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是誰拿走了那一雙雪靴

第10章 《文麗珍的絲襪》

  文麗珍和李大卓的關係已維持了四年,一直沒有被銀行裏的同事發現,他們兩個人的條件相差太遠了,沒有人想到李大卓會看上文麗珍。   文麗珍中學畢業後加入這間銀行工作,任職出納員,一做便是十五年。她個子瘦小,相貌普通,最特別的算是擁有一頭黑而粗硬的頭髮,人家說髮質硬的人,性子也硬。文麗珍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往。她在銀行工作了十二年,連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交上。從來沒有男孩子來接她下班,初時大家還好奇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沒有人再關心文麗珍的姻緣,但大家都知道她不年輕了,至少也有三十二、三歲。   李大卓在五年前調來中環這間分行任總經理,這是全港最大的一間分行,有百多名員工。他在這個集團工作了二十三年,曾經做過八間分行的副經理。李大卓只是一名中學畢業生,最初在銀行裏做文員,他很努力,也很有上進心,二十三年來不斷進修,加上工作表現出色,終於在四十歲這一年登上分行總經理的職位。

  他從前是一個在廉租屋長大的男孩子,今天,他拿著銀行的低息貸款買下跑馬地一層接近二千尺的單位,幾年間升值了差不多一倍。今天的成就,是他艱苦經營回來的。   李大卓的妻子王翠芬是社會工作者,專門輔導青少年,她是個愛心泛濫的女人,最適合做這份工作。李大卓和王翠芬結婚十七年,育有一子一女,兒子今年十二歲,女兒八歲,俱在名校讀書。讀名校,一直是李大卓的心願,想不到要由他的子女來完成。   李大卓很珍惜今天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和李大卓相比,文麗珍就談不上幸福了。經她雙手數過也見過以億計的鈔票,但這一切好像都與她無關。她每天仍然帶著飯盒回公司。   在這一棟由著名建築師設計的智慧型銀行大廈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淡泊,同事與同事之間,最投契的時候,是說人長短的時候。在這班人口中,銀行裏至少有三十對姦夫淫婦。

  李大卓是女職員心中的好丈夫,他從沒有與銀行裏任何一個女職員沾上關係,五年來,連一宗緋聞也沒有。   文麗珍則是男職員眼中的怪人。   我敢打賭她還是處女。會計主任陶威廉以權威的口吻說。   你怎麼知道?出納的阿麥說。   你沒留意嗎?即使是在攝氏三十三度那麼炎熱的天氣之下,她仍然穿著絲襪,這就是老處女的特點。陶威廉說。   文麗珍當然已經不是處女。她愛穿絲襪,對她來說,不穿絲襪就等於沒有穿衣服一樣。她愛到利源東街買絲襪,但看見漂亮的絲襪,她也會買來收藏。   在她那個狹小的房間裏,文麗珍用一個高一尺半寬三尺半的樟木櫃來放她的絲襪。她將每一雙絲襪整齊地捲好,排在樟木櫃內。她的收藏品之中,最貴的是一雙黑色魚網絲襪,腳踝部位有幾顆假鑽石。她不會穿這種絲襪,這種絲襪只適合一個性感美豔的女人穿著,她可不配啊。

  她有一雙絲襪,是綠色的,《綠野仙蹤》的綠,文麗珍時常幻想,穿上這雙絲襪,可以到森林去。有一天晚上,她穿上這雙絲襪睡覺,果然夢到自己住在一個漂亮的森林裏,可惜在夢裏她不是人,是一株莖部綠色的植物。   樟木櫃裏,還有一雙血紅色的絲襪,文麗珍從來不穿紅色衣服,但她覺得這雙紅色的絲襪很詭異,該是穿在一個女吸血僵屍的一雙修長的美腿上的。   不穿絲襪,就是不穿衣服啊。   五年前的一天早上,文麗珍在八時正就回到銀行上班,她經常是最早上班的一位職員,那天,她穿著一雙新的肉色絲襪。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走來出納部巡視。   只有你一個人嗎?男人問她。   文麗珍點頭。   原來他就是新來的總經理李大卓。她早就聽過李大卓的大名,在他調來主理這間分行之前,已經有很多同事談論過他,他們說李大卓是個十分勤力的上司,從一個櫃位出納員攀升到最大一間分行的總經理,可說是一個神話。大家對李大卓讚口不絕,說他在每一間分行工作時,無論那間分行有多少名員工,他也記得每一名屬下的姓名和個人資料,令屬下感到上司很關心他們。

  你是文麗珍,加入銀行已經七年了,對嗎?李大卓問文麗珍。   文麗珍受寵若驚。   你的貧血病好了一點沒有?李大卓問她,我留意到你的身體檢驗報告。   情況還是差不多。文麗珍一板一眼地回答。   這個李大卓真會關心人。文麗珍心裏想。   自從李大卓來了之後,銀行裏的女人經常討論他,心儀他的女人,少說也有一打以上,不過,據李大卓的秘書說,李大卓是一個家庭觀念極重的男人,而且為人正派,似乎除了太太之外,並沒有其他女人。其實,他每天早上七時三十分回到銀行,差不多每晚都是十二時才離開銀行,還有什麼時間搞婚外情?   李大卓來了銀行大概半年以後的一天晚上十時多,文麗珍正在加班,李大卓經過出納部,看到她。

