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瓊海騰蛟

第2章 第一回 雨箭風刀 飄蓬登異域 人亡家破 往事話從頭

瓊海騰蛟 墨餘生 23846 2023-02-05
  一去一萬里,千知千不還,崖州在何處,生度鬼門關。唐朝楊炎這首詩,把海南島描寫成鬼門關那樣可怕的地方。到了宋朝,這種觀念仍然沒有改變。蘇東坡貶到海南之後,他的謝表中就有並鬼門而東騖,浮瘴海以南遷。孤老無託,瘴癘交攻,子孫慟哭於江邊,已為死別;魑魅逢迎於海上,寧許生還。的怪句。因為海南遠離中國大陸,古時是雕題、鑿齒之國,漢武帝命伏波將軍路博德平南粵,遣兵經略海州之地,北置珠崖,南置儋耳等部而叫做瓊崖,後經馬援、李德裕、李綱、蘇軾、趙忠簡等人,陸續開發,這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青之草的海外樂園,人間瓊島,漸漸被中原人士所知,不過囿於北人輕南的觀念,仍認為海南是蠻荒不毛之地。明憲宗時,海南邱濬高中了傳腕,歷任太子少保,著了幼學故事瓊林;明世宗嘉靖時,海南的海瑞扳倒嚴嵩,中原人士歧視海南的成念,稍稍為改變過來,可是,仍以海南作為充軍逃逋之地,把大好河山,委棄不用,正是令人浩嘆不已了。

  尤其歷代昏君庸臣,把朝內的忠貞人士,貶的貶,逐的逐,充軍的充軍,這些被貶被逐的人物,不少大智大慧、剛毅不拔之士,他們到了海南之後,開闢蠻荒,教育黎庶,振興文化,所以明朝中葉之後,中原雖然鼎沸,北方遍地烽煙,而處於海外一隅被歧視為不毛之地的海南,卻因為有了些孤臣孽子的經營,不但留得一片淨土,反而保存了民族的氣節,使文物蒸蒸日上,現在海南的五公祠,掛有朱道台撰唐嗟末造,宋恨偏安,天地幾人才,置諸海外;道契前賢,教興後學,乾坤留正氣,在此樓中。的對聯,短短幾十個字,已經寫盡歷代昏臣庸臣的嘴臉,寫盡先賢拓荒奮鬥的功績了。   卻說明朝第六代的英宗皇帝即位時,還是九歲的孩子,所以被佞臣王振攬權,不論是匹夫販卒,只要走王振的門檻,無一不是高官顯爵,如果胸懷磊落,不願向奸佞低頭的,那管你是聖賢豪傑,忠臣義士,不但沒有進身的機會,甚至於還要被刺配充軍,或秘密處死。在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的情形下,朝內群奸爭利,朝外連年殺伐,已經是崔苻啼聚,遍地烽煙了。但是王振那管國家是否喪失元氣,只圖個人權利,最後還要脅英宗皇帝,御駕親往瓦剌,激起土木之變,連到皇帝也做了也先的俘虜,後來朝內擁立景帝,國內大治,奉英宗為上皇,可是並沒有多久,又被曹吉祥、石亨等奸臣,迎上皇復位,造成奪門之變,接著就大大的殺戮一番,因此,朝廷也焦頭爛額。

  就在奪門之變這一年的深秋,海南島清瀾港附近向濤村的村民,看到最近幾天風色不好,不敢駕舟出海捕魚,只好藉著這個閒暇的日子集結在沙灘上,有的補破網,有的在閒坐聊天,在這滿天紅霞之下,又湧起黑色棉花似的塊雲,雖然是大好的黃昏,但在有經驗的海邊漁民眼裏,知道暴風雨快要來臨了,因為沙灘離開村子很近,同時,海南的暴風每年總要起好幾次,當地的人們已經過慣了風暴,並不覺得它怎樣可怕,所以沙灘上除了幾位老人家看看天色,盤算著暴風來臨和過境的時刻之外,其餘的村眾,誰也不把它當做一回事,沙灘上仍然充滿了笑聲,黃昏的涼風,更增加了人們的快感。   風勢越來越緊,黑棉花似的烏雲越湧越多了,沒有半頓飯的時光,紅霞已經淹沒在濃黑的雲層裏,海面上的巨浪,一個接一個地向海岸沖來,並且夾著淒厲的驕嘯。

  沙灘上的人群,這時再也不能保持寧靜了,老婆婆和一些女人們趕緊抱著,拉著她們的孩子向村裏跑去,呼喚聲、哭嚷聲,響遍了沙灘上的空間。正在這個混亂的時候,忽然響起又尖又銳的聲音,這個盤音在呼著:大伯!大伯,你快看那海裏漂著什麼?沙灘上還有少數的男人順著那呼喚的小孩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來那方向離開海岸約一里多路的海面上,正漂流著一艘小船,一個滔天的巨浪把那艘小船推上浪的頂端,突然又把它吞沒了,接著另一個浪頭又把它推上去,這樣一隱一現地在海溝裏蕩著,滔天的巨浪,昏黑的天空,包圍著一葉的小舟,岸上的人們雖然不知道船上是否還載有人,可是都為了那艘小船擔心,替那船上的人捏一把汗,誰也希望那艘小船能夠被浪花推近岸邊,讓船上的人們得救,這個時候,沙灘上的老人也在岸上替那艘船合十祈禱,在喃喃不絕地祈禱。

  可是,儘管巨浪一個接一個向岸上猛襲,但那艘小船卻慢吞吞地並沒有移動多少,潑墨似的天空反而迅速地瀉下一縷烏雲,海水夾著嘯聲捲起一條巨大的水柱,完了!完了!被稱為大伯的那位五十多歲的老人,猛搓著雙手在喊著,沙灘上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龍捲風就要把那艘小船帶到天上去,最少也會把它撕成無數的碎片,因此,個個都失常地大喊起來,慈祥的老人們輕輕地啜泣,兩手掩住臉孔而不敢再看這幅悲慘的情景。   說到這種龍捲風,真是非同小可,它來的時候常常是沒有預兆,陡然間,飛沙走石,天上的雲腳垂到地上,地面上的樹木、房屋、人畜,統統被它吸到雲端裏去,而成為太空的旅行客,這些旅行客再臨到地面的時候,沒有一件不是百孔千瘡,支離破碎,這是陸地上龍捲風的威力;如果龍捲風發生在海上,那就更有奇景可觀,開始由雲端下迅速成為柱狀下垂,將到海面的時候,海水狂嘯,巨浪滔天,同時海水也被吸成一條巨型的水柱上升入雲,在這條水柱附近半里內的魚蝦、船舶,無一倖免,隨著風勢旅行了千數百里之後,風勢漸漸衰落,魚蝦、船舶、海水,都成了陣雨下降,造成了水災,海南島每年總要經過幾次龍捲風和颱風的襲擊,而龍捲風造成的災害更大,因為颱風有預兆使人畜能夠事先躲避起來,而龍捲風是沒有方法預防的,它光臨的時候,快如雷電,連躲也來不及,難怪向濤村的人,嚇得不敢看那搖曳在龍捲風中心附近的小船了。

  但實際上的情形並不像向濤村人意想那麼壞,約莫過了半頓飯的時光,遠處的天空顯露出一線的曙光,那根巨型的水柱漸漸移向東北角,傾盆的大雨挾著排山倒海之勢,從遠處向海岸襲來,雖然這些情況不過是瞬間的事。但經驗告訴向濤村的居民,是龍捲風已經掉頭而去了這時候,呆在海灘上的人,卻發現了奇蹟那一艘小船並沒有因這次颱風而破碎,也不因為巨大的海浪而沉沒,相反地,它已經順著風雨的來勢,而慢慢地更接近了岸邊,使得向濤村民起了小小的騷動,並且收回了剛才緊張的心情。   向濤村的人,有的立在沙灘上,有的站在屋簷下,但幾乎每人都翹望著海裏漂流著的小船,每一對眼睛都向那船上搜索,希望發現船上是否還載有人,而船上的人是否還能夠活著?雖然仍舊是黃昏的時刻,小船離岸不過是只有半里,可是因為天上的烏雲還沒有完全散去,海面上仍然是一片模糊,普通人的目力,當然不可能發現什麼,但由小船的形態看來,已經可以確定不是本島的船舶,因為向濤村住的十有八九都是漁民,他們在風平浪靜的日子,駕著他們的漁船,繞著海南島捕魚、捉蝦、取蚌,甚至於還到過東沙、西沙、南沙、團沙、浮水洲等島嶼作業,所以這一帶的各型漁船、貨船,只要經他們的眼裏,他們立刻可以指出那一種是潮州船,那一種是圍洲船,絕對不會有毫釐的錯誤。

