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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情人眼裏出A級

三個A Cup的女人 張小嫻 31430 2023-02-04
  我和森在家裏吃飯,我發現他戴了一隻我從沒有見過的手錶,這件事情令我很不安,森也發現我一直盯著他的手錶。   我自己買的。他說。   我又沒有問你。我故作不在意。   但你一直盯著我的手錶。他笑說。   是嗎?   是十多年前買的,最近再拿出來戴。   是嗎?我裝作不關心。   不然你以為是誰送給我的?   我不知道。   除了你,不會有別的女人送東西給我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膊上。   我突然覺得很悲涼,因為我不是他身邊唯一的一個女人,所以連一隻手錶我也諸多聯想,不肯放過。   我並不想盯著你的手錶。我哭著說。   不要哭。森拿出手帕替我抹眼淚。   為什麼你總是在最快樂的時候流淚?我們現在一起,不是應該開心才對嗎?森惆悵地問我。

  或者你說得對,我應該開心,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不到你。我說。   除非我死了。他說。   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會不會離婚?我突然有勇氣問森。   他沒有回答我。   凌晨三時,接到游潁的電話。   你還沒有睡吧?她問我。   我睡不著。我說。   為什麼?   也許是太需要安慰了,游潁又是我的兒時好友,於是我把我和森的事告訴她。   我沒想到她黯然說。   沒想到我會做第三者?   雖然不至於認為你將來會做賢妻良母,的確也沒想到你做了第三者。我記得在我搬走之前,你是一個很獨立的女孩子。   就是獨立的女人才會成為第三者啊!因為個性獨立,所以可以忍受寂寞,個性稍微依賴一點的,還是做正室好了。我笑說。

  那我應該做正室還是第三者?游潁反問我。   你真的很難說,但看情形,你該是正室啊,且是未來律師太太。大海呢?   他在房裏睡著了,我在廚房裏打電話給你。   廚房?   剛才睡不著,想找東西吃,來到廚房,又不想吃了,想打電話給你。游潁滿懷心事。   有什麼事嗎?我問她。   我在大海的車廂裏嗅到另一隻香水的氣味。   另一隻香水?   我用的是仙奴五號,那隻香水該是姬先蒂柯。   那你怎麼做?   我問大海,哪一隻香水比較香。游潁在電話裏大笑。   你這麼大方?我奇怪。   我也奇怪自己這麼大方,是不是我已經不愛他?   那大海怎樣回答你?   他說不明白我說什麼。

  那個奧莉花胡是不是用姬先蒂柯的?我問游潁。   不是,她用三宅一生的。   那麼,也許是大海順路送一個女人一程,而那個女人剛好又用姬先蒂柯呢。我安慰她。   我也這樣安慰自己。   鼻子太靈敏也是個缺點。我笑說。   是啊!如果不是嗅到香水的氣味,今天便不會睡不著。   你不知道我多麼羨慕你,你和大海可以一起生活,應該好好珍惜啊,不要懷疑他。   如果你和唐文森可以一起生活,也許你也會有懷恨他的時候。游潁說。   也許游潁說得對,我經常渴望可以跟森共同生活,卻沒想到,今天我們相愛,愛得那樣深,正是因為我們不能一起生活。一旦朝夕相對,生活便變成惱人的一連串瑣事。   你們為什麼還不結婚?結了婚,你會安心一點。我說。

  很久以前,他提出過。這兩年,都沒有提過,他不提,我也不會提。或許很多人覺得我傻,既然跟他一起七年,便有足夠理由要他娶我,我不喜歡威脅人,我希望是他心甘情願娶我,而不是因為虛耗了我的歲月,所以娶我。這兩者之間,是有分別的。而且,我好像不像以前那麼愛大海了。   你不是很緊張他的嗎?   或許我們只是習慣了一起生活,不想重新適應另一個人。   我認為你比從前更愛他。我說。   為什麼你這樣認為?游潁問我。   就是因為越來越愛一個人,也就越來越害怕失去他,自己受不了這種壓力,於是告訴自己,我也不是很愛他。這樣想的話,萬一失去他,也不會太傷心。   她沉默了十秒鐘。   我急忙安慰游潁:是不是我說錯了話?

