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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異鄉客 陳青雲 13339 2023-02-05
  雷聲隆隆,電光不斷地閃個不停,烏雲密佈,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濕氣。   山林中多雨,看這種情形,又將是一場大雨快來臨的前奏。   岳奇和謝超望著那似乎要壓到頭頂上的天空,二人展開疾馳,想避過這一場大雨。   頃刻間,雲空上飄下了豆粒般的雨珠,稀稀落落地灑在大地上。   快!到前面的林中去避一下。岳奇領先一步。   接著叢林中的樹葉沙!沙!地作響,暴雨如幕,傾盆而下,挾著呼呼風聲,大而密的雨滴,渾然遮住了三尺以外的視線。   你看那是什麼?岳奇先進入叢林,找到了棵大而密的楓葉樹幹,但樹幹的那邊卻似乎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晃動。   讓我瞧瞧。謝超隨後也趕到。   是一個人!   人?

  人在上吊。   死了沒有?   不要緊張,看是怎麼吊上去的。謝超在萬年牢待了很久,對死屍頗有研究。   是被殺之後吊上去的?   還是自己上吊,厭世而亡?   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散雲收,把整片山谷浴得蒼翠而乾淨。雨後的驕陽,似乎也特別艷麗。   是一個和尚!岳奇叫了起來。   啊!算是半個和尚的謝超,對光頭的人敏感得很,身形一起,已把那人解放在地下。   沒有血色,沒有傷痕,面色平靜。   你認識他?岳奇追問了一句。   搖搖頭,謝超把那人全身檢查了一遍,沒有得到結果。   看來是心脈震斷後,披掛上去的。   又是金沙夫人的傑作!沿路來已發生過三起這類事件了,謝超憤怒地大聲叫。

  不是她,還會有誰?   聽說老妖婆門下有後起之秀,和她一樣的狠一樣的絕。   真的麼?   真有其事,確有其人。   是誰告訴你的?     說來話長。謝超嘆口氣,回憶著往事,徐徐道:當年武林暴君被武林怪傑駱丘所殺,傷痛愈恆,哀泣三日三夜,滴水未沾。   那是駱老前輩失手誤殺,在下親耳所聞。     不管是存心或是失手,但人已死亡,是不變的事實。   所以,她的心情更惡劣,殺的人更多?     不錯,從此她的脾氣更是古怪,喜怒無常,暴虐無道,武林中立即陷入一片腥風血雨。   通天谷的萬年牢的死屍壘壘,在下回想起來,仍感怵目驚心。   記得當年的某一天謝超以平緩的語氣,把話拉入正題,道:因一件事剛跨入議事廳,即聽到武林暴君和李奎在談論金沙夫人的事。

  談什麼?   談論後起之秀的事,暴君夫死無嗣,沒子沒女,平生引為憾事,那次是談論金沙夫人的徒弟,誇讚他聰明伶俐,資秉優異,是塊學武的好材料,而且性情刁鑽,手段毒辣,和他師父是一模一樣。   這麼說來,那個徒弟也是個女人?   謝超點點頭,續道:事情就是這般湊巧,金沙夫人有徒,武林暴君卻無子無徒,二人境遇大不相同,武林暴君從此有了收徒的念頭。   那惡魔的徒弟在那裡?岳奇心情又好奇,又緊張。   還好上蒼有眼,暴君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徒弟,否則,你閣下混入堡內的事,就不會那麼得心應手了。   岳奇心中發出會心的一笑,事實如此,他不能不承認,如果武林暴君有一門徒繼承衣缽,自己當年的冒險,結局之變化,恐難十分樂觀。

  金沙夫人的門徒現有多大?叫什麼名字?   暴君沒有說明,這事只有李奎一人最清楚。   驀地,一陣馬嘶之聲,之後,蹄聲急驟,數條人影陡地出現在眼前。   什麼人?馬上騎士黃冠白羽,一看就知是乾坤堂的人。   岳奇面對樹幹,背對來人,冷聲應道:避雨的!   轉過身來!   官府搜查人犯麼?   乾坤堂在此地,就等於是官府。為首的馬上騎士,怒聲大喝。   小子!你敢出言頂撞,想是活膩了?第二匹馬上騎士幫上腔,手持開山大斧,這傢伙八成是程咬金一號的人物。   這和尚不是上吊死的!第三匹騎士眼尖而心又細,跳下馬就搜身。   完全正確,區區也是這麼猜。岳奇平靜地答覆。   不是你二人殺的?

