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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 洞庭嘉賓

黑儒傳 陳青雲 21177 2023-02-05
  啊!那太遺憾了,既然如此,別的不必談了。   不過,莊主謬愛,小弟仍然心感。   兩人又談了些閒話,葉茂亭盡興辭去,下人撤了殘席。   丁浩獨坐樓頭,望著浩渺碧波,心亂如麻。   來此已將半月,總不能在仇人家中長久作客。   照情況推斷,昔年兇手,已無一留在莊中,難怪半半叟費了長時間偵查,一無所獲,是否挑明瞭質問余化雨?   身在虎穴莊中高手如雲,自己能否應付得了?   忽地,他想到了兇手之一的酆都使者曾在王屋山中現身,而雲龍三現可能匿身望月堡。   這樣看來,自己推斷可能悉遭殺害滅口便不盡然了。   靈機一動,暗忖,自己何不如此如此試他一試?      二鼓初過,莊中一片沉寂。

  莊主南天神龍余化雨的內宅院地中,出現了一條黑色人影。   一名侍婢,穿廊而過,突然發現了這黑衫人,不由高聲尖叫起來:有人闖內宅!   她這一喊嚷,立即有數名身手矯健的僕婦,持劍現身,圍了上來。   黑衫人連正眼都不看來人一下,兀立如石像。   莊主余化雨隨即現身,目泛棱芒,一掃黑衫人,大聲喝道:你們都退下去!   僕婦們紛紛退入房內。   余化雨移步階沿,而對黑衫人,沉聲道:朋友何方高人?   黑儒。   呀!余化雨驚呼了一聲,臉色大變,厲聲道:閣下是黑儒?   不錯。   光降敝莊有何見教?   找人。   閣下要找人不知找的是什麼人?   江湖惡客胡非和長白一梟!

  余化雨驚楞地退了兩步,道:敝莊並無此兩人!。   如果有呢?   任由閣下搜查全莊,如果莊中有此二人,悉聽閣下如何處理便了。   本儒無暇搜查,希望莊主交出二人,或說出二人行蹤。   余化雨苦苦一笑道:本人從未與二人來往過,這從何說起?   不要推得太乾淨聲音冷得令人發顫。   事實如此。   余化雨,你相信本儒有力量摧毀你這齊雲莊麼?   余化雨全身一顫,厲聲道:閣下總不能無中生有,強人之所不能?   言止於此,本儒提出警告,你多多思量,本儒去也!   聲落人杳,有如幽靈鬼魅。   南天神龍余化雨怔在當場,口裡夢吃般喃喃道:黑儒,黑儒,這可怕的人物竟然還在世間從何說起?

  內外手下多人,湧到內院,大部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莊主的面色,使他們不敢造次動問,只互相竊竊耳語。   莊主余化雨一揮手道:你們都散去,請英總管、葉總教習方師爺留下。   所有人全部散去,剩下葉茂亭,一個猴相老者與一個二十多歲的文士,三人隨莊主進入內宅的客廳中坐定。   猴相老者首稱開口道:莊主,發生了什麼事?   余化雨沉重地道:適才黑儒來訪。   黑儒。三人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面色立變。   葉茂亭皺眉道:承在下在北方曾聽人提及黑儒重現江湖,只以傳聞失實,想不到真有其事,他來此的目的何在?   找人!   找什麼人?   向本莊主要江湖客胡非與長白一梟這兩個聲名狼藉的魔頭!

  這從何說起?   本莊主也想之不透。   結果呢?   他去了。留下話要本莊主多多思量,可能他會再來。   年輕書生接口道:屬下出生晚,沒見識過這怪傑,但聽老輩的提起,黑儒並非強梁霸道之人,生平並無惡跡,昔年九龍令公案,據說尚屬疑案。   余化雨頷首道:方師爺說得是,如果對方再來,講理講不通,動武的話,自本人以下,無有他三招的對手,後果非常可怕   葉茂亭道:江湖還有一說,這出現的黑儒是假冒的,真的確已死於當年邙山之役。   余化雨搖頭道:設若如此,那就更可怕了。   他尋這兩個魔頭不知何為?   不知道!   為什麼進本莊找人呢?   無法思議。   莊主可曾問他?

  沒機會多問,他去了。   如今之計呢?   如果能知道那兩魔的行蹤,便可答覆他!   這兩魔一向不在南方活動,而且早已沒聽人提及兩魔之名,一時之間何處去查。如果對方冒黑儒之名,以此為藉口,另有居心,問題便大要   年輕書生道:如果來的是冒名使詐之輩,便不足慮了!   余化雨眉毛一軒,道:為什麼?   冒名總不能冒武功,黑儒一代怪傑,武林中沒聽說身手蓋過他的,如真是冒名者,憑本莊的人力,應可對付,怕只怕是真的。   有理,師爺真是言必有中。   有了!   師爺又有何高見?   請那位酸秀才來共商。   師爺怎會想到了他?   他出身北方武林,據葉總教習所述被救經過,他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也許他能提供些眉目。

  他是客人?   同屬武林一派,這倒無所謂。   那就請葉總教習去請一趟!   葉茂亭應聲起立,匆匆奔了出去。才半盞茶功夫,便帶著丁浩進入客廳,三人起立相迎。   丁浩目光一轉,都不陌生,入莊時就已引見過。   那猴相老者是總管金猿莫少偉,年輕書生是師爺方家俊,當下一一見過禮。   余化雨一擺手道:少俠請坐下說話!   謝坐。   適才發生之事,葉總教習想已奉告?   是的!   以少俠高見,如何處置?   丁浩沉吟了一會,悠悠啟口道:恕在下多問,黑儒要找的人,是否在莊中,抑是曾在此停留過?   余化雨毫不思索地道:根本沒這回事!   不過黑儒現身,必非無因!

