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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赤子之心

七步干戈 上官鼎 10837 2023-02-05
  森林中一片陰沉沉地,只有幾處露出在光亮中。   一個矮小的身軀,姍姍地穿插在光暗之間,他走到了一個三岔口,小臉上流露出幾分猶疑。   突然,頭上的樹枝上,傳出吱吱喳喳的鳥叫聲,他彎下身去,拾起一塊小石子,信手往鳥聲起處一拋,突然唰地一聲,一隻大喜雀尖叫著朝西北急飛而去。   他看了看喜雀道:你往哪邊飛,我就朝哪邊走。   於是,他放開了步子,也往西北方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眼前忽然一亮,原來已走出了林子,前面是一個小小山坳子,裏面長滿著各色鮮花,他喜悅地叫了一聲,三步兩腳地撲入了山坳子,往花叢中一倒,坐在地上。   他坐起來,採一朵黃色的大花,擺在眼前道:這朵給爸爸,那朵給媽媽。

  他指著一朵紅色的花兒。   他遲疑了一下,又重複說道:給媽媽,但是,媽媽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困頓地打了一個呵欠,把黃花放在嘴前,頑皮地吹了口氣,那黃花忽地一聲,竟針入了三尺多遠的一棵樹幹上。   他開心地笑了笑,揉揉眼,便躺在花叢中睡著了。   過了不久,樹林中走出了三個人,二男一女,卻是道者打扮。   其中年輕的道士嘴裏嚷道:曲師兄,咱們總算走出這短命的樹林哪!   那個姓曲的道士眉色之間甚為沉重地道:張師弟莫高興,咱們誤了期,白跑一趟不算,回去怎麼向師父交代呢?   那個道姑道:咱們頭一次下山,師父也不會多責怪的。   曲道士道:話不是這麼說,咦   他突然止口,指著數尺遠的一棵樹,張道士順眼一瞧,見到一朵大黃花竟整整齊齊地嵌在那樹幹上,也驚噫了一聲。

  那道姑低聲道:莫非是丐幫的高手?   曲道士沉吟了一下,道:只怕丐幫還出不了這等角色。   張道士一拉曲道士的衣袖,道:這花成色還新鮮,咱們搜。   曲道士一擺手,止住了張道士,道:且慢,待我瞧瞧。   他湊上去看了又看,用手一拍,那花兒跳了出來,他拿著對二人道:師弟師妹,你們瞧,這手功夫,咱們也不見得不會,只是難在這花朵絲毫不損,我想,恐怕是崑崙派的。   二人臉色一齊大變,道姑說:他們到咱們武當山附近幹啥?   原來此三人仍是武當周石靈道長座下的三大弟子,女的道號天淨,俗名伊芙,曲道士道號天璣,俗名萬流,張道士俗名千崗,道號天清。   天璣曲萬流年齡最大,人也比較沉著,他想了想道:又不像是飛天如來老前輩的行跡,不過,咱們還是快回山去報告。

  說著順手將黃花一丟,天淨伊芙輕聲道:那邊有人。   張千崗一瞧,只見黃花落處,隱隱見到一隻布鞋底。   曲萬流把花叢撥開,呸了一口道:原來是個野小鬼。   伊芙道:曲師兄!人家怪可憐的。   張千崗見他衣著破爛,身上傷痕累累,冷笑了一聲道: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咱們走!   伊芙彎下身去,輕輕摸弄著孩子的頭髮說:我不走!   曲萬流沉聲道:師妹!   伊芙抬起頭道:他在發高燒。   張千崗頓了頓足道:這種野孩子到處都有,咱們辦正事要緊。   伊芙抗聲道:我只見到過他一個,救人更要緊。   曲萬流臉色一板道:師妹,咱們武當三子是何等人物,不要惹天下武林笑話。   伊芙一邊從懷中取出一顆丹藥,撬開孩子的牙齒,塞進孩子的口中,一邊反駁他師兄說:這有什麼笑話,咱們張祖師爺當年還不是孤兒一個。