  你看見在下殺人?   現場沒有別人。   誰知道,也許是他想不開。   又是一陣馬嘶,又有二人疾馳而至,為首的矮胖身材,蓄著八字鬍,面圓圓的,似富家,後面的人像是跟班。   後來的人一到,前面四人齊齊拱手為和,叫了一聲副堂主,原來此人就是乾坤堂的副堂主田莊生。   你們還不快走,在此地幹嗎?   有一個和尚上吊,這二人大有嫌疑。   和尚上吊,干咱們屁事!   那搜身的人動作極快,瞬間從和尚背囊中拿出一頂黃冠,一支白羽毛,雙手遞了上去。   田莊生接過黃冠,打開內層墊布一看,叫道:羅家春。   原來乾坤堂的黃冠內面,繡有職務姓名,外人不得而知。   岳奇和謝超暗吃一驚,吊掛在此地的乃是乾坤堂的人,想是這人冒充和尚作密探,黃冠白羽不能戴在光頭上,只好藏在背包裡。

  另三名騎士擁近一看,齊都傻了眼,自家人不識自家人,六隻眼全直了。   田莊生肥胖的圓臉,突然變得猙獰無比,厲聲道:別放走兇手!   四名騎士聞聲驚覺,迅快佔據四角,形成包圍之勢。   岳奇退後一步,靠近了謝超,自嘲地笑道:咱倆流年不利。   謝超摸摸腦袋道:能和大駕同行,早在意料之中。   二人談笑自若,面無懼色,副堂主田莊生一雙魚眼睜得老大,喝道:你們兩人還不跪下?   給誰跪下?岳奇鼻哼了一聲。   給老夫跪下,老夫或許從輕發落。   在下一不拜天,二不跪地,你是什麼東西?   無知小子,竟敢小看老夫,抓起來!   田莊生話聲甫落,四騎士立即發動攻勢,四人手拿兵刃,口中唸唸有詞,像走馬燈似的開始旋轉。

  副堂主,何必浪費時間。岳奇對這些小角色缺乏興趣。   怎樣才不算浪費時間?田莊生怒視岳奇一眼。   你我三招為限。   三招以後呢?   生死不論,如在下輸了,任憑宰割,就算抵命好了。   難道羅家春不是你們幹的?   人命關天,在下能胡亂承認?   田莊生的圓臉上起了扭曲,目中碧芒突盛,厲聲道:閣下深藏不露,老夫就試你一試。   二人面對面各自站好,田莊生右手一揮,四騎士立即退出,站在四角。   在下以雙掌領教,請!岳奇氣沉山嶽。   少狂,與老夫納命來!田莊生怒哼一聲,單掌一揚,一道狂飆挾著霹雷,震耳而至。   岳奇既已挑明三招,存心接他這一掌,右掌疾推,硬接硬迎

  轟雷巨震,岳奇身形一晃,田莊生卻紋風不動。   田莊生趁勢又把雙掌揚起。   火雷掌!岳奇心頭猛地一震,對面雙掌的掌心紅如火牆般透明發亮。   武林中習俗相傳,這火牆一樣的火雷掌,必須到北天山火焰谷裡,潛心修練十年,方能有成,根基秉賦稍有不合,往往就是走火入魔,絲毫勉強不得。   岳奇心念疾轉,手底下可沒閒著,不求攻敵,先求自保,一口真氣護住了丹田,勁力內斂,雙掌掌心輕得如同棉花。   嗤!地一聲悶響,四隻手臂結結實實的碰上了又分開。   岳奇早有預防,一個身子立即彈向天空,翻了三個空心跟頭,斜斜地飄墜到一丈五開外。   可是,事情就是那麼湊巧,他這一翻身,腳上頭下,懷中那塊璞玉,飛墜掉在地面。

  田莊生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那塊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璞玉,表情驚異,嘴唇拉成弦形。   你到底是誰?   閣下問這句話不嫌晚了一點麼?岳奇也沒想到那塊玉,有這麼大的妙用。   快說,老夫不耐久等!   三掌已過其二,要快還不簡單。   田莊生經不住一激,雙掌又揚,但不知怎的,他慢慢地又把掌心收起,微微咳!了一聲,道:老夫可以不計較,只要你說出天都玉寶從何而來。   