  但是,這一艘小船的外形是那樣地陌生,顯然不是鄰近各地的船,更不是本島的船,所以他們在辯論著那艘小船,到底是福建的,或是浙江的。不管那艘船是否有人,但漁民大都有互助的義氣,尤其是意味著海上遇難的苦況,而對小船上的一切都寄以同情,這時候竟有幾位年輕的小伙子,脫光了上衣,攜帶了繩索,準備冒著風浪的危險,游泳到船上,希望能夠迅速把那艘小船解救,如果不是有些較為持重的老人阻擋他們,那麼他們必然這樣做了。   在向濤村裏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有一艘外地的小船漂來本島,經過了暴風龍捲風的襲擊,仍安然無恙向他們的村子接近,他們離開海岸較遠,更不能看到船上有什麼人物,可是他們卻體會到,那艘小船必然還另外載有人,不然,它就不可能漂流那麼遠的路,而且能保持它的方向接近岸邊,而不被海潮和潮和灣流沖走,不過船上的人經這次風暴的襲擊之後,能否保持活命,倒是一個疑問了,不過這次風暴的時間很短,船上的人可能只是暈了過去,如果沒有完全死去,那麼還可以施行急救,這個村裏以前也有過救助被難人的經驗。所以王大伯的家裏,得知小船還沒有沉沒的消息之後,立刻就煮好了薑湯、稀粥,等待在沙灘的村眾救人歸來,同時還預備了幾塊門板、油布,叫來幾位精壯的村民帶往沙灘。

  正在村民把門板帶到沙灘的時候,小船距離岸邊也只有四五十丈遠近了,如果在平日,再遠一點也可以看得清楚,但這個時候已經是夜幕低垂,天空仍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岸上的人老早注視著小船,那麼可能連小船的影子也找不到了。因為這樣,原來已脫了衣服的小伙子再也不能忍耐了,他們早就把一段一段的繩子連接成百多丈的長繩,盤堆在沙灘上。   這時,一位二十來歲的青年奮勇地把麻繩的一端,縛著自己的腰,他對王大伯說一句:大伯!請你叫人招呼這堆繩子。之後,來不及向別人招呼,就很快地跑到海邊,一個驚蛙入水,但聽到噗通!一聲,白浪滾滾,他頭頂前面的海水,分成兩道斜縷,洶洶湧湧地向他的後面直瀉,人已經離岸五丈開外了,盤在沙灘上的繩堆,很快就只剩下一小綑,一會兒,聽到船上一聲長嘯,守著繩子的壯漢們,用熟練的手法,很快地收回繩子,小船如箭般向岸上直射,因為人多力足,小船竟被他們拉上一半擱在沙灘上,及是一陣歡呼王大伯船上有三個人哩,都暈過去了!

  這時人們急急地湧到船邊,王大伯迅速地分配人手把船上暈倒的一個老人和兩個孩子,抬到門板上,接著抬起來向王大伯家裏飛跑。歸途中,王大伯牽著那首先上船的青年,很激動地說:世成,今天真虧你,不然,那船上的一老二少還要再捱上半個時辰,就恐怕沒有救了!   世成說:那沒有什麼,但是,大伯,你看這幾個人能不能救呢?   王大伯說:現在我還說不定,我們趕快回去看看吧,你也不要回家了,就在我家裏和我喝幾杯酒,趕趕身上的濕氣吧!   王大伯的屋子是前後二間正屋,正屋兩旁各有一間側屋,當中是一個很大的天井,這時屋裏屋外都黑壓壓地擠滿了人,一老二少躺在側屋的床上,經過王大伯和村民緊急的救治,那兩個小孩子首先就醒過來,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傷,也沒有什麼病,不過是饑了肚子,再經海裏面的大風浪沖擊而暈了過去,經過了施救和灌給熱的薑糖水,很快就醒過來,但是,那老人就不同了,他比那兩個小孩子更要出力鎮住那艘小船,不然很快地就會被龍捲風捲去,他用盡了力量去和風力搏鬥,但是人力怎能夠和大自然的力去比擬呢?

  如果不是他一生以來,練有過身的武功,那麼老早就被風力打暈了,就這樣,他也在拼命搖著船,脫離了暴風中心之後,就失去一切體力而暈倒在船上,等到村民把他抬到村上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了。經過了王大伯親自對他施行人工呼吸法,而且不時灌給薑湯、稀粥,費了一個多時辰的工夫,這一個垂死的老人,也被救醒過來。他睜開雙目,看到周圍的情形之後,知道這條命是給人家救過來了,他一翻身就想爬起來,但王大伯用強力把他按下去,一面用目光制止他,當他看到他旁邊躺著的孩子已經清醒之後,他也靜靜地由著王大伯擺佈了。這時王大伯親自給他們添了三碗稀粥之後,便對村眾說明人已經得救了,因為還需要調養一下,不便打擾他們三人的精神,要村眾各自回家。村民也覺得這三人既是從外地而來,和自己人的言語必定不能相通,一切事情有王大伯辦理,一定會令人滿意了,所以都答應一聲就想各自散去。

  這時王大伯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趕快喊回村眾,並對他們說:本村忽然來了三個人,雖然不知道是好人壞人,但可不是鄰近的人了,由那艘船看來,必定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也許是被海盜搶劫後,把他們趕下小船,任他們自生自滅;也許是逃避仇人的追蹤,而駕著小船,逃亡海外。不論是那一方面的原因,洩漏了消息,不但對一老二少不利,甚至於還要害及本村,所以要本村的子弟,統統保守秘密,不得洩漏。頓了一下,接著說:過一會任方帶幾個人,到海邊把那艘船拉上岸來,免得被潮水沖走,而露了眼線。那個叫任方的中年人答應了一聲,就和村眾各自散去,只剩有世成留在王大伯家裏,陪著招呼那三位不速之客。   村眾散去之後,王大伯拿出幾套乾的衣服,給那一老二少換了,這時一老二少,已經能夠略為行動,他們本來沒有什麼病,不過是因饑渴交逼,加上暴風的襲擊而昏倒,現在得到了休息,解決了饑渴,精神也就得到無上安慰,同時兩個是小孩子,元氣充足,一位老人是身懷絕學武功的人,所以在安定下來之後,很快地就恢復了體力,他們換好了衣服之後,由那老人率領著那二個小孩向王老伯一揖到地,口裏說不盡的謝謝救命之恩,大家客氣了一會,正屋裏已擺上一桌豐盛的晚餐,在漁村裏雖然沒有什麼好菜,但是貝乾、筍子、乾魚之類,卻也另有風味,酒是自己做的,雖沒有山西汾酒、天津五加皮那般醇烈,可是也經過一蒸二蒸,味道還算不錯,大家入席之後,便就淺斟低酌起來。王大伯向老人繼續斟第三杯酒之後,問:老哥這次經這麼大的風險,漂到敝地,必有原因,能否告知一二?   老人先望望左右,長嘆了一聲,眼淚已汨汨的流下來,半晌才說:老哥哥,此次得蒙救命之恩,是我們三人的大幸,你老哥不問,我也要對你老哥詳盡說明,才不辜負你老哥救我們一場。不過,說來話長,同時,我還沒有請教你老,和這位老弟的稱呼呢?   王大伯把自己的頭一拍:該死!我真也忘記告訴你!他這一來,如把旁邊那兩個小孩子逗得笑了起來,然後王大伯自我介紹一番!