  她倒抽一口氣說:我只是秘書,我再努力,也只是個秘書,不會有自己的事業;但大海的事業如日中天,我不是妒忌他,兩個親密的人是不應該妒忌的,我只是覺得很沒有安全感,他的將來一片光明,而我已到了盡頭。   我終於明白游潁不快樂的原因,她既想大海事業有成,可是,也害怕他事業有成之後,彼此有了距離。   三天之後,常大海在我的內衣店出現。   我對於他的出現有點兒奇怪。   我想買一份禮物送給游潁。常大海說。   原來如此。我笑說。看來他們的關係還是不錯。   她近來買了很多這隻牌子的內衣,我想她很喜歡這隻牌子吧。   我拿幾件最漂亮的讓你挑。   我拿了幾件漂亮的真絲吊帶睡衣讓常大海挑選。他很快便選了一件粉紅色的,果然有律師本色,決斷英明。

  游潁呢?我問他。   她約了朋友吃午飯,你有時間嗎?一起吃午飯好不好?常大海問我。   不怕讓游潁看到誤會我們嗎?我笑說。   她不吃醋的。   他真是不瞭解游潁,她不知吃醋吃得多要緊。   我跟常大海去吃四川菜。   游潁近來是不是有心事?常大海問我。   我看不出來呀。我說。我不想把游潁的事告訴他。   常大海點了一根煙,挨在椅子上跟我說:我是很愛她的。   我很奇怪常大海為什麼要向我表白他對游潁的愛。不管如何,一個男人能夠如此坦率地在第三者面前表達他對女朋友的愛,總是令人感動的。我想,游潁的不快樂,在這一刻來說,也許是多餘的。他們雖然相戀七年,卻好像不瞭解對方,他不知道她吃醋,她也不知道他如此愛她。這兩個人到底是怎樣溝通的?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我問常大海。   你是她的兒時好友,她向來沒有什麼朋友。常大海說。   你想我告訴她嗎?我想知道常大海是不是想我把他的意思轉達給游潁知道。   常大海搖頭說:我有勇氣告訴你我很愛她,但沒有勇氣告訴她。   為什麼?我不大明白。   她是那種令你很難開口說愛她的女人。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一種女人被男人愛著,卻令男人不想表白。   你是說她不值得被愛?   不。常大海在想該用什麼適當的字眼表達他的意思,他對用字大概很講究,就像是在法庭上一樣,他想說得儘量準確。   就像有些律師,你不會對他說真話,因為你不知道他會怎樣想,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你的真話。常大海終於想到怎樣解釋。

  你以為她不會相信你愛她?   她似乎不是太緊張我。常大海終於說得清楚明白。   我不禁失笑:據我所知,她是很緊張你的。   如果常大海知道游潁曾經為他想過隆胸,他就不會再說游潁不緊張他了。   她這樣對你說?常大海似乎很高興。   總之我知道,你們大家都緊張對方。   但她總是好像什麼都不緊張。常大海說。   我終於想到了,常大海說的,可能是香水那件事。   你是說她在車廂裏嗅到另一隻香水的味道,不單沒有質問你,反而大方地問你,哪一隻香水比較香?我問常大海。   她告訴你了?   我點頭。   她的表現是不是跟一般女人不同?常大海說。   那麼,那種香味是誰留下來的?

  我順道送一位女檢察官一程,那種香味大概是她留下來的。   我猜對了。   吃醋不一定是緊張一個人的表現。我說。游潁表面上不吃醋,其實是害怕讓常大海知道她吃醋。   可是,不吃醋也就很難讓人瞭解。常大海苦笑。   離開餐廳之後,我和常大海沿著行人天橋走,我一直以為只要兩個人都愛對方,就可以好好的生活,原來不是這樣的。有些人,心裏愛著對方,卻不懂得表達。   我和常大海一起走下天橋,一個男人捧著幾匹顏色鮮豔的絲綢走上天橋,在人來人往的天橋上顯得十分矚目。這個人突然停在我面前,原來是陳定粱。   是你?我驚訝。   陳定粱的反應有點兒尷尬,他大概以為常大海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正在猶豫該不該跟我打招呼。

