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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廿八 瘋叟義行

七步干戈 上官鼎 6002 2023-02-05
  董其心默默地走著,街上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   董其心沿著碎石路緩緩地向前走去,他孤單的影子長長地斜拖在地上,有時候,他走近了牆邊,於是影子投射在牆上,他停住身來望著自己半側面的影子,默默地對自己說:其心,你瘦了。   忽然之間,他從牆角落上的影子發現了一件怪事,只見一棵大槐樹的影子上卻蓋著一個瘦長的人影。   董其心心道:難道是一個人爬坐在樹上?在這時候?   他忍不住回過頭來,果然槐樹的樹尖上坐著一個老人,那老人身上穿得又薄又破爛。其心暗道:這個時候他坐在樹尖上乘涼嗎?   他向上望去,那老人忽然咧嘴向著他笑了一笑,其心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道:老先生好。   那老人搖了搖頭道:好什麼?簡直不好極了。

  其心不禁又奇又疑,因為他發現那個老人坐的樹枝只有小指頭那麼粗,但是他坐在上面,樹枝兒連彎都沒有彎一點,他暗暗駭然,這老人顯然是一身上乘的輕身功夫。   他再搭訕道:你老人家坐在上面很愜意呀   那老人嘻嘻笑道:涼快倒是涼快的,只是肚子餓得不好受。   其心道:那麼你老人家怎麼不下來找個館子吃一頓呢?   那老人面上忽然露出無限羞愧的神色來,結結巴巴地道:只因我老人家袋囊分文也沒有呀唉,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我老人家空著肚皮,喝西北風已經七八天了。   其心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他見那老人十分有趣,便笑道:前面有家豫菜館,便由在下作東,請你老人家吃一頓如何?   那老人驚喜地道:那怎麼行?那怎麼行?

  但是他的身子已如一縷輕煙一般從樹頂上飄了下來,落在地上,真如一張枯葉一般,其心心中又是一震。   他指了指前面道:老先生不要客氣,只要肯賞光就成啦!   那老人伸出大拇指道:好,好,你這人真不錯。   其心暗笑,便向前面飯館走去,那老人神經兮兮地跟在後面,一路上不停地自言自語,不知他在說什麼。   到了那飯館裏,其心道:老先生想吃什麼,隨便點罷!   老人點了點頭道:唉,這些好吃的東西有好久不曾吃過了。   他指手劃腳,叫的全是大魚大肉,卻是不值得幾個錢,其心微笑看望著他,那老人風捲殘雲一般,片刻之間,便把大盤大碟的魚肉吃了個光,還紮實地吃了三大碗飯,這才打了一個大飽嗝,搖頭嘆道:唉,這一頓飯,不知又要挨到哪一天才能再吃這麼一頓了。

  其心到現在才發覺這老人說的話竟是一口河南鄉音,他忍不住道:老先生,你府上哪裏?   那老人道:說來話長,還是不說也罷!   其心奇道:怎麼說來話長?   那老人道:若說我爹是河南人,我娘也是河南人,我自己也生在河南,那我當然是河南的人,可是河南人是天下最卑鄙的人,我老人家恥於做個河南人,是以我又不是河南人啦。   其心聽得口呆目膛,他想不到世上有這種道理,不禁呆住了。   那老人卻繼續道:小孩子,你是河南人吧?   其心點了點頭,老人想了一想道:我我不是罵你。   其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忽然樓下傳來陣陣喧嘩之聲,那喧鬧之聲愈來愈響,簡直吵得對面說話都聽不清楚,其心皺眉問酒保道:什麼事情那麼吵?

  酒保俯耳低聲道:彭大爺的賭局開始了。   其心道:彭大爺?誰是彭大爺?   酒保道:彭大爺是咱們這裏的大富翁,他老人家每天這時候在樓下設賭局,賭得可真大哩。   其心呵了一聲,那老人卻是呼地一有站了起來,拉住酒保的衣袖道:什麼?賭錢嗎?   那酒保道:不錯。   那老人臉上忽然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來,他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卻是什麼也摸不出來,終於嘆了一口氣道:唉!一文錢也沒有,真賭不成了。   其心暗暗好笑,那老人道:咱們走吧!   其心付了賬,他們走到樓下,那老人又不肯走了,央求道:咱們看一看再走吧!   其心皺了皺眉,只好停下身來,只見十幾個人圍著一張大圓桌,正在擲骰子,那些人當中有大腹便便的商賈,也有衣服華麗的富家公子,桌上全是雪白花花的銀子,看來他們全是現錢賭博。

  那神經兮兮的老兒瞧了半天,顯得蠢蠢欲動的樣子,其心暗道:這個老人分明身懷上乘武功,不知為什麼要裝得如此瘋瘋癲癲的,難道他真是個嗜賭的傢伙?   只見那老人瞧了一會,似乎忍之又忍實在忍不住了的樣子,他轉臉道:喂!小孩子,你身上還有沒有錢?借一點給我老人家可好?   其心不知他在搞什麼鬼,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老人道:借我二十兩銀子,我付你五分利息。   其心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道:這老傢伙難道是個瘋子?   那老人見他不答,急得湊近來低聲道:我瞧那誰莊的一臉霉氣,趕快借我點錢乘機狠壓一把,六分利息怎樣?   其心無奈,只得掏出二十兩銀子來,那老人拿了銀子,馬上就樂不可支地跑上前去,正好那做莊的要擲骰子,老人把銀子往桌上一放,叫道:慢來,我壓。