原來王大伯名字叫做仲泉,居住在向濤村已經是三代了,五年前他的老伴死後,就很寂寞地守著這麼一間大屋。另外由他的侄兒邦寧,和侄媳任王貞來招呼,邦寧在十天前,帶了一批乾魚鹹魚到府城去賣還沒有回來。   說起這王大伯,他在清瀾這一帶原也是有名的人物,尤其是水裏面的功夫,便可以說是獨步一時。十五年前海盜林少英率了十幾條大樓船,進犯清瀾港,那時王大伯還是四十二歲,他的水功正在巔峰狀態。同時,年輕時到過暹羅、南洋、廣州、欽川、越南等地,見多識廣,當下聽說海盜進犯,就集合了向濤九村的精壯,駕著小舢舨出海迎擊,王大伯便潛到水底,還不到一個時辰,就把海盜船鑿沉八艘,還把護舶的水鬼殺死了三四十個,林少英的船如果不是逃得快,而小舢舨不利於仰攻的話,可能使海盜船全部都毀在海裏。可是這一仗,卻也打得林少英再不敢正視清瀾港一帶,十幾年來得以平安無事。   從這次之後王仲泉就獲得了海底蛟的混名,清瀾附近的人,把王仲泉從大哥而喊到大伯。   說起海底蛟王大伯已是老少皆知的人物,而王仲泉這個原來的名字,反少人知道了。那個青年世成姓丁,是王大伯的徒弟,水裏功夫煞是驚人,不論海裏風浪怎樣險惡,他也能遊上十里八里的水裏,遇到十分大的海浪,不利游泳的時候,他就潛入水底,一口氣可在水底潛行二三十丈,所以也得了浪裏鯊的綽號。這個向濤村有七八十家人口,就是王、任、丁三姓,多數以捕魚為生,王大伯更是村裏的領袖,村裏的事,不論是大事小事,只要是王大伯一句話吩咐下來,無不遵照辦理。   王大伯把這些情形,對老人大概說了一遍,並且說:老哥!我看你的情形,也知道你必然有無限的隱痛,不過,你知道,這裏已是海外,也可說是人間的樂園,向濤村的人全是講義氣的人,天大的事我們全可以接上去,你老哥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告訴我小弟想辦法,我小弟和你認識不過才是一會兒,可是我內心似乎告訴我,你老哥絕不是什麼壞人,所以我敢向你老哥保證,你可以長久住在這裏,和我們共同生活,也許彼此都有個好處。那老人好容易等到王大伯指手劃腳講完這一篇話,雖然覺得王大伯話裏稍為有點自負,但也是湖海好漢直率的本性,他在江湖宦海走了幾十年,也覺得這種直率的好漢,比較奸滑浮華的小人容易相處,這幾個月來自己帶著兩個小孩子到處漂泊,經歷了多少艱辛和危險,尤其是在泉州府幾乎被奸賊鄧全興誘賣,如果不是自己有武功和及時搶到小船逃走的話,現在已不知葬身何處?   那料到經過十幾天的漂流,卻到了人地生疏的海島,老小三條命又被人家救了起來,總算有了報答故主恩情的機會,兩個小孩子也有了昭雪血海深仇的希望了,雖然這裏未必能逃避昏君的掌握,可是既已遠隔重洋,敵人一時也不會追查到這裏來,更難得的是主人的深情,竟敢提出安全的保證,可見也是響錚錚的一條鐵血漢子,回憶過去一切的遭遇可真是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了。現在已經是家破人亡,倒不如暫時住下來再作打算,不然在舉目無親的異地,又到什麼地方找這麼一個有血性、有肝膽的人作為託根之地呢!   所以,稍為考慮一會,就答應住下來了,而且對王大伯說出這次來到海島的原因。王大伯更把桌子重重一拍,氣憤不已!   那知不說猶可,一說起來卻把在旁的王大伯和丁世成氣得鬚眉似戰,面目噴煙。原來這個老人名字叫做駱中明,是個武夫出身,但他的馬上馬下功夫,得自高人傳授,兀是不俗。   英宗皇帝蒙塵之後,國內苗亂迭起,第二年瓦剌也先挾制英宗回國,攻破紫荊關,直達京師,這時朝中文武倉皇失措,要打嗎,英宗上皇在敵人手裏;不打嗎?看看敵人就要利用英宗,而攻陷京師,舉國君臣都要變成俘虜。幸有兵部員外郎于謙力排眾議,極力主戰,臨時把兵權奪了過來,立刻派兵埋伏在城內各要道旁邊,準備瓦剌兵入城之後,就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果然瓦剌兵上了大當,他們以為用大明的皇帝作為人質,是最安全的了,那裏想到朝內擁立新皇郕王之後,英宗的地位,已是可有可無呢?   當瓦剌兵浩浩蕩蕩入城將達大半的時候,午門的炮聲隆隆響了起來,瓦剌兵還以為朝廷歡迎的禮炮哩。可是炮聲響過後,忽見一股一股全副武裝的兵士,從橫巷裏殺出來,一霎間就把瓦剌兵截成幾十小段,每一段都被包圍著廝殺,二萬多的瓦剌兵,幾乎全折在城裏,幸虧上皇仍未入城,否則這一仗就可以把英宗奪回過來,而且使瓦剌的宰相也先和那些瓦剌兵,一個也沒有生還的希望。在這一仗裏,駱中明身先士卒殺死了也先的弟弟華羅,殺得瓦剌兵心驚腿慄,而升到偏將的地位。   後來也先議和送還英宗,兩國也就罷兵了,不久,西南苗亂又起,于謙奉命為平南都督,挑選了二十幾員勇將帶了兩萬多精兵出發,于都督慧眼識人,把駱中明升為遊擊將軍,命他先行探路,駱中明果然不負期望,先後追隨于都督平定了福建的鄧茂七、浙江的葉宗留、廣東的黃蕭養和湖廣、貴州,廣西等地的苗、瑤、僮、獠各族的叛亂,但是,班師之後,國家干城的于都督,卻被御史羅通等人彈劾,說他的功勞簿記載不實,駱中明這時雖已升到正印將軍,卻在這一刻而降了下來,于都督也被剝奪了兵權,而出任那有職無權的兵部尚書。   經過這一次的突變,駱中明也知道官場險惡,並不是只憑著能力功勳就可以上達,必需要和權奸勾結,才能夠有上達的機會了,但他跟隨了于都督五六年,又是于都督一手提拔的人,不但不能向權奸靠近,而且自己那耿直的個性,也無法和那些小人為伍,與其留在官場冒著風險,倒不如嘯傲煙霞,悠遊歲月,自己從二十歲開始吃皇糧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十年,自己無家室子女拖累,何必向群奸低頭,就像于都督那麼大的功勳,一心為國,他居住的地方甚至於不能遮風雨,這樣一個忠臣還要被打到冷宮裏去,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參將,豈不是隨時都要失掉性命的危險?   因此,立即上呈請辭,雖然于兵部再三挽留,請他為國盡力,但他辭以年老力衰,再不能廁身行伍,去志已決,于兵部只得由他,但仍再三叮囑,要他時常來家裏走動。當駱中明臨行的時候,于兵部家裏還特別為他置酒餞行。使駱中明更感激得涕淚滿衣襟,主客兩方都對朝政被宦官閹黨弄權而咨嗟良久。   駱中明拜別了于兵部離京之後,自感心地洞明,人生如寄,但此行的目的地,將在什麼地方呢?古話說:葉落歸根土,人老同故鄉,可是他離開家鄉的時節,父母已是亡故,孑然一身,四十年來的戎馬倥傯,根本就沒有時間回故鄉去,究竟故鄉的人事如何?當然要成了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笑柄,雖然故鄉對他很是淡漠,但故鄉依然是先人廬墓的所在,同時也是小時活動的場所,那裏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可引起他無限的留連,都可以引起他無限的回憶和興趣,因此他第一步決心還是走向一別四十年的荊州。