  是的,但想不透其中究竟,目前令人困惑的是黑儒真假問題,少俠對北方武林並不陌生,不知有何高見?   丁浩沉聲道:在下鄭重進言,黑儒東山復起,是千真萬確的。   啊!依少俠看來,本莊該如何應付?   唯一方法,莊主設法證明黑儒要找的人不在莊中。   這如何證明,憑口頭難邀對方之信   不管死活,查出兩人下落?   這更難,長白一梟與江湖惡客胡非根本不在南方武林活動,而北方是望月堡天下,力不從心,奈何?   話鋒一頓,又道:還有,黑儒能慢慢等候我方偵查麼?   此點在下可以為力!   什麼,少俠   在下與黑儒有一面之雅,很蒙他青睞,可以緩頰。   啊!太妙了!   不過事情最終仍須交待。

  這只有盡力而為,成事在天了。   在下明日出莊走走,看是否能找到對方,把話傳到!   很好,這事就重託了。   說完,轉向金猿莫少偉道:莫總管,修火急令與小女,要她全力偵查兩魔下落!   是。   丁浩心中一動,莊主千金竟在北方武林,這樣大的事要她去辦,必是個了不起的女子,但話又說回來,也許這只是過場。   現在,是一個機會,是否就此挑明身份,開始行動?   心念及此,不由略感緊張,但掩不住那血海深仇的恨毒,仇人就在眼前,仍繼續作客麼?   又一想,不成,兵刃不在身邊,過了今夜再說吧!   又一個意念升上腦海,如果昔年兇手,又被殺害滅口,為了應付黑儒,對方會交待出死人。那便鐵證如山了,不怕對方狡賴。

  等,再等上一段時日,他作了最後的決定。   聚談就此結束,各自回房安寢。   丁浩回到了覽碧樓,心頭起伏如潮,一夜未曾合眼,以本身功力,大可指名索仇,但真相可就永不能查明了。   當年家門血案,誰保沒有別的原因。   目前活著的兇手,已知的是酆都使者與雲龍三現趙元生,只要抓到其中之一,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但兩凶一個下落不明,一個在王屋山驚鴻一現,自己勢不能回轉北方,先緝兇手曠日廢時?   第二天一大早,丁浩騎了莊中預備的馬匹離莊外出。   過午時分,來到了岳陽城,他不入城,叩馬直奔岳陽樓。   剛剛抵步下馬,一眼便望見半半叟設在僻角裡的布招。   登時心中一震,在樹陰下栓了馬匹,若無其事地晃了過去。

  半半叟眼尖,遠遠便招呼道:公子要看相麼,禍福窮通壽夭,老夫言無不驗。   丁浩笑了笑,走了過去,在小桌前椅上坐下,此刻正是進餐之時,來往的人不多,一目便可了然。   這桌位又遠離攤棚,談話便少了忌避。   少主作客南莊?   丁浩一驚道:。洪老如何知道?   半半叟神秘地一笑道:不然怎能作耳目!   洪老在此不受疑麼?   不會,跑江湖自有法門,少主作客多時,可有什麼發現?   丁浩這些日來的經過,略述了一遍、隱起了黑儒一節,最後道:洪老認為可以行動否?   半半叟一搖手道:幸而少主沒有魯莽行事,這不成!   丁浩一愕道:什麼不成?   事情大有蹊蹺!   洪老有何發現?   據我調查,除了雲龍三現趙元生曾是該莊的總管而外,所知的兇手,沒有一個是余化雨手下,也沒與余化雨有過往來!   丁浩默然了片刻道:他難道不可以付代價買兇手?   當然有此可能,但以江湖中的往例來看,通常買兇手是在自己力有不逮,或不能出面的情形下為之,而且只限於一二人。當年參與其事的,除為首的八人外,還有手下數十人之多,總有三緘其口?   也許已經全封上了嘴   少主顧慮的是,但小老兒消息來源可靠。   怎樣可靠?   我新近拉攏了一個人,是齊雲莊退休武士,年已古稀,他的話不會假。   這種事並非人人知情?   不錯,但據他所知,莊中武士從沒無故失蹤過。   洪老的意思是血案主謀不是余化雨?   我不敢斷言,但揆情度理值得商榷。   洪老當年是在場者之一,對方分明說是奉莊主之命?   當年我也一直深信不疑,但現在仔細推想,頗有破綻!   什麼破綻?   第一、從當晚的一切部署看,流血殺人是預謀,而余化雨對主人是慕名羅致,沒有行兇的必要。   第二、彼此從無夙怨。   第三、主人雖未應南莊之聘,但也沒歸附北堡,南莊北堡各處一地,河井不相犯,沒有利害關係存在,而余化雨並非梟雄之性,不會做出不得則毀之的毒辣行為。   丁浩一想,半半叟洪錦分析的不無道理,而照自己以黑儒之面目試探的結果,事實似乎也有出入。   心念之中,沉凝地道:就此罷手不成?   半半叟搖手道:不是這意思,我認為有詳查事實真相的必要,如果一旦把事情鬧開,而找錯了對象的話,豈不打草驚蛇,使事情更趨棘手?   丁浩皺緊了眉頭道:洪老的意思是暫時隱忍,設法找到當年兇手之一   對了,正是這句話,據少主方才所說雲龍三現可能受望月堡包庇,而望月堡主又買通那白眉老僧殺葉茂亭,此中便大有蹊蹺了。   我也曾懷疑過這一點。   目前我認為有兩條路可走   那兩條?   第一、少主可先北返,查明望月堡包庇雲龍三現是否有其事,買兇手殺葉茂亭的原因。   第二、酆都使者既曾在王屋山現身,應盡力提到他   嗯!   最好能得到全知子的助力!   為什麼?   他是極好的偵探名手,而且江湖閱歷之豐,當今武林無人出其右。   丁浩抿緊嘴唇,點了點頭,道:好,我去做!   半半叟略一沉思,道:老夫仍留此地繼續注意齊雲莊動靜。   就在此刻,一陣吟哦之聲傳了過來。   丁浩扭頭一看,低聲道:洪老,就此別過。   說完,匆匆去向樓邊的樹陰。   一個衣冠古舊的老儒,面對蒼茫煙波,負手吟哦。   丁浩趨近前去,拱手道:柯老哥,你也來了?   柯一堯轉過身來,滿面凝重地道:此行如何?   小弟在莊中作客。   哦,作客   柯老哥仍然要向葉茂亭打聽那個人?   