  曲萬流氣上心頭,正待出口斥責,這時孩子悠然地醒來了,疲乏地睜開雙目,對著三人淡然一笑。   不知怎的,兩個道士的無名之火,竟被他這一笑,輕輕化去。   伊芙見機道:人家病得那麼厲害,丟他一人在這林子裏,十成餵了豺狼,咱們帶他走,由我去求師父,反正山上也不會多他一個人。   曲萬流知道師父向來疼這個小師妹,所以才寵得她這樣任性,這次沒有完成任務,還要靠她出面,或許可以免了責罰。   他無可奈何地道:好吧!由你了。   伊芙感激地笑了笑,她站起身來,拍拍衣袖道:二師兄,誰來背他呀?   張千崗怔了怔,推辭不得,他對這小師妹一向是又愛又怕,只得蹲下身去。伊芙得意地笑了,她笑抿著嘴,輕輕抱起董其心,放在他背上,這時,袍角掃及了張千崗的右手,張千崗只覺得一股香風,另有一番意思在心頭,他想:便是看在這一拂上,姑且背這小鬼一程。

     夜深了。   兩個道士坐在燈下,正在對弈著,曲萬流舉起一子,正要打一劫,忽然,房門口伸進一個小孩子的頭道:姑姑呢?   他一分神,竟下錯了一格,眼看便是滿盤皆輸,他不怪自己不能收斂心神,反而把棋盤一推,回過頭來喝斥道:快滾上床去!少囉嗦!   張千崗哈哈一笑道:這局師兄輸了。   曲萬流瞪眼道:知道啦!   這時伊芙笑孜孜地從室外走進來,手裏捧著一些衣服,她見到董其心,驚呼了一聲道:其心,快上床去,把被子蓋起來,要受涼哪!   接著,兩個人走進了隔室。   曲萬流聽著董其心那咚咚的腳步聲,心中便有三分氣。張千崗故意打趣地道:我看這傻小子資質還不差,師兄也上三十五了,該收個徒弟啦!你說怎樣?如果有意嘛

  曲萬流道:去他的!這小鬼真會磨死人!   這時伊芙的聲音道:兩位師兄別回頭,我叫一二三,好了。   二人忍不住,回頭一瞧,只見董其心打扮得乾乾淨淨,全身上下換了一身道童裝扮,真是惹人喜歡,但不知怎地,二人就是看他不順眼。曲萬流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張千崗看在伊芙的面上,冷冷地讚了一聲道:好俊!   伊芙嘴一扁,牽著董其心轉身便走,道:來,其心,別理他們。   董其心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傻相。   曲萬流嘆了口氣,一拍桌子,道:天下武林,除了崑崙的飛天如來之外,無人能敵我武當,師妹,她   哪知窗外一聲冷哼,有一人道:不見得吧!   張千崗喝道:什麼人?   他大袖輕揮,紙窗應聲而啟,只見庭中月華如練,白金灑地,甚是幽靜,哪有一絲人影?

  曲萬流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為。   只聽得瓦面上有人冷笑了一聲。張千崗呼地一聲,穿出窗外。曲萬流忙道:師弟,回來,此處是客寓。   張千崗躍回房中道:瓦上也沒人,那人是神仙麼?   兩人被這怪人一鬧,卻又尋不出人來,意氣索然,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三人帶著董其心上路,只因伊芙不便抱著他,而兩個道士又討厭他,所以四人慢慢走著。   走到一處山坡,只見坡上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坐著一個書生,正在彈著古琴,那琴聲抑揚頓挫,正是陽春白雪,小橋流水。   待得四人走近,那書生忽然唱道:以管窺天,以蠡測海,未列夫子之門牆,孰登學問之堂奧?   曲萬流一瞪眼道:你在說誰?   那書生哈哈一笑,琴聲頓止,他揖了揖道:曲道長貴姓?

