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陰風慘慘,新屍舊骨,堆堆壘壘,四面巖壁像刀砍斧削的那麼平滑整齊,像一個極深的黑洞,抬頭只能看到一小片天,通天谷,這名字很絕,除了通天之外,實在沒有別路了。
岳奇沒死,他好端端地坐在谷地上,繩索斷時,他離地只有丈許,可以說是有驚無險,不過他現在的命是交給天了。
原先師兄弟說好,他下谷探查,看能不能設法潛進萬年牢,如果不能,仍循繩索出谷,現在繩索斷了,歸路已絕,如果沒新的出路,會活活餓死。
冥頑不靈的禽獸也有強烈的求生欲,人為萬物之靈,會運用智慧,岳奇當然不會放棄任何努力。
不過他現在沒有深想這一點,他還是追求他原先的目的,設法進入萬年牢。
這是拋棄被囚者屍體的地方,極有可能通到萬年牢,當然,也有可能谷歸谷,牢歸牢,根本不連接,那希望就化為泡影了。
往頭頂看,天已完全亮了,但谷底仍然是一片迷濛,只能隱隱看出那些不知名的白骨骷髏。
岳奇呆呆坐了近半個時辰,情緒才完全穩定下來,他鼓起勇氣,開始探索,首先是觀察形勢,判斷可能的通路。
一陣怪異的聲音傳進了耳朵,很怪,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聲音,岳奇全身的汗毛戰了起來,一顆心提到了腔子口,像這種地方,是會有怪獸奇蟲的。
他下意識地退了兩步,作出戒備之勢,視線不明,什麼也看不見,仔細聽,聽不出所以然,只一會兒工夫,怪聲停止。
到底是什麼怪物發出的聲音,他當然非找出答案不可,他手中有取自黑武士的長劍,在這種情況下,比短劍管用。
怪聲又起,仍是原來的方位。
岳奇咬咬牙,鼓足勇氣,仗著劍,一步一步朝發聲處迫去,腳底下不時發出卡卡的聲音,那是枯骨被踩碎的聲音,他全身冒出了冷汗。
臨近,他聽出垂死者的呻吟,這地方還會有活人?
運足目力搜瞄,終於發現石頭邊有一個蜷曲的人影,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出聲道:什麼人?
他問是問了,但那聲音也變得像不是自己嘴裡發出的。
呻吟略停又起,沒答覆。
岳奇再迫近些,這下可以辨認了,是個黑色勁裝的人,奄奄一息,呻吟斷續。
喂!你是什麼人?
沒有回答,身軀扭動了幾下,成為仰躺。
你是誰,能說話麼?
我快要死他終於吐出了聲音。
岳奇蹲下去,仔細看對方的臉,忍不住驚啊!出了聲,這黑衣人,竟然是在四方酒店見過一面的八號武士,他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方來?想了想,恍然而悟,他是反間計之下的犧牲者。
你是八號?岳奇放大聲音。
你你奇異的力量使他居然張開眼,沒光采的眼。
在下異鄉客,朋友應該記得。
異鄉客,酒店裡唔!你怎麼
在下失足掉了下來!
我恨死不瞑目我餓
岳奇立刻解下身邊的乾糧袋和水壺,取出個冷饃,捻碎,一點一點塞進對方嘴裡,然後再灌些水,八號貪饞地吞食,不久,可以看出他的元氣在回復。
一個饃下肚,加上水,在餓久了的人來說,已相當多了,再多吃就得出毛病。
岳奇拉起他的上半身,讓他靠在石頭上半坐著。
八號,我們談談你怎麼會落到谷裡來?
他們指我陰謀叛堡被關進牢裡
哦!岳奇心裡明白:後來呢?
他們保留了我的武功,目的是要我跟牢裡那些半瘋的人互相殘殺
太可怕了,結果呢?
我不願讓他們稱心,也不願再殺人,他們比我的命運淒慘,所以我從屍洞裡逃出來,準備死在這裡。
屍洞?在哪裡?
