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還喘不過氣來似的。
亞由美即使到了婚宴席上,還是沒辦法動筷子。
由於是西式的全套料理,已上桌的前菜、湯等都擺在面前。她是以最快速度換衣服,又塔計程車趕來,勉強只遲到了約一個鐘頭。
即使是這樣我為甚麼會如此健忘呢?
亞由美不得不佩服自己了。
通常,女孩子最喜歡參加婚禮了,從婚禮的幾天前就會快樂地煩惱該穿哪件衣服、要如何搭配等等,但,亞由美卻到了當天還忘掉她很生氣如果媽媽能提醒一下就好了。
但,亞由美的母親塚川清美也很愛交際,白天多半不在家,所以亞由美也無處發牢騷。
怎麼回事?坐在鄰座的三年級學長櫻井綠問。
電車出了點毛病。亞由美回答。
很幸運的,新郎、新娘正好中途離座去換裝,婚宴處於客人們邊吃邊聊天的狀態。
呼吸恢復正常,亞由美正喝著已涼的湯時,櫻井綠又開口了:喂,妳見過新娘嗎?
沒有,今天是第一次。
很漂亮呢!嫁給田村先生好像有點可惜。
嘿,妳可真壞。亞由美笑了。
可是,這是事實哩!我總覺得很失望,一直以為田村先生會選完全不同型的女孩
田村久哉是亞由美參加的西洋中世史研究會的學長,今年剛畢業就職,等於比亞由美高了三年,不過因為重考了一年,所以年齡是大她四歲的二十三歲。
田村擔任研究會會長,對新生相當照顧,所以頗受到女會員們的欣賞,但,並非是對於男性的田村本身之欣賞。事實上,他身材矮胖、圓胖的臉、戴著深度近視眼鏡,予人的印象絕非那種受歡迎的花花公子型。
對女性而言,基於絕對安全、人畜無害的意義,田村頗受信任。對亞由美這種有點男孩子氣的少女來說,雖然毫無魅力可言,卻遠較那種花花公子型的男人更容易相處。
是在哪裡認識的呢?亞由美問。
櫻井綠很遺憾似地搖頭。我完全不知道。
亞由美忍住笑。櫻井綠一向自負是包打聽,任何小道消息都逃不過她耳朵,但是對田村的結婚對象卻毫無所知,可說是最大屈辱。
不過,能肯定的是這件婚事決定的時間很短。櫻井綠說。因為以前從未聽人提到過。
那應該不會錯吧!因為亞由美也是看到請帖後才知道田村要結婚。
可能有某種複雜的原因吧!櫻井綠說。
這應該是櫻井的期盼!
但,田村的雙親是學校教師,可是,眼前的婚宴卻如此豪華,不,其至有點過分鋪張在飯店客廳內,賓客人數不下一百人,這得花費不少錢,絕非今年剛就職的田村所能負擔得起。難道新娘家裡很有錢?
請帖上,新娘的姓名是增口淑子。但,只看姓名並無從得知甚麼資料。
會場響起電子琴的音樂聲,職業司儀宣佈新郎、新娘進場後,燈光暗下來,擺在客廳的圓桌中央插著各種五顏六色的粗大蠟燭。
投射燈照向入口,光圈中浮現出新郎和新娘。
距離還遠看不太清楚,但,一想像到田村穿白色燕尾服的光景,亞由美幾乎噗哧笑出聲。
在略嫌吵雜的電子琴音樂聲中,新娘和新郎繞過一張一張桌旁,慢慢走近。
從遠處看是白色的新娘禮服,其實是淡桃紅的珍珠色,華麗奪目。而,亞由美也終於明白,櫻井綠的話確實沒有半點誇張。
年紀似乎是稍大,感覺上有二十四、五歲,但卻是夠資格當明星的容貌。大概稍微缺乏表情,即使刻意化了濃粧,還是予人冷冰冰的印象,但,或許這就是漂亮女人的宿命吧!