  張千崗見他明知姓曲,又問貴姓,不禁怒道:豈有此理!   那書生笑道:天下無雙,不成模樣,大丈夫敢作敢當。   他最後那句話,完全學得昨晚曲道士的口氣。   曲萬流一拉張千崗,兩人會意,天璣子身為師兄,便哈哈一笑道:昨夜柴店之中,未能接晤大駕,不意今日相逢。   那書生緩步走下坡來,只見他沒擺什麼架勢,已到了眼前。   董其心扯扯伊芙道:兩位叔叔在幹嗎?   伊芙道:大約要和人家上手了。   董其心摸摸腦袋,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伊芙心中嘆了口氣,暗暗道:唉!這孩子真傻,恐怕終生不能學功夫了。   曲萬流雙目盯住對方,沉聲道:貴姓?   那書生抬頭悠然望著青天道:一生萍跡天下,深然已忘名姓。

  曲萬流傲然一笑:原來也是無名之輩。   書生漠然道:只因素喜度曲,曾孫行年三十五,所以人稱曲卅五。   董其心嗤然一笑,伊芙翠眉微顰。   曲萬流先是一怔,再一想自己正是姓曲,又行年三十五。心中不由大怒,但他強忍著,口中慢聲道:老而不死是為   那書生往他一指道:賊!   曲萬流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勃然大怒,但他是名家之後,又是未來的武當掌門,自然不能偷襲於人。他怒道:狂夫出口傷人,劃下道兒來。   那書生夷然一指十丈外的樹林道:咱們在此比劃,自是驚世動俗,萬一咱家手下有個閃失,周老道面上不好看,且去那邊如何?   武當三子聽他口氣,竟要比自己高上一輩,但見他年紀又不像,真是將信將疑。那書生飄然往林中走去,張千崗和曲萬流緊跟在後,伊芙怕師兄有所失閃,正要趕上前去,不料董其心一拉她袍角,兩隻小眼直望著她,她心想:這傻小子倒不傻。

  嘴裏甜甜一笑道:唷!看我把你忘了。   說著,長袖一捲,把他抱在懷裏,也快步追去。   董其心伏在伊芙身上,一股少女的香澤飄入鼻息,其心覺得很是好聞,便索興把頭埋在伊芙懷中,他心中想道:這道姑是好心腸。   伊芙趕到林中,只見兩位師兄前後坐在一枝樹下,曲萬流在前,千崗在後;曲萬流的雙手抵住樹幹,張千崗的雙手抵住曲萬流的背,顯然兩人都在用勁,而那書生卻不見了。   她放下董其心,正在猶疑,突聽得樹頂上一陣輕笑,她抬頭一瞧,只見那書生斜靠在樹枝上,嘴中笑道:你便搖動了一分,我就認輸。   伊芙大驚,原來集兩個道士之力,何止千斤,但饒是如此,那棵大樹竟是紋風不動。那文士內力之強,真已到驚世駭俗的地步。曲師兄雙得武當真傳,只怕要抵擋不住。   其實那文士佔了些便宜,因為樹木本來就牢生在土中,他不過接勢加下,自是要輕便得多。   伊芙為人比較仔細,她輕啟朱唇道:我把樹弄倒了又怎樣?   那文士笑道:那我便承認你們武當是中原第一。   伊芙笑道:上者鬥智,下者鬥力,看我用智取你。   那文士道:我有辟穀之術,可以十日不食,百日不渴。   伊芙一想,這豈不是神仙了?她雙目一轉,又想起一招道:你終須睡吧!   那文士摸摸頭道:就是把你那兩個寶貴師兄累死了,我也不睡。   伊芙一想,對呀!咱們也得休息呀。   她無計可施,趺坐在地,背朝著那文士,低頭沉思。   董其心抬頭望著那書生,兩個眼睛滴滴溜地打轉,忽然,他爬在地上,收集了一堆樹葉,用小手搧來搧去。   伊芙大喜道:我用火熏你。   董其心被她嚇了一跳,茫然地望了望她。   那文士哈哈一笑,道:你耍賴,是那小鬼想出來的,我只承認小鬼是中原第一,與你武當無關。   唰地一聲,他已躍下地來。   幾乎是同時,蹦地一聲,那棵大樹齊根而折。   原來曲萬流和張千崗兩人只覺對方力道一收,這時他們用上了十成功力,要立刻收回是談何容易,那樹幹雖粗,哪經得起這兩股內家罡氣,自然齊根而折了。   