不過,是的,既已到此,對象便不止他了,可以多方面設法。   丁浩想了想,道:小弟可以為力麼?   柯一堯遲疑地道:這不能明著打聽的   林老哥說出人名,小弟可以設法打聽。   雲龍三現趙元生的生死下落!   丁浩登時心頭劇震,想不到柯一堯要打聽的是雲龍三現趙元生,這真令人駭異,這一來情況變為更複雜了   柯一堯眉頭一緊,道:怎麼,丁老弟莫非認識趙元生其人?   丁浩竭力保持冷靜,平淡地道:老哥找錯了對象!   為什麼?   葉茂亭此番北上,目的就是探查趙元生的下落。   柯一堯面色一變,道:姓趙的不是莊中總管麼?   那是過去的事了,他失蹤已久,下落不明,可能   怎樣?   匿居望月堡!   啊!這這從何說起?   老哥與趙元生是什麼關係?   柯一堯咬了咬牙,道:我要找他算一筆帳!   算什麼帳?   丁老弟,恕我不能奉告,是件私人間的糾紛。   哦,小弟失言了!   那裡話,老弟作客齊雲莊,也是辦事?   是的!   情況如何?   這容異日再為奉告。   可有什麼要愚兄我效勞?   老哥盛言,小弟十分感激,今後如有借重鼎力之處,再為奉懇。   丁老弟太謙了,什麼鼎力,只希望有機會替老弟跑跑腿,略盡棉薄,也算你我相交一場,如此而已!   老哥把小弟捧得太高了   事實本是如此!   丁浩突地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與企圖,在南莊的勢力範圍中,不宜多接近朋友,以免牽連對方。   他當下雙手一拱道:小弟尚有要事,就此告辭,恕無法相陪!   柯一堯欲言又止,最後抱拳道:另圖他謀,再會了,老弟珍重!   丁浩也無暇欣賞這名樓之勝,騎上馬,無目的地在荒僻兜了一會圈子,回轉齊雲莊,葉茂亭又已迎候樓下,迫不及待地探問情況。   丁浩煞有介事地:小弟已見到了黑儒,他允諾寬限一些時日,但仍要貴莊主明確交待。   葉茂亭苦苦笑道:這一代怪傑會向敝莊要人,實在是匪夷所思!   其中可能有道理的,決非無緣無故,比如說雲龍三現趙元生曾是貴莊總管,而他所找的人可能與趙元生有關   他如此表示麼?   不,是小弟的揣測!   老弟怎不乘機代為詢問清楚?   丁浩神秘地一笑道:有些話無法奉告,黑儒作事十分嚴謹,饒舌足以壞事。   啊!是的!   小弟此次南來,多承優禮有加,甚為感激,準備明日告辭。   什麼,老弟要走?   因有急事要辦,容改日再來拜望。   葉茂亭期期地道:老弟台,有句話早該奉告   有何指教,但講無妨?   莊主有意要屈留老弟在敝莊長住   丁浩語含深意地道:莊主優渥至為心感,小弟亦十分念戀於洞庭之勝,不久當再來!   一言為定麼?   當然,小弟從不虛言的。   好,容愚兄稟明莊主!   尚望代申愧疚之忱!   愚兄深引以為憾的是弟台已有婚約,未能與莊主千金共結秦晉   也許三生石上無緣、哈哈哈   驀在此刻,得個狂放的聲音道:無緣即是有緣,有緣未必是無緣。   葉茂亭面色一變,低聲道:我們上樓!   丁浩驚奇地轉頭望一望,只見小徑之中,站著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者,雙目灼灼地望著這邊,若非是在莊中,還真以為是個沿門乞討的老叫化子。   丁浩不由驚問道:這位是何人?   葉茂亭答非所問地道:我們上樓去吧!   老人目不稍瞬地,望著丁浩,口裡喃喃道:與文蘭正是一對,這姻緣不可錯過。   丁浩大惑文蘭是誰?齊雲莊南方之霸,怎會有這形同乞丐的老者。   葉茂亭見丁浩不走,沒奈何上前向老者恭施一禮,道:您老人家好!   老人雙眼一翻,道:一時還死不了,什麼好不好!   葉茂亭滿面尷尬之色,訥訥不能出聲。   那老者卻舉步上前來,把丁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哈哈一笑道: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葉茂享有些啼笑皆非地道:這位丁少俠業已訂過親了!   丁浩頓然明白,所說的文蘭,必是莊主的千金,但這老人是什麼身份呢?看葉茂亭有些敬而遠之的樣子,不知是什麼緣故?   老人又瞪眼道:胡說,除了文蘭,誰能配他?   葉茂亭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老人轉向丁浩道:小子,你別打錯了主意!   丁浩淡淡一笑道:區區一向很能自主的!   老人嗯!了一聲,道:很好,晚上到我老人家那裡來,我被關在那邊!說著,用手朝花徑盡頭的一道小紅門指了指。   丁浩點了點頭道:區區晚上準到。   老人不再開口,自顧自地轉身去了。   丁浩望著他的背影,困惑不已,他晚上約自己見面,談些什麼?親事?這相當可笑。   他忍不住又道:葉兄,這位老人家是誰?   葉茂亭有些難以出口似的,道:他是敝莊小姐的師父!   丁浩倒真的大感意外,激奇地道:噢!小姐的師父,這位老人家看來豪放不羈   心神失常,連莊主也不敢領教,平日只小姐能與他談談,小姐不在,他有時數月不出小紅門一步,他剛才提到婚事,多半是侍候他少婢饒舌。   哦!   老弟上樓歇息吧,愚兄我不打擾了!   兩人拱手而別,丁浩回到覽碧樓,倒床假寐,心想:那怪老人的約會該不該去?他將說些什麼?   葉茂亭說他心神失常,一個失心瘋的人,怎能教弟子呢?何況是莊主的掌上明珠,這真有些不可思議?   會不會是假裝的,抑是新近失常?但聽他方才所言談,除了有些古怪之外,而無異樣,但他的衣著形態,倒真不堪承教。   