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紫府迷蹤.冤有頭債有主

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塞外怪傑袒孽子

  抵達時,借問當年地保,才知爺爺塚墓就安葬在城郊三里之遙的一片荒野之中,一行數眾,到了塚墓之前,但見白楊蕭蕭,墓草叢生,幾個人拾綴了塚墓一番,再行拜吊,哀情依依,直至日沉西山,才怏怏別了孤塚,逕回城中客寓。   翌日,紅船又揚帆西下,沿著長江,逕赴三峽,只緣南星元做的買賣,大部分主顧客戶在蜀中一帶。水湍流急,舟行如矢,約莫在半月之後,船已越過兵書寶劍峽,到得一處,這兒正是蜀中大城彭水,南星元心中有事,教同來夥伴在彭水拋錨泊岸,自往岸上溜達去,他每次入城,總是帶著徒兒秋娘與俱,這回卻獨自行走,看來必有事故。   不錯,南星元這番上岸,並非做什麼普通買賣,乃是為了重要事務。他早已發現在江上有兩艘江船甚怪,這兩艘江船中,他又發現一艘趁的是桑龍姑及其幾個兒女;另一艘正是那淫賊玉簫郎君。

  老人心中蠡料:桑龍姑無事不出門,出門必有故!   又想:玉簫郎君那賊子果然入川,想來又必作惡多端啦!   因是之故,南星元便教停船不發,自己卻上岸踩踏去,怎料他瞧破人家,人家也會發覺他的了。   玉簫郎君與南星元一度相逢,南星元是戴上假面具,廬山真面,那賊子未必便能識破,只是那秋娘,事隔只是三年,如何能瞞過他那一對賊眼呢!   遙遠間,玉簫郎君乍見秋娘身影,心頭不由一怔,想道:那女子不是秋娘嗎?她怎地也到蜀中來?   玉簫郎君為人好色,對妙齡少女最是注意,秋娘偶然俏立舟首,所以給他一瞥便已清楚。   他再定睛細細端詳,但覺睽隔只三載,秋娘比三年前更成熟,更美麗,秋水春山,忒惹人憐,顧盼之間,風情萬種,有著一種成熟少婦之風韻,這怎能不教那惡賊,心旌搖動,色授魂與呢!

  玉簫郎君心中蕩了一陣,忖道:這雌兒倒還值得親近親近!   在賊子的心意中,萬萬料不到秋娘會從名師,習絕藝,只以為自他走後,必為舉人公收留下來,為妾為婢,或者認為義女,這番來蜀中,那船也料必為舉人公的江船。   以他一身絕藝,那怕什麼舉人公這個衰翁,當下,竟毫不忌憚,在光天化日之下,摸到南星元這紅船來。   這其間,秋娘在舟首眺望一會江景,看得膩了已自返入艙內。陡然間,陡見一個俊朗少年書生,掀簾而進,不由吃了一驚。   因為那書生來去有如飄風,纖息不聞,今日秋娘已非曩昔可比,已是個有武功根基的人了,她既然沒有覺察到,則來人的武功造詣,其高可知了。   當她定睛看了對方一眼時,不由驚怒交集起來,來人竟是始亂終棄的那個薄情,一時心火陡起,一翻腕,往壁上摸去,隨著龍吟之聲驟迸,秋娘已亮出一口利劍來。