那文士飄然走到伊芙面前,笑道:這孩子資質甚好,留在你武當也是白白浪費了,跟我去吧!   董其心一瞪眼道:我不跟你!   文士輕笑道:由不得你!   伊芙雙袖一揮,左攻文士,右護董其心,她出招快極,這是武當絕技之一的流雲飛袖功,只因性質陰柔,故此只傳女弟子。   不知怎地,那文士的身形竟然比飛袖還快,她兩袖拍空,情知不妙,瞬即改為拍,人從地上彈起,只聽得董其心尖叫一聲:哎呀   兩條人影疾撲過來,嘴中齊喝道:放下人來!   那文士冷笑一聲,竟在兩力將合之前的一剎那,從兩力之間穿過。那等身法,委實駭人聽聞。   伊芙頓覺勁風撲面,大喝一聲,雙掌齊出,力求自保。   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三人各自驚呼。   林中群樹,皆成禿枝,滿地落葉,花殘枝離。武當三子合擊之力,自是不同凡響之極。   伊芙一人力抵師兄二人,胸中有如波濤,血氣翻滾不已。   曲萬流與張千崗只覺眼前一閃,那文士已不見了,曲張二人在武當門下十年苦練,出道便栽了個觔斗,而兩股拳風竟誤擊了師妹,自知失手,一時反而怔住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林子中靜極了,偶而有兩隻飛鳥,因樹倒了,覓不出巢穴而急啼著。      楊柳岸,夾著一道小溪,柳樹外,是一道桃花堤。   桃樹下,柳樹邊,有一條碎石子砌成的小路。   小路上,一個文士正背著一個道僮打扮的孩子在走著。   那孩子伏在文士的肩上睡著了。那文士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他那可愛的小臉。   那文士自言自語道:周石靈那老道,我偏要氣氣他,當年他和飛天如來鬥劍,竟連區區都不通知一聲,我倒要看他是怎麼個三頭六臂。   說著又洋洋自得地道:你的門下,我偏搶來作我的徒弟,看你周老道氣不氣死。   其實,他可不知道,董其心根本與武當無關,和周石靈道長也扯不上關係。   他著實自得其樂了一番,順手摘了兩個果子,邊走邊吃。   董其心聞到一股果子香,悠然地張開了眼,他推推文士的肩膀,那文士笑了笑,把他放下來,又給了他一個果子。   他倆找了一個石凳坐下,文士看他狼吞虎嚥地吃得有勁,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股笑意。   董其心吃完了果子,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後問道:姑姑呢?   那文士笑道:傻孩子,你姑姑給我打跑啦。   董其心道:好像是你跑了,姑姑可沒走。   那文士被他說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道:孩子,當今武林頂尖高手有幾個?   他等了半晌,董其心方才反問道:什麼叫武林頂尖高手?   那文士耐住性子道:就是武功最好的。   董其心點了點頭,道:呀!就是最會打架的?   那文士好氣又好笑地答道:對,你知道有幾個?   董其心很有把握地道:一個。   那文士暗喜道:是誰?   董其心大拇指一伸,道:是我!   那文士大失所望,道:為什麼?   董其心道:你算不算高手?   那文士傲然道:當然是。   董其心拍手道:你已被姑姑打跑了,還說什麼。   那文士悶悶不樂,暗思,難道是我看錯了麼?他骨相很好的,怎麼這樣傻乎乎的,連勝負之分都弄不清楚。   那文士又道:你猜我是誰?   董其心不假思索地道:土匪!   那文士臉色一寒,道:誰說的?   董其心仍是傻相十足地道:我爸爸說的。   