晚膳照例開在覽碧樓,由葉總教習陪伴。   席間,葉茂亭期期艾艾地道:丁老弟莊主希望你別赴老人之約。   丁浩心中一動,道:為什麼?   怕出言無狀,唐突了你。   這個麼?無所謂,小弟又不是什麼貴客上賓,江湖小卒而已。   還是以不去為佳!   丁浩心念電轉,莫非對方有什麼顧忌,怕老人信口狂言,洩露秘密,對了,這是個機會,也許能從老人口中得到當年血案的蛛絲馬跡。   心念之中,正色道:小弟一向極重然諾,這約會是必赴的,請向莊主致歉。   葉茂亭無言地點了點頭。   飯後,葉茂亭辭去,臨行,殷殷叮嚀道:如果那位老人家有所得罪,尚望老弟擔待一二?   丁浩頷首道:當然,這點小弟省得的。   約莫起更時分,丁浩下了覽碧樓,沿花徑行去,盡頭,一道高約七尺的圍牆,開了一道小紅門,門縫裂開半尺,是虛掩著的。   丁浩輕咳了一聲道:區區可以進來麼?   門內傳出了那近乎狂放的聲音道:小子,門不是開著嗎?   小子兩字聽來有些不是意思,丁浩也不放在意下,推開門,花樹成陰,一椽三開間的茅屋,透出昏黃的燈光。   在這畫棟成雲的巨宅中,蓋了椽茅屋,雖說別具風情,但總有些不倫不類。   丁浩逕趨屋門,只見怪老人盤膝坐在一張木榻上,兩雙眼灼灼放光,燈光昏暗,那雙眼睛有點像夜貓子。   當下,踏入屋中,雙手抱拳道:區區遵令赴約!   老人大剌剌地道:坐下!   丁浩在靠桌邊的木椅上坐了,目光略微一巡,見這屋中陳設十分簡陋,除了桌椅竹榻之外,別無長物。   目光移向右首的房門,不由駭了一大跳,房內擺著一口烏木大棺材,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怪老人開了口:你叫丁浩,外號酸秀才,對麼?   不錯!   今年幾歲?   十九了!   嗯,今晚叫你來,不為別的,老夫要作主把女弟子余文蘭許配給你。   話說得開門見山,而且斬釘截鐵,丁浩莞爾道:前輩盛情,晚輩心領   心領,什麼意思?   晚輩業已訂過親了。   退掉,老夫女徒打著燈籠沒處找,你絕不吃虧的。   丁浩為之哭笑不得,這老人可能真的是失心瘋,竟然要人退婚,的確是千古奇談,當下一本正經地道:前輩,婚姻並非兒戲,豈能動輒退掉?   老人不假思索地道:老夫說退掉,沒錯。   這恐怕有違尊令   老人怪眼一翻道:非退不可,否則你會後悔終身。   丁浩啼笑皆非地道:大概還不至於後悔終生。   小子,你不幹?   事實上不可能,沒有停婚再娶的。口在說,心裡卻在想,余文蘭不過是你的門徒,她有父母作主,何必由你強出頭。   小子,老夫這女徒論才貌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有其匹,你多想想。   晚輩想透了,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不行,老夫一生出言不改。   前輩,別事猶可,這男女婚姻是不能勉強的,何況   何況什麼?   令高足還有雙親在。   她早歲喪母,只有父親,你的意思是老夫作不得主?告訴你,老夫作主九成,余化雨得聽老夫的。   她本人呢?   完全聽老夫的。   丁浩冷冷地道:但晚輩可以不聽前輩的,是嗎?   哈哈哈,沒有的事!   這就怪了?   一點不怪,你不答應,今晚就別打算出這小院。   丁浩不由心頭冒起了火,天下居然會有這種事,恃強迫婚,當下冷然一哂道:前輩恐怕留不住晚輩。   如果留得住呢?   丁浩脫口道:那晚輩就從令!   說完心裡有些後悔,萬一不巧,這老人有什麼絕招施出來,難道真的要娶仇人之女?   但,話一出口便無法改了。   他心頭不期然地浮現了邙山古墓間,所見的白衣女子,若說美,天下還有比她更美的嗎?論武功,單只她那侍婢所表現的那一手,便可概其餘了。   怪老人一出掌道:小子、你說話算數麼?   丁浩便硬起頭皮道: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得,夠了,現在談談你的師承來歷?   這個恕難奉告!   老人怪眼翻了翻,道:罷了,不急在一時,小子,你聽著,你根本沒訂過親,那是欺人之談   丁浩心頭一震,道:何以見得?   誠於中,形於外,老夫自信雙眼無誤,你在說此話時,目中神色毫無誠意,顯見是推託之詞。至於你推託之原因有二,第一,你沒見到文蘭本人,怕她配不上你。第二,你別有懷抱。   這一番話,說得丁浩心頭泛寒。   這老人不但沒失心瘋,相反的是個可怕的人物,那入微的觀察力,實在駭人,如果有天展開復仇行動,他是個勁敵。   丁浩經一代異人兩年多的薰陶,在定力與情緒控制方面,仍然是未可輕視的,當下微微一笑道:前輩說的也許有理,但任何人皆有其不足為外人道的私衷!   老人沉緩而有力地道:小子,你的為人態度,超過你的年齡!   晚輩倒無此感覺。   很簡單,你進屋之後,業已發現房內的棺材,這種怪事,任何人都感驚奇,而你卻神色自若,毫無反應,亦不相詢,這顯示你定力驚人。   老夫在此不說你城府深,而說定力高,何故?你神清氣朗,決非奸詐之徒,否則便不可取了哩!   丁浩又是一震,這老人的確不簡單,事事觀察入微,令人折服,當下故意一笑道:前輩只是據理而測,也許與事實有出入。   你這話是心服口不服,少年傲性,莫不皆然。   現在晚輩先請教前輩的稱呼?   草野客,無名。   請問房內的棺材?   草野客倏地目射奇芒,沉聲道:是老夫一位莫逆至交的朋友,慘遭橫死,特迎遺蛻,朝夕相伴   丁浩大感駭異,這真是怪人異行,完全悖乎常理,好奇之念大熾,脫口道:前輩是性情中人   談不上!   