在荊州的故鄉住了個多月,掃廬墓,訪故交,撫摩一些兒時遊戲的事物之後,覺得又沒有什麼依戀,所謂靜極思動,又沿著長江而下,遍遊蘇杭,這時,他忽想起于兵部的故里就在杭州,現在既然到了杭州來,自然不能不前往拜訪一下,等到他找到兵部的故里時,卻是一片竹籬圍著矮矮的三間瓦屋,屋旁種些蔬菜,養些鵝雞,如果不是帶路的孩子告訴他說:于伯伯的家到了,那麼誰也不信這簡陋的地方,就是當朝一品大員的住宅,雖然有帶路的小孩子告訴他,但他仍然懷疑是帶錯了路,他反問那小孩子這就于尚書的家嗎?   這時候,居中那間屋子呀的打開門了,走出來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手裏面還拿著一卷書,很快地走到柴門來,那帶路的孩子指著駱中明對出來那位青年說:于三哥,這位伯伯要找你們,我帶他來到了,他卻不信呢?   駱中明連忙對那青年一揖,接著說:請問臺端與于尚書于謙,是什麼稱呼?   那青年連忙答禮並說:于尚書是家伯,老先生來找家伯嗎?他還在京未回呢!   駱中明把來意和身分關係說明了,那青年連忙打開柴門讓駱中明同進屋子,並自我介紹,這時不由得駱中明不信了,他由那青年的口中知道那青年名叫于琉,是于謙的親侄,因為他伯父一家人都上了住所,所以就率領著一個蒼頭和一個遠房的兄弟住在于謙的家裏,原因是于謙房子早已陳舊欠修,僅能遮蔽風雨,于謙雖然曾握一方面的兵權,堂全國的兵符,但是居官清廉,毫無積蓄,不但不能添置田產,甚至於連祖先留下來的屋子,都沒有辦法加以整修,倒是族內兄弟和一些熱心的鄰人,大家出錢出力稍為修葺起來,不然早就傾頹不堪了,于琉所以住到于謙家裏,也是代為照管的意思。   駱中明在杭州和于琉盤桓幾日之後,又覺得無事可做,深受到浪跡萍蹤的煩惱,心靈上似乎有了無盡的空虛,於是辭別了于琉,專程北上,在路上不斷地想到于謙的忠貞和廉潔,禮賢下士,對自己又是那樣關心,完全不把自己當做外人看待,即拿于琉來說吧,他知道自己是于謙的部屬之後,就伯伯長伯伯短地尊崇著自己,這一份修養功夫,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造就,可見人家的家教良好,養成了謙恭禮讓的習慣。   駱中明又想到自己,因為得不到升官,就脫離了宦海,不問國事,固然也是因為年老,但歷史上廉頗黃忠,豈不也是老將,尤其因為這而脫離了追隨十多年的長官,更覺心中不安。同時,目前朝內奸黨不少,這些奸黨如聯合起來對付于謙,萬一發生什麼不幸,豈不是使自己遺憾終身?他真是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加緊趕上北京,能夠早一天見到于謙,縱然跟于謙當一名走卒也十分滿意了,因為于謙那為國而忘家,公而忘私的精神,和那種謙恭禮讓的風度,使一向桀傲不群的駱中明感化過來了。   儘管駱中明是那樣心急,但從杭州到北京這一段路程卻也不近,好容易趕到北京的時候卻恰好是年底,駱中明本意是立刻就到于謙的寓所去,可是一想,年底人家正是忙碌的時候,怎好意思去打擾,倒不如等到新年初一他老人家上朝賀祝回來之後再去拜年,比較適宜,橫豎不急在這一天,所以就在于府附近找到一家整潔的客棧住下來,明天到于府去賀祝新年也要方便些。駱中明自以為這是十全十美的打算,那知人算不如天算,幾乎使他遺恨終天呢?大年初一的早晨,約莫是寅時光景,京師的爆竹已響遍了每一個角落,有官有職的人,急忙穿好朝服用他們的交通工具趕往午門,以恭祝郕王景泰萬壽無疆。于謙是當朝的一品大員當然也不例外,文武百官鵠立在午門外沒有好久,就見到一隊一隊的御林軍,開來午門外警戒起來,再向金殿偷窺,又見那些錦衣衛一對一對都站立在階堤兩旁,甚至於有幾個已站到金殿的四角,這種情形是歷年來所沒有的,大家心裏起了一陣言語,但時間並不容許他們仔細去想,邦!一聲雲板,百官都魚貫上了金階,邦!邦!二聲雲板,百官都各按照他們的官階次序站好,手上執著朝笏,拱著背,等候皇帝升殿,好得三呼萬歲了。   半晌,雲板邦!邦!邦!三晌了,百官由禮卿領導跪拜高呼,剛剛高呼完畢,殿上忽然傳旨傳兵部尚書于謙上殿,這一來不但于謙奇怪,連到文武百官都覺得奇怪,不禁偷偷抬頭向金殿上望一下,這一望卻使得于謙和百官們目瞪口呆。   原來金殿上生的那裏是什麼景泰皇帝,現在坐在金椅上的竟是已經遜了位的英宗,這時候拱立在金階的百官們不禁起了一陣輕輕騷動,同時彼此也知道是什麼一回事了。這時,于謙已經緩步登上金階,進入金殿,一聲不響地,跪在金鑾座前。于謙!你知罪嗎?皇帝這樣問著,于謙到底不失為一個正義之士,立刻站起來又一揖到地說:微臣何罪?   英宗大喝一聲說:你還不自知罪嗎?擁立景帝就是叛逆,還敢說無罪?頓了一頓就叱錦衣衛拿下,錦衣衛虎狼似的就要動手,這時朝階下一聲高呼慢著!接著一個大臣不待宣召湧上了金殿,錦衣衛雖然兇猛但見到這個人後,倒不敢立刻逮捕于謙了,英宗斜視一眼,不容分說又叫連王文也拿下!原來後來上殿這個大臣是大學士王文,百官聽到連王文也要拿下,不禁相顧失色,還有誰敢替他們兩人抗辯?   原來這一件奪門事件,是內侍曹吉祥連絡奸臣徐程、石亨,御史蕭惟楨、都督張輒等人的預謀;他們利用郕王景泰久病,而趁機擁起英宗復辟。   在滿朝文武百官裏,曹吉祥最怕的就是大學士王文和兵部尚書于謙兩人,他原也知道這兩人都是忠臣,但是他不殺害這些忠臣,則他這一派奸黨就無法立足,而要害這些忠臣就必須藉英宗的力量;他老早就看出年紀輕輕的英宗,是不甘寂寞的,所以盡量挑撥英宗對景泰的不滿,果然英宗就被這些宦官奸臣利用了。   最使曹吉祥可怕的,還是于謙,因為于謙在英宗歸國的時候,就把挾持英宗御駕親往的王振斬了,而曹吉祥正是王振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他認為一旦被于謙發覺他和王振的關係,那麼于謙必定會向景泰皇帝報告,而他這一批奸黨都有性命的危險,不如先發制人才是上策,因此,多少忠臣義士被犧牲、被滅族。   駱中明睡在客棧被一陣爆竹的聲音鬧醒了,這一陣陣爆竹聲音引起了他很多遐思。在往日,他也要隨著這爆竹聲音匆忙地到午門去鵠立等候皇帝上廟,但是現在他卻是天不管地不管在旅社中高枕無憂,心理又是一陣輕鬆舒適,但這舒適的情緒並沒有保持好久,他聽到熱鬧的爆竹聲中,似乎還夾著兵馬奔跑的足部馬蹄聲,他意識到有不平凡的事件要發生了。過了一會,他果然聽到他住的這條通道上,一陣急促的兵馬步伐向外急走,而且還夾著吆喝禁止別人開門的聲音。   駱中明的武功本來不錯,他輕輕開了窗門,一個燕子穿雲上了屋面,悄悄地伸出頭從屋脊往街上一看,他的心不禁噗噗地跳動起來,原來接近于謙的官邸那段街道上,黑壓壓地擠滿了官兵,個個都已經弓上弦刀出鞘在看守著每一家門口。   駱中明起程北上時,所擔憂的事件,終於展現在他的眼前了,到底是那一家出了事了?