  文小姐,只有你一個人嗎?   還有兩位同事剛剛離開,我現在就走。文麗珍站起來說。   週末晚上還要加班,不用跟男朋友約會嗎?   文麗珍羞怯地搖頭。   我差點忘了。李大卓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字條給文麗珍,我有一位朋友是當醫生的,他說這隻補血丸對貧血症有幫助,你可以試試看。   謝謝你,總經理。文麗珍大為感動,沒想到總經理竟關心到一個小職員的貧血病。   你住在西環的,對嗎?   文麗珍點頭。   很久沒有吃過西環著名的糖水了,很想吃一碗,你帶路好嗎?李大卓說。   總經理竟然找她陪吃糖水,文麗珍的心跳得很厲害,只是點一下頭,不敢望李大卓。   李大卓駕車載著文麗珍到西環,文麗珍坐在車上,看到自己的大腿,才發現腳上的一雙絲襪不知什麼時候穿了一個洞,這個洞正好就在右邊的膝蓋上。這一雙絲襪,為什麼偏偏要選擇在這個時候爛呢,文麗珍氣死了,用手蓋著絲襪的那個洞。

  太遲了,李大卓已經看到。   你的絲襪穿了一個洞。李大卓說。   文麗珍的臉漲得通紅。   是給安全帶勾爛的嗎?李大卓伸出一隻手指戮在文麗珍膝蓋絲襪破洞的地方,他的手指由絲襪的那個破洞裏伸展,從膝蓋一直上游到大腿,在她溫熱的皮膚上游走。   李大卓跟她說,他的工作壓力大得不得了。他的那位當社會工作者的太太只會關心邊緣少年和失蹤少女。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吃糖水,去了時鐘酒店。那一雙穿了洞的絲襪就丟在時鐘酒店的地上。   文麗珍以為自己在戀愛,四年來,她一直在等李大卓離婚。   李大卓當然不會離婚,他看上文麗珍,只有一個原因她向來沉默寡言,不愛跟同事交往這是她歷任上司對她的評語。

  這種女人決不會將自己和總經理的私情說出來,影響男人的前途。李大卓今日擁有的一切,是他二十年來艱苦努力得回來的,絕不可以毀在一個女人手上。如果不是為了安全,李大卓才不會看上文麗珍呢,銀行裏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所以,即使文麗珍真的守不住秘密,把私情揚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李大卓會看上她。   這一天,文麗珍花了一個月的薪水買了一套義大利名牌西裝給李大卓。   穿在你身上會很漂亮。文麗珍說。   謝謝你。李大卓正忙著穿回衣服離開時鐘酒店。   文麗珍坐在床沿緩緩穿上絲襪,她跟李大卓說:我們以後換個地方見面好嗎?   好呀,附近開了一家新的,房租有折扣呢,我們下次去試試。李大卓說。

  不,我意思是我不想再來這種地方,在這種地方,令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壞女人。   不來這裏,可以去哪裡,難道去你家和我家嗎?   四年了,我們連個見面的地方都沒有,為什麼不租一個房子,你又不是負擔不來,我想跟你有一個家。文麗珍摟著李大卓說。   我們遲些再談吧。李大卓說。   每一次提起這個問題,李大卓總是這樣說。   一天晚上,文麗珍穿著那雙綠色的絲襪睡覺,她夢到自己在森林裏,她是森林裏的一隻螳螂,有綠色的腳,螳螂愛上了森林王子,於是一直偷偷躲在王子一頭綠色的頭髮裏。一天,森林王子愛上了荷塘裏的一朵荷花,荷花不愛他,森林王子跳進荷塘裏殉情,螳螂因此不幸淹死了。   文麗珍從夢中驚醒過來,森林王子原來並不愛她。四年來,她不敢肯定李大卓愛不愛她,若說不愛,她為什麼會跟她上床?而且已經四年了。若說愛,這四年來,除了跟她上床之外,他為她做過些什麼。他連一份小禮物也沒有送過給她。

  這一次,她一定要試探他。   文麗珍自作主張,透過地產公司看過幾間房子,其中一間在灣仔,四百多尺,月租八千元,文麗珍付了按金和租金。   我們租個地方好嗎?這天晚上,文麗珍跟李大卓說。   很麻煩的呀。李大卓推搪。   我已經找了一間房子,在灣仔,月租八千元。文麗珍說。   八千元那麼貴?你自己付租金嗎?李大卓生氣。   我怎麼負擔得來?文麗珍委屈地說。   那你為什麼自作主張?   我已經交了按金和一個月租金。   我沒錢。李大卓說。   你根本不想跟我一起,好呀,明天我把我們的關係告訴所有人。文麗珍生氣地說。   李大卓連忙哄她:我如果不想跟你一起,就不會跟你一起四年。我的財政大權都在我太太手上,怎可以一個月拿八千塊錢出來?