就在那八號費力地指了指山壁:有個缺口的地方距地面不到十丈,通到牢裡
岳奇抬頭望去,果然發現一個缺口,此際已是日出時分,天光很盛,十丈以上受光很強,所以看得很清楚,當然,不經指點靠自己摸索,那得費極大的力氣。
八號,在下想進牢看看。
什麼?你你要進牢?
見識一下武林人聞名喪膽的萬年牢是什麼樣子。
那是人間地獄,被囚的,一半發了瘋,你會被他們撕碎
在下一向好奇,跌入這絕地,等於死了一半,還怕什麼?岳奇口裡這麼說,心裡卻在冒寒氣:八號,你做何打算?
反正等死。
這通天谷沒出路?
天生絕地,奇怪,你沒跌死?照說,該粉身碎骨
大難不死,說不定五行有救!岳奇悠悠地說,他判斷大師兄崔延年會設法援救:八號,在下決心到牢裡見識一下,你在此地待著,乾糧和水可以暫時保命,等在下出來,再想脫困的辦法,牢裡有人看守和巡查麼?
關進去之後,等於宣判了死刑,任你自生自滅,每天投進些粗糲的食物,像餵養畜生一樣!他現在原氣大復,已能一口氣將一句話說完。
還有件事請問
什麼事?
四方酒店那妞兒帶進堡之後,命運如何?
暴君的貼身侍女,看來她像是很樂意過那種生活。
岳奇的心往下沉,余千蕙做了暴君的貼身人,居然還樂意待在堡裡,她為了探查父親的生死下落,不惜犧牲自己,其情可憫,但作法卻不對,如果救不出父親,或者她父親根本不在牢中,甚或就是眼前這些白骨之一,結局又將如何?如果不慎而暴露了身份來歷,後果又是什麼?
他不願往下深想,這是傷感情的事。
現在光線更好了,他仰頭望著那巖壁間的缺口,盤算著,如果利用袖裡這柄短劍,插石攀登,大概不會有多大困難。
異鄉客,你真的要進牢?
唔!
你不怕被那些瘋狂的人撕碎?
看事應事吧!
突地,八號武士發現了岳奇手中的長劍,登時瞪大了眼,咬牙站了起來,凶光熠熠地望著岳奇。
異鄉客,你手中所持是武士特用兵刃?
不錯!岳奇一看對方的神情,立刻心生戒意。
如何到手的?
這個岳奇稍作考慮之後:萬年堡橫行霸道,迫害武林同道,惡行令人髮指,你是黑武士,應該最清楚不過,凡屬於武林之中有血性之士,無不想滅此惡堡,坦白告訴你,在下是你們敵人之一,現在這絕境中只你我兩人,為友為敵,在你一念之間,這劍的主人,是死於在下的手下,就這麼回事。
八號黑武士連退三步,臉孔起了抽扭。
八號,你的命是撿回來的,黑武士尊稱使者,地位不低,賣命的結果是什麼?覺不覺悟在於你!岳奇補上了兩句。
八號眼裡的凶光漸漸收斂,最後嘆了口氣。
異鄉客,我想通了,如果能活著出去,我跟你們站在一起。
很好,我現在告訴你,絕死不了,出谷是時間問題。
我明白了,你不是失足落下,而是有意打進來的,外面有人支援。
完全對,就是如此!
可是異鄉客,萬年堡比鐵桶還牢靠,你進去除了冒生命危險之外,還能有什麼作為?
盡力而為,事情是人做的,路是人走出來的!
我跟隨你進牢!八號的良知和豪氣被激發起來。
不,你留在此地,也許外面有人應援,必須連絡,你注意那邊的壁頂。說著,用手指了指斷繩下墜的地方。
八號點了點頭。
岳奇把身上結束了一番。
八號,牢裡關的都是些什麼人?
多數是知名之士,可以說不管黑白,全算得上等人物,不然不會進牢。
被囚的原因呢?
逼出他們的武功,彙集成無數武功,建萬年不朽的基業。
你是否記得其中有沒有華山掌門余道南其人?
有,他的骨頭就在我們腳下!