但死者以入土為安,前輩這樣做   不近乎人情,是麼?   丁浩坦率地道:晚輩確有此想!   草野客狂聲道:在未為友復仇之前,此柩絕不入土。   丁浩不由肅然起敬,想不到此老竟如此重義,當下又問道:貴友是何許人物?   名聞天下的俠士!   晚輩可以問及貴友名號麼?   老夫不對任何人提,你並不例外。   丁浩立起身來,道:晚輩告辭!   草野客老臉一沉,道:你這是要向老夫挑戰了?   丁浩沉聲道:實逼處此,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最後一次機會,你答不答應,如你應承,便免動干戈!   不!   到時灰頭土臉   那只怪自己不成材!   好,你走吧!。   丁浩不由一愕,方才說過的話,老人自不會放自己安然離開,他這你走吧是什麼意思?他準備以什麼手段困留自己?   心念之中,從容地作了一揖,轉身出門,才只走得幾步,忽覺情形不對,眼前景物全變,紅門不見了。   回頭一望,茅屋也沒了,只見黑壓壓,烏沉沉,盡是林木丘壑,東西南北不辨。   丁浩頓時明白,這方寸之地,竟是一座奇門陣勢,原來這老人是憑這困住自己。   除非懂得生剋之理,莽撞是白費,丁浩深明此點,是以並不採取行動,止步停身,兀立原地不動,思索破解之法。   這奇門之學,師父曾傳授過,只是不精而已。   首先,他寧神靜氣,保持冷靜,然後默想來時花樹木石的位置形勢   忽地,老人傳出了話聲:小子,如何,走不脫吧?   丁浩平靜地道:早知前輩倚恃的是這個,晚輩絕不至被困。   你不服氣?   當然!   為什麼?   如果方才委屈前輩相送,又當如何?   哈哈哈,你的意思是憑真實功力,身手在老夫之上?   晚輩不敢自誇,但卻有意一試。   老夫給你機會一試如何?   自然,那比較公平!   好,現在你前行三步,右橫八步。   丁浩依言向前走了三步,然後朝右邊橫跨八步,眼前一亮,幻象全消,一看立腳位置,是在屋角的側道花樹穴地中,草野客在對面不及八尺之處。   現在,他有機會默察花樹木石的位置形勢   草野客沉聲道:小子,你的意思我們要打上一架?   看來只好如此!   動手吧!   前輩的目的是要留人,而晚輩但求脫身,現在晚輩向外走,前輩盡力阻止就是。說完,舉步便走,只這眨眼功夫,他已約略看出了這陣式的奇妙所在。   老夫出手了!   喝話聲中,一道排山勁氣,罩身疾撞而至,其勢之強,令人咋舌。   丁浩有心要考驗一下自己的耐受力,氣沉下盤,故作不知。   砰!然一聲巨響,他前蹌了三步,隨即穩住身形,頭也不回地道:前輩儘管下重手就是!   草野客怪叫道:好小子,你真能挨打,竟能硬接老夫一擊,看這第二掌   一道撼山丘的勁氣,隨話聲裂空捲至,勁道未上身;丁浩已覺出勢非小可,猛一挫牙,以師傳獨門心法,封閉住要害經脈。   轟!然一擊,猶如萬鈞雷霆襲體,四肢百駭,一陣麻木,前跨的腳,入土半尺,其深及胸,雙眼冒起一片金花,但,這一掌又算硬接下了。   人影一晃,草野客截在頭裡,滿面驚容,厲聲道:小子,你這是那一門子功夫,你是專學挨打的麼?   丁浩冷冷地道:晚輩所習武技的特色,便是略能挨打。   你似乎已看穿了老夫這莊院奇陣?   略有門路!   你準備不還手到底?   那卻不一定!   老夫看看你掌上功夫   雙掌一錯,從兩個幾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劃出,勢疾力猛,奇奧無方,丁浩微微一哂,出掌反擊,採的是攻勢,以攻應攻,以奇制奇。   砰!砰!連震擊中,草野客退了一個大步。   丁浩一個箭步,搶到了小紅門邊,淡淡地道:前輩承讓了!   草野客彈身上前,激動地道:你慢著!   前輩還有何指教?   老夫賭輸了,不過,盼你能夠考慮這件婚事!   晚輩恐怕要使前輩失望   什麼,你不幹就是不幹?   晚輩已心有所屬!   去!去!去!並非我那徒兒無緣,是你小子無福。   丁浩依然平靜如常地道:也許是晚輩無福,告辭了!   雙手一拱,彈身出了小紅門。   砰!小紅門重重地合上,這怪老人火氣可真不小。   丁浩自顧自冷冷一笑,奔回覽碧樓,方登上樓臺,只見一條人影,西湖靠欄杆而立,從背影看,是個半百老婦人。   丁浩不由一怔神,發話道:是那一位?   那婦人沒回頭,語冷如冰地道:你見到了那老不死的怪物?   這口氣,使丁浩又是一驚,但仍保持一貫的冷靜作風道:是的,有何指教?   他找你什麼事?   沒什麼,閒談而已!   但你們曾動過手?   一時興趣,印證罷了。   胡說!   請表明身份?   婦人緩緩回過身來,只見她長得一臉福泰相,年紀在五十左右,只是表情太冷,像罩了一層秋霜。   先上下打量了丁浩一陣,才冷冷開口道:我是文蘭的乳母,莊中都叫我關大娘。   哦!大娘來此,有何見教?   我要知道那老不死的對你說了些什麼。   又一個老不死,丁浩明白過來了,她定是草野客妻子,無怪乎這等刺耳的稱呼,心念之中,脫口道:大娘是那位前輩的   別再說下去。   嗯!   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曾談及小姐的婚事。   哼!他能作主你答應了?   不,區區業已訂過親了!   他為強迫你答應,所以動上了手?   知夫莫著妻,她一猜便中,看來是夫妻失和   動手只是為了一句賭約!   賭什麼?   那位前輩說不應承便不許脫身,區區說如真的被留下便應承這親事。   結果他輸了?   區區勉強脫身。   哼!丟人現眼,愈老愈糊塗。   大娘光臨,便是為了這件事?   請見示?   