  玉簫郎君一怔,不退反進,笑吟吟地看了秋娘手裏的劍一下,朗朗地笑將起來。   笑罷,說道:哎喲!好妹子,你從什麼地方學來這兩手玩意來唬哧郎君哥哥!   秋娘柳眉一挑,嬌叱道:冤家,我今日和你拼了!   一長身已然進招,手中劍橫裏一挑,已然戳到玉簫郎君的左肩。   玉簫郎君袍袖飄飄,長笑中把左袖一拂,呼地一聲便把秋娘襲來長劍盪開。   這賊子淫心未泯,所以才沒使盡絕藝,只用八成真力,拂開秋娘利劍便算。但秋娘給他這一拂,乍覺如泰山壓頂,一股大力橫裏撞到,竟給他撞退了幾步,移到舟沿,差點沒有掉進江裏。   秋娘心中不由一震,想道:冤家的功力果然不凡,無怪師傅對他也忌憚三分!   事到如今,不拼命也不行了,秋娘銀牙緊咬,一挪步,唰、唰、唰又進了三招,使的全是精妙招數。

  玉簫郎君左騰右閃,並不還招,只顧躲避。同時心中想道:小賤人記著前怨,要重圓舊夢,恐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服,罷了,等我誘她上嶺去,再作計較!   正想間,陡聽唰地一聲裂帛,自己右袖已給秋娘利劍劃下一道裂痕來。   他又想:小賤人不知從什麼人習藝,看來武功倒是不弱!   只見他兩眼一翻,呼地一聲,拂出左袖,把秋娘迫退,右袖同時一捲,秋娘但覺手裏一輕,利劍已然給他奪去,隨見他一晃身,便已穿過艙窗,霎忽之間,掠上了傍江一帶的山崗而去。   秋娘那肯放過,明知敵不過對方也要拼命,弓鞋乍點也已跟綴而上。若以玉簫郎君腳程,要是急跑起來,秋娘那裏能趕得上,就因玉簫郎君心存詭謀,故意放慢腳步,所以才讓秋娘緊綴在後。

  兩人一前一後的奔逐,瞬眼間已上峭壁,玉簫郎君放目四顧,只見這所在,除山石嶙峋,草木茂盛外,前邊不遠處乃是一派疏林,四邊人蹤杳渺,想來如在這兒出那鬼主意,諒來也無人能知!   心中一有了計較,忽地停步不走了。秋娘風也似地一陣趕,已氣噓噓地趕到,乍見薄情郎悄立道左,不由微微一怔,叫道:好啊!你要在這兒殺我便殺了吧!   誰要殺你!玉簫郎君笑嘻嘻地說著:是你沒命趕著我,可不是郎君哥哥趕著你啊!   秋娘略一定神,哀然叫:你這衣冠禽獸,你始亂終棄,你   語至此已然噎不成聲,方才那股捨生忘死的勇氣,已經蕩然無存了。   那賊子心中嘻嘻冷笑,自忖:不怕你是個鋼鐵鑄成的心肝,不怕你是個性如烈火的女人,一碰上我玉簫郎君,百煉鋼也要化為繞指柔了!

  秋娘一悵觸起前塵影事,悲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嚶嚶啜泣,也不去理會玉簫郎君。玉簫郎君雙眸轉了幾轉,慢慢挪近前去,伸手一撈,便把秋娘摟在懷裏。   說也奇怪,經玉簫郎君這陣輕輕噢咻,秋娘一腔怨氣立刻化為烏有,抬望淚眼,瑩然泣滴,悄對玉簫郎君,半晌無語。   那賊子的眼波又在作怪,在秋娘的芳心中蕩漾起來,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臉頰,柔聲道:好妹妹,你錯怪哥哥了!   秋娘淚眼一收,迷惑地問:你還巧辯,我怎地怪錯你?   玉簫郎君嘆了口氣道:萬事都是那小賤人不好,離間你我之情?   秋娘怔了一怔,曼聲應道:你說什麼?   玉簫郎君又是一聲長嘆,說道:可恨那南玲小賤人,她嫉妒你,中傷你,教我和你分離!