他死了?岳奇挫了挫牙。
秉性剛烈,不愧一門之主,他是在牢裡自決的。
還有一個叫方永壽的人,接近中年
這生生死死,太多了,無法一一記住。似乎想到了什麼,目芒一閃:異鄉客,我差點忘了提醒你,你進去之後,必須注意行動,山腹間有監視台,日夜有人監視牢裡的狀況,如果你晚上進去,可能方便些,即使有騷動,也不容易發覺有人潛入。
監視的人能辨認每一個被囚者的面目?
當然不可能,人太多了!
那我還是現在行動,白天才能觀察一切,只要不發生大亂子,他們不會發覺多出了一個人。
這也有道理!
那我就走啦!
你不能帶劍,裡面的人全無兵刃。
噢,好!岳奇把兵刃扔給八號,八號接劍在手,岳奇看他真的沒有敵意,才放下心來,舉步走向壁腳,相準了方位,提氣輕身,拔空而起,貼向巖壁,袖裡發劍急插入石,定住身形。
短劍是寶刃,插進巖壁並不費事。
緩了口氣,弓身曲腿,足尖猛蹬,趁勢抽劍拔升。
往復四五次,攀上了缺口。
八號在下面眼都看直了,異鄉客這一手,他自量絕對辦不到。
缺口裡是個斜斜向上的天生孔洞,可容一個人伏行,拋屍是很方便。
岳奇調勻了呼吸,然後向裡爬行,洞徑很滑,但已不必用短劍,憑指頭上的力量便可進行,但速度不快。
足足一刻光景,洞徑由暗而明,岳奇手腳加緊划動,很快地到了洞口,他仍伏著,放眼望去,心房收緊了。
萬年牢,情景彷彿通天谷,只是更寬更大,所以光線也比較充足,所謂充足,只是陰森森氣稍薄而已。
空地上,人影在晃動,像遊魂走屍。
巖壁腳可見整排的石洞,洞口有蹲坐的,躺臥的,大多數髮如亂草,衣不蔽體,根本不像是人,是一群介於人獸之間的怪物。
人間地獄,這四個字是恰當的形容。
那些石洞,顯然是人工雕鑿的,一望而知是牢房。
正面,可見巍巍的堡頂,像一頭巨獸蹲踞,下方,距牢地三丈高之處,是一個鐵柵圍護的巨石,想來就是八號所說的監視台了。
岳奇感到有些窒息,想不到武林中會有這等喪心病狂的暴虐之徒。
噹!噹!監視台響起了鑼聲,岳奇大吃一驚,以為形跡敗露,再一看情況,才鬆了一口氣。
近百的人,從不同角落出現,蜂擁向監視台,鐵柵開了一個孔,一籃一籃的東西往下倒,那是囚糧。
一幕驚心怵目而又淒慘得令人不忍卒睹的場面現了出來,鬧、喊、奪、滾、擠、碰、撞,像一群畜生在爭食。
岳奇的兩眼發了藍,熱血在血管裡加速奔流。
這些,都曾經是響叮叮的人物,而現在完全被否定了人的價值。
強壯而有力的,奪得了足夠的食物,散到一邊去嚼食,年老體弱的,從地上慢慢掙起來,爬在地上撿食殘餘,有的根本起不來,這些,又將成為通天谷的冤魂。
這裡已沒有尊嚴,人格,志氣等等,生命沒結束,就得苟延殘喘地活下去,活在絕望的絕境裡。
生,是本能,求生,是人性,可以作為這些不幸的武林人物之所以要活下去的註釋。
岳奇的牙齒快要咬碎,除魔衛道的意志更堅決,二師兄的生死成了次要,主要的是如何消滅這人間地獄。
以前的耳聞,不及現在目見的萬分之一。
他悄悄地爬離拋屍的洞口,抓散頭髮,摹仿著他們行動的方式,晃晃蕩蕩地走向那排石洞。
一個正在洞口大嚼的中年漢子,以為岳奇有搶奪食物的意圖,立即目露凶光,岳奇心裡暗嘆一聲,繞了開去。
他走到一個洞口,張望一下,洞裡鋪有亂草,惡臭觸鼻,作為一個人,能在這種境地活下去,的確要有超越一切的意志力和非常的韌性。
一個毛茸茸的頭,出現在亂草裡。
岳奇強忍惡臭,走了進去,是一個白髮老人蜷曲在裡面,從身軀的顫抖,看出老人在喘息,而且離生命的終點已經不遠。
岳奇坐了下去。
老前輩,您生病了?岳奇問了三遍。
病?這裡沒病,只有死!聲音微弱得幾乎不能分辨。
您是誰?