  你遇到朋友,我先走了。常大海跟我說。   你要去哪裡?我問陳定粱。   那人是你男朋友?他問我。   我笑笑沒有回答,我認為我毋須告訴陳定粱常大海是不是我男朋友,他要誤會,就由得他誤會好了,用常大海來戲弄他,也是蠻好玩的。   這幾匹布很漂亮。我用手摸摸陳定粱捧在手上的一匹布,料子很舒服。   是呀,這是上等布料。   用來做衣服?   陳定粱點頭。   我記得陳定粱是在成衣集團裏當設計師的,怎麼會替人做起衣服來?   我轉工了,自己做設計,生產自己的牌子。   恭喜你。我跟陳定粱握手。   他雙手捧著布匹,沒法空出一隻手跟我握手。   我還有時間,你要去哪裡?我替你拿一匹布。我說。   很重的啊!陳定粱邊說邊把最大的一匹布交到我手上。   你你竟然把這匹布交給我?我怪他不夠體貼。   他古惑地笑起來:男人做得到的事,女人也該做得到。   我捧著那匹沉重的布跟在他身後。   你要去哪裡?我問他。   快到了。他走入一個商場。   他的店就在接近上環的一個商場內的一個小鋪位,只有幾百尺地方。   這就是你的店子?我覺得這個地方實在委屈了他。   我從前的辦公室有海景,這個辦公室有商場景。他自嘲說。   上次見面沒聽說你自己創業。我說。   剛才那個不是你的男朋友。陳定粱接過我手上的布匹說。   你怎麼知道?   你們的眼神不像一對情侶。   情侶的眼神也不是永遠一致的。他是我朋友的男朋友。這裏只有你一個人?   我還有一個拍檔。   我是不是應該光顧你做一件衣服呢?當作賀你新店開張。我說。   當然歡迎,你想做一件什麼的衣服?   剎那間想不到。   由我來作主吧,我知道你穿什麼衣服好看。   我穿什麼衣服好看?我好奇地問他。   你看到衣服後便會知道。   我氣結。   什麼時候做好?   做好之後我會告訴你。   你對其他客人不會是這樣的吧?   我會給她們一個完成的日期。   為什麼我沒有?   可能是我比較用心做呢!所以不要問我什麼時候做好。   謝謝你。他欣然受落。   晚上,我跟徐玉和游潁一起吃飯。   常大海今天找過我。我跟游潁說。   游潁有點愕然:他找你有什麼事?   他跟我說他很愛你。   游潁表情很奇怪,先是愕然,然後笑容越來越甜。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游潁問我。   因為他告訴你的話,你不會相信,你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我答應不說的。   他從來沒有告訴我。游潁說。   你也從來沒有告訴他你愛他,對不對?我問游潁。   游潁無言。   你沒有說過你愛他?徐玉驚訝,你們一起七年啊!   有些話是不用說出口的。游潁說。   我時常告訴宇無過我愛他。徐玉說。   這句話很難說出口吧?游潁堅持,我從來沒有對男人說過我愛他。   常大海是很想聽你說的。我說。   是嗎?那他為什麼不先跟我說?   我真是服了游潁,這句話總得有一個人先開口吧,難道要等到死別那一刻才說?我不會吝嗇這句話。   你怕輸。我跟游潁說。   如果你先跟男人說我愛你,他就會認為你很愛他,你愛他比他愛你更多,那就好像你輸了。你是這樣想,對不對?我問游潁。   男人是這樣的,如果你跟他說你愛他,他就不會跟你說他愛你。游潁說。   為什麼不會?徐玉說。   男人知道你愛他,就不會再開口說愛你了,因為他已經處於上風,男人只會在自信心不夠的時候才會對女人說我愛你。游潁說。   或許我都忘記了,游潁是一個很怕輸的人,小時候,她怎麼也不肯跟我比賽跳繩,因為她知道一定會輸給我。   由於不想處於下風,所以你也裝作不吃醋,對不對?我問游潁。   為什麼要讓他知道我吃醋?大海不喜歡吃醋的女人。游潁說。   你不吃醋,他會以為你不緊張他。我說。   還說我不緊張他?游潁生氣。   我知道你就是緊張他,所以不敢吃醋,可是男人呢,心思沒有女人那麼細密,他不會知道你的苦心。我說。   為什麼你和大海好像作戰似的,大家都穿上盔甲?徐玉忍不住問游潁。   如果是盔甲,都穿了七年,但我們很好啊!游潁顯得很執著。   我開始擔心游潁和大海,他們一起七年了,坦白的程度原來那麼有限,大家都緊張對方,偏偏都裝作不緊張,任何一方都不肯先認輸,這種關係是很危險的。   我跟徐玉和游潁分手,回到家裏,已是晚上十二時。森打電話給我。   你在哪裡?我問他。   在公司裏。   如果我現在跟你說我愛你,你會不會認為自己處於上風?我問他。   怎麼會呢?他反問我。   真的不會?   你不相信的話,你現在說你愛我。   我才不會說,你先說!   我旁邊有人啊!他說。   那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我掛念你。   