  秋娘凝神一想,心中半信半疑,只像在舉人公家裏,她的確親眼見到南玲與玉簫郎君一前一後穿窗偕去。   她想了半晌,喃喃道:她怎樣間疏你我之情?   那賊子知她已著了自己甘言迷惑。當下答道:這事說來話長,咱們還是找個幽靜所在,細訴別後衷曲!   言語舉動,倍形溫柔,秋娘已然著迷,那曾細想,當下轉憂為喜,破涕一笑:我知炎哥你非必負心薄情,其中定有隱情誤會,卻不料是那小賤人幹的好事!   那賊子心中冷笑,口裏卻道:其實我自和妹妹別後,無時不魂牽夢縈,也曾上舉人公家去踩踏,那時際,妹妹你已跟老賊出門去了!   兩人且談且行,秋娘心中一喜,竟忘利害,緊隨依偎,一陣暖流,不但充沛秋娘全身,且旁傳給於玉簫郎君,這賊子本是好色成性,與秋娘睽違已久,長別重逢,勝逾新歡,心中也自蕩漾不已。

  他心念陡轉,已然打好主意,這番不惟亂而棄之,且有亂而毀之的歹毒念頭了。   依兩人輕功,履峭壁如平地,不消片刻,已沒入雲深之處。   陡然間,陡聞在垂雲環蔽之中,驚呼連連,男女之聲皆有,原來正當玉簫郎君重拾舊歡,幹那濮上桑間苟且之事時,葛衣人已然出現。   此人豈但是玉簫郎君授業恩師,且是他的死對頭!但聽葛衣人冷冷道:史炎,你多行不義,你先人雖有恩於我們,為江湖安寧計,老夫只好把你廢了!   秋娘不知來者乃當今武林之宗的紫府掌門唐古拉鐵,還道是個普通武林高手,也自不懼,一聲龍吟,古銅劍已然出鞘,翻腕便待進招!   卻聽玉簫郎君道:秋娘使不得!   但那裏來得及阻攔,秋娘身形起處,翩若驚鴻,矯如游龍,劍招已發,便向葛衣人分心刺到。

  初時,玉簫郎君在焦急中不及細思,脫口喝止,繼而一想:秋娘那裏能傷這老匹夫,自己本已欲置她於死地,何不借老匹夫之手,把她殺了乾淨。同時乘著兩人糾纏不暇,正好脫身。   主意一打定,翻身往外疾退,怎料才舉步,陡覺一股烈風,席地捲至,自己向前身形,猛往後撤,立足不牢踉蹌,已然倒臥地上。   且說秋娘為葛衣人無端現身,破壞她與情夫好事,芳心豈不惱,已然運劍如風,豁出生命相撲,怎料剛使一招,驀覺手中一輕,利劍已被對方奪去,繼而烈風襲來,不由自主地往後仰栽,恰好倒到玉簫郎君之畔,翻身相排坐地喘氣,乾瞪著圓圓眼見。   葛衣人呵呵朗笑了一陣,指著史炎又罵:你這畜牲,託詞出江湖練歷,背著我卻專幹那下三門的淫邪勾當,今日難以饒你了!

  這賊子給唬得面如死灰,然其為人狡黠成性,縱在危難中,也力持鎮靜,兩眸乍轉,已然計上心頭。   他哀聲稟告:老前輩要殺史炎,何異如舉手捺死一蟻,可憐家慈年高,單存晚輩這點骨肉,倘有不測,誰人奉養終老,晚輩竊聞武林以孝為先,廢人子而孤人母,豈是孝道者應為?   語時,聲淚俱下,哀不勝抑,葛衣人微微一皺眉,臉色又沒有方才那般莊穆蕭殺,溫和一些了。他心中想道:這小子雖然可惡,倒知孝義之事!   葛衣人本就無心殺史炎,不過疾言厲色恐哧他,使他迷途知返而已。至此,但聞他輕嘆一響,幽幽道:老夫若要殺你,你能活到今天,罷了,看在你爹娘面上,饒你這一遭,往後若敢再為非作歹,老夫勢難相饒了!   玉簫郎君已知葛衣人饒他不死,心中大喜,一爬起來,朝葛衣人一拱道:謝老前輩相饒之德!   語訖,拉了秋娘往來路便走,這賊人邪惡之性那能遽改,只是懾於對方之威,不敢悖逆而已。他對秋娘再行染指之心,無時能泯。   