這塊玉叫天都玉寶,岳奇回首看了看謝超,謝超也是瞠日結舌。   娃兒,你聽到了沒有?田莊生的態度頓然如換了一個人。   不知道!岳奇不願說出是二女所贈。   東西出自你懷中,你說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田莊生搖搖頭,迷惑地道:你有難言之隱?   抱歉,在下仍是那三個字。   算你狠!   田莊生瞪了岳奇一眼,圓鼓鼓的胖身軀,輕如柳絮,飄身上馬,馬韁一拉,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餘的人再也不敢耽擱,沉默地迅快上馬跟著離去。   一陣風地來,一陣風地又走了。   那個假和尚的屍首,仍就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再也無人去理會了。   岳奇和謝超二人互看了一眼,二人似乎有結在心。      山遠疑無路,湖平似不流,岳奇和謝超走到一處風景幽美的絕谷。   路非常難走,千迴百轉,說它是絕谷,絕不為過。   谷底如盆,四壁朝天,蓬蓬的茅草,像自天際接下,不但看不到路,連天堂都遮住了半邊。   說它無路,它卻有路,謝超帶領岳奇,鑽到一個半畝大的小湖邊。   湖水深碧,綠得令人心動。   這是什麼地方?岳奇以前在山區團團轉,就是沒有過這地方。   碧瑤池!謝超得意地笑笑。   在下怎不知道?   你知道了就不珍貴。   你是如何知道的?   說穿了也不稀奇,這裡是武林暴君的私產,也是她的戲水之所。   可惜,女魔頭早已死了。   在這裡,咱們可能會碰到另外一個人。   岳奇心中恍然,急道:你是說李奎?   謝超神秘地眨眨眼,不否認也不承認。   岳奇乍聽此言,神情大為激動,要找到王為城除了金沙夫人以外,李奎是唯一可能知道的人,如果今日狹路相逢,那該多好。   謝超看他眼露異光,心中有數,口中不便說破,佯指那邊池岸道:你看那邊草中有什麼異樣?   岳奇起先沒有注意,這時不由凝目細看,只見草叢似乎無風自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爬走。   草深過腰,一片茫茫,不知藏有什麼爬蟲走獸?   是什麼動物?   不是動物,是植物。   植物能走路?   岳奇心想,看你怎麼自圓其說。   百聞不如一見,我說了你也不信,何不過去看看。   岳奇果然由池邊躍到彼岸,一看之下,不由大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樣,很稀奇吧!   那有那麼高大的含羞草?   武林暴君從西域移植過來的,當時僅是兩棵幼苗,種著好玩,想不到日積月累,已繁殖到茫茫一片了。   岳奇對含羞草不感興趣,只關心李奎來不來,東張西望。   來了!謝超一聲輕呼,二人迅速隱身在含羞草草叢下的一塊巨石旁。   此時,浮雲掩月,月光如沙籠。   從遠處山頭上,疾馳下兩條瘦長黑影,一先一後,快如飄風,逕向小池面而來。   先頭的黑影,似乎輕功較高,有時回頭跟後面那人講話,但捷如奔豹,勢不稍緩。   到了小池的池邊,先頭那人雙肩一晃,人已翩然停在池邊的柳樹上,柳絲垂拂,柳梢拂在水中。後面的人隨後跟到,發出呵呵笑聲,道:總管,就是這地方麼?   怎麼不是,物是人非   總管,你還惦念那女魔頭?   岳奇從石後望出去,心中怦怦亂跳,見那後面來的不是別人,卻是久未謀面的言掌櫃。   言掌櫃一身黑衣勁裝,精神奕奕,不但沒有扶著枴杖,並且跳躍如飛,行動和常人完全一樣。   