在這一個晚上,這一聲掛念你好像來得特別溫柔和動人,我覺得我們畢竟比游潁和大海幸福,他們可以住在一起,卻各懷心事。我的心事,森都知道。他的心事,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他對太太的真實感情。   你說掛念我,我會飄飄然的,你現在處於下風了。我戲弄他。   我經常是處於下風的。他說得怪可憐的。   我給你牽著鼻子走,你還說自己處於下風?我不滿他。   你隨時會離開我。他說。   你也是隨時會離開我,我不過是你生命中的過客罷了。我難過地說。   我沒有把你當作過客。   我知道森並沒有把我當作過客,我只是覺得我的身分最終也不過是一個過客。我以前不知道名分對一個女人的重要,遇上森,我才發現名分也是很重要的,單有愛情是不夠的。我開始明白為什麼有些女人沒有愛情,仍然握著名分不肯放手。既然沒有愛情了,名分也死要抓住,一天保住名分,始終還是他的人,還有機會等他回來。一個男人對女人最大的歉疚,也許是不能給她名分,所以他用許多愛來贖罪。   你那樣愛我,是不是因為內疚?你用不著內疚,因為那是我咎由自取。我說。   如果不愛一個人,又怎會內疚呢?森說。   森掛了線,我泡了一個熱水浴,浴後竟然整夜睡不著,在床上輾轉反側。森說,沒有愛,就不會內疚,是先有愛,還是先有內疚呢?他對妻子也內疚,那是因為他曾經愛過她嗎?   凌晨三時多,樓下傳來一陣陣蛋糕的香味,郭小姐通常在早上七時才開始焗蛋糕,為什麼這個時候會傳來焗蛋糕的香味呢?我穿上衣服,走下去看看。   我在蛋糕店外拍門,不一會兒,郭小姐來開門,她的頭髮有點亂,樣子很憔悴,臉上的口紅也化開了,她平時打扮得很整齊的。   周小姐,你還沒有睡嗎?她問我。   我睡不著,又嗅到蛋糕的香味。我說。   對不起,我不該在這個時候焗蛋糕,但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我也睡不著。她滿懷心事,既然你也睡不著,進來喝杯茶好嗎?蛋糕也快焗好了。   好呀!我實在抵受不住蛋糕的誘惑,蛋糕不是有人預訂的嗎?   不,是我自己焗的,你來看看!   她帶我到廚房,從焗爐拿出一個剛剛焗好的蛋糕,是一個很漂亮的芒果蛋糕。   我試了一口,蛋糕很美味。   郭小姐,這個蛋糕很好吃。我稱讚她。   你別叫我郭小姐,我的朋友都叫我郭筍。   筍?竹筍的筍?我奇怪。   我爸爸喜歡吃筍,所以叫我做筍。   郭筍這名字很特別。   筍有一個好處,就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我自己也很喜歡吃筍。   你為什麼會賣起蛋糕來的?我問她。   我跟我媽媽學的,她是家庭主婦,但烹飪很出色,她焗的蛋糕遠近馳名,我現在還比不上她呢。我十八歲便從印尼嫁來香港,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一直沒有工作,我實在吃不慣香港的蛋糕,心血來潮,便自己賣起蛋糕來,經營這間小店也挺辛苦啊!原來以前做少奶奶是很舒服的。郭筍用手捶捶自己的肩膊。   我來幫你。我站在她身後,替她按摩肩膊。   謝謝你。   你丈夫不反對你出來工作嗎?   我們離婚了。   對不起。   不要緊,這段婚姻除了給我一兒一女之外,還有一筆可觀的贍養費,即使什麼也不做,也不用擔心晚年。   你的兒女呢?   兒子在英國,女兒在美國,都有自己的生活。   真可惜,他們不可以經常吃到你做的蛋糕。   你知道我為什麼離婚嗎?郭筍問我。   是不是有第三者?   郭筍點頭:她比我丈夫年輕二十年,第一次見到她,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她長得跟我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我的年輕版本。那一刻,我竟然覺得安慰,我丈夫愛上她,證明他曾經深深愛過我,他選了一個和他太太一模一樣的人。   我和森的太太會長得相似嗎?這是我經常懷疑,也渴望知道的。   我年輕的時候身材很迷人!郭筍陶醉在回憶裏。   我看得出來。我說。   我也有過一條腰。她說。   我差點把嘴裏的茶吐了出來,郭筍這句由衷之言真是太好笑了。我正想掩飾我的笑容,郭筍自己卻首先笑出來。   真的,我也有過一條腰。她站起來,雙手叉著腰說:我未結婚之前,腰肢只有二十二寸,生了第一個孩子,還可以保持二十六寸,生了第二個孩子,就每況愈下了。   