都包下了,快請諸位入席。   齊天心心中暗暗奇怪,他不拘小節,心想這樣甚好,也不多追究,引先入了酒樓,席間數十桌,眾人大吃大喝起來。   那中年漢子、顏鬍子與齊天心坐在一桌,三人性子相近,談得甚是投機,忽然樓下青驄嘶叫,齊天心道:夥計,打三斤好酒滲合黃豆餵馬。   那顏鬍子接口道:要上好山西竹葉青酒。   齊天心微微一笑道:兄臺真是今之伯樂,小弟這馬的性子給摸得熟透了。   顏鬍子哈哈一笑,得意道:小弟侍候這馬可吃盡了苦頭,小弟略知馬性,名馬每多嗜酒,就如英雄好色一般,為了對這青駒胃口,小弟一連換了一十八種北方名酒,直到換上竹葉青,青駒才歡飲不止。   齊天心撫掌稱善。他出身武林名門,出道來獨行其事,雖則闖下大大萬兒,可是一向高高在上,少與武林中人交往,這時酒酣耳熱,與顏鬍子談得投機,只覺草野之中盡多豪傑,大有相見恨晚之概。   酒過三巡,已是薄暮時分,那樓下市井小民酒醉飯飽紛紛上前道謝而去;齊天心見眾人豪爽,心中更是歡喜,應對之間,已無昔日孤高自傲之色,竟能對答得體,此時如果他那堂弟董其心在場,一定會為他的老練暗暗稱幸不已。   吃到掌燈時分,眾人也都散了,齊天心心情極好,他第一次接近江湖上群眾,只覺眾人都極可親,自己實在早該多交幾個知心朋友,也勝似一個人在江湖上孤單無援,當下心中起了一個念頭,喝了一杯酒道:在下有個建議,不知兩兄同意否?   顏鬍子道:兄臺只管說出,看和小弟所思是否吻合。   齊天心朗聲道:今日你我投機,就此結義金蘭如何?   顏鬍子道:好啊!好啊!   他興奮之下,脫口叫好,竟是滿口鄉音,那中年漢子忖道:此人原是關外遼陽人氏。   齊天心見那中年沉吟不語,彷彿有所顧忌,心中不覺不悅,那中年漢子何等精明,當下忽道:尊駕可是齊天心齊公子?   齊天心點點頭。那顏鬍子一驚即恍然道:原來是齊公子,難怪如此氣派!   那中年漢子正色道:不說齊公子是武林青年一代高手,功夫震古鑠金,已遠凌老一輩之上,就是顏兄也是來歷赫赫,小可實在高攀不上。   齊天心不悅道:兄臺不願便罷,何必假惺惺作態!   那中年漢子道:敝主孟嘗君昔日受公子活命之德,時時刻刻無一日或望,總期能報再生之恩,小可如何敢僭越。   他這一提,齊天心才想起,自己初出道曾仗義解了山西孟嘗君之危。原來四年前英風牧場場主孟賢梓中了淆山五怪之計,被困荒山,想要殺他奪產,正在拚命決戰之際,恰逢齊天心路過解圍。(那孟嘗君昔日曾自報萬兒,可是齊天心過後便忘。)   齊天心見他說得誠懇,心中雖是不喜,也只得罷了;那顏鬍子起身告辭道:兩位異日經過遼陽,好歹也要赴錦州一會小弟。   他說完又打了兩個哈哈,醉態可掬,邁步下了酒樓;那中年漢子也告辭而去,殷殷訂了後會。   齊天心這人一生都在順境,父親是武林之尊,自己又是少年得意,雖是幼失慈母,可是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最重要的還是有永遠用不完的財富,真可謂世間天之驕子,何曾有辦不到的事,此時放目酒樓,杯盤狼藉,桌上殘茶猶溫,可是滿樓之中,就只他一個人,他一天之中,兩次經歷人去樓空之感,不覺悲從中來,適才一番豪興只剩下滿懷闌珊,那酒肆夥計見主人未去,也不敢上來驚動。   齊天心徘徊一會,忽然心中一動忖道:顏鬍子,遼陽人氏,難道是天地一派?父親常說天地自三代前長白老人顏大君練就狂飇拳法,不但是關外武林之尊,而且可與中原分庭抗禮。顏鬍子難道是天地失蹤多年的百手神君顏雲波?   他轉念又想:十年前顏雲波受天地上代掌門,也就是他父親以掌門大任相傳,他卻不願有損兄長尊嚴,留下印信逃走,他哥哥勉為其難代理掌門,四下派人尋找,要他返回關外就掌天池一門之責,可是總等不著,爹爹每談起這對兄弟都是心存敬意,我從前不知爹爹心意,原來是有感於懷,自慚和地煞叔叔水火不容。   他聽不死和尚一番話,雖還不能完全想通其間前因後果,可是對地煞董無公已以叔相看。   齊天心想了一刻,不覺踱到窗前,憑窗一看,那日間前去賣馬的少年在街心走著。忽然那少年一轉身,呼地一聲,用竹管吹來一物,齊天心家學淵源,他怕是有毒之物,伸手撈著一雙筷子,迎前一夾正好夾在筷尖,那少年讚了聲好,轉身陷入人叢之中。   齊天心一瞧,那夾住之物原是一張小柬,摺成小塊,他打開一看,下面寫了一行字:我在洛水畔等你。   字跡娟秀柔弱,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筆,齊天心心念一動,再也按捺不住,招呼夥計結了賬,又多賞了十兩銀子,下樓躍馬而去。   他那青驄馬何等腳程,不一刻便到洛川之畔。這時明月當空,水面上一片銀色,朦朧似幻。   