他雖然面臨這個現實,但仍然不相信是于兵部的家遭到橫禍,他知道于兵部正是景泰皇帝倚重的人,縱然失勢,也不會一聲不響地忽然遭殃,多多少少總會在事前獲知一點消息。   駱中明為了想更知道到底是那一家遭殃,就在屋面上施展陸地騰雲的輕功,一縷青煙似的身影,逕向于府撲去,街道上的官兵連看不出到底是人是鬼,在屋面飛過。他這麼一躍五丈的距離,不消幾躍早到于府附近的瓦面,這時他已經看到于府的客廳上燈火輝煌,官兵們團團圍在客廳的三面,于夫人正襟危坐在客廳的中央,旁邊是于兵部的公予于冕和一個約有三十歲的婦人,這個婦人可能就是于冕的妻子了。可是,于冕的兩個孩子和丫頭僕婦一個都不見,只看到門公于福和打雜的于華被官兵圍在院子裏站著發抖。   駱中明看到這種情況,驚得目瞪口呆,雙腳一軟,幾乎摔下房子去。那知正在駱中明緊張的時候,客廳的屏風後又轉出一個人來,這個人銀盔銀甲,手上還拿著一把精光耀目的長劍,分明是一位三品以上的武職。駱中明仔細一看,卻認得他就是因為征苗失利,被于謙彈劾,而連降三級的都督張輒,大概這次就是張輒率領御林軍和錦衣衛來抄查于府了,但是于府究竟犯了什麼事呢?駱中明仍然是十分惶惑,這時又見廳上于老夫人站了起來指著張輒大罵,張輒卻在鞠躬不已,因為隔離太遠,聽不到于老夫人罵些什麼,只見張輒鞠躬一回之後,把手向後一招,那些錦衣衛就蜂擁進了客廳,分別跑向屏風背後,于老夫人已暈倒在後面的椅上,于冕和那婦人一面繞著于老夫人,一面卻痛哭起來,這一些動作,卻使藏在瓦面上的駱中明明白過來了,他立刻聯想到于家那兩個小兄弟于志強、于志敏,今夜都不在這裏,必定是逃跑了或是藏起來了,所以張輒將要錦衣衛去搜,照實際上看來,錦衣衛和御林軍佈遍了于府外,兩個小孩子不可能逃出府去,可是他們躲在什麼地方呢?   于府的情形,駱中明知道很清楚,前後不過是四間正屋和六間側屋,于府的家口不多,除了後面二進住了祖孫三代之外,第一進是門房,第二進是客廳,後面二間側屋作為僕婦的起居室,剩下四間側屋,一間是書房,三間是留作招待客人用的,除了這些屋子住人之外,只有廚房、馬廊、柴房和廁所,顯然地已被張輒搜過一次,而沒有發現,但是,現在錦衣衛多人擁入了第三進屋子,慢慢地搜,是一定可以搜出來的,他兩小兄弟如果落在張輒的手裏,那裏還會有命!   駱中明想到這裏,心中一急,立刻展開身法搶先一步到了馬廊,輕挫地喊:志強、志敏,我是駱伯伯,趕快出來我帶你們走!他很快地繞了馬廊一周,並沒有聽到聲響,接著一個烏雲趕月又到了柴房,駱中明照樣繞著柴房一周輕輕地喊著,卻聽到柴房裏面咯的一聲,是一根小枝被折斷了的聲音,駱中明知道裏面必定必定有文章了,趕忙重複喊一遍,這時柴房的牆腳下一個小洞,卻伸出一個小頭來,駱伯伯!我們在這裏。駱中明一見,真是如獲至寶,忙喊道:快出來!弟弟呢?遲了就來不及了。于志強一跳而出,于志敏也跟著伸出頭來做了一個鬼臉,這時錦衣衛已是進入第四進的屋子,駱中明那還有閒暇和他們兩兄弟頑皮,還等不及于志敏全身離開那個小洞,馬上把他一拉,往背上一搭,一手拖著于志強,一個靈鷲沖霄跳上屋面,腳底剛剛和屋面接觸,又展開一個乳燕歸巢身法,撲到對街的屋面,連接幾下烏雲趕月,早已脫離柴房三四十丈了,儘管駱中明的輕功厲害,但背著一個牽著一個總要影響了身法的靈活,所以他施展乳燕歸巢撲過對街的時候,就給守衛在街上的一個兵丁看到了,一聲喊,在于府的錦衣衛士紛紛跳到街上,這時錦衣衛士中的赤眼鵰許鵬,也看到一條人影挾著一個小孩子在三四十丈開外飛奔,許鵬在錦衣衛士中,也算是頂尖的人物,當然不肯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展開夸父追日的輕功,也風馳電掣地隨後追來,許鵬後面的錦衣衛士,卻被越拋越遠。   駱中明的輕功原比赤眼鵰稍勝一壽,可是這次卻吃虧在負重上,尤其背上的于志敏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如果是慢慢地走,倒不覺得累贅,但這樣飛跑起來,于志敏的身子就和駱中明的脖子幾乎成了垂直的角度。于志敏體重雖然不大,而這樣一正一反的力量,又何止千斤,但形勢上不得不盡力奔馳,眼看著就要到城牆腳下,卻聽到後面一聲照打,駱中明一個蝙蝠投林向左方一閃,就斜斜越出四五丈,把緊追後背的赤眼鵰許鵬氣得呀呀亂叫。   原來赤眼鵰仗著自己的輕功,一路追趕好容易把距離追到只有三丈遠近,駱中明距離城牆,也不過是十來丈遠近了,赤眼鵰估計這十來丈路程中,自己不可能趕上前面飛跑的人,所以掏出一把追魂奪命針,用重手法向前面的人打去,赤眼鵰的追魂奪命針一打出去就是四十九根,最遠可以打到八九丈,就像一蓬針雨包圍著敵人的四周,在方圓五丈之內,原是沒有方法躲開的,但這一招,赤眼鵰卻犯了很大的錯誤,他以為駱中明會像一般武士的習慣,對於後面襲來的暗器,是向右閃避,所以赤眼鵰打出追魂奪命針的時候,自動把中心點向右移偏三丈,希望對方向右閃避的時候,自動送上針陣裏來,如果駱中明不是右手挾著于志強的話,可真會上他的當,因為有了于志強妨礙了駱中明向右閃的靈活性,所以向左一閃,無意中卻閃掉了赤眼鵰的毒著,也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駱中明看出追趕自己的不過僅是一個人,就在這時,赤眼鵰在三丈外喊聲叛徒!走不掉了,認命吧!一個餓虎撲兔騰身撲上,右手刀獨劈華山向駱中明當頭劈刀,駱中明想不到鷹犬中還有這樣功力的人物,急忙向前一竄,恰好避過一刀,借勢急向前衝,竟脫離了赤眼鵰六七丈遠,赤眼鵰意料不到對方竟有那麼好的身手,大喝一聲,隨後追來。   這時,城牆上的火把齊明,東方也漸漸發白了,駱中明心裏更是著急萬分,如果不能在天亮以前衝出城外,那就什麼都完了,但是,後面這個鷹犬卻緊緊的追蹤,不先把他毀了,似乎無法逃脫,但交手也有交手的困難,這兩個小孩子又不能不顧,駱中明這一盤算,身法不禁一停,又被赤眼鵰追上兩三丈,駱中明心中一急,一伏身揭起兩塊瓦片,喝聲打!   左手往後一抖,把兩塊瓦片用群蜂採蕊的手法向赤眼鵰打去。   赤眼鵰急如風雨看看就可追上的時候,忽聽到對方喝了一聲,同時看到黑黝黝的暗器夾著淒厲的風聲,分別作弧形向自己襲來,只好一收追勢,把身形向後一挺,用手中刀朝著暗器一攔,啪的一聲,兩邊襲來的暗器被他這麼一拍,卻化成無數碎片,少數的碎片卻打在他的身上,這時候赤眼鵰才知道那裏是什麼暗器,原來是兩塊瓦片,不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大罵一聲好賊,卻聽到二三十丈開外哈哈大笑起來,赤眼鵰真恨不得飛趕上去,把敵人一刀萬段才消得這口悶氣。但是赤眼鵰一面發狠,一面也暗暗吃驚,因為他已看出對方打暗器的手法確不平凡,但也不能就輕輕讓對方逃出掌握,而留下話柄,這個赤眼鵰原是心高氣傲,好勝貪功的人物,當下又加快了腳步追上去,那知道他快人家更快,對方已經拔上了城牆,十幾個守兵一擁而上,被駱中明左手一揮就倒了四個,接著一矮身形展開旋風腿法,只一招驚鯊搏浪,又倒了九個,駱中明舉手投足之間就解決了這方面的守兵,正待設法攀下城牆的時候,赤眼鵰許鵬已追上城牆,大喊我赤眼鵰放你走掉就不就許!   