我從未試過擁有二十二寸腰,最瘦的時候也只有二十三寸。我說。   郭筍用手去捏自己腰部的兩團贅肉:我的腰也像往事一樣,一去不回了,真正是往事只能回味。   相信我。你的腰不算很粗。我看她的腰大概也是三十寸左右。   真的嗎?郭筍問我。   你的胸部很豐滿,所以腰肢看來並不粗,你的樣子很福氣呢。我想郭筍年輕時穿起旗袍一定很風騷。   胸部?不要說了,已經垂到腰部,現在這個樣子,只是騙人的。郭筍苦澀地笑。   她這麼坦白,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她。   離婚之後,我交過兩個男朋友,但每次到最後關頭,我都逃避。郭筍說。   最後關頭?   親熱之前,我在他們想和我親熱之前就跟他們分手。   為什麼?   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鬆弛的身體,我怕他們會走。今天晚上,那個男人走了。郭筍沮喪地說。   你等我一會   我跑上樓,拿了自己的名片,再回到蛋糕店。   這是我的名片,你明天來找我。我跟郭筍說。   第二天下午,郭筍果然來到內衣店,我在試身室內看到她的身體。   郭筍的體型並沒有她自己說得那麼糟,她的皮膚光滑雪白,在這個年紀,算是難得的了。她用三十六B,乳房是下垂,不過不至於垂到腰部,大概是胃部吧。   我以前是用三十六A的。郭筍說。   從A變B,原來也不是好事,三十六A的徐玉,會不會有一天變成三十六B?   腰的問題很容易解決,只要用腰封便可以收窄三寸。   我發現郭筍最大的問題是肚皮鬆弛及有很多皺紋,那塊鬆弛的肚皮隨著它主人轉左便轉左,轉右便轉右。它主人俯下時,它也俯下。   如果可以,我真想割走這塊肚皮。郭筍悻悻然說。   我叫郭筍試穿一套新的胸圍、腰封和短束褲,我出盡力才將腰封的扣子全扣上。   這是束得最厲害的一套,可以選擇出席重要場合,或要穿緊身衣時才穿在裏面,平時可以穿一些不太緊的。我說。   郭筍端詳鏡中的自己,現在的她,擁有三十六、二十七、三十六的身段,全身的肌肉都藏在內衣裏。   真是神奇!郭筍望著鏡中歎息,為什麼可以這樣?   全是鐵線和橡筋的功勞。我說。   橡筋和鐵線真是偉大發明!郭筍讚歎。   原來一個好身材的女人是由許多鋼線造成的!郭筍一邊付錢一邊說。   我等你的好消息。我說。   這天是最後一課的時裝設計課,這一課之後,這個課程便結束。班上十幾位同學早就約好今天晚上請陳定粱吃飯,並且一起狂歡。   晚飯之後,我們到灣仔一間的士高消遣。有人起哄要陳定粱唱歌。   我只會唱《I will wait for you》。陳定粱嬉皮笑臉對著我說。   歌譜裏沒有這首歌。我說。   那我們去跳舞,賞面嗎?他跟我說。   我們一起走到舞池,陳定粱不大懂得跳舞,只懂得搖擺身體。   你很少跳舞吧?我問他。   他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舞池中央才放手。   同月同日生的人會有機會做情侶嗎?他問我。   我明白陳定粱的意思。如果沒有唐文森,或許我會給陳定粱一個機會,我不想辜負森。如果我和森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辜負對方,讓森辜負我好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也不一定做得成情侶,大部分的情侶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說。   只是他們很少機會遇上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罷了。兩個人同月同日生的機會率是十三萬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陳定粱說。   那我們真是有緣!我說,但願不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陳定粱給我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說過替宇無過設計新書封面的,他回來了。我轉換一個話題。   是嗎?你叫他隨時找我。陳定粱說。   我的新衣呢?