這傢伙原來是假裝嚇人的,岳奇心想,若不是現在見到了他的真面目,豈不是被他騙過去。   謝超當然認識李奎,言掌櫃他沒見過,這時不便詢問,二人仍靜聽他們的談話。   老言!李奎放緩了聲音,道:君君丫頭近來心事重重,你知道為了什麼?   誰知道,她又不肯明白告訴我。   這次萬年堡東山再起,你我可得好好的露露臉。   一切多承指引。   李奎雙目凝視著他的臉,像是墜入回憶中,徐徐道:本總管一切志在雪恥,要為以前的萬年堡的失敗復仇!   那不是你一人的錯誤。   武林暴君的失敗,就是我李奎的失敗,我和她   李奎話說到此,不小心露出破綻,聲音突地停止。   言掌櫃何等奸滑,抓住話柄,毫不放鬆,接道:兩情相悅,何況她又是新寡?   李奎尷尬地抓抓頭皮,勉強笑道:實不相瞞,我到現在還忘不了她。   岳奇偷聽到此處,不禁也憶起在石屋中看到駱丘和武林暴君言語上各不相讓的那一段,當時絕不會想到中間會有李奎的插入。   總管,你深深地愛著她?   是的,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所以,你再投身萬年堡,想東山再起?   為她挽回顏面,於願足矣!李奎閉著眼睛說出心頭的話。   言掌櫃看看他的表情,不忍心再說下去。   他不忍再說的一句話是李奎單戀武林暴君,這一分晚來的癡情,黃昏的夕陽,他能說些什麼。   驀地,後巨石後走出一人,搖搖晃晃,寬大的袈裟上面,是一個亂蓬蓬的腦袋。   一雙濃眉,又粗又黑,扁平的鼻梁下是一個大嘴巴,嘴唇緊緊地咬成一字形。   眼如菱,嘴如鉤,漸漸向李奎靠近。   李奎當然看到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滿面驚容,像是碰到了鬼。   你是   李奎終於想出來了,來人是他以前的部屬,忐忑的心不斷亂跳,是人,不是鬼。   如果是鬼,不會那麼明顯而張狂。   謝超是你?   李奎不但記起他,而且馬上想起他的本名。   區區八號武士是也!謝超聲音冷得像冰,一字一字徐徐在夜空迴響。   你沒有死?李奎驚魂甫定。   區區不能死,死了就沒人收帳。   揉揉眼,李奎確定是謝超,沒有錯,是他當年設計陷害他,把他押入萬年牢的。   他怎麼無法想通,萬年牢怎麼會有活人出來。   你怎麼逃出來的?   我沒有逃,是他救出了我。謝超指指巨石後,從巨石後又走出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來。   一臉的刺青,花花綠綠的顏色,當然不會再是鬼。   言掌櫃不言不語,好像無動於衷,置身事外,蠻有趣的瞧看事情發展。   你李奎再一次睜大了眼。   我岳奇學著謝超的步法。   你也是人?   如假包換!   你們經常來這裡?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有目的?   在等一個人!   那人來過了?   來過,他還沒走!   哈哈哈!地大笑聲,立即從李奎的喉中發出,頭一昂,江湖的氣息,又乾脆又爽快。   很好,二位的來我明白,本總管接著就是。   夠意思!岳奇點點頭,道:在下想再請教一個人。   誰?   王為城!   你找他幹什麼?   同他見一面。   也有目的?   江湖人的老套,不見不散。   李奎陰森森地又笑了:換句話說,不死不休?   岳奇凝重地點了一下頭,算是代替回答。   可以,本總管也答應了,但是附帶有一個條件。李奎已揣摸出對方是什麼人。   