駱中明不禁一怔,他早就聽說錦衣衛士裏,許鵬是一個棘手人物,卻不道在這裏遇上,面對這個強敵,如果不能在三招二式裏打發他走路,待得那錦衣衛士人多到達的時候,是非糟不可,駱中明趕緊把于氏兩兄弟朝地上一放,趁機抓起兩把灰沙,迎著赤眼鵰道:難道怕你不成?許鵬說聲看招!一個毒蛇出洞把鋼刀點向駱中明的期門穴,駱中明那裏會讓他點到?他等到鋼刀尖端距離他左乳下不到半寸的時候,忽然來一個游龍戲鳳,身隨拳走,已經繞到許鵬的左側,接著雙拳一遞,喊聲著,一陣灰沙挾著雙拳的勁風,竟向許鵬的面門打來,這時距離又近,拳勢又疾,許鵬被灰沙瞇了眼睛,下意識向右一閃,避去駱中明的雙拳,同時手中刀隨著身形的一閃,用一招秋風掃葉,反截駱中明的腰腹。   駱中明那還能容他遊鬥?趁著許鵬被瞇著兩目的時候,雙腿一起用一招赤兔嘶風,把這隻金眼鵰踢成一個鷂子翻身起了一丈多高,然後跌倒城根下。   駱中明用了計謀,僥倖地勝了赤眼鵰,自己也暗暗叫聲慚愧!他轉頭望那于氏兄弟,卻見他倆靜靜地望著自己,一點也沒有驚慌的樣子,不禁暗暗讚一句不愧將門之子,這時,又聽到吆喝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城裏搏鬥,而那些聲音又是向城根這方面接近,時間再也不容他有考慮的餘地了,他囑咐于氏兄弟牢牢地攀著他的脖子,施展著壁虎游牆的絕技,不到片刻已經腳踏實地,落在城外,他再把兩兄弟挾在腋下,雙腳重重的在岸邊一頓,飛越了三丈多寬的護城河,把于氏兩兄弟放下來,急急地牽著他們走上了官道,但他帶著兩小在官道上走半里路之後,又把他們挾起來回頭走,並且跳下護城河,沿著護城河走約莫四五里找到一叢矮竹,這時他深深地吐一口氣,把兩小放下來。   同時,利用河邊矮竹叢隱藏起來,他輕輕對于氏兩兄弟說:我們躲在這裏,只要不出聲響,那些賊人是找不到的,只是今天要捱一天餓,到晚上我再回城裏找點東西來吃,趁機會看看你們家裏的情形。于氏小兄弟眼裏含著淚珠,點點頭表示答應了,並且擁抱在一起沉沉地睡去。   二更過後,駱中明對于氏兄弟囑附了幾句,就離開那矮竹叢走向城根,施展著壁虎游牆的功夫,不一會就到達牆頂,先在城牆上垛子偷窺一下,但見城內燈火輝煌人聲喧雜,不時還有爆竹的響聲,城牆上十多丈遠的地方,有幾個守兵不知在商議什麼,駱中明立刻就利用這個機會跨上城牆,再匍匐行進,然後悄悄地溜進了城內,在平時這幾個兵那裏是他的對手,但他想到此行的任務,縱然是老虎也要暫時做兔子,以免引起敵人的警覺,但他進入城內之後就不相同了,雙腳輕輕一點,一個旱地拔蔥上了一排矮屋,從瓦面上一連幾縱,竟朝人煙稠密的地方接近,他知道那塊地方,就是于尚書府邸的附近,他判定了方向之後,立刻向于府飛跑,他明知道到那邊去並沒有得著什麼,但那幾間屋子正是他夢寐不忘,精神寄託的地方,尤其是今天早上發生事變之後,那個地方的情形怎樣,是他急需知道的,不多一會,他已經到達于府,探頭向牆裏一望,只見各間屋子都是黑黝黝地、靜悄悄地,惟在客廳上有幾個錦衣衛士,目中無人地在喝酒談論。駱中明正想知道他們談些什麼,一個倒豎蜻蜓翻入牆內,立刻雙腳向牆上一點,一個孤鶩凌空身體像箭一般斜斜地穿上屋簷,接著倒捲珠簾向下掛著,真似二兩棉花落在屋瓦上聲息毫無。現在他對於客廳裏一切,已經是一覽無遺了,圍著桌上喝酒的錦衣衛士有六個人,上首座的那人長得梟眼鷹鼻,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個陰狠的傢伙,這時坐在下首的人問道:看來于謙這個人,倒是好人哩,我們以為他當了兵部那麼多年,又外放過做平南都督,家裏必然有點油水,那知道卻搜不到十兩銀子,連到皇上賜給他的衣劍古董,他也用黃布包起來鎖在箱子裏,好像捨不得拿出來用似的。坐在右首一個連忙接著說:誰說不是,今天司禮監曹公公來的時候,一眼看到那個紅漆箱子,以為裏面藏有什麼貴重物品,打開來看,又見幾個包袱包著,更證明是值錢的東西,曹公公還說于謙這些年來可肥了,這次死得不冤了,那知打開包袱一看,卻都是皇上賜給于謙的東西,還害得曹公公跪拜一番,我看到他把臉都氣紅,幸好他沒有鬍子,不然,他不把鬍子吹上天去才怪。他最後這幾句話,談得大家呵呵大笑,駱中明不禁對他多看幾眼。   但是,坐上首那位鷹鼻子,卻板起臉孔在罵:周明,你想死;江懷,你也不想活!說笑話說到曹公公的頭上去,你們都活得不耐煩了。這幾句話果然收效,那幾個錦衣衛士都把頭低下去,不敢作聲。客廳裏緘默了一會,坐在左下首那個衛士,把頭一抬,說道: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誰還管他那麼多,不過是自家弟兄們說說笑吧,誰要那麼認真。那位鷹鼻子又說:你倒說得輕鬆呢,聽說這次連大學士王文,也同時下獄,今天我聽曹公公說王文、于謙聯絡太監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人造反,共謀迎立襄王瞻墡,所以統統關到天牢去了,說我們造反,那就想活也活不成啦。鷹鼻子說完話之後,就和坐在上首那位衛士八馬、五魁豁起拳來。   經過鷹鼻子這麼一說,駱中明已大概明白了這次事變的真相,他跟隨于謙很多年,知道于謙絕沒有謀叛的企圖,這次必然是被曹吉祥等人所陷害,他本想立刻到天牢去設法見于謙一面,但是又記掛著于氏小兄弟已經餓了一天,而且沒有人照顧,恐怕再出岔子,實在不堪設想,看這時的情形,再待下去也聽不到什麼消息,還是先去找吃的東西才是正經,駱中明想到這裏,立刻倒掛金鉤,上身一蕩,兩腳一鬆,竟飛上對面的牆頭,翻出于家的院子之後,在另一條街上接連光顧了兩家大戶,取得食物,衣服和盤纏,飛也似地跑回原先進城的地方,仍施展著壁虎游牆的身法,不消片刻,早就到達城根,可笑那城上的守兵在不到一個更次,被人家經過他們的身旁兩次,還懵然不覺哩。   駱中明很快就找到那一叢矮竹,先在四周查察一遍,知道沒有什麼異狀,然後從護城河的水裏接近那叢矮竹,駱中明的身形剛剛接近矮竹,就聽到兩兄弟輕輕啜泣的聲音,駱中明連忙靠了上去,把他兩兄弟拉到懷裏。于志敏立刻就問:駱伯伯,我的爸爸呢?駱中明不禁一怔,他知道如果將實在情形告訴他們,說不定引起他們大哭大喊,反而害了他們,眼睛一轉,計上心來,志敏,你們已經餓了一天了,先把東西吃飽了,我會告訴你們。   于志強說:駱伯伯,你要先告訴我們!這一天又使駱中明為難起來了,沒奈何,只好說:告訴你們,可是不准哭。于氏兄弟答應了,駱中明只好一面勸他們吃,一面把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被曹吉祥陷害的情形,告訴他們,于氏兄弟雖然是兩個小孩子,可是倒有堅忍的耐性,怔怔地聽完駱中明的陳述。   于志強聽完駱中明的陳述之後又問:這樣說來,我的爺爺和爸爸,可不是要被皇帝殺了?   