  眾人見他一身又髒又破,都皺著眉,那莊家倒像是四海的朋友,問道:壓多少?   那老人見桌上壓的至少都是百兩以上,他不禁十分羞愧地道:二十兩,天門。   立時爆出一聲哄笑,老人卻是不動聲色,牌一攤開,老人贏了,他一言不發,把四十兩往天門再一壓。   牌開出來,他又贏了,他連眼都沒有眨一下,又把八十兩推在尾門上。   牌一攤開,他又吃了,其心見他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就由二十兩變成了一百六十兩白花花的銀子,便扯了他一下,示意地該收手了。   那老人好似沒有感覺似的,伸手一推,把一百六十兩銀子全下在天門上。   眾人這才注意到他,看不出這個破破爛爛的窮臭老兒賭起來倒還真狠。   牌一翻兩瞪眼,老人又贏了,他毫不客氣地把三百二十兩全壓下去,只是半盞茶的時間,那老人一聲不響連過了九關,每一次都是全壓下去,轉眼之間,那個霉莊已輸給他五千兩銀子,眾人雖然全都是老賭客了,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傾家蕩產不要命的賭法,可是氣人的是這臭老兒硬是每一牌都贏了,大家都只有瞪眼的份了。

  其心道:喂,老先生,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那老人慢吞吞地把銀子包好,一把背在背上笑嘻嘻地跟著其心走了。   走到街心,其心懷疑地道:老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老人雙眼一翻道:這全憑運氣呀!一點假也沒有的。   其心道:現在哪裡去?   那老人瘋瘋癲癲地道:把這些銀子用光罷。   其心奇道:你一夜怎麼也用不完這許多銀子呀   那老人嘻嘻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他一搖一擺,轉了一個彎,眼前一黑,似是走了一條窄狹的陋巷。   那巷中黑得緊,燈光也沒有,其心暗道:莫不要這老人安了什麼壞心   這時只聽得左邊傳來一陣悲切的哭泣,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兒呀!都是咱們命苦,本來已經是飽一餐餓一餐的,咱們兩天沒吃飯啦!這叫我一個女人家怎麼辦?嗚

  一個嬌幼的嗓子道:媽不要哭呀   其心聽得心中一酸,想到那忍饑挨餓的滋味,不由他輕嘆一聲,正要開口,只見那老人一聲不響,伸手抓起百十兩銀子往左邊那屋裏一拋,叮叮噹噹地落了一地。   屋裏傳來驚呼聲道:是誰?什麼聲音?   那老人放開腿步就走,他一面走,一面抓著銀子向兩面陋屋裏拋,片刻之間,眼前一亮,他們已走出那條髒巷子了。   那老人抖了抖衣袋,嘻嘻笑道:又是一文不名了,唉!明天的三餐又成問題啦!   其心注視著那老人,不由想起齊天心的一擲萬金,比起這瘋老人何止百倍,可是,他雪白的濃眉下,目子中射出一種高貴的光芒,就和齊天心一樣樂於助人,他上前一揖道:老前輩風塵異俠,仁心俠膽,請受晚輩一禮。

  那老人卻是猛一抓頭,叫道:不好,不好,我一時拋得快活,連小孩子你那二十兩老本也丟掉啦!這這   其心笑道:老前輩還要說笑話   那老人卻是臉色一沉,大不高興地道:什麼說笑話?誰和你說笑   他說到這裏,忽然一想,似是想起一件事來,皺著眉頭道:喂!小孩子,你不是長住在洛陽的吧   其心點了點頭,那老人道:你是從南方來的?   其心道:不,晚輩是從口外來的。   那老人臉上神色大喜,忙道:那麼我問你,你可曾看見一個人,他跳起來的時候,先向左邊一翻轉,再向右邊一扭   其心猛然一怔,他腦中立刻現出那怪鳥客的影子,他世故地問道:怎麼?你是要找這麼個人嗎?他是你的朋友?   那老人不答他的話,卻是喜得一把抓住他叫道:你看見過他?