田村和新娘淑子來到亞由美這一桌。亞由美拍手。投射燈照向這邊,亞由美瞇眼。
田村額際浮現大顆的汗珠。亞由美心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呢?
田村發現到亞由美,似鬆了一口氣,僵硬的表情緩和了。亞由美報以微笑,田村慌忙移開視線。
點燃蠟燭,新郎、新娘移向另一桌。亞由美望著他們的背影時,新娘回頭了,一瞬,冰冷的視線射在亞由美臉上。亞由美拍著的手停止了,脊椎有股寒意攀升,視線回到已涼的料理上。
櫻井綠似未注意及這些,說:怎樣?很漂亮吧!
嗯。
亞由美端起葡萄酒杯。酒相當不錯,但是絲毫不覺得香醇。
確實,以田村的結婚對象而論,不適合這樣的女性,還是要有點溫柔氣息的女性較適合他。
管他的,那是別人的結婚對象。
亞由美一口把杯裡的葡萄酒倒進嘴裡。
好像有點混亂的樣子!亞由美回頭,好像有哪一桌的蠟燭無法順利點燃。
這才有意思!櫻井綠愉快地低聲說。
但,亞由美並不覺得這種事有趣。飯店的服務人員慌忙跑去換上一支新蠟燭,事態才平息場內光線轉亮。新郎、新娘在正面座位坐下後,婚宴再次順利進行。
畢竟,司儀是職業人士,靠這一行吃飯,在剛才尷尬的場面中,仍能控制住,只不過,那種看起來反而充滿虛偽的舉動,令亞由美很沮喪。她想,若是由好朋友來維持場面,即使會有點亂,也更能令人感動!
有歌有舞,也有詩歌朗誦的婚宴,簡直就像是一場五花八門的表演秀。
亞由美站起身,出了走廊。她正想走向化粧室時,又忽然止步。
我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但,這支蠟燭明明就插在桌上。
她聽到聲音,回頭一看,狀似宴會場主管的穿黑色燕尾服男人正在走廊角落和手下的年輕男人對話。
只看外表,根本無法知道是不同廠牌的產品。穿白色燕尾服的年輕男人似因上司怪罪下來,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但,是怎麼摻雜在一起的?你看,中間的燭芯被剪斷,當然沒辦法點燃。
我是從盒裡一支支拿出,插在桌上的,只能認為本來就已摻雜在盒內。
真沒面子!搞不好那桌坐的客人是新娘方面的親戚,問題就大了。
這又不能怪我!
挨罵的人是我!算啦,反正你要跟業者說一聲,以後絕對不能再出這種差錯。
是的。年輕男人不服氣似地頷首。
點不燃的蠟燭?別的廠牌之劣質品為何會摻雜在新蠟燭的盒內?
邊走向化粧室,亞由美預感著可能會發生甚麼不祥之事。
回到座位,點心已送上桌。
幾位朋友代表正在演講致詞。當然,亞由美是無事一身輕了。
很奇怪哩!櫻井綠低聲說。
嗯?甚麼事?
只有新娘那邊的朋友代表,卻無田村先生這邊的代表,有這種事嗎?
沒錯,這確實奇怪。此刻站在台上致詞的是新娘的鋼琴教師一位中年女性。
亞由美正吃著點心時,一名服務生來到她身旁,遞給她一張摺疊的紙條,說:這是給妳的。
她打開,一看,是很潦草的字跡:<塚川,抱歉冒昧找妳,請妳上台說幾句話。對我而言,能信任的朋友只有妳一人,拜託了。田村>亞由美困惑了。
不,突然被要求上台致詞的確令她困擾;不只這樣,要求她上台致詞,卻用了能信任的朋友只有妳一人的說法,未免有些誇張。
若是半開玩笑還有可能,但田村並非會開這種玩笑的人。亞由美不安地把紙條收進手提包內。
這時,司儀的聲音傳入她耳中。請塚川亞由美小姐上台致詞。
不知何時,她已被推上台,手上握著麥克風。鼓掌的聲浪平息,已經不能不開口說話。亞由美生生嚥下一口唾液啊,好累!