頭一件,你不必因高傲而沾沾自喜,文蘭比你更高傲,縱使你答應了,她是否看得上你還在未定之   區區好在未曾答應,但亦未沾沾自喜,第二件事呢?   關大娘目芒如冷電,直照在丁浩面上,沉凝十分地道:我要知道你來本莊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丁浩心中一動,道:是莊主的意思麼?   不,是我的意思!   大娘因何有此想法?   因黑儒的出現!   區區是由葉總教習堅邀而來   不錯,但也許另有文章。   這話從何說起。丁浩寒聲說。   因為黑儒對本莊無理取鬧,而你與黑儒有淵源。   何謂無理取鬧?   平白要莊主交出兩個不相干的人,這不是無理取鬧是什麼?   大娘能斷言黑儒是無理取鬧?要找的人與貴莊是不相干?   關大娘冷冷一哂,道:酸秀才,你是莊中上賓,因為你曾救過葉總教習一命,而莊主亦十分賞識你的人才武功   區區十分感激。   但你現在說話的聲口,等於是黑儒的代言人?   區區只是據理而論。   這話很難使人相信。   信不信在於大娘。   大娘今晚來意不簡單?   的確如此,因你入莊企圖不明。   這丁浩依然冷靜,不慍不火道:區區需要向大娘解釋麼?   大概要!   區區如果說不呢?   酸秀才,可能辦不到。   大娘的意思莫非要伸量區區一下?   有這意思!   區區在此是作客,恐怕不便得罪。   哈哈哈,別自視太高,你以為輕易地便贏了那老不死麼?你錯了,他沒有施出絕活,因為他不把你當敵人看待   丁浩心中一動,道:大娘準備把區區當敵人看待?   目前很難說,但想要你知道並非齊雲莊無人。   丁浩內心暗忖,如果將來證明余化雨是當年血案的幕後主凶,齊雲莊將是一片屍山血海,但表面上仍力持鎮定,嘴角一披,道:大娘是在對區區挑戰?   關大娘沉聲道:未始不可!   丁浩心中暗覺好笑,自己本懷滿腔怨毒而來,卻做了仇人的上賓,偏又逢上這一對難夫難妻有志一同,為了一個余文蘭,鬧得滿天雲霧,人家自有父親作主,真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當下淡淡地道:大娘劃出道來吧?   動刀動劍,驚動了人不好,咱們來個文比   有意思,怎麼個比法?   你我互接一擊算完!   這好,省時省事,大娘出手吧!   你先!   區區先出手的話,大娘恐無力反擊,還是大娘請先吧!   這話可說相當狂傲,關大娘雙眼一翻道:你狂得相當可以,大娘我先警告你,如你接不下的話,不死也得殘廢。   那是區區自己的事了,大娘盡可以不必操心,放手出擊吧!   小心了!   喝話聲中,身軀微挫,雙掌一圈一劃,一股和風,輕施而出。   丁浩可不敢大意,疾運神罡護體,那看似輕柔的和風,甫一觸體,立變為襲岩狂濤般的旋勁轟!然一聲。   丁浩如遭雷殛,耳鳴眼光,全身氣血逆流,蹬蹬蹬退了四五步,才勉強拿樁站穩,護身罡氣幾被震散,內心大是駭然,這一擊,相信武林中沒幾人能接得下。   關大娘收掌道:你確實有兩下,不過,你注意可能多少受了些內傷,不信運運氣看看如何?   丁浩自知本身功力的奇妙,受傷是極不可能的事,當下毫不遲疑地道:也許,但區區自信還無大礙。   關大娘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極不自然地道:現在該你出手了?   丁浩雙掌上提平胸,掌心向外,把功力提聚到了十成,雙眼射出懾人精芒,突地心念電轉,這一擊,對方非受傷不可。   目前正在偵仇的階段,留點餘地,作為下次登門之階,如是索仇,這一掌並不能解決問題,時辰未至,樂得表現風度,放對方一馬。   關大娘惑然道:什麼意思?   丁浩若無其事地淡然道:沒什麼,區區不想出手了!   為什麼?   區區認為毫無意義!   你認為我接不下你一擊麼?   隨關大娘如何去想好了。   就在此刻,葉茂亭上了樓,大聲道:大娘,莊主有請!   什麼事?   不知道!   關大娘深深注了丁浩一眼,半話不吭,下樓去了。   葉茂亭這才尷尬地一笑道:老弟,對不起,使你受到打擾!   無所謂。不足掛齒的?   這兩位老人一樣的毛病,有時很不近情!   小弟倒覺得率真可愛,真性真情,毫不造作。   老弟明日真要離開?   是的,有件事非辦不可?   何時能再把晤?   小弟不久當再來。   明早為老弟餞行   不必了!   這是莊主的意思,請別推辭,夜深了,請安息吧!   說完,告辭下樓。   丁浩進入房中,回想這半夜所經,在在出人意料之外,以草野客夫婦的身手,莊中當不乏同等或更高的高手,余化雨獨霸一方,其勢力當然未可輕視,加展開復仇行動,除武功之外,必須輔以機智,否則難以成功。   想當年師父獨擋黑白兩道近千高手,實是武林史上空前的驚人之舉。   一宵無話。   次日尚未及午,葉茂亭來請到正廳赴餞別之宴。   座中,仍是幾個熟面孔,莊主余化雨,總管金猿莫少偉,師爺方家俊,連總教習葉茂亭一共只五人。   莊中有地位的當不止這幾人、也許余化雨有意隱秘,不便出現,丁浩略作客套之後,分賓主入座。   尚未開席,只見一名莊丁,匆匆入廳,雙手呈上一份大紅拜帖。   余化雨接在手中一看,大聲道:有請,莫總管代本莊主迎賓!   是!   金猿莫少偉站起身來,與那莊丁匆匆出廳而去。   丁浩心想,不知是何許人物,看來身份不低。   過了片刻,廳門外傳來一陣豪笑之聲,一個尖嗓子的聲音道:莊主,數載睽違,無時或忘莊主風範,今日始克前來拜謁!   余化雨離席而起,打了個哈哈道:難得東方兄光降,蓬蓽生輝,有客未克親迎,請海涵!。   話聲中,一個乾瘦的白髮黑衫老者,已跨入廳中。   