駱中明說:那倒不一定,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找一個地方安定下來,再打探你爺爺的消息,而且你們兩人絕對不能再出亂子了,萬一你爺爺真的被殺了,我們也要想法子報仇,快點吃飽了飯才好幹事呢!   于氏小兄弟雖然生長在大貴的人家,可是因為于謙是一個廉潔的清官,一年也吃不到幾回雞鴨,有時客人來了,也殺一隻雞招待招待,兩小兄弟也不過每人分到一隻雞腿,這回駱伯伯帶回兩隻雞、一隻鴨和一隻小烤豬太好了。同時,又是餓了一整天,肚子已經提出抗議,雖然還掛念著爺爺、爸爸、媽媽,可是吃起來就毫不客氣了,真是風捲殘雲,狼噬虎吞,那消片刻就把這些東西吃得一乾二淨。   老少三人填飽了肚子,駱中明立刻催促著走路,帶著于志強兄弟避開官商大道,朝南方走去,約莫走了三四十里,他們找到一個山洞,駱中明先把兩兄弟安頓下來,自己也盤膝假眠。不久,天色大亮,離開他們臨時寓所小山洞,約二三裏地的官商大道上,行人已是熙熙攘攘。   因為這一帶的習俗是初二外出拜年,駱中明靜靜地想一會,他計畫著離開山洞去打探消息,同時替二小買一點食物。這兩個晚上,他雖然在北京城鬧過事,出過手,可是除了赤眼鵰許鵬之外,別人不會認識他的真面目,何況許鵬受了他的腿勁,不死也要重傷,絕對不能再來追蹤,不過于氏兩兄弟仍然要避免露面,萬一朝廷已經繪圖通緝,就不好辦了,他想通了這些問題之後,囑咐二小幾句,就單獨一個人利用山上疏落的樹影,掩掩映映地走上了小徑,再從小徑大搖大擺走上了官商大道,順著官商大道一直向京城走去。   駱中明剛剛進入南苑街,就見街上圍著一大堆人在看一張招貼,他知道必然有些蹊蹺,所以也擠身向前一看,原來是皇帝改元的諭旨,上面說的是英宗復位改年號為天順元年;在這諭旨的左邊,另貼一張通緝于志強、于志敏和王紫霜的佈告,上面還繪著三人的面貌,詳列了年籍。那些圍觀佈告的閒人,有些點點頭在歡悅,也有人暗暗地咨嗟,駱中明看到這樣情形,就知事態並不簡單,兩小兄弟無論如何也不能露面了,自己雖很想進入天牢去見于謙一面,卻要丟下兩小兄弟又沒人照管,同時天牢必然有很多高手嚴密戒備著,自己雙拳不敵四手,冒這個危險去看于謙,倒不如扶養于謙的後代比較有意義。駱中明衡量輕重,決心不再往北京城,就地買了一大包熟食和不少的乾糧,又買了一個拜盒,把食物裝在拜盒裏,扮作到遠處賀年的老頭子,由原路上走回山洞,待到晚上,繼續領著于氏小兄弟繼續向南方前進。   開頭十幾天,駱中明等人都是選擇小路,夜行曉宿,不敢使于氏兄弟和別人接觸,半個月後離開京城已經是一千餘里,雖然在大城市裏仍有通緝的招貼,但一般人早就把那件事淡忘了,駱中明查察了很多次,知道沒有多大的妨害,才改為曉行夜宿,一路上春光明媚,鳥語花香,直把兩小兄弟樂得笑口常開,駱中明看在眼裏,也減輕了不少的心事。   駱中明等,行經了三個多月,進入泉州地界,已是離開京城幾千里,而且人煙較少,以為是安全的地方了。駱中明就想在泉州城附近租下一所房子,住了下來,一面可以教于氏兄弟的武功,一面也可以趁機打探些有關于謙的消息。   有一天,他帶于氏兄弟上街溜達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匹馬從橫街上轉了過來,他急忙把于氏兄弟一拖,向街邊閃避,但是已經遲了,騎在馬上的恰是一名千總,霎眼間那千總已到駱中明的跟前,立刻滾鞍下馬,向駱中明打了一躬說:駱參將!好久不見你老人家了,今天是被什麼風送參將來到此地?舍下就在此地不遠,請一同回去喝杯酒談談別後情形吧!   駱中明原是認識這個人的,他是駱中明充任參將時一名小兵,在一次校閱中駱中明發現他的武藝不錯,便有意提拔他,由小兵而把總,而百總,而千總,都是駱中明的恩惠,卻料不到會在此地遇上了,他鄉遇故知,當然是非常愉快,但駱中明因為帶著兩個逃命的小孩子,實在不願意再和有職官的人往還。   所以,駱中明說:鄧全興,我真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你,難道你的盛意,不過,今天我還有點事,你只要告知你住的地方,我改日來拜訪你吧。那鄧全興那肯答應,緊緊拉著駱中明的手,另一隻手執著馬韁,很誠懇地說:駱參將,你不要以為我還充當千總就見外了,其實我老早就想見見你,要告訴你許多消息,現在在街上不大好講,就這樣吧,擇日不如碰日,現在就到舍下去,我慢慢把所有的情形告訴你老人家。   鄧全興故示神秘,引起駱中明的興趣,而且駱中明也知道鄧全興的武藝是和自己相差很遠的,料到也不敢做出什麼對不住自己的事來,如果多方推託,反會引起鄧全興的疑竇,而更加不妥,所以從容地答應了,四人回頭走幾家鋪面之後,鄧全興就帶領著駱中明進入一條巷子裏,巷子的盡頭,就是鄧全興的家。   他們走到巷子盡頭的屋子,鄧全興敲敲那半塞門喊一聲阿永,立刻由耳房裏走出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把門開了,接下鄧全興的馬韁,把馬牽去,鄧全興揖客登階,進了客廳,請駱中明在上首坐定了,又來了一個十三四歲眉清目秀的小孩子獻上茶來,鄧全興又囑咐那小孩子:阿泉!你叫阿永去選二三十隻肥蟹來,要熟的,再帶一罈竹葉青回來!駱中明推辭不掉,只得由他去了。   彼此寒暄幾句,不消許久,就見阿永帶回幾十隻海蟹,後面還跟著一個伙計,托著罈酒,估計也有二三十斤重,來到廳裏放下,就背轉身出門去了,阿永也到後面拿來四副碗筷、酒杯,和吃螃蟹用的醬碟,替他們每人面前篩了一杯酒,大家就談談笑笑地喝起來。于氏兄弟不會喝酒,但是看到那麼大的螃蟹,卻不肯放過,嘻嘻哈哈的吃得比大人還要痛快。這時,鄧全興偶然回過頭去,見阿永阿泉都站在背後侍候著,他把手一揮說:你們不用侍候了,都出去吧,待叫你們時再來。   阿永等人走後,鄧全興輕輕地對駱中明說:參將,你好大膽,如果我猜得不錯,面前坐著兩位小友,可就是于將軍的後人了。駱中明只好點點頭。   鄧全興接著說:今天幸虧遇到卑職,所以急急請參將到舍下來,因為這兩位小友的圖形,早已由上面發下來了,公門中人個個也能夠按圖索驥,目前各地都奉到皇諭,通緝這兩位小友歸案,卑職雖然學識淺陋,但也多少懂得信義,絕不做出賣朋友的勾當,但舍下卻是簡陋得很,不能長期躲藏的,參將在這裏住三幾天之後,卑職僱一艘船送參將到雞籠山去,雞籠山距離泉州只有兩晝夜的水程,雖然有少數中原人士居住,但他們都是經商的人,至於土人則不服王化,以參將的武功,不難在雞籠山收服那些生番,在海外另闢一塊天地,再退一步來說,在那邊把兩位小友教育成人之後,回到中原,那時事過境遷,誰還記得今日的事,而趕盡殺絕呢?鄧全興這一席話,說得駱中明不斷地點頭,駱中明問些有關雞籠山的情形之後,就這樣決定了。   晚上,鄧全興把駱中明等人帶往後面的屋內安置之後,悄悄地駱中明出來,繞到屋子後面一間堆滿柴草的小屋,駱中明一步一步跟著他,正不知道鄧全興搗什麼鬼,只見鄧全興把小門打開後,用火鐮打著火媒,把蠟燭點燃了,借著燭光,看到牆上設有小小的神龕,那神龕已經很舊了,但神龕裏卻貼有一張嶄新的黃表紙,近前一看,那張黃表紙赫然寫著故兵部尚書于公諱廷益之神位和故謹身殿大學士王公諱千之之神位兩行小字。