才走兩步,陡聽葛衣人一聲斷喝:回來!   玉簫郎君一愣,心中不由生寒,還道那老匹夫又變主意,又不敢不聽,只好站住,旋頭問道:老前輩有什麼吩咐?   葛衣人雙眸精光四射,向玉簫郎君及秋娘二人身上掃到,問道:你離開這兒要上那裏去?   玉簫郎君答道:別無去處,只是回船。   葛衣人又問:你老纏著這位姑娘幹嗎,她給你折磨得還不夠?   他又道:過去且休提了,現在她是南星元的女徒弟,且已學有所成,你還想像從前一般欺負她?   玉簫郎君心中一凜,自己的詭計竟教這老匹夫瞧破,心膽一怯,竟是俯首不敢回答。   只聽得葛衣人冷笑兩聲,叫道:史炎,你隨我來!   同時,又溫和地對秋娘道:姑娘,你師傅正到處覓你,不如歸去,這畜牲老夫還得把他教訓教訓,要和他纏在一起,今生休想了。   秋娘那裏捨得她的炎哥哥,心中氣極哀極,卻是無可奈何。葛衣人再不去理她,挽著玉簫郎君便走,豈知秋娘癡心不息,緊緊在後跟綴,如醉如癡。   三人分兩撥,一前一後,已然步出低雲蔽障之處,才落峭壁之下,忽聽得一陣朗然大笑,呵呵不已。   葛衣人與秋娘俱各臉呈異色:葛衣人面有喜色,秋娘卻花容大變,呈現一片失望憂悒,只有那玉簫郎君暗裏咬牙,木然不動。   笑聲才歇,在那山腰巨石遮障拐道中,已見一人轉出,那人白髮飄飄,精神極其矍鑠,彼此一相面,葛衣人已然遙遙歡呼:塞外怪傑,久違了!   不錯,來者正是塞外怪傑南星元,南星元趕忙挪近前去,躬身作揖,向葛衣人道謝:劣徒不聽教誨,自甘下流,與淫惡為伍,辱沒師門,幸遇公子是自己人,不然,豈不貽笑當前!   一別頭,對秋娘叱喝道:孽徒,還不快快跟我回去!   秋娘魔心未了,猶有依依不捨之意,竟然目孕淚珠,朝著玉簫郎君泣別。   玉簫郎君視若無睹,他此際心中亂麻麻,並非為捨不得當前這雌兒,他巴不得能與秋娘一刀兩斷,好讓他自由自在地去勾引別人,只緣目今受制於葛衣人手中,他不知葛衣人要把他怎樣處置,由是心中不樂。   南星元向葛衣人抱拳作別,口裏稱:公子請了,後會有期!   葛衣人急忙回禮,卻問:塞外怪傑,今欲何往?   南星元瞧了玉簫郎君一眼,笑道:劣徒不務正道,與奸邪交結,我若久留中原,實在害了她,幸得此間生意之事已了,正好回帆。公子有暇,敬請駕蒞小島一敘!   葛衣人連聲道:好。又稱:我也是要到海外一走,可惜不能與南兄台做一道!   南星元詫然道:公子何事遠行,要到何處?   葛衣人指一指身畔的玉簫郎君,黯然道:還不是為這畜牲,他娘住在海外一個孤島清修,在下正擬把他親交給他娘管教管教,以免他為禍江湖!   唉!他又輕嘆一聲:此子本來天資極厚,可惜不入正途,在下不施殺手,一半為與他爹娘有故;另一半卻為此子天賦,廢了可惜!   他故意不說史炎來源,南星元也不便問,兩下裏遽爾別過,各自回到江邊。   南星元一回船,即令梢公克日啟碇,揚航回島。   且說葛衣人偕同玉簫郎君回到舟上,玉簫郎君忽然變得非但正派,對葛衣人唯誠唯謹,不敢半點拂逆,且在他老人家面前,信誓旦旦,願意痛改前非,做個好人。   葛衣人心中別有懷抱,對玉簫郎君本無苛責,此刻心腸更是軟了,當舟發回仙靈島之日,玉簫郎君忽對葛衣人道:老前輩在中原要事猶多,此去仙靈少說也得一月半路程,曠日廢時,誠恐誤了老前輩的正事!