座中人全部起立,丁浩也不例外。   黑衫老者作了個半圈揖,道:不知莊主有貴賓在座,冒昧之至。   余化雨一笑道:好說,好說,這位是酸秀才丁浩,少年英雄,今日便是餞別他的!   黑衫老者眉毛一軒,拱手道:久仰!久仰!少俠大名如雷貫耳,想不到今日得識荊,幸會之至。   丁浩談談地道:江湖小卒耳,不敢當!   余化雨又指著黑衣老者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五嶽尊者東方一星,本莊的各位都是素識。   丁浩心頭猛地一震,此老榜上有名,也是昔年參與邙山血案的高手之一。當年參與的人數雖說近千,但有頭有面的不過數十人,除九大門派之外,榜上列名的不足十人。   當下隨和著拱手道:幸會!幸會!   賓主重新入座,正式開席。   丁浩冷眼觀察這五嶽尊者東方一星,除了有些剛愎之外,倒不像是什麼大惡不赦之輩,但既屬榜上有名,就非找他了斷不可,心念數轉已得了主意   席終,余化雨殷囑後會之期,丁浩即席告辭,由葉茂亭伴著回到覽碧樓,略事收檢,然後由後門水路乘莊中船隻到了對岸岳陽樓。   葉茂亭倒是一片至誠,送丁浩登岸,才依依告別。   丁浩目送葉茂亭離去、這才轉身走向半半叟的攤棚。   半半叟目迎丁浩入棚,低聲道:少主還在莊中?   我今日便要離開!   可有什麼吩咐小老兒的?   沒有什麼,我打算順道上荊山尋訪雷公,求得雷公匕,先救出全知子,然後再追查昔日兇手的下落!   全知子的事,小老兒還不甚了了   丁浩把情形詳說了一遍,又道:洪老可曾再見那天與我說話的那老窮酸?   可能離開此地了,沒再見過,他是   柯一堯,人還不錯!   什麼來路?   不知道,他也在找雲龍三現趙元生   他找趙元生何事?   說是個人恩怨!   少主,江湖詭譎萬分,凡事要謹慎。   這我理會得!   少主聽說否,黑儒在此地現身?   唔!聽人提到!   這一代怪傑,竟還活在世間,真是想不到?   嗯!在洛陽城我與他有一面之雅   半半叟驚聲道:少主見到了他本人?   還交談過!   啊,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奇緣,一般武林先進,大多是僅聞其名,後輩的不用說了,只能當掌故來聽。   對了,我還忘了問一句,當年家遭凶案之後,先父的遺骸葬在何處?   半半叟面色一慘,咬牙悲聲道:事後在灰燼中尋了些枯骨,但如何辨認   丁浩感到似刀扎心肝,淒厲地道:家父算是屍骨無存?   半半叟點了點頭,說不出話來。   丁浩站起身來道:我走了!   少主何時再南下?   有了線索,我馬上來!   少主珍重!   洪老也珍重!   丁浩別了半半叟洪錦,先到城中兜了一回圈子,然後繞道奔回齊雲莊北面約三十里的鎮集,打了尖,他不投店,繼續上路,入暮,他繞小道折了回頭。   二鼓初過,一條幽靈似的人影,進入了齊雲莊,那些一向平安慣了的哨卡,根本無法覺察。   大廳中,莊主與五嶽尊者東方一星在挑燈夜話。   只聽五嶽尊者東方一星以震驚的口吻道:什麼,黑儒曾來過貴莊?   目的是什麼?   向本莊要長白一梟與江湖惡客兩人!   為什麼?   區區也想不通,此二人與本莊可說風馬牛不相及   結果如何?   由那位酸秀才緩頰,答應延時交代!   那酸秀才與黑儒是一路麼   說是有一面之緣,黑儒很賞識他!   據老夫看可能另有文章,酸秀才是如何入莊的?   他在襄陽附近,救了本莊總教習一命,是總教習請來的。   此人功力如何?   相當高。   會不會是黑儒的傳人?   這個區區曾想過,但不便動問。   五嶽尊者默然了片刻,道:老夫想立即告辭   為什麼?   當年一時逞強,參與了邙山之役,黑儒既在此地現身,他不會放過老夫的,如果發生事情,對莊主不便。   余化雨顯得十分為難地道:如讓閣下就此離去,顯出區區不夠江湖義氣   莊主,話不是這麼說,情勢所迫,不得不然,說實話,莊主恐怕包庇不了老夫,再與對方結怨,後果難料。   不錯,但黑儒並非蠻橫不講理之輩?   老夫告辭!   說著。站起身來。   余化雨也跟著離座而起,眉毛一蹙,沉聲道:東方兄,如區區所料不差,黑儒業已來臨!   五嶽尊者打了一個哆嗦,老臉大變,厲聲:他業已來臨?   可能的!   莊主根據什麼如此判斷?   我們到外面看看!   五嶽尊者顯得有些畏縮,但看見齊雲莊主業已挪動腳步,只好硬著頭皮跟隨出廳,這大廳內燈光明亮,對院內動靜無法看清,這一出了廳門,視線便不同了。   呀!   兩人齊齊驚呼了一聲,窒在階沿上,四隻腳頓時生了根。   院地中央,兀立著一個黑衣中年儒士,雙目在暗影中有若寒星,他,赫然正是令人膽落的一代怪傑黑儒。   空氣無形中顯得緊張而恐布,隱隱泛出了殺機。   東方一星,幸會!   黑儒開了口,聲音冷得怕人。   五嶽尊者望了余化雨一眼,突地一個箭步踏入院中,激越地道:閣下有何指教?   黑儒寒聲道:你應該明白的,何必多此一問。   余化雨緩緩移步,走下階沿,沉聲道:區區可否說句話?   黑儒冷冷掃了他一眼:可以,想說什麼便說好了!   當年公案,區區只是耳聞,但據說參與其事的高手,傷亡數以百計,九大門派因之一蹶不振,血案不宜重演,閣下是否可以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唔!每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余化雨閉上了口。   五嶽尊者厲聲道:老夫應付何等代價?   