那文士一想,只見董其心兩眼一翻,一臉背書的口氣道:他說攔路搶別人東西的人便是土匪,你不是麼?   那文士吃了一記啞虧,心想還是和他直談也罷。   他慢聲道:我搶你來,是要你跟我學武藝。   董其心小臉一仰道:你是哪一派的?   這話口氣雖然不大客氣,但卻是董其心一大堆話中唯一文章對題的話,所以那文士倒也聽得進耳。   他笑道:當世武林高手,除了武當的周石靈、崑崙的飛天如來、少林的不死禪師,剩下一個便是我啦。   他滿以為董其心有大名如雷貫耳之感,不料他小手一指,道:是你?   一副不相信的口氣。   那文士不怒反笑道:便是我天山的冰雪老人。   他看看董其心的反應,仍是十成中倒有九成不信,便道:咱們天山雪蓮是駐顏之寶,你若跟了我,也永遠不會變老啦!   董其心心中暗暗盤算,此去天山,一往一返,至少一年以上,自己父命在身,一年之約豈可忘了。   他心中有了打算,暗思脫身之法。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故意問道:你還有沒有徒弟?   冰雪老人道:有一個。   他道:你說你和武當師祖齊名,如果你收了我,豈不是變成和曲道士他們同輩了?   冰雪老人極是高傲,心想,對呀,我豈不是比周石靈矮了一輩,這真使他為難了,不覺大為尷尬。   董其心笑道:如果您想要徒弟的話,武當山上有許多年輕的,為什麼不去挑一個?   冰雪老人一想:有理,反正只是想拆周石靈的臺,自己何苦降低輩分?但眼前這小傢伙可真麻煩,如何安頓才好呢?   董其心存心裝傻,故意愁眉苦臉地道:但是,我怎麼辦呢?   冰雪老人心中也著急,只因他與少林不死禪師有約,本想把董其心帶上少林,乘機折羞周石靈一番,讓天下武林都知道天山鐵家厲害,但現在卻拿不出去了,自己又不能把他丟在荒山。   他左想右想,只有一個辦法。   他拉住董其心道:我雖不能收你作弟子,但咱們倆總算有緣,我教你幾套功夫,你一來可以防身,二來也不枉相識一場。我有要事,你自己回武當去吧。   冰雪老人心想他傻乎乎的,一套也學不全,自是放心,不怕武當的人知曉自己的門路。   果然一直等地教了八套功夫,董其心才馬馬虎虎學成了一套全會的,其餘七套卻支離破碎,慘不忍賭。   冰雪老人臨走,仍不放心,自腰上解下一支鋼母鑄成的軟劍,交給他道:罷!罷!這也給了你,算作防身利器,只是少露出來,小心別人貪圖你的劍反而害了你。   說著飄然而去。   董其心怔怔地拿著軟劍。那支劍通體晶黑,耀人眼目。      桃林中,有三個人輕快地走著。   那是武當三子天璣子曲萬流、天清子張千崗及天淨子伊芙。   張千崗嘴裏咕咕著:師妹,那小鬼和你非親非故,咱們尋他幹嗎?   曲萬流也道:那狂生只怕已走遠了,唉,那狂生不知是誰,好一身功力咱們還是先回山去才說。   伊芙仍是東張西望地道:我找不到其心便不回去了。   兩個道士相對地看了一眼,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忽然,曲萬流輕吼一聲:什麼人?   便往一絲低矮的灌木中撲去。   伊芙和張千崗都吃了一驚。   樹叢萋萋簌簌地晃了幾下,沒等曲萬流撲近,竟從其中鑽出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他奔向伊芙,嘴中嚷道:姑姑!是我!   曲萬流忙一扭腰,才算沒撞上他。   張千崗一怔,伊芙也張開雙手,快步上前道:其心,我在這裏。   他們兩個相見,自有歡樂之情。曲萬流看見董其心竟安然自那狂生手中走脫,心中十分驚疑,但他城府較深,自是沉吟不語。   張千崗道:傻小子,那書生呢?   伊芙聽他出口傷人,自是不大高興,她道:其心,別理他。   說著又拍拍他的衣服,道:看!怎麼又弄髒啦!來!讓我帶你去洗手。   