什麼條件?   你把武林暴君生前最後一段發生的事實說了出來。   這   交換條件,彼此公平之至。   區區有困難。   你不願意?   在下曾承諾,永遠得守這個秘密。   本總管不是外人,是萬年堡兩任總管,身份特殊。   對不起,在下還是無法答應。   李奎獰聲道:好小子,本總管就讓你見識一下,到底誰在此地作主。   岳奇冷森森地道:用打的麼?   言掌櫃的不知是何居心,隔岸觀火,插嘴道:月亮升到中天,二位何不證明一下。   李奎怒哼一聲,揚手就是一掌,勁氣迅雷破空,驚人至極。   岳奇同他早交過手,凝立如山,單掌斜舉,勁氣觸體,像是遇到一堵牆。   青衫拂動有聲,二人寸步未移,已實實在在地交過了一招。   李奎怪笑了一聲,道:小子,條件減半交換如何?   怎麼個減半法?   二人心存顧忌,都想套出對方的話,再決勝負。   駱丘把他兒媳婦怎麼了?   岳奇至此,不得不佩服李奎城府之深,原來他早已猜測到,只是欠缺人證。   總管如此聰明,何不直接去問駱老前輩。   不用搪塞,駱丘傳說是歸隱天山,恐怕他也死了。   何以見得?   駱丘以前雲龍三現,他不會真的去天山,他兒子的墓地在這山中。   你是說他要守住他兒子的墓?   大概是這樣。   可是,這與你何干?   凡是與武林暴君有關的任何事,就與本總管的事一樣。   既然如此,在下懶得再囉嗦了。   岳奇速戰速決,左右手各推出一掌,先行搶攻,兩道排山勁氣,呼嘯暴捲,兩道勁氣一合,旋扭起來,勁道之強,三丈以外,猶感到風勢呼呼。   李奎一上手就被壓制,氣得吹鬍子瞪眼,心意電轉,他突然不拒還迎,藉勁升空,瞬間全身拔離地面一丈有餘。   接下來身形凌空一折,雙掌下壓,恍若老鷹搏兔。   來得好!岳奇厲吼一聲,挫腰彎膝,掌影繽紛,對著由上而下的掌心印了上去。   砰!砰!兩聲巨響,土石紛飛,沙塵迷漫。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   李奎冉冉落下地面,臉色白得如一張宣紙,前胸插進一支匕首,嘴唇失去了血色,顫抖的手指,不指向岳奇,卻指向一丈外的謝超。   八號,你不公平!   很公平,你終於遭受到報應。   暗射匕首,你   李總管,你不記得當年暗中推我墜下萬年牢那一段嗎?   所以,你報復。   對我而言是報復,對你而言是報應!謝超仰天長嘯,盡吐出心中多年的怨氣。   你!也是預謀?   不!岳奇愣了一愣,他絕對沒有想到二人對掌時,謝超的匕首乘虛而入,一下子命中對方前胸。   李奎,你認命吧!謝超又是一聲冷笑。   李奎睜著一雙無神的眼,不理會謝超,顫巍巍地走向池邊淺水草濱。   我認命,我不怪你,我很高興。他自言自語,態度一片虔誠,腳步蹣跚。   我已死得其所,就在你最喜歡的碧池中。池水已淹沒了他的膝蓋,但他並沒有停止前進。   我為你犧牲一切包括生命。池水逐漸蓋過他的小腹。   三個人靜靜地不發一言,空氣特別的凝重,萬籟俱寂,只有李奎蒼老淒切的聲調。   語意像是哭,又像是午夜的哀鳴。   碧綠的池水,似是一塊碧玉,碧得使人心跳。   池中的人影,此時只露出雙肩以上,轉瞬間,雙肩又在池水下。   池水透過夜露,傳出池中人最後的:碧水青天,我來了   岳奇眼兒有點濕,靜寂中,他吞了幾次口水。   為情而癡,想不到萬年堡前後兩任總管,竟是一往情癡的人。   岳奇口中要問的話,幾次要問李奎,不忍再開口,王為城這三個字,代表著什麼人,恐怕將來只好去問金沙夫人了。   回頭一望,言掌櫃不聲不響的,不知何時離去。   