不如待晚輩獨自回去,抵達之日,自當給你老人家一個信兒!   葛衣人給玉簫郎君一提起,登時想起自己一雙女兒及師弟仍在鎮江,撩起一片思念親人的心懷。   當下,想了又想,他怕玉簫郎君背著他時,不遄歸仙靈,又潛回中原作惡,但自己確是無暇分身,琢磨許久,委決不下。   兩人正在船艙中對坐,忽見葛衣人卸身一起,輕輕對玉簫郎君道:有人來了!   玉簫郎君吃了一驚,他實在沒有聽到什麼異動,正怔神間,艙外已有人縱聲笑道:師兄原來在此!   隨著艙門給來人一推開,一個老頭已然跨步進來,來人果然是葛衣人的師弟。   葛衣人此時也吃了一驚,忙問:師弟不遠千里而來找我,家中可有事故?還是唐古喇山本門有事?   那老頭神色顯然不對勁,但見他雙眉深鎖,先嘆了口氣,然後慢慢地說下去:正是。家中出事啦,一雙侄女兒不知去向了!   葛衣人大驚失色,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地問:師弟,你說什麼?   老頭又告訴了他。葛衣人忙問:什麼時候不見的,可曾留下痕跡來?   老頭搖頭答道:距今已逾兩月了,也沒有留下書函,就這麼一去無蹤!   詢及原委,老頭始詳細告訴他:兩月前的一個晚上,葛衣人的師弟忽然動了遊興,上天後廟去湊湊熱鬧,回家時不見兩人,問及家中用人,用人卻說:初鼓時分,有人在屋上呼嘯,跟著大小姐二小姐猱身上屋,探個究竟,誰知一上去就不下來了。   用人是普通人,連武術都不懂,當然更非高手,對於什麼人到來踩踏,形貌年齡,以及葛衣人兩女如何不見,當然一概不知。   葛衣人師弟驚悉之餘,也是無法,除到外邊巡視一番之外。時夜已深,無奈只好如熱鍋上的螞蟻。乾急了一宵,待得天明,再上街去找,幾乎把偌大的一個鎮江城都找遍了,兀是蹤影不見,第二天便上江湖去找,一路西行,已逾兩月,兩個侄女的消息,依然如石沉大海,一點端倪也跟尋不到。   要知唐古拉鐵離鎮江下三峽時,家中諸事早經鄭重咐囑師弟料理,這番不見了兩個侄女,干係非輕的但跟尋二月,又是杳如黃鶴,迫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到此地來找他師兄討個主意。   老頭把這席話說完,葛衣人左思右想,沉吟半晌,說道:我們此次暗履中原,並無招搖,對頭人只有陰陽門二怪,兩怪物早已銷聲匿跡數十年,不曾在江湖上露臉;除此外,便只有玄冰美人那婆娘,但此人技業平常,未必能勝得過小女聯手合擊!這事卻是如何呢?   葛衣人嗟嘆良久,仍是推敲不出此事誰人所為,他的師弟長嘆一聲,說道:事到如今,咱兄弟只有踏遍天涯海角,務要覓回二侄!   葛衣人說道:此事看來並不簡單,要知小女二人年事雖稚,卻盡得本門之秘,尋常一流高手。卻制服她們殊非易事,何況將其擄去?   過了一刻,他又說:我因故人的事,一時恐怕抽身不暇,好歹等愚兄把這事辦了,再作道理!   老頭忙問什麼事?葛衣人乃把要押送玉簫郎君回仙靈的事說出。葛衣人也忒重義,江湖上成名人物最重然諾,何況葛衣人乃當今武林一派宗師。那有說了不做之理。此刻雖遇家中飛來橫禍,愛女生死未明,卻是不欲自食其言。   他的師弟聽了話,考慮良久,忽道:師哥,你屢來中土,對中土各門派多是爛熟,且武林中朋友也多,非你難以找到二侄蹤跡。對於押送史炎赴仙靈一事,不如由劣弟代勞,不知大師哥意下以為如何?   