什麼時候做好?我問他。   還沒有開始,我說過不要催促我。   我突然轉換話題,他好像有點意興闌珊。他沒有向我示愛,我總不成告訴他我有男朋友吧。森的身分特殊,我不想提及他,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擔心,我害怕有人認識森的家人或森的太太或家人,於是他們輾轉知道我和森的事。雖然這個機會很渺茫,我還是不想讓它發生。   陳定粱拉了班上另外兩個女孩子跳舞,他跟她們玩得很開心,他好像故意要我妒忌似的,可惜我並不妒忌,明知他不喜歡她們,我為什麼要妒忌?   離開的士高時,陳定粱依然和那兩個女孩子講得興高采烈,有人提議去吃宵夜。   我明天還要上班,我不去了。我說。   我也不去。陳定粱情深款款地望著我。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一輛的士駛來,我跟大夥兒說:的士來了,再見。   我跳上的士,不敢回頭望陳定粱。   差不多每一次下課之後,我也是坐陳定粱的順風車回家,剛才他不去吃宵夜,可能也是想送我回家,我突然跳上一輛的士,他一定很錯愕,而且知道我在逃避他。   下車後,我匆匆跑回家裏,仿佛回到家裏才覺得安全。我想打電話給森,告訴他,有一個人喜歡我,並打算追求我,而我很害怕。可是,這天晚上,這個時候,他應該在自己家裏,睡在另一個女人身旁。   我開始明白,不忠的人是可憐的,他們不是故意不忠,他們是害怕寂寞。要很多很多的愛才可以令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忠貞。若我沒有這許多愛,我一定忍受不了寂寞。   第二天早上,森打電話給我,我沒有把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告訴他,他一定不會喜歡我經常坐一個男人的順風車回家,而且這個男人還向我示愛。   十月的頭一個週三晚上,森買了大閘蟹來。   我不會弄大閘蟹。我說。   誰叫你弄?我來弄給你吃,你什麼也不用做。   他興致勃勃地走進廚房洗大閘蟹。   慢著我說。   什麼事?   要先穿上圍裙。   我拿出一條紅色鑲花邊的女裝圍裙給他,是入夥前買的,我只穿過幾次。   這條圍裙不大適合我吧?他不肯穿。   怕什麼?我要你穿。我強迫他穿上圍裙。   森穿上圍裙的樣子很滑稽,我忍不住大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圍裙,穿上圍裙的森,才好像真真正正屬於這個家。   你今天晚上不要脫下圍裙。我擁著他說。   不准脫下圍裙?我這樣子很不自然。   我喜歡你這樣。我撒野。   大閘蟹蒸好了,森小心翼翼地為我打開蟹蓋,金黃色的蟹黃滿溢。   我替你挑出蟹腮,這個部分很骯髒,不能吃的。森挑出一副蟹腮扔掉。   吃完了蟹黃,剩下爪和腳,我不喜歡吃。   為什麼不吃?他問我。   麻煩嘛!我說。   森拿起一支吃蟹腳用的幼叉仔細地為我挑出每一隻蟹腳裏的肉。他專心一意地挑蟹肉給我吃,卻忘了自己的那一隻蟹已經涼了。我看得很心酸。   你不要對我這樣好。我說。   森猛然抬頭,看到我眼裏有淚,用手背輕輕為我拭去眼淚,說:別說傻話,蟹涼了,快吃。   這是你第一次煮東西給我吃。我說。   我就只會弄大閘蟹。   你為什麼要選擇今天晚上煮東西給我吃?   他失笑:今天下午經過國貨公司,看到大閘蟹很肥美,便買來一起吃,沒有特別原因,你又懷疑什麼?   還有一個月,我就三十歲了。我嗚咽。   當我只有十六歲的時候,我以為三十歲是很遙遠的事,然而,三十歲卻來得那麼順理成章,迫近眉睫。一個女人到了三十歲,是否該為自己打算一下呢?我卻看不到我和森的將來。   你說過到了三十歲就會離開我。他說。   不如你離開我吧。我淒然說。   我辦不到,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我討厭你!我罵他。   你為什麼討厭我?   誰叫我捨不得離開你?你會累死我的,有一天,你不要我,我就會變成一個又老又胖又沒有人要的女人。   你的身材仍然很好,三十歲還可以保持這種身材是很了不起的。森抱著我說。   我給他氣得啼笑皆非:是不是我的身材走下坡之後,你便不再要我?   當你的身材走下坡,我也已經變成一個禿頭的胖老頭了。   但願如此。我倒在他的懷裏。   告訴我,你喜歡什麼生日禮物?