謝超,你的心願已了,還有什麼打算?   回去!簡單的兩個字,答得很快。   回到那裡?   絕對不是萬年牢。   靈官寺?   靈官寺的後山,有我的住處。   岳奇詫異地看看他,遲疑地道:那個矮矮的地穴?   原先不是,現在確定是。   岳奇仍是不解,一臉狐疑:為什麼突然改變?   謝超眼光投向碧綠的池水,緩緩道:受他的影響。   他已經死了。   就是他的死,使我大徹大悟,起初我恨他,現在卻同情他了。   包含推你下萬年牢?   點點頭,語氣也帶點傷感:他為她貢獻心力,至死方休,我卻是一個叛師之徒。   了空大師生前原諒了你。   我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岳奇想起新掌門方丈至空大師,枯瘦的臉,嵌著一對閃爍的小眼睛:新方丈並不欣賞你回去。   那是他的事情。   三餐不繼,你也不計較?   謝超浩然長嘆,悠悠道:該計較的早已過去了,岳奇!謝謝你的幫助。   在下送你回去。   閣下要送我?謝超的笑聲比雷還響亮:新方丈也不欣賞大駕二度光臨。   那是他的事情!岳奇說到此處,忍不住也敞聲大笑。   萬年牢那一段真摯友誼,重新溫暖了兩人的心靈,你望我,我看你,笑聲中彼此已進入無的境界。   碧水碧如藍,碧瑤池的池水比藍天還深,池光水色,再也羈留不住兩顆要離開的身軀。   拱拱手,相向的又點一點頭,然後是各自離去。      六月溽暑,揮汗成雨,江南的酷熱,和江南的綠柳同樣的出名。   雖然是在山區,中午的太陽,透過樹影,仍是火辣辣的。   山中多竹,竹影搖曳多姿,蒼翠欲滴。   寧謐的深山幽谷,變成了巨寇惡盜的避難桃源?   岳奇在恍惚中,尋找不出答案,竟倚著山壁睡了過去,醒來,已是月兒東昇了。   月色迷濛,山區的月兒籠罩著夜霧,在蒙霧中觀山,更有一份朦朧隱約之美。   看著山色,岳奇突地在心中想著:對!要為民除害,為山澤清除戾氣,捨我其誰?   驀地   在東南山腰,突有兩條人影疾奔而來,一前一後,追得個首尾相接,岳奇仔細地打量前面那人一眼。   只見他五十多歲年紀,一身舊布衣衫,蓄個八字鬍,跑得氣喘呼呼,上氣不接下氣。   後面的那一位,卻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酒氣沖天,腳步踉蹌,連眼珠子都紅了,背上插了一把寶劍,露出玄黃色劍穗。   岳奇一個飛縱,彈身過去,攔在路中,阻住了小伙子前進,沉聲道:站住!   年輕小伙子猛地止步,他沒想到山壁下會鑽出一個人。   你是誰?小伙子獰聲喝問。   在下姓岳。   你是岳奇?小伙子怔了一怔。   怎麼,你認識在下?   慕名而已。小伙子眉毛一揚。   月下追人,有理由麼?   與閣下沒有關係!   少廢話,說不出理由,休想離開半步。   閣下強行出頭,也不先打聽區區的身份?   小伙子頭一偏,態度驕傲,面上含著詭譎的微笑。   在下只問是非,不管對象。   哈哈!閣下也不怕惹火燒身,自惹麻煩?   岳奇眸中稜芒一閃,面寒如冰,聲色俱厲地道:憑你這句話,在下要賞你一記耳光。   掌影如柳絮,一晃而至。   小伙子功夫不弱,身子搖晃如雨打荷花,居然閃了開,口中急叫道:慢著!   你小子怕了?   萬年堡沒有膽怯的人。   哈哈哈!這次輪到岳奇大聲敞笑了,起先他以為只是山民的尋仇械鬥,想不到又是萬年堡的嘍囉在作惡。   笑什麼?   在下笑萬年堡。   萬年堡有何可笑?   豈但可笑,而且可恨。   姓岳的,你以為你三頭六臂?   仗勢欺人,你們堂主叫什麼名字?   