下來到飯店的樓下大廳,亞由美頹然坐在沙發上。
懸掛著燦爛輝煌的美術吊燈之樓下大廳寬廣的空間裡,迴響著人們吵雜的談話聲,彷彿不停湧過來的海嘯。似乎還有其他婚禮在此舉行,盛裝華服之人到處可見。
亞由美把重重的包裹放在地上,嘆口氣。真是莫名其妙的疲倦!
她並非討厭參加婚禮、欣賞結婚禮服、觀摩同座女賓們的服裝,所以,如果是尋常的婚宴,應該不會這樣疲累。但,她剛才所參加的婚禮不太尋常,總覺得很不自然,有些牽強、做作。
雖然無法指出究竟哪裡不對勁,但,無論如何,婚宴中確實存在有某種令亞由美疲累之物!
不知何故,亞由美對田村之事非常在意。
原來妳在這裡?櫻井綠走過來,在旁邊坐下。
亞由美實在沒有心情陪櫻井聊天。
我去打聽過了。櫻井綠說。
咦?
田村的新娘,亦即增口家,乃是這家連鎖飯店的持有人。
這家飯店?亞由美忍不住反問。
不錯。當然,不只是連鎖飯店,還擁有超級市場及各種企業,非常有錢。
新娘為何會和田村先生
那我就不知道了。櫻井聳聳肩。可是,我一定會調查出來。
看來她想當私家偵探或甚麼的亞由美苦笑。
田村先生可真行。櫻井說。這麼一來,他以後不是成為某家飯店的總負責人,就是當上董事長。
這我不覺得田村先生適合那樣的角色。
是呀!他看起來一副窮酸相。櫻井說。她一向不懂得話只能說三分。
這時,一位穿西裝的紳士走過兩人身旁。小腹凸出、身材圓滾滾的,好似隨時會摔倒。亞由美心想:好像在甚麼地方見過此人。
對方似也發現亞由美,伸手摸摸全禿的額頭,出聲打招呼:妳們是田村的朋友?
是的。亞由美慌忙站起。
我是淑子的父親,謝謝妳的致詞。
不您太客氣了。
妳和田村是大學的同學?
他是我們社團的學長。
甚麼樣的社團呢?我很忙,難得有時間和田村談話。
他是所謂的童顏,滿面笑容,只不過,那種笑容予人營業用的虛假印象。
研究西洋中世時代民眾的生活或傳說之類的社團。
哦,這是相當艱深的呢!我只讀商業學校畢業,根本不懂所謂的研究學問之喜悅,但我們家族裡必須多少加進一點知識份子的血統才行。田村表面上看來雖老實,卻似頗優秀。
他很優秀呢!
那樣就好。對了,有空來找小女和女婿玩。
是的,一定
那我先走一步。增口輕輕點頭,離去了。
當增口走近與他同齡、很可能是同行的男人們聚集之角落時,所有人一齊站起,低頭行禮。看來,增口似是相當有實力的人物!
他看起來雖不像真正的大人物,但,這可能也是他的厲害處。櫻井綠說。
是的。亞由美頷首。
但,她覺得很奇妙!像那樣的人物,可能會在對男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讓其與自己女兒結婚?
不,實際上是那樣也未可知,畢竟像他們那種人,過的是普通薪水階級家庭無法想像的生活。
還沒下來呢?櫻井環視樓下大廳。
當然,她是在等田村和他的新娘。
結婚的人可真多。
也不知是否今天是大好日子,單只是眼睛能見到的就有兩對新婚男女被朋友們圍繞住。
其中有一對一定會離婚!櫻井忽然冒出一句。
喂!有年輕男人說。我在叫妳呀!
亞由美回頭,問:我嗎?
是一位穿西裝的青年,年紀約莫二十六、七歲,皮膚淺黑、運動員般的身材,似已有相當醉意。
不錯!妳是那個叫甚麼田村的女朋友吧?
看來同樣是參加婚宴的人!