他問我。   你已經送了這間屋給我。   這間屋不是生日禮物。   如果你那天不陪我,什麼禮物我也不要,而且我永遠也不再見你。我警告他。   好凶啊!他拉著我雙手。   上次你生日,你也失蹤了,我不想再失望一次,我不想再嘗一次心如刀割的滋味。   我說過會陪你過生日的,過去的三年也是這樣。快告訴我,你喜歡什麼禮物?   我真的沒有想過,你喜歡買什麼便買什麼,我只要你陪我。我伏在他的肩上,我想在你的懷抱裏度過三十歲。   好的。他答應我。   十一月二日,游潁和徐玉為我預祝生日,請我在銅鑼灣吃日本菜。   三十歲生日快樂!游潁跟我說。   請你別提三十歲這個數位。我懇求她。   我三個月前就過了三十歲,終於輪到你!游潁幸災樂禍。   我還有一年零八個月。徐玉一副慶幸的模樣。   她們買來了生日蛋糕,生日蛋糕竟是胸圍狀的,又是郭筍的傑作。   這個蛋糕是三十四A,實物原大。祝永遠堅挺!徐玉說。   我也祝你永遠堅挺,你負荷較重嘛!我跟徐玉說。   還有一小時就是午夜十二時,我們到哪裡慶祝好呢?徐玉問我。   去哪裡都可以,我開了大海的開篷車來。游潁說。   大海有一輛開篷車嗎?徐玉問游潁。   常大海的德國制開篷車是紫色車身加白色篷的,車牌是AC八一六六。   AC不就是A Cup嗎?我突然聯想到。   這個車牌是他爸爸給他的,不是什麼幸運車牌,只是夠老罷了。你不說,我也想不起AC就是A Cup。游潁說。   徐玉跳上車說:三十二A,開車。   游潁坐上司機位,問我:三十四A,你要去哪裡迎接三十歲?   我想去去一個時間比香港慢一天的地方,那麼,今天午夜十二時後,我仍然是二十九歲。我說。   好像沒有一個地方是比香港慢整整一天的,最多也不過慢十八小時,夏威夷就是。還有一個地方,叫法屬波利尼西亞。徐玉說。   我們去法屬波利尼西亞!我要年輕十八小時!我在車廂裏站起來說,那裏剛好日出。   相信我,三十歲並不是最糟的。游潁說,三十歲還沒有男人才是最糟的。   我認為擁有三十寸腰比三十歲沒有男人更糟。徐玉說。   有什麼比三十寸腰更糟!我說。   車子到了石澳。   我去買一點東西。徐玉跑進一間士多。   徐玉捧著一袋東西出來,興高采烈地告訴我:我買到幾瓶法國礦泉水,我們到了法屬波利尼西亞。你年輕了十八小時!   太好了!我說。   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人真的為了年輕十八小時,而從一個地方飛到另一個地方呢?可是,從另一個地方回來的時候,不就立即老了十八小時嗎?偷回來的十八小時,也真是歡情太暫,很快就會打回原形了。   午夜十二時到了,我們開法國礦泉水慶祝,無論如何,三十歲還是來了。   陳定粱不是跟你同月同日生的嗎?徐玉忽然想起來,要不要跟他說聲生日快樂?   他可能正跟別人慶祝生日。   他一定正在想念你。游潁說。   別提他了,我很害怕他呢。我說。   你別對他太絕情。徐玉說,我怕他不肯為宇無過設計封面呢。這是很重要的,他的書差不多寫好了。   好吧!為了你,我暫時拖延著他。我笑說。   如果女人的年歲也像胸圍尺碼就好了。游潁說,三十歲也分為三級,有三十歲A、三十歲B、三十歲C。三十歲可以過三年。   最好有D Cup。徐玉說。   唐文森送了什麼生日禮物給你?游潁問我。   要今天晚上才知道。我說。   唐文森對你真的很好。   大海對你就不好嗎?   有多少男人肯買一層樓送給女人,而那個女人又不是他太太?律師樓辦很多樓契,買樓給女朋友的男人真是少之又少,肯定的,也不肯一次過付款,只是分期付款,一旦分手了,就停止供款。那些有錢的,讓情婦住幾千尺的豪宅,屋主卻是他名下的有限公司。我跟常大海現在住的這一層樓是聯名的,兩個人一起供的。   我是很感動的,森並不是千萬富翁,買樓的錢是他的血汗錢,是在巨大的工作壓力下賺回來的錢。   你對男人有什麼要求?游潁問我。   我希望我的男人是第一流的。我說,我要他是A級。   我的男人已是A級。徐玉躺在沙灘上幸福地說。   你給常大海什麼級數?我問游潁。   A-。   為什麼是A-?我問游潁。   如果有A-,我要給宇無過A+。徐玉說。   他還沒有向我求婚,所以只得A-。游潁伏在沙灘上說。   如果森不是已婚,我會給他A++。我躺下來說。   世上到底有沒有A級的男人呢?游潁問。   因為有女人愛他們,所以他們都變成A級了,情人眼中出A級嘛!我說。   常大海為什麼是A級?