駱中明一見鄧全興所奉的神主,也顧不得地下骯髒,立刻雙膝跪下,淚流滿面,而且喃喃地申訴。鄧全興也跪在駱中明的後面,一會兒鄧全興起來,一面攙著駱中明一面勸說:參將,請不要哭壞了身子,兵部雖然死了,但是以博得億萬人的景仰,現在最重要的是撫育他的後代,再不能讓他們出亂子。駱中明聽到他這正義凜然的勸說,只好收起眼淚站起來,哀哀地問鄧全興有關于兵部的死訊。鄧全興說:我也是在昨天才看到官報,詳細情形仍然不知道,不過,由官報的時間上推斷,可能是上月的事了。經過了這一夜的情形,駱中明對於鄧全興已是完全信任。   駱中明靜靜地在鄧全興的寓所住下來,到了第三天的下午,鄧全興匆匆地告訴駱中明,當天的晚上有船要偷渡雞籠山,要他們收拾收拾,吃晚飯後,就偷偷地上船。   駱中明等人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吃了晚飯之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鄧全興領著他們彎彎曲曲地轉過很多街道到達海邊,上了一艘小船,駱中明不禁皺著眉頭問道:這艘小船能去雞籠山?   鄧全興忙道:這艘是魚船,它常去雞籠山的,船主王老二親自開船,萬無一失,別看它船小,其實堅實得很哩!並俯耳低聲說:參將!這艘船好得很哩!不熟的船,我不敢請你老人家搭,惟有這艘是我們的哨探船,出海是不怕檢查的,而且船主王老二,也是一條好漢子,是心腹的人,你老人家放心好了,他送你老人家上雞籠山之後,還要取得你老人家的信息才能夠回來見我,否則他就別想活命。駱中明本來已經對鄧全興十分相信,對他這幾句話當然顯得更入耳,便不說什麼了。   不久,岸上又來了兩條精壯的漢子,鄧全興一看到這兩人上船,連忙告訴駱中明走在前面那個是船主的表弟柳平,後面那個就是船主王老二了,接著喊聲老二,到這裏來我給你引見駱老爺子。王老二和柳平都走過來,大家客套幾句,駱中明不禁聯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因為剛才兩人上船的時候,那王老二倒了罷了,但那柳平上船的時候,那船向下一沉,又立刻就定住了,並不像一般人上船那種晃蕩,現在面對面看著,更覺那柳平的雙目精光內斂,分明是學過武功的人物,不過已經說要往雞籠山,這艘船又是往雞籠山去的,那能不搭呢?   同時,前晚上看到鄧全興對於于謙是那樣景仰,這幾天來觀察的結果,絲毫也找不出可疑的徵候來,現在這艘船既然經常來往泉州和雞籠山之間,難免不遇上海盜,也許就因為這樣,所以遠洋的船舶都要僱用通曉武藝的人,作為海上的保鏢也說不定,橫豎這些人不敢有對不住鄧全興的,自己又何必多心,平白地懷疑別人呢!   鄧全興叮囑船主幾句後,轉過來對駱中明說:老爺子,船就要開航了,我就此拜別了,老爺子到雞籠山之後,可要常常捎一個信息回來。駱中明擒著眼淚答應了,並且說:將來我們有什麼發展,都要感激老弟的盛情了。這時,王老二已吆喝伙計把帆升了起來,鄧全興不得不回到岸上。船啟碇了,鄧全興在岸上揮揮手勢,告別了駱中明逕自回去。   駱中明怔怔地站在船頭,望著鄧全興的身影,由明顯而漸漸模糊,最後分不出是人影也是夜色,但見天上的疏星閃爍,岸上的燈火輝煌,幽幽的陸影,陣陣的涼風,面對著眼前的小兄弟,引起百感交集,未來的前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艘漁船連船主一共是六人,船開出海之後,除了掌舵一個兼管帆,船首上坐了一個看水路之外,其除的人都沒有什麼事可做,稀稀落落的往艙裏睡了。駱中明和船主閒話著雞籠山的情形,一面連連催于氏小兄弟去睡,但小兄弟聽得津津有趣,那肯就寢,過了一會,駱中明只得帶兩小兄弟進入艙裏,幾天來緊張的生活,這個時候才獲得解脫,心情一鬆,也就沉沉地睡著了。   第三天的中午,左舷的遠方現出一條長長的陸影,也有不少船舶在附近海面游弋,駱中明乘搭的這艘船卻在船桅上升起一面紅白相間的旗子,船也改了一個方向漸漸駛向岸邊,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駱中明已看到岸上的房屋櫛此,心頭裏不禁一陣歡呼,于氏小兄弟更是高興地亂叫亂嚷,但駱中明回頭一看,又不禁在心頭上打了一個疙瘩,原來游弋在海上的那些船舶,漸漸地接近了自己的船,而且是一個半圓形的陣勢,當中的一艘大船更是乘風破浪直向自己衝來,這時也不過是相隔百多丈遠了,駱中明連忙問船主王老二道:這是什麼地方?前面就是雞籠山啊!為什麼那些船盡跟著我們?駱中明又問。王老二淡淡地說:大概是要來查我們的船了!   查船?一個危險的問號浮現出駱中明的意識中,他偶然抬頭一望,已是大吃一驚,再低頭看那帆影,更覺得自己所猜想的不誤,但是,他仍然很鎮定地走向正在操舵的船主,一聲斷喊:喝!王老二,你說究竟是什麼地方?是雞籠山啊!剛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駱中明看到那船主騙了自己,還要賴著不承認,不禁大為氣惱,但是在事實還未弄清楚以前,又不好動手,他再指那帆影大喊一聲:往雞籠山為什麼向西走?這一問,把那王老二問倒了,一時無話可答,駱中明一看他這副嘴臉,知道自己三人已被他騙入險境了,如果不抓著一個做人質,就只好束手待斃,時間再也不容他考慮了。   說時遲那時快,駱中明一個金龍探爪右手向船主胸前抓去,但王老二的身手倒也不弱,他原是海盜頭目,受了招安,在泉州府充任一名捕快,這次原要把駱中明等人騙到福州,由省垣各名手對付駱中明,那怕駱中明本領再大,也要俯首就擒,卻不料在半途被駱中明發覺,想到身家性命不得不幹了,此時見駱中明閃電似的右手抓來,再不猶豫一閃避開來勢,駱中明見一抓不中,立刻就欺身進步左手一伸黑虎偷心,又向王老二抓去。王老二喝聲動手!身體向後一仰,竟從船尾翻入海中,那船帆沒人操縱,被風力一壓,滴溜溜地自轉起來,船也因風帆的旋轉而左右搖盪,後艙裏傳來于氏兩兄弟的哭喊聲!   駱中明再不遲疑,一個箭步標到艙口,用盡平生之力,覷準艙門就是一腳,砰!不但艙門被他踢開,而且,那拿刀守在門後的柳平也被那盪開的艙門,擊暈在船上,駱中明奪得手中刀,唰!唰!兩聲,綑于氏兄弟的兩名船夫,已經人頭落地,只嚇得另外兩名船夫連忙跪下喊:爺爺饒命!駱中明說:要命的趕快去操舵,把船往外衝,那兩個船夫那敢說個不字,連忙走向後梢,駱中明又喝站住!接著說:只准一人去!那走在後面的船夫只得留下來,這時駱中明連忙割斷于氏兄弟身上的繩索,再看柳平一眼,心裏想留你不得手起一刀,竟把柳平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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