是社團裡的學妹。
我看你們的感情不尋常,從實招來!妳和他是戀人關係吧!
亞由美的信條是行動優先,所以,在未發脾氣罵對方之前,一巴掌已先甩過去。
雖未用太多力道,但是,一陣清脆的聲音響起,四周所有視線一齊集中到亞由美身上。
對方似乎狼狽大於疼痛,搔著頭,說:不我是只是開玩笑。
說完,不好意思地轉身離去。
塚川,妳可真行!櫻井綠很高興。這一來,她又多了一個話題。
那是他說得太過分亞由美也有點臉紅,重新坐下。
樓下大廳有點喧亂,原來是田村挽著淑子出現。
田村身穿不太習慣的高級西裝,淑子則穿鮮紅色洋裝,好像一朵盛開的花。
這兩人確實很不搭調。櫻井綠說。
依司儀之言,兩人要從這裡前往成田,在成田的飯店住一夜,搭明天的班機飛往歐洲。
田村先生要去歐洲?櫻井嘆息。那我非去北極不行了。
甚麼意思?亞由美笑著問。
田村正忙著和妻子的雙親和親戚打招呼,似未發現亞由美她們。
田村的父母在哪裡?
亞由美忽然想到,在樓下大廳搜尋,但,到處都找不到。亞由美雖不太熟識,但,剛才在婚宴中獻花時曾見過他們。
新娘淑子被許多同年齡、可能是學生時代的朋友們環繞在中間,高興談笑。
和那種豪門家族結親,一定不輕鬆。櫻井說。
其實不只是櫻井,亞由美也無法明白田村為何會這樣結婚,但,這種事本來就無外人能置喙的餘地。
妳看,那是司機。櫻井碰了碰她。
甚麼?
那男人,走向這邊來的穿深藍色制服的男人。他駕駛一輛很豪華的進口車,我今天來得較早,看到了。
身材高大魁梧,與其說是司機,看起來更像保鑣的男人走向增口,不知說些甚麼。
喂,淑子,車子準備好了。增口叫著女兒。必須出發了,成田很遠呢!
淑子和朋友們道別,走向父親。
塚川!
田村突然叫她,亞由美嚇了一跳。由於只顧看淑子,沒注意到田村走近。
啊田村先生。她正想恭賀對方時,不知何故猶豫了,話梗在喉,發不出聲音。
今天謝謝妳。
你太太真漂亮呢!櫻井說。
謝謝。櫻井小姐,百忙中讓妳趕來
別客氣!只要是結婚或離婚之事,就算三頓飯分成四頓吃,我也會趕到。
就在這時候,大概櫻井放在沙發上的喜餅包裹沒放好,滑落了。
啊,討厭!櫻井急忙跑過去撿起。
田村臉上的笑容在這瞬間消失了,而且盡快附在亞由美耳畔,急促地低聲說:妳聽我說!
嗯?
那女人不是我妻子。
你到底
雖然長得很像,卻不是我妻子。
亞由美懷疑自己聽錯,說:田村先生
這時,淑子過來了。是上台致詞的小姐吧?
我幫妳介紹,她是塚川亞由美。田村又恢復平日的柔和笑容。
好漂亮!淑子對亞由美微笑。還好他沒被妳搶走。
怎麼可能亞由美說。
我們該走了哩!淑子挽著丈夫手臂。
嗯。那麼,塚川小姐,我們失陪了。
請!祝你們幸福。亞由美幾乎是無意識地說。
飯店大門外停著一輛閃亮的黑色大型轎車等候兩人。客人們都走出大門外送行。
塚川,走吧!櫻井叫了一聲,小跑步向大門。
但,亞由美卻動都不動。
那是真的嗎?田村真的是那樣說嗎?
那是另外一個女人!
但,有那種事?就算有,田村為何只偷偷告訴自己?
一瞬,亞由美恍如自夢中剛醒,怔立在沙發前,遠遠望著在歡呼聲中靜靜向前滑出的田村他們所坐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