老夫求死不出賣祖師爺老人的眼微微睜開,又閉上,腳部急遽起伏,骨瘦如柴,臉孔已脫了形,使人聯想到路倒的餓殍。
老人家,您的名號,晚輩是剛進來的。
太極掌門!
岳奇呼吸為之一窒,堂堂太極門的掌門,落到如此地步。
一條人影衝了進來,撲倒在老人身上,也是個不復人形的老人。
岳奇瞪著眼,僵坐著,他自己也懷疑自己是否還在人間?
被壓的白髮老人身軀扭動了幾下,不動了,倒在他身上的老人在狂喘,喉頭有咯咯的痰聲。
岳奇感到一陣暈眩,這種情景使他受不了。
喘息停止,那老人也斷了氣。
岳奇退到最深的洞底角落,木坐著,完全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洞裡黑暗起來,岳奇判斷是日影過了中天。
一條人影突然出現在洞口,衣衫襤褸,亂髮紛披,但兩雙眼睛卻亮如電炬,這是高手的特徵。
岳奇大為驚異,這牢裡居然還有人保持了這麼深厚的內力,想必是新進來的,還沒折磨到程度,可是從穿的衣衫看來,應該是三年以上的老囚
兩個老頑固早該死了,還拖了這麼久,嘿!簿子上又勾消兩名。那中年漢子自言自語。
岳奇一聽對方口氣,心裡疑雲大起。
等晚上由接下一班的處理吧!那漢子又喃喃了一句。
岳奇倏然醒悟,這漢子是萬年堡佈在牢裡的暗樁,這種手段的確夠毒辣陰狠,如何設法在這漢子身上打主意呢?
那漢子離開了。
岳奇靜靜伏在洞底。
像一百年那麼長,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洞裡一片漆黑,洞外死寂無聲,岳奇悄悄出洞,一道強光照來,岳奇趕緊蹲縮不動,是監視台上的孔明燈,掃射一陣之後,熄滅了。
岳奇在洞側選了個突起的大岩石,伏到石後,心裡突發奇想,暗樁換班,又有通道,如果能混進堡裡,也許能有所作為。
他換上了隨身攜帶的黑武士裝,此刻,他只有豪勇的沖激,忘了生死利害。
黑暗中,兩條人影來到。
兩個老的,你去處理吧!是那原先漢子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辦?另一個聲音。
剛斷氣不久!
好吧,你走!