說著自顧自地牽著董其心走了。   曲萬流和張千崗空有一身武藝,千斤蠻力,但就是拿那師妹無可奈何,何況張千崗心中另有一番想法呢?兩人只得默默地跟在後面。   原來曲萬流不但為人高傲,而且又素喜潔淨,那身道服上真是一塵不染,偏偏初遇董其心時,董其心當時流浪野外,衣飾自不整潔,所以老道心中便有三分嫌棄,而張千崗一心想接近師妹,這次下山自是大好機會,不料中間插入了個董其心,伊芙的關懷全用到孩子身上去了,又何況他也素以名門宗派自居,又怎會把董其心這流浪的孩子看在眼裏?      不數日,他們已到武當山上。   董其心心中念念不忘父親一年之約,所以並不願入武當門牆,以免受了約束。而武當新收弟子的事務,第三代的全由曲萬流挑選,當然也看他不上眼。伊芙男女有別,不能常帶他在身邊,便由曲萬流做主,分派他一個打雜的職務,每天在大廚房中挑幾桶水,做生火道人的助手。   他默默工作了數日,環境也混熟了,伊芙也不時來探望他。   原來武當山有一個規矩,只因慕名夾技師學藝的人實在太多,所以除了帶藝技師的之外,其他不論長幼,先要在觀中服務,一方面鍛練筋骨,另方面也授些基本紮實的功夫,所以董其心做個打雜的,伊芙也沒話說。   每逢春秋之分,夏冬之至,便會舉行一次競賽,由大弟子如武當三子來主考,以挑選新人。這些打雜的道僮,平時就很羨慕那些已列門牆的弟子,再加上可免去勞役,哪個不想在競賽會中出人頭地?   這一天,伊芙做了一盒點心,興高采烈地往大廚房走來。   她在山路上才拐得兩彎,只聽得遠處有孩童鼓噪之言,武當山素是清淨之處,何來這等噪音?   他只聽得有一人大聲道:好小子,你才來了幾日,便想爬到咱們頭上來啦!   又有許多人叫道:揍他!揍他!   伊芙心中一動,暗叫不好,忙向人聲處奔去。   又有人嘲笑道:你以為伊師姑偏心你,本季一定可以入選啦,咱們打斷你的狗腿,看你到時候怎般稱心如意去!   伊芙撲到大石後,只見有二三十個道童,有大有小,圍著董其心便打。董其心閉著眼睛,雙拳亂揮,一時眾人也近不了身。   伊芙見他還沒吃虧,心中如落大石。她暗想,我何不利用此機會,來看看他應變的能力如何?   有一個道僮,約莫十七八歲,個子長得最粗壯,他嘴裏嚷道:大爺等了五年,還沒輪著,你小子今生休想取上。   董其心開口罵道:大道童,你也休想,再等五十年吧!   眾道僮聽了也有笑的,也有罵的,那大孩子哪吃得這一激,虎吼一聲,一個黑虎掏心,董其心好似故意不肯回手,又吃他一拳打著,骨蹬蹬地退了兩步,後面一個孩子,順勢一推,他又跌倒地往前衝,旁邊閃出一人,一個泰山壓頂,董其心頭一偏,一拳打在右肩,他身子一斜,另外一人衝上來便是一腳,他哪躲得開,便直撲出去,跌了一個重重的。   眾道僮見他那副狼狽相,莫不哈哈大笑。   伊芙於心不忍,本想上前阻止,後來一想這盡是皮肉之傷,再觀察一下也好。   其中有些人,在山上已久,伊芙也曾主持過選拔會,自是眼熟。她知道那些人多少會一些拳腳,董其心哪是他們的對手,但她就希望董其心能獨撐危局,轉敗為勝。   那些孩子這時紛紛上前,你一拳,我一腳的,嘴中還不乾不淨。   董其心大叫一聲,抓住那十八歲道僮的腿便咬,那人痛得尖叫一聲,眼淚都擠出來了,只見他拳如雨下,雙腳亂踢,但董其心死命咬住,硬是不放。   眾道僮打也打了,氣也消了,這時董其心拼起命來,大家又都害怕了,倒散了一半,其餘的人幫忙用力把董其心的嘴拉開,也就一哄而散了。   伊芙平時在觀中清修,哪見過這等事,心想:現在我如出面,其心心中一定很難過,覺得沒有顏面。   於是,她輕輕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她又帶了些東西,往大廚房走去,走到廚房門口,只聽得總管炊事的燒火老道,正在大聲吼叫。   