葛衣人見說,細細一想,這樣也好,當下遂應允了。這可把玉簫郎君聽得心花怒放啦,這賊子心中暗喜,為的是如葛衣人親自前往仙靈,必將自己劣跡,掃數抖出,單嬋人雖介乎邪正之間,卻也不容自己養子在外敗壞門風,招惹江湖閒話,到那時,玉簫郎君恐有不便了。若然換了別人,那人責任只在把自己確送上目的地,想來也未必多搬弄是非,會對母親訴說自己不是,也只能輕描淡寫,語焉不詳了。   這賊子聰慧過人,所料不差,異日老頭把他送達仙靈,對單嬋道達來意,也只輕輕抹過,單嬋那裏知道自己養子在外聲名狼藉,惟有薄責幾句,送紫府門高手回程而已。   一年之後,玉簫郎君蹤跡又在中原江湖重現,淫行放蕩,罄竹難書,彭水之役,方洪力拒勁敵;采石磯上,南星元父子交兵;秋娘重逢薄情郎,險遭不測。一線天中,與方洪苦鬥,卒出大海而飄海島,以至為葛衣人所廢等等後來的事,概種於此,這些作書人早已表過,茲從略。   話說紫府宮中高手,替下師兄,押送玉簫郎君遠渡仙靈以後。葛衣人唐古拉鐵想起愛女蹤跡杳然,生死未卜,不由內心如搗,急急乘舟沿江北溯,一路留神向江湖打聽踩踏,饒是費盡心機,也沒有尋出其中馬跡蛛絲。   這天已過兩湖,接近蘇浙地面,葛衣人乃捨舟步陸,行經旬日已然到達江蘇境界,此處距鎮江不遠,而他的一雙女兒,失蹤之處乃在鎮江,故葛衣人格外留心,行行重行行。   黃昏晌晚時分,來到一處墟集,蘇浙一帶乃中原心臟之地,文物風俗,極是鼎盛昌明,所有墟集,多屬熱鬧大市?這墟集的名堂豪氣中帶點怪味,叫做聚龍墟,葛衣人向旁人一打聽,心念怦然動了,他尋思:往常江湖上人傳言,聚龍墟多江湖人物出沒,特別是幫會中人,何不小住幾天,反正回到鎮江家中,睹物思女,也是無益!   主意一打定,便急奔向墟上而來。這墟也委實夠大,茶肆酒簾,店房馬廄,一應俱全,這時正當散集當兒,人如潮湧,紛紛攜帶買賣交易各物,賦歸附近四鄉梓里。葛衣人在人群中緩緩行走,他的心中是想先找一個乾淨店房,安身落宿再說,待明兒再向集上打聽,忽地眼中一亮,在人群中閃出一個徐娘半老女子,瞳如剪水,貌可羞花,美麗中莊麗肅穆,一看是個正派女子。   霎忽間,一個異樣的念頭掠上了葛衣人的腦際,他覺得這女子的面貌好熟,像在什麼地方瞧過,再細看,只見她盈盈蓮步,去勢緩慢而實疾如飄,用的竟上乘輕移步,他不由吃了一驚。   要知葛衣人乃武林之宗,輕易他是瞧不上眼的,然而這女子的身形步法,竟可與本門的迷宗步法爭一日之短長,豈不可怪,是什麼來路呢?   這念頭,使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眼睜睜地看個不停。這時,那女子也似已驚覺,她既身懷絕技,自是耳聰目靈,葛衣人這番做作,她那會不知,她也不自覺地回眸一顧,倏地,一陣驚異的顏色掠上了臉龐,她只對他微微一笑,便已俯首疾走,加速腳程。   葛衣人越看越不對勁,但在鬧市中他不敢過分著露痕跡,只一味跟在後面,要知迷宗步獨步武林,那女子的輕功再俏,也難與其抗衡。他與她總保持一段距離,葛衣人既不超前,也不落後。   那女子覺察葛衣人在跟綴她,心中似有點發毛,越走越遠,不消片刻,竟已遠離市集,到了鄉郊之所。   葛衣人心中想道:這女人莫非就住在墟集附近村落?   