一條人影進了洞,另一條人影朝監視台方向走去,岳奇立即起身遙遙尾隨,牢底的地面並不平坦,天然的突石不少,這便利了岳奇的行動。
燈光再度亮起照射,岳奇趕緊伏匿石後。
那名漢子在燈光照及時比了個手勢。
不久,燈光熄滅,岳奇幽靈快速飄動,直抵監視台下,這裡是死角,燈光再亮也是照射不到。
岳奇這時發現台下壁腳,有一道鐵柵門,那名漢子正站在門邊,用手按動機扭,鐵柵上升尺許,露出了一道空隙,那漢子矮下身正要鑽過
岳奇急中生智,撿起一塊石頭朝旁邊重重擲去。
什麼人?那漢子大喝一聲,朝發聲處撲去。
岳奇迅捷地鑽進鐵柵,柵裡是很寬的地道石級,每隔一段有一盞油燈,岳奇戒備著順石級而上,經過兩個轉折,後面的漢子跟了上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無法隱避,無可奈何,只好低頭從容而行。
使者是夜班!那漢子語氣很恭敬。
唔!岳奇繼續一步一步登升。
一前一後地向上登,岳奇心裡可有些嘀咕,他不能回頭,怕被認出面目,如果迎面再來人,可就糟了。
眼前突然開朗,是個大廣場,巍峨的堡牆圍峙著,岳奇鬆了口氣,大步向廣場中央行進。
廣場邊有連棟的房舍,右方是堡樓,左邊隔廣場是堡門。
現在,他必須立刻決定下一步行動,他不能一直在廣場中游動,他有些後悔這一步行動決定得太倉促,應該在牢裡多觀察些時,捕捉最適當的機會,但現在來不及了,就此退回牢裡,又覺得不甘心。
一名黑武士迎面走來。
岳奇的心突然抽緊,他不能逃,也沒地方可逃,情急之下,只好故意改變行進的方向,折向堡樓。
是幾號兄弟?黑武士開了口,快步接近。
三號!岳奇硬著頭皮回答,血液停止了運行。
站住別動!
什麼意思?這句不倫不類、毫無意義的話,岳奇是衝口而出的,他直覺的意識裡,彼此都是黑武士,對方沒資格喝止。對方已到了身前,岳奇已無所遁形,在這裡,也無處躲逃,更不能動武,一旦驚動了別的人,後果不問可知。
面對面,雖然光線很暗,但面目是可以分辨的。
你到底是誰?黑武士的聲音很低。
三號!岳奇根本沒有別的話好回答。
朋友!三號一大早出去辦事去了。
那我告訴你,在下異鄉客!岳奇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豁出去了,他已蓄足勢,準備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老郎中的徒弟?
不錯!岳奇突然覺得對方的聲音好熟,不由心中一動,定睛仔細一看,登時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脫口道:二師
噓!黑武士立即阻止他:我是黑武士統領!
岳奇激動得簌簌直抖,他做夢也估不到二師兄方永壽竟然當了萬年堡的黑武士統領。一時之間,他無法分析內心的感受。
一號,你準備把我怎麼辦?
你是從那裡混進來的?
通天谷,再經過萬年牢。
你和大師兄進了山區我就已經知道,你們想做什麼?
一句話,秉恩師遺命!除魔衛道。
我送你,快從原路出去,此地太凶險。
你不告警?
兄弟,我沒變,想有所作為,這句話你該聽得懂。
大大的意外,使岳奇熱淚盈眶,他有許多話要說,但時地不宜,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二師兄方永壽非但健在,而且居然做了黑武士統領,天下的事,實在是無法逆料,情理二字,有時並不適用。
我們有深談的必要!岳奇忍不住說出了口。
現在不是時候!
那要什麼時候?
我會找你們。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從堡樓方向走來。
糟了,來的是總管李奎,此人相當陰險,你現在趕快走到對面那排房子靠右的第一間,那是我的臥房,快!
岳奇再也沒有考慮的餘地,立刻依言轉身就走。
方永壽反迎向總管李奎。
總管,有什麼事?
方統領,正巧,我正要找你談談。
噢!
本堡最近一再發生出山弟兄離奇失蹤的怪事,堡主視為親信的黑武士竟然有半數叛變,這表示我們遭遇了極可怕的敵人,堡主認為堡裡有了內奸,要全面清查,所以我先找你商量一下,交換意見。
好的。
我們到秘室去談!
方永壽隨著總管李奎,朝堡樓走去。
岳奇進了他二師兄方永壽的房間,為了安全,他熄滅了燈火。
由於情況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他的想法也隨之改變了,二師兄是最有力的內應,在瞭解全盤內情之後,便可以聚集武林中有志之士,齊心合力,一舉而摧毀萬年堡。
身在虎穴之中,他是提心吊膽的,萬一出了漏子,二師兄包庇不了他,弄不巧還會功虧一簣,他在床沿坐下,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突地,門外一個耳熟的聲音道:方統領,堡主召見。接著探頭進來:怎麼沒燃燈火?