黑儒毫不思索地道:本儒上體天心,不為已甚,只要你交出武功!   這對一個成名的武林人來說,交出武功,比交出生命更殘酷。   五嶽尊者全身一震,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咬牙道:黑儒,這不太過份了麼?   比死還差了一段!   老夫將盡力反抗   當然,你可以反抗?   就在此刻,五六條人影倏湧,總教習葉茂亭,總管金猿莫少偉,師爺方家俊,關大娘,還有兩名錦衣中年,可能是管事之流。   余化雨皺眉道:沒有事,各位請下去!   關大娘越眾上前數步,大聲道:黑儒,你一再上門,是何道理?   余化雨急聲道:大娘,你下去,別胡來!   關大娘執拗地道:他想在此地殺人流血,不成!   黑儒冷冰冰地道:你叫關大娘,想怎樣?   不怎麼樣,尋仇報復得看時地,東方前輩現在是本莊客人。   你想阻止麼?   可能會!   但你阻止不了?   我關大娘不信這個邪!   五嶽尊者激動地道:大娘仗義,老夫十分感激,但為了不旁生枝節,請依莊主之勸退下,老夫之事老夫自了   關大娘寒著臉道:前輩是本莊客人,欺客便是欺主!   余化雨大聲道:關大娘,我命令你退下!   關大娘咬了咬牙,倔強地道:今晚我非鬥鬥他不可!   葉茂亭等人,個個面冷如冰,但都噤若寒蟬。   黑儒目注關大娘道:你是要阻止?   不錯!   拔劍吧,你如能接本儒一劍,本儒立刻掉頭。   我不用劍!   很好,隨你用什麼,出手吧!   我不怕你!   話聲中,突地彈身上前,在距黑儒八尺之處,停身取勢,雙掌上提平胸   余化雨厲聲道:關大娘,你抗命麼?   關大娘頭都不轉地道:事後請莊主按莊規處置就是!   你這樣任性而為,恐怕沒有事後了。   身為江湖人,生死不必看得太重!   嘿!   五嶽尊者顫聲道:大娘,不可!   關大娘置若無聞,身上的衣裙無風自動,看來功力已提到了極限,黑儒垂手而立,像一尊神聖不可侵犯的塑像。   場面頓時緊張得令人鼻息皆窒。   余化雨嘆了口氣,轉頭道:莫總管,傳我令不許任何人入內!   遵命!   金猿莫少偉恭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傳令去了。   關大娘雙掌一圈一劃,捲出一股颯然旋風。   黑儒迅疾地揚掌,猛然登出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一聲巨響,猶如平地起了個焦雷,罡風涼冽,向四下暴散,悶哼聲中,關大娘連連踉蹌後退哇!地噴出了股血箭,砰!地跌坐在地,面目一片淒厲。   在場的,人人臉上失色,驚怖之情,溢於言表。   啊!   余化雨深深吐了一口氣,似乎慶幸關大娘沒有當場橫屍。   好哇!黑儒!你欺人太甚!   怪叫聲中,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者,奔入場心。   他,正是那茅屋伴棺材的草野客,也就是關大娘的丈夫。   他掃了一眼坐地不起的關大娘,大聲道:老乞婆,你丟人現眼,滾進去吧!   關大娘用衣袖一抹口邊血漬,橫眉豎目地道:老不死,你敢侮辱我?   余化雨急得一頓腳道:關老哥,請別打岔好不好?   草野客瞪眼道:老婆被人打得吐血,能不管?   可是關老哥,別人已手下留情了!   不成,這口氣非出不可,黑儒,我草野客領教你幾手!   話聲中,嗆!地拔劍在手。   場面緊張得無以復加。   余化雨的臉孔,起了抽搐。   五嶽尊者可能被這場面激發了豪情,雙目泛出熠熠光焰,枯瘦的臉孔,染上了一場紅暈嘴唇緊閉,身軀在微微發顫。   黑儒緩緩抽出長劍,一運勁,劍芒暴漲八尺,朝地面虛虛一劃,青磚地上立時現出一道數尺長的細槽。   這一手劍芒劃磚,使所有在場的震驚莫名。   草野客老臉一變,但卻沒有罷手的意思。   余化雨厲聲道:關老哥,應適可而止?   草野客狂聲道:不行,這唬不了老夫,非見真章不可,不然對不起老乞婆!   黑儒長劍斜揚,冷冰冰地道:出手罷!   五嶽尊者倏地拔劍向前,道:這是老夫個人的事!   草野客一瞪眼,道:別喧賓奪主,這裡是齊雲莊,老夫是主人。   五嶽尊者尷尬至極地退了開去。   關大娘呢!呸了一聲,道:老不死,別不識羞,當著莊主,你是主人?   草野客回頭橫了她一眼,不予理會,一抖手中劍,道:來,老夫討教?   黑儒冰聲道:你先出手,否則你無機會!   這話相當狂傲,但出自黑儒之口,便不覺其狂傲;反而使人心弦震顫,增加了氣氛的緊張。   草野客是個狂人,但在黑儒面前,他無所逞其狂,聞言之下,沉哼了一聲,展劍便攻,勢如駭電奔雷。   黑儒的劍向左下方一撇,奧妙無方,人人咋舌。   金鐵交鳴聲中,劍氣四溢,草野客驚人的一擊,完全被封閉於外,人也被震退了一個大步。   關大娘怪叫道:老不死,真虧你,接下一個回合了!   草野客精神大振,上步欺身,再次出手,一上手便是疾攻。   黑儒東一撇,西一劃,輕描淡寫,但攻守兼備,殺著重重。   轉眼到了第五個回合,黑儒冷喝一聲:夠了!   一聲震耳金鳴,草野客連退了四五步,手中劍徐徐下垂。   他喘了兩口氣,挺劍再進   黑儒寒颼颼地道:你真的要本儒把劍穿進你的心窩才肯甘休?   余化雨驚呼道:關老哥,看你身上!   草野客低頭一看前身,蓬亂的頭髮根根倒豎起來,胸前,五個孔。如梅花形排列,居中一劍,正在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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