然而,這一帶人煙滅絕,因為那女子已腳程如飛,攀上一處大嶺,在江蘇境內,雖無巨脈,如關外西陲般高不可仰,但這一帶的山脈,說小可也不小。   葛衣人一發動了老興,冷冷暗笑道:你能躲過我的跟綴?再學十年也不能夠!   但有一事令他費解,當前這女子不是心虛,便是不懷好意,要素常裏的閨女,見有男子漢老是吊在後面,不加以嚴詞斥責,也是避之若浼,但當前此人,卻大異其趣,時不時回眸露笑,雖然從她的笑容上看,絕非淫冶無德。   一路反覆尋思,一路跟著瞎跑,不知不覺已近山嶺,這其間,葛衣人反而忐忑不安起來。須知他乃一派掌門,武林成名人物,夤夜跟著一個女的,步入荒山野嶺,問心雖無愧,但將來傳到江湖,將作如何交代。   想到這兒,真要打其退堂鼓,不再跟了,而腳步上也不覺放緩,由得前面那女子飛遁而去。   正當他擬回頭之際,驀地又有一個念頭敲著心扉。他尋思:不,我一定要探個水落石出,為女兒安危下落,不能輕易拋掉機會,此女面善得很,而又不肯招呼,行動也詭異無倫,看來其中必有蹺蹊!   一念之轉,又再向前趕路,但看前途那女子影子,已迅速沒入夜色茫茫之中,再也瞧不到什麼,不由跌足悔道:壞了,若給她躲脫了,底蘊探求不出,反惹夤夜吊膀子之壞名聲!   想到這裏,迷宗步最精妙的腳程掃數使出,葛衣人是何等人,早間在後悠閒跟著,不過相讓對方,此際一展身手,當真如風馳電掣,頃間已履峰巔。   這夜恰是月杪,又值天陰,星月無光,絕頂之處,風號有如野鬼夜啼,正合了月黑風高的景象。   葛衣人是練過功的人,具有夜眼功夫,急睜開運神向四下裏瞧,可也怪道,竟是不見那女子蹤跡,再向各處仔細察看一番。   在昏黑中,只見叢林陰鬱,黑壓壓地一大片,他以為那女子已沒入叢林,憑他這副身手,對這叢林自是不懼,加以在此夜靜更深時刻,女子孤身到這所在,心中益發狐疑。葛衣人也不加以思索,穿林便進,過了頓飯光景,偌大的這片森林,都給他仔細地搜了個遍,還是不曾發現對方,再看叢林之後,山外有山,竟是陡壁千仞,比這巔峰又不知高上數倍,除了這片大陡壁外,別無下山之路。   葛衣人既知對方躲不了那兒去,必藏在這絕頂之處,也不著忙,到處搜索,連所有石縫山洞,只要有可疑的地方都看過去,可是毫無結果。   又過了一個時辰光景,葛衣人也覺有點乏了,索性揀了一塊大青石坐下,心中琢磨:真邪門,那女子莫非有隱身之術,或者真個攀上後面陡壁之上?   他心中明白,以那女子的技業,攀上後面陡壁並非難事,不過他不上那片陡壁,並非膽怯不敢上去,而是如果那女子真個有心逗他,自然不會遽爾逃去,時值黑夜,上了陡壁也未必便能找到,索性在這兒坐到天亮,好歹再登陡壁搜它一搜!   他的心念方歇,陡然間,陡壁之上,有女子吃吃笑聲,那聲音如銀鈴乍搖,悅耳之極,但用的竟是上乘內功,傳音入密功勁傳出,在這山風虎虎中,凝而不散,足證其人內力之強。   葛衣人怔了一怔,不覺朝那陡壁望去,但見在壁緣上站著一條窈窕身影,那人不是剛才的女子,還有誰來?   笑聲一收,那女子已然開腔:紫府宮的宗師,怎地跟到此處便不跟啦,這兒又沒吃人的大蟲,老前輩怕什麼來!   不止行蹤詭異,言語也詭異無倫,揆她話裏意思,帶著譏諷,但又於禮無虧,稱呼他做老前輩的。   葛衣人不但武功卓絕,為人也極有修養,輕易不會動怒,他哈哈一聲朗笑,用的也是本門迷宗內勁發出。   