好漢作事好漢當,與區區的堂主無關。   萬年堡中能有好人?這樁事在下管定了。   姓岳的,這裡是屬於萬年堡的勢力範圍。   好,在下就憑一雙肉掌,讓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小伙子緩緩抽出背上的長劍,劍身如墨,在月光映照下看來毫不起眼,但岳奇心中有數,對方手中是柄好劍。   只見他拔劍動作很沉著,面色漠然,劍高舉向天,放落,橫在胸前。   武林中這種兵刃並不多見,而起手動作也相當詭異。   姓岳的,區區拔劍向來是不見血不歸鞘。   很好,今晚上看是誰會流血。   岳奇一字一頓,用同樣的口吻回答對方。   就在這拔劍的一剎那,那一位被追的老人開口說話了。   毛銘川,你和你爹倚仗萬年堡的惡勢力   放屁,用不著你多嘴,乖乖跟我回去。   說什麼我也不回去,我不要做缺德事。   住嘴!一聲暴喝,出自毛銘川之口,手中的墨劍,發出墨色的光華,逕朝那老者一洩而至。   你少猖狂!岳奇比他更快,人影一晃,雙掌迅如利刃,硬生生地把對方給攔了下來。   岳奇,你真要跟萬年堡為敵?   為什麼不要?   既是如此,咱們手上見真章!毛銘川劍尖斜舉,再度面對岳奇。   岳奇目光銳利,緊緊盯住對方那墨綠色的劍尖,一瞬也不瞬。   雙方同時離地彈起,劍光如一匝光幕,凌勁冷厲,繞著岳奇周身飛舞。   毛銘川的瀾滄劍法,六六三十六路雙循環,招中套招,式中藏式。   岳奇大話說在前面,只好以掌迎劍,口中一口真氣,直納丹田,在對方劍影中穿掠騰躍。   接著,場中傳出啪啪!的脆響聲。   岳奇的左掌乘虛叩關而入,分別重賞了對方兩記耳光。   毛銘川面紅耳赤,口角流出鮮血,蹬蹬蹬一連退後了五步,方才拿樁站住。   毛銘川,快滾,在下今晚不想殺人。   姓岳的,萬年堡永遠和你沒完沒了。   滾!下次碰著,可沒有這麼便宜。   岳奇心頭略感舒服,輕輕吁了一口氣,仰望四周山嵐,山嵐像一抹墨綠的紗布。   回頭一看,那老者早已走了。   不錯,幹得好。那老者去的方向,卻傳來女人的聲音。   是誰?   一個女人!   哪一個女人?   閣下認識不久的小女人。   是你?   有不歡迎的意思?   烏家雙鳳今天為何落了單?岳奇聽聲音已經聽出是雙鳳中的妹妹烏金蘭。   岳奇,你喜歡知道原因?   在下一向不願做糊塗蟲。   好!我告訴你,今天的原因很特別。   有什麼特別法?   為了一個人。   那人在哪裡?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岳奇眉鋒皺得像一座山,臉色看不出有絲毫的激動。   他覺得烏金蘭明白示愛,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向自己說出來,自己必須有所表白,不過他不知道怎麼拒絕才好。   岳奇,你怎麼說?烏金蘭一向是口直心快。   在下一身血債!   除了血債以外呢?   在下也有感情債。   以前的可以不算,以後的你要負責。烏金蘭急速說出這兩句話,封住岳奇的推脫:現在,我要去為你做一件事情。   姑娘,在下另有難言之隱   我不強逼你,你可以慢慢考慮。烏金蘭說到這裡,擺擺手,嬌軀一扭,卻掉頭去追毛銘川。   這女人真不好纏。岳奇一時怔在原地。   他想了又想,她去追毛銘川,那又是為了什麼?   好吧!去看個究竟也好。岳奇一咬牙,彈身而起,遙遙的保持在後追隨。   一個時辰後。   毛家墟已在望,百十戶人家,一條東西向的街道,倒有一間略具規模的酒店,燈光很亮,看樣子,這山區居民生活倒蠻愜意。   