她貼著窗戶一瞧,只見有幾個道僮都肅立在壁角,董其心也在內。   那老道指著董其心大罵道:我早知道你這小子最不安分,曲道長早就吩咐下來了,要多看管你,你無緣無故把王大成咬成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規矩?   伊芙聽那老道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心中便有三分氣,她按捺下來,心想董其心一定要又哭又鬧了,哪知道他只是冷冷哼了一聲。   那老道火氣更旺了,他拿一根板子,趕上前去道:好小子,你自以為了不得啦!你臭美!你該打!   說著板子如雨下,噼噼啪啪不停地響,真是沒頭沒腦地一頓亂打。   伊芙固然看得火氣上沖,其餘的道僮,連支著腳的王大成在內,都看得過意不去,臉上流露出尷尬的神情。   伊芙正要進去,忽聽得有兩個人走過來,邊走邊道:大廚裏今天怎麼鬧哄哄的?   伊芙一聽,竟是張千崗的聲音,她心想看看他是不是偏心,便往牆角一躲。張千崗走到屋內,只見那老道道冠也掉了,雙目通紅,董其心屹立不動,一副傲然不屈的樣子,他忙喝一聲道:通玄還不住手!   那老道嚇了一跳,見是張千崗,忙把板子一丟,氣呼呼地道:這小畜牲把我氣死了。   張千崗一笑道:管教也有個分寸,人家年紀小小的,打死了怎麼辦?   通玄老道忙垂手而立道:是!下次不敢了。   張千崗見董其心遍體鱗傷,往時雖然嫌他討厭,此時心中也覺憐然,但既不是他分內的事,自然不便多言。他道:再過十日,觀中便要選取新弟子,大師兄要大家勤習功夫,到時候各顯本領,切勿自誤。   通玄老道與眾道僮忙應聲答是,其中也有欣喜的,也有發愁的,只有董其心一個呆呆地立著,一無反應。   張千崗走過去,撫著他肩膀道:伊師姑特別喜歡你,到時候不要使她失望才好。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顆九轉還敢丹,默默地遞給他,董其心接了,低聲道了個謝,臉上仍是茫然的神情。   張千崗不多逗留,便飄然而去。   伊芙在旁看了,知道張千崗竟有極重的人情味,心中倒也有幾分驚喜。   她偷偷離了大廚房,隔了半晌才去,只見董其心挑了兩個大水桶,搖搖晃晃地從廚房中走來,後面跟著幾個道僮,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十分尷尬。伊芙情知眾道童對董其心自是感激,因為他在通玄道人及張千崗身前,兩次沒有吐實,免得眾人受責。不過她也對董其心的落落淡泊,心中覺得奇怪。   伊芙拿著盒子走上前去,那幾個憧子便溜開了去。   董其心放下水桶,喜道:伊師姑!   伊芙假裝不知情道:其心,又跟人家打架啦!   董其心猶疑了一下道:不是,自己滑跌了。   伊芙把盒子交給他,代他挑起兩隻水桶,帶著他緩步順著山徑走去。她考慮了一會兒道:其心,我都見到了。   董其心一聲不響,只扯住了她的衣角。伊芙放下水桶,輕輕撫著他的頭髮道:乖,好男孩不哭。   董其心強忍著淚水他不是為挨打而哭,而是為了在待他最好的人的面前受辱而哭的。   伊芙牽著他坐在山石上,她輕輕地道:其心,姑姑吹笛子給你聽。   這時,夕陽留戀地回視著大地,遠遠的山林已隱在灰黑之中,不時有兩三隻歸巢的雀尖叫著從林中掠過。   於是,深徹的笛聲在樹叢中穿行,好像在訴說著人間太多的不平之事。   沒有家的董其心正在享受著這仙樂般的玉笛聲,至少使他一時忘卻了坎坷的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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