笑聲未已,已聞那少女的嗓音滲了進去,叫道:紫府宮的技業果然名不虛傳!   清晰玲瓏,字字真切,葛衣人心頭不由微微一震,那女子的功力竟能與其分庭抗禮?   葛衣人笑了一陣,說道:姑娘高姓芳名?與在下有何過節,卻要戲弄老夫!   那女子又是格格一陣笑,叫道:老前輩此話何來,小女子好端端地在集上走路,老前輩卻老是跟著,而且跟到這人煙渺絕之所,小女子還說戲弄你?   這倒是實話,葛衣人雖然問心無愧,卻也為之語塞。愣了半晌,才吶吶道:那麼,現在老夫不跟了,姑娘反使激將,卻是為何?   那少女笑答:老前輩既然跟來了,好歹咱們就一論武功如何?   竟是挑戰當場,以葛衣人的身分技業,那把這無名女子放在眼底。心中微微有氣,想到:料不到在此荒僻之所,竟有人敢指名向紫府門挑戰,而且挑戰者乃是一個弱質女子,莫非自己女兒與這女子身上有些干係?   但他仍然忍耐下去,淡淡地答道:老夫因姑娘來路怪異,一時好奇,才跟你到這兒來,別無歹意。姑娘要與老夫論技,本是好極了,只怕手重些傷姑娘不美,我們又無過節,何必如此呢!   他一半顧全身分,一半也是試探。卻聽那女子笑道:我也知老前輩並無歹念,紫府宮代出英豪,焉有不肖之徒,何況身為掌門。哈,我們不但沒有過節,且有淵源,彼此原是熟人,何妨較量較量!   越說越奇,既無過節,又是熟人,那又何必比量?   葛衣人不覺皺眉問:老夫的來歷,姑娘已然一語道破啦,但姑娘高姓芳名,卻未曾賜教。你所說彼此原是熟人之話不假,我初見姑娘時便覺面善得很,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恕老夫眼拙了!   那女子又是一連串地笑,她問:老前輩可曾去過蛇島,可曾與花老前輩邂逅?   此語一出,葛衣人不由大悟,前塵影事,歷歷如在眼前,雖然距今已近二十五載,但那女子面貌態度,依稀倒還認得。她不是花妖的徒弟雪兒麼?   一念及此,不由又是一驚,初睹雪兒之時,技業和他相去還遠,但不料二十五年後,竟敢指名挑戰。   同時,更使他不解的是,對方既是故人,相見只有以禮相待,就不該拿他來開玩笑,誘至此處,聲聲要求比劃!   他想了半晌,才慢慢地答道:我想出來了,姑娘莫非是雪兒姑娘,既是雪兒姑娘,老夫更是不敢造次,和姑娘動手!   頓了一頓,他又問:令師花前輩可好?令堂賽前輩想來無恙?   雪兒見對方一再容忍,且以禮相待,不敢過分相逼,只得答道:家母已經仙逝十年,家師託庇粗安,與晚輩同來中原,不過卻不在此山中,你放心好了!   末一句話含有小覷葛衣人之意,他心中雖感不快,卻為對方與己乃極有淵源的人,想當日莫非花妖及時前赴蛇島相救,怕他難活至今天。   當下,葛衣人呵呵地朗笑了一陣,說道:老夫不比了,就此請別,後會有期,倘遇尊師之時,祈代老夫問安!   葛衣人身形才動,壁緣上那女子振吭呼道:老前輩慢行,聽我說去!   他怔了怔,果然停步不前,那女子嘻嘻笑道:你不比量,你不要女兒啦!   這話當真石破天驚,葛衣人身如電觸,心上一震,仰首喝道:雪兒,你敢戲弄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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