眼前芳影一閃,一條窕窈的背影進入酒店,不用問,一定是烏金蘭。   岳奇感到好笑,她要為自己做一件事,難道是去喝酒。   一連三個起縱,他到了酒店的屋簷,探首下視,客人居然快坐滿七成。   只見烏金蘭大搖大擺的獨佔一個方桌,一個獐頭鼠目的店小二向她打量了一下,然後走過去擺上了杯筷,卻乘機向另一個店小二使個眼色。   女客官,吃點什麼?   兩葷兩素,不喝酒,先吃飯。   小店貯存有三十年以上的燒刀子,女客官不要試試?店小二擠眉弄眼。   烏金蘭只當作沒有看到,啊!了一聲,笑笑道:貴店有三十年的燒刀子?   誰吹牛,誰就是這個。店小二伸出手,比個在地上爬的手勢。   姑娘相信你,先來一大杯。烏金蘭很乾脆。   店小二歡天喜地,答應個是!轉身就跑去準備了。   頃刻間,酒菜上來了,芬芳的酒香,連趴在屋簷上的岳奇都感覺到了。   可是,隨著酒菜,又進來一個高大的年輕漢子,岳奇一看,好傢伙,毛銘川又亮相了。   毛銘川徑直走向烏金蘭的方桌,袒著胸,露出黑茸茸的胸毛,兀鷹似的眼睛,色迷迷地盯著烏金蘭的嬌軀。   姑娘,借個坐位如何?   可以,這桌子不是我家搬來的。烏金蘭連眼皮都沒抬。   毛銘川悠閒地一坐下,獐頭鼠目的店小二就跟上。   大爺,你今天的菜?   羅嚕個什麼勁,老規矩。   是!是!店小二哈腰退了下去。   岳奇一切看在眼中,知道好戲就要開鑼了。   果然,毛銘川開始自我介紹。   在下姓毛,鄉親們一致推選區區,是這地頭上的老大。毛銘川開門見山,直勾勾地望著烏金蘭,手撫著胸毛。   姑娘沒問你!烏金蘭向屋簷上瞄上一眼。   算我問姑娘吧!姑娘如何稱呼?   沒告訴你的必要。   喲!性子不小嘛,是幹哪一行的?   小買賣。   廟有廟祝,地有地主,姑娘來到這裡,拜訪過誰了沒有?   有這個必要?   當然!毛銘川拍拍胸,道:比如說區區,在這地頭上響噹噹,再後面就有更大的   還有比你更大的人物?烏金蘭裝得很像,柳眉又向屋簷上挑了一挑。   當然有,姑娘沒聽說過萬年堡?   萬年堡?   萬年堡的堡主,此地的龍頭大爺。毛銘川一面說,一面蹺起大拇指,鄭重地點點頭。   閣下也是萬年堡的人?   嘿嘿,萬年堡毛家墟的領導人。   可是烏金蘭道:你剛才不是說被鄉親所推選的?   區區的意思,就代表全體鄉親的意思。   話聲到此,毛銘川伸長了脖子,細聲細氣地道:區區生來熱心腸,姑娘一個單身女人,總得有人照應。   你這是什麼意思?   毛銘川賊禿嘻嘻地一笑,連灌了兩杯酒,然後斜著眼道:姑娘在外跑碼頭,難道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   什麼規矩?   特別照應,你懂了吧!   烏金蘭真沉得住氣,不知是怒極而笑,還是不怒而笑,她笑得很嫵媚。   毛銘川更是得意忘形,貪婪地注視著對方迷人的小酒渦,拍拍毛茸茸的胸,昂頭道:我毛老大對女人的功夫特一想不對,忙改口道:我是可憐年紀輕輕的,就出來跑碼頭,不如留在這裡,乾脆別走了。   可以嗎?   姑娘,終歸一句話,穿金戴銀,隨你挑選,來!區區帶你去見一個人。   岳奇的心猛地一沉,他不知道烏金蘭將如何應付這個場面。   桌面上的烏金蘭,竟然點點頭,嫣然一笑。   二人一先一後,出酒店大門,離街道不遠,拐進了一條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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