岳奇一下子便聽出是余千蕙的聲音,心弦為之劇顫,忘其所以地道:是余姑娘麼?話出口發覺不對,但已無法收回。
余千蕙也感覺聲音不對,立即道:房裡是誰?
岳奇發了急,如果驚動了鄰房的人麻煩可就大了,噓!了一聲,起身進前兩步,悄聲道:異鄉客,請進來。
余千蕙幾乎驚叫出聲,趕緊用手掩住口,跨入房中。
你怎麼聲音極低。
余姑娘,現在什麼也不能說。
你的裝扮雖然沒燈,但黑武士的特殊裝扮仍可以看得出來,她驚震萬狀。
方統領跟什麼李總管在一道,余姑娘,你不能久留,隔房
隔房沒人,異鄉客,你是加入了萬年堡麼?
岳奇退到房角落,這樣就不容易被外面的人發現。
在下沒有,余姑娘,你站到門邊去,防有人來。
余千蕙依言站到房門邊。
你到底怎麼回事?
一下子說不清,我是混進來的,以後再說,余姑娘,令尊
我已經知道了!聲音帶著淒哽:是你二師兄告訴我的。
你也知道?岳奇駭然。
是你二師兄先發覺我的身份,所以我們秘密交談了兩次。
黑黝黝地你在跟誰說話?一個粗豪的聲音突地響起。
岳奇的心幾乎跳出口腔。
一名黑武士出現門外,余千蕙離開房門,上前兩步。因為這是頭一間,這名黑武士是從房角轉過來的,所以事先無法發覺。
見鬼!我在跟誰說話?余千蕙說完了還哼了一聲。
我分明聽見你在說話!
你聽見我說了些什麼?
只那麼一兩句,嘿嘿!
我奉命來找方統領,他人不在。
方統領已隨李總管到內堡去了,余姑娘,你剛才說什麼二師兄,二師兄是誰呀?
岳奇急出了冷汗,他不是怕,而是耽心出大漏子,這一牽連,問題可就相當嚴重了。
什麼二師兄,你耳朵有毛病!余千蕙故意放刁掩飾,其實她的心裡在七上八下的。
我剛才遠遠見一個人進房,以為是方統領,沒在意,然後房裡燈熄了,我到裡面,又碰見余姑娘奉堡主命傳喚李總管,結果方統領也在,余姑娘,這不會是見鬼吧?
余千蕙一時答不上話來。
岳奇在房裡不由急煞。
余姑娘,近來接二連三發生怪事,在下今晚輪值,可不能不小心,得進房裡查查。
那你就查吧!余千蕙只好硬起頭皮回答。
岳奇立刻隱身到床後。
那名黑武士舉步走向房門。
岳奇一咬牙,下定決心先滅口,善後由二師兄設法處理,捨此別無他途,暗中蓄足了勢。
余千蕙傻了眼,她實在想不出辦法應付這情況。
黑武士一腳跨進房中。
余千蕙在情急無奈之下,忽然靈機一動,煞有介事地道:九使者,會不會是他偷偷回來
九號武士聽余千蕙這麼一說,把腳收了回來。
你說他是誰?
送入牢房失蹤的老八!
老八?黑武士栗叫出聲。
不然還有誰悄悄進房熄燈?余千蕙裝模做樣地退了幾步:他定是想對方統領不利。
九號被唬住了。
房裡的岳奇立即有了主意,滅了口,嫁在八號頭上,反正八號在通天谷裡,死無對證,余千蕙這一招真不賴。
余千蕙心裡上的壓力並未消減,雖然暫時阻滯了黑武士的行動,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岳奇現在藏在房裡,只要行跡一敗露,插翅難逃,後果更不堪想像。
房裡是誰?九號武士大聲喝問。
如果真的有人,他會回答你麼?余千蕙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什麼事?又一名黑武士聞聲而來,到了余千蕙身邊。
老五,統領的房裡可能伏匿著有人。
會有這種事?五號的目光掃向余千蕙。
我猜想會不會是八號潛了回來余千蕙用手肘暗暗一碰五號黑武士。
老九,你去拿燈來!五號偏了偏頭。
九號武士立即到他自己房裡去拿燈。
余姑娘,怎麼回事?五號悄聲急問。
非設法堵老九的嘴不可!