  其心點了點頭道:我見過。   老人道:那在哪裡?   其心道:我是在張家口見過他,他跑離張家口後我就不曾見過了。   那老人失望地搖搖頭道:啊!你只是在張家口見過他   其心暗想道:這個行事怪異的老頭,只怕與當今武林中隱伏著的大陰謀有極大的關係,我得萬分小心。   那老人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哈哈地大笑起來,又恢復了原來那瘋瘋癲癲的模樣。其心對著他的目光一望,忽然心中有一絲寒意,他暗暗警戒著,開口問道:你笑什麼?   那老人道:我老人家笑方才那個霉莊。   其心對他方才在賭場中那連贏九次的事始終不太相信,他不好意思問,只是淡淡地道:那莊家大約就是那什麼彭大爺了,嘿嘿,對這種不務正業的敗類施一點手腳贏他幾個也是好的。   老人聽了這句話,氣得鬍子發抖,他怒聲道:你說什麼?誰施手腳?我老人家一生耿直,骰子是他擲的,牌是他砌的,我施什麼手腳?   其心沒想到這老兒發這麼大的脾氣,他連忙道:不不,我不是說你老人家施手腳   那老人叫道:嘿嘿,告訴你小孩子,我老人家偌大的一份家產就全送在這兩粒骰子上,幾十年下來苦苦研究,只要是我壓的,那是包贏不輸   其心岔開道:你老尋那什麼右轉左扭的人幹什麼?   那老人聽了這句話,似乎又不正常起來,他的雙目中忽然射出駭人的光,臉色變得呆板無神,那模樣極是駭人。   其心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只聽得那老人喃喃地道:我找他找他找他幹什麼?我找他幹什麼?   他像是陡然之間忘記了似的,不斷地手敲自己的腦袋,口中漸漸大聲叫道:奇了我找他幹什麼?我找他幹什麼?   其心此刻斷定這個老人的神經一定是不正常的了,他見那老人扭著自己的白髮拼命地敲頭,心中不忍起來,連忙上前道:老先生你怎麼啦!   他說著就伸手上去抓住老人的手臂   只聽得呼地一聲,那老人一掌比閃電還快地向其心當胸拍到,霎時之間,其心什麼都不及想,只是本能地一個觔斗倒翻出去,剛剛避過了這一拳。   其心摸了摸額角迸出的冷汗,他這一生還沒有遇過比這一掌更快的出手,他不禁呆住了。   只見那老人仍然發瘋似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其心吸了一口真氣,一掌橫抹而出,同時另一手如閃電一般點向老人的軟麻穴。   那老人雖是瘋狂發作之中,但是對於身手的應變卻是敏捷異常,他一伸手半圈半點地指向其心的額前。   這一招施得好不精妙,不僅使其心的左手一點成了廢招,而且連帶攻向其心的前庭,就憑這一個出手,已可斷定這怪老人是個一流的武林高手。   其心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見那老人扯著頭髮咆哮如雷,但是每一出手卻是世上最厲害的招式,一時之間,他竟不知所措。   老人一掌落空,又是大嚷大叫起來。其心一咬牙,短截地一掌猛然拍出,真比閃電還要迅速,那老人也是一掌推出,只聽得轟地一聲,其心覺得一股無以抗拒的掌力直逼過來,他連忙一提氣,內力再次泉湧,於是乎,又是轟然一聲   老人和其心同時退了幾步,其心鬆了一口氣,他從步入武林以來,還是第一次真正碰上了這等駭人的掌力,他不禁抬起眼來打量這瘋癲的奇怪老人   只見那老人在這一霎時之間,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雙手也垂了下來。   其心提著滿腔純陽真氣,一步步地走近去,那老人抬眼來,臉上露出羞愧之色,囁嚅地道:你沒受傷?小孩子   其心不敢答話,只點了點頭。   老人道:你呼口氣運行一下看看,確實有沒有受傷?   其心站定了道:沒有,一點也沒有。   那老人迷惘地眨了眨眼道:小孩子,我想不到你有這麼高的功力   其心淡淡地道:我也是。   老人道:你可是姓董?   其心機警地道:你憑什麼猜我姓董?   老人道:憑什麼?除非你姓董,否則我又要糊塗了。   其心道:為什麼?   老人道:只有姓董的方才可能教出這麼年輕的高手。   其心道:是嗎?   老人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姓董嗎?   其心道:一點也不錯。   老人的聲間忽然變得冷酷起來:那就是了,我們現在不是朋友了。   其心道:為什麼?   老人道:我告訴你,你趕快走開,我們不是朋友,我們是仇人,董無   說到這裏,他猛然一停,揮手道:你快走!   其心拖延著道:我不懂你說什麼?   老人道:小孩子,你可能是個好人,可是你的爸爸是個大壞蛋,我不願殺了你,叫你快走,這還不明白嗎?   其心心中暗暗吃驚著,但是他狡猾地道:你不敢殺我,你怕我爹爹   那老人忽然狂怒起來,他大喝道:你去問問你爹爹,是我怕他還是他怕我?   其心道:我爹爹不認識你,我怎麼問呢?   那老人怒喝道:告訴你   他說到這裏,猛然住了口,不肯再說下去。其心平靜地追問道:告訴我什麼?   老人終沉不住氣,他一字一字地道:告訴你我也姓董!   其心驚得倒退了三步,心中千萬個問號一齊升了上來,一時之間,真是不知所措了。   那老人卻是忽然一頓腳,大叫道:你不走,我走好了。   他借著一頓足,身形竟如大雁一般倒飛出來,一霎時就到了數十丈外。   其心茫然地望著他遠去,滿腹的疑慮與不安,他此刻亂得什麼也不能想,只是不斷地問著自己: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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