齊天心下了馬走到水邊,四周靜悄悄地不見一舟半楫,只有水浪衝擊,波波發出響聲。他等了半個多時辰,心中正在不耐,突然背後一陣輕笑,齊天心驀然回身,那身法之快不愧為江湖第一年輕高手。   月光下只見一個少女長髮披肩,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齊天心眼前一花,再也顧不得什麼身分,什麼自尊,飛快迎了上去,就如一股輕煙一般疾速。   兩人面對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半晌齊天心躡儒說道:莊莊小姐,你你白天就是那那想買馬的少年?   莊玲抿嘴一笑,抬眼一看,天心兩目流露出縷縷柔情,他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又深又亮,這時更如萬千支明燭,光彩生動,連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了。   這雙眼睛,是多少小女兒夢魂中的偶像,莊玲控制不住,握住齊天心一雙手,一頭伏在他胸前。   齊天心鼻尖一陣陣幽香,心中盡是自憐、自傲,和感激的情懷,哪裡分得出是悲是喜,那溫香懷抱,更無暇領會得到。   又過了很久,莊玲輕輕抽回雙手柔聲道:來,咱們坐到那水邊大石上去談天。   齊天心連忙應是,兩人一先一後躍上大石,莊玲依偎著他坐得很近很近。   莊玲幽幽道:齊齊大哥,你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嗎?   齊天心一怔,忽然流利起來,他說道:莊莊小姐,我有時真怕這一生一世永遠見不著你,我今天午後去你所住的地方   莊玲接口道:大哥你別說,我一切都知道了。   齊天心聽她大哥大哥叫得甜蜜,心中真感受用無比,要想喊她一聲比較親切的稱呼,可是他自幼既無兄弟又無姊妹,從未和女子打過交道,口舌本就不甜,沉吟一會,想不出一個好稱呼。   莊玲道:我媽叫我小玲,你便跟著叫好了。   齊天心連連點頭應好,莊玲見眼前這又俊本事又高的少年俠客,那如海闊天空般的豪氣自負之色都沒有了,一臉惶恐崇敬之色,不由又是喜歡又是悲傷,想到自己竟會對他負心,不禁甚是自責。   齊天心道:小玲,上次和你別後,差點命喪荒山,說起來真是好險,天道還好,叫我能重見到你。   莊玲柔聲道:齊大哥,咱們能好生生活在這世上,又能好生生的相聚,上蒼對我們實在不錯了。   齊天心道: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想來定是小玲你久行善事,才會有今日重逢,從今以後,我發誓不再殺人,就是十惡不赦的人,我也要給他一次機會。   他一句句在莊玲耳畔說著,他原是飛揚不可一世的少年,這時為情絲所縛,竟然氣短起來,那光景確實動人,從前莊玲決定與其心決裂,就是見到其心深沉的臉上,起了激動之色,這才又讓感情澎湃。目前齊天心懇摯令人不可自已,那飛揚神采變成虔誠的模樣,任你是鐵石心腸,也會化為柔絲縷縷。   同樣的表情在兩個性格絕然不同的人臉上表露出來,卻是一般感人,這對兄弟都有這種迷人的風度,因為他們同流著董家的血液。   莊玲道:我先前看到你到我從前住的地方,我便偷偷躲在後院樹下看,齊大哥,我看到你那種失望的樣子,真忍不住要走出來,後來想還是算了。   齊天心奇道:原來你早看到我了,你你為什麼又不願見我?   他心中起疑,焦急地問著。莊玲臉一紅,也說不出一個所以來,其實她心中覺得愧對齊天心,是以猶豫不前。   她見齊天心目光中滿含疑惑,心中不由一陣委屈,眼圈一紅,別過頭去,半晌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別追問成不成?   齊天心點點頭不再言語,心中卻惑然莫名。莊玲見自己沒由來又向他發脾氣,心中大感歉然,想了想涎下臉道:今夜明月星稀,美景當前,你我秉燭夜談如何?   她湊近天心說話,天心只覺鼻尖香氣愈來愈濃,那莊玲一頭柔髮從他頰邊擦過,臉上癢癢的,心中也是一般感覺,忍不住道:小玲你戴的什麼花好香喲!   莊玲笑道:茉莉雖好,終是花中小人,須假人氣而更馥香,未若佛手清香絕俗。   她抬頭一瞧,齊天心仍在嗅著,心中一喜道: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大哥,你想興隆,好歹與我這小人疏遠便得。   她格格一笑,這時水光月色,齊天心望望四周,真不知是人間還是天上?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