這
沒別的路可走,做了再說。
房裡
嗯!
從後窗,快!
余千蕙急閃進房,以最快的動作拉開後窗。
房門外已亮起了燈光。
余姑娘岳奇不明就裡。
跟我來,快!余千蕙先穿窗而出。
岳奇緊緊跟在後面,從邊門進入堡樓,穿越過幾重門戶,最後來到一間佈設華美的房門外。
進去,把燈熄了等我!
這是什麼地方?
我的臥室!
岳奇還在猶豫,被余千蕙推了進去,他略為看了下房間裡各種擺設的位置,然後熄了燈,余千蕙拉上門匆匆離去,岳奇摸黑抓了把椅子坐到床後,隔著帳子,等於多了一重的掩護。
他的情緒一直在緊張之中。
太多的意外,再冷靜的人也會沉不住氣,要想的太多,反而無法想起,二師兄,余千蕙,馬掌櫃,駱丘,大師兄,八號黑武士不同的面影與情況,交織成一道漩渦,在心裡直打轉。
淡淡的幽香,從床帳飄散出來,他聯想到睡這張床的人,想到武林暴君,想到他深深吐了口悶氣,眼前彷彿幻出余千蕙對武林暴君投懷送抱的景況,他感到一絲痛苦,但更多的是惋惜。
我為什麼要想這些?他從心頭上抹去了紛亂,努力冷靜,把思想集中在眼前的大事上,盤算行動的原則
差不多一個時辰之久,才聽到啟門的聲音,然後是關門,在啟門的剎那,他看到了余千蕙的輪廓。
異鄉客!余千蕙到床邊。
我在這裡,外面情況怎麼樣?
雞飛狗跳,滿天星斗。
怎麼說?
九號黑武士被殺,是八號潛回來下的手,萬年牢的鐵柵被破壞,負責監視的武士疏忽職守,被立刻處置。
我明白了。岳奇是明白了,九號被殺了滅口,然後故佈疑陣,造成混亂,他很激動,看起來二師兄真的是有所作為,而且見諸了行動:余姑娘,這裡安全麼?
除了堡主和內堡的執事人等,沒人敢來。
岳奇心頭湧起一股異味,但他盡量不去想它。
跟方統領連絡了麼?
當然,這場好戲是他一手安排的。
對我的安排呢?
暫時藏在我房裡,看情況決定行動。
我住在這裡那你呢?
我可以住在堡主房裡,照目前情況,會隨時有差遣。
岳奇默然,心裡那份感受,無法形容,她陪伴殺父仇魁,竟然了無恨意,而她又跟二師兄私下含謀大計,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異鄉客,怎麼不說話了?
要我說什麼?
那我來說,你二師兄苦心積慮,籌劃大事已有很長時間,堡裡有近十的高手已經被他爭取為同道的朋友,剛才的五號就是,另外萬年牢裡,也有不少暗中被他保全了功力,現在加上你和老郎中,駱老爺子,馬掌櫃這些高段的同路人,我們的時機快成熟了。
余姑娘,還加上八號!岳奇又振奮起來。
八號?
不錯!岳奇把進堡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又道:這一點請轉告我二師兄。
那當然,這也是件大事,我得走了,不能待太久,桌上我給你帶來了吃的,吃飽了你就睡,我走了!到了門邊,又回頭道:你要淨手就在布幔後面,房門我朝外鎖。
房門被朝外鎖上。
岳奇這時才感到飢腸轆轆,到桌邊,摸黑吃余千蕙帶來的食物,吃完,休息片刻,和衣上床。
空氣寂靜得像是凝固了。
溫暖的床褥,宜人的幽香,但岳奇睡不著,換了誰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法安然入睡的。
他曾經對她萌生了愛意,他睡在她的床上,而她睡在別人的床上,命運的安排太殘酷,令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