  你什麼時候離婚?文麗珍問他。   李大卓心裏很氣,心想你這個女人是什麼東西,竟然妄想我為你離婚?可是,他怕她把兩個人的關係說出來,唯有哄著她:   兒女還小,我不想他們在單親家庭長大,待他們長大一點,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份。   那間屋怎麼辦?文麗珍相信了他。   按金和租金就當白白賠給人吧。李大卓說。   以後,她又得再到這種鬼地方幽會了。   自從上一次幽會到今天,文麗珍的月事一直沒有來,她戰戰兢兢地到醫生處驗孕,醫生告訴她,她有了兩個月身孕。   我有了身孕。文麗珍告訴李大卓。   不是吧?李大卓嚇了一跳。   你快跟我結婚。文麗珍迫他。   就算現在立即離婚也趕不及結婚,這個孩子不能要。李大卓哄她。   你不要,我要。文麗珍說。   我不是不想要孩子,但你還未結婚,大著肚子會給人笑話的,我不想你被人取笑。   文麗珍被李大卓說服了,接受墮胎手術。   在醫院做手術那天,李大卓沒有來,他說要上班,文麗珍自己一個人到醫院。躺在手術床上時,她為李大卓想了很多他不能來的藉口,但她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些藉口,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做完手術,蘇醒過來,文麗珍自己穿回衣服離開醫院。   到了晚上,李大卓才打電話來問:孩子是不是已經打掉了?   文麗珍不作聲,他最關心的,竟然不是她,而是孩子有沒有打掉。   第二天,文麗珍照常上班,在電梯裏碰到李大卓。   你為什麼不來醫院接我?文麗珍問李大卓。   李大卓嚇了一跳:你傻了嗎?別在公司裏說這些話。   這麼多年來,你連一份禮物也沒有送過給我,我想要一枚鑽石指環,你明天給我。文麗珍望著李大卓,似笑非笑,她看到他驚惶失措的樣子,竟然有點幸災樂禍。   第二天晚上,李大卓去找文麗珍。   我有一份禮物送給你。李大卓說。   真的?文麗珍開心地說,李大卓終於肯為她做點事了。   李大卓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塑膠手錶來:送給你的,好看嗎?   文麗珍失望:為什麼不是指環?   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好看的指環,我覺得這隻手錶挺襯你呢,來,我為你戴上。李大卓替文麗珍戴上手錶,這個款很多人收藏呢,價錢一點也不便宜。   文麗珍不是想要一枚鑽石指環,她只是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有多好,現在她知道了,四年來,她只是他的洩欲工具。   李大卓已經盤算著要跟文麗珍分手,這個女人開始要脅他,不能再信任,但他不敢觸怒她,她好像越來越神經質。   這一天晚上,李大卓和文麗珍又去幽會,文麗珍穿了一雙血紅色的絲襪出來。   你為什麼穿這種顏色的絲襪?李大卓覺得難看極了,簡直就是醜人多八怪。   不好看嗎?文麗珍反問他。   好看。李大卓應酬她。   今天晚上我們換個地方好嗎?   你想去哪裡?   去一間可以看到海景的酒店。文麗珍說。   很貴的,又不是過夜,不值得。   我要去!文麗珍堅持。   李大卓知道她近來的情緒有點問題,不敢不遷就她。   李大卓選了尖沙咀一間最便宜的可以看到海景的酒店房間,房租要千多元一晚,他肉刺到不得了。   進入房間之後,文麗珍說要叫一瓶酒。   在這裏喝酒很貴的。李大卓說。   我要。文麗珍說。   李大卓唯有順著她,他決定明天就要跟這個女人分手,她已經不受控制了。   文麗珍灌李大卓喝了很多酒,李大卓不捨得不喝,酒那樣貴。   文麗珍今天晚上在床上熱情如火,把李大卓弄得筋疲力盡。   你會不會不要我?文麗珍騎在李大卓身上問他。   你乖我就不會不要你。李大卓說。   我不乖嗎?   你近來不乖,你知嗎?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守秘密。他向她暗示。   你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喜歡我嗎?文麗珍苦澀地問他。   李大卓已在床上發出鼾聲。   文麗珍伏在李大卓身上,她拾起那雙紅色的絲襪,繞著李大卓的脖子,用力拉了一下   李大卓被窗外的陽光喚醒,他嚇了一跳,自己竟然在這裏睡了一晚,他趕快起床穿衣服,文麗珍呢?她的皮包在地上,他看見地上有一個影子,是文麗珍的影子,她用那雙紅色的絲襪在房間裏上吊。   酒店房間窗外正好對著行人天橋,天橋上擠滿了人,警察來拍門。   文麗珍沒有辜負李大卓的信任,她沒有把她和李大卓的事說出來,她只是用生命把這一段關係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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