徐玉問游潁。   七年前的一天,我在法庭上看到他,便愛上了他。他在庭上光芒四射,那時,他不過是一個新入行的律師,我已給他A級。游潁說。   A級的男人配A Cup的女人,天衣無縫。徐玉說。   對,我不要B級,寧願一個人,也不願屈就一個B級的男人。我說。   你知道拿A是要付出很多努力的嗎?游潁問我。   沒有不勞而獲的。我說,想得到A級的男人,自己的表現最少也要有B級吧?   對。徐玉說,不戴胸圍,日子久了,胸部就下垂。同樣道理,不努力愛一個男人,便會失去他,不要奢望有奇蹟。   不。有些女人好像真的會不勞而獲,她們什麼也不用做,甚至不是很愛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卻對她如珠如寶。游潁說,有些女人即使很努力,卻事與願違。   所以說,努力而又得到回報已經是很幸福了。我說。   你不想結婚的嗎?游潁問我。   我想又怎樣?   你要無名無分跟他一生一世?   這也是一種奉獻。我說。   游潁跟我碰樽:為你偉大的奉獻乾杯!   我們把泥沙倒進三個空的礦泉水瓶子,再在沙灘上挖一個很深的洞,把空瓶子放進去,然後蓋上泥沙。   等你四十歲時,我們再來挖出這三個瓶子。徐玉說。   那時你也許帶著兩個小孩子來。你的乳房因為生產的緣故,比現在更大!我取笑徐玉。   你繼續為唐文森奉獻!徐玉說。   這是詛咒還是祝福?我問她。   四十歲,太可怕了!游潁掩著臉說。   無論你多麼害怕,那一天早晚都會來。我說。   我無論如何要抓住一個男人陪我過四十歲。游潁說。   十一月三日早上九時,有人拍門,我去開門,是郭筍,她捧著一個玫瑰花形的蛋糕站在門外跟我說:生日快樂!   是誰送的?我驚訝。   是唐先生。郭筍說。   原來是森,我早就應該猜到。   他什麼時候訂的?我接過蛋糕。   一個星期前。   這是我做給你的。郭筍拿出一個精巧的小鐵罐給我。   這是什麼東西?   我打開蓋子,原來是曲奇餅,我吃了一塊。   謝謝你,很好吃。   你男朋友很疼你啊,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我才不嫁給他!我故意裝出一副不恨嫁的樣子。   你呢?你有好消息沒有?我問郭筍。   還沒有啊!我這個年紀,要交男朋友,當然比你們困難得多了。不過遲些日子我的朋友請我去一個舊生會舞會,也許有豔遇也說不定。   那祝你好運!   我也祝你今天晚上玩得開心。   郭筍走了之後,森打電話來。   蛋糕很漂亮啊!我說,是不是有了蛋糕就沒有花?   你想要花嗎?   我想你扮成一朵花來見我。我說。   哪有這麼大朵花?我頂多扮成一棵樹。   這一夜,我等我的樹出現。   我換好衣服在家裏等森,森說下班後會打電話給我,然後接我去吃飯。   八時十分,森的電話還沒有來,他要在我的生日做些什麼?   九時四十分,電話終於響起。   喂我接電話,心裏作了最壞打算,如果不是有什麼問題,他不可能現在才打電話給我。   你在哪裡?我問他。   在醫院裏。   為什麼會在醫院裏?我吃了一驚。   她爸爸進了醫院,是舊病復發。   哦我並不相信他。   這麼巧?我諷刺他。   我期望他會給我一個很完美的答案,但他沒有。   晚一點我再打電話給你。他說。   不用了。我擲下電話。   為什麼一切不能挪後一天?他總要在今天傷我?   我以為我會狠狠地哭一場,可是我不想哭,我很想報復,報復他這樣對我。不是有一個男人跟我同月同日生的嗎?而且他喜歡我呢!我找到陳定粱的傳呼機號碼,如果他正在跟別的朋友慶祝生日,我大可以跟他說聲生日快樂就掛線。不過,在晚上九時多從家裏打出這個電話跟他說生日快樂,他一定會懷疑我。就由得他懷疑吧,我只想報復。   陳定粱沒有覆機,男人都是在女人需要他的時候失蹤的。   晚上十二時,電話響起,不知道是陳定粱還是森,森說過會晚一點再打電話給我的,我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反正我的生日已經過了。我的三十歲生日就這樣度過。在這間森買的屋子裏的我,不過是他的一隻金絲雀,而我自己竟然一直沒有醒覺。   電話又再響起,我站在窗前,街上並沒有我期待的男人出現。   電話的鈴聲終於停下來,那最後的一下響聲,竟有些淒然而止的味道,那不會是陳定粱打來的,一定是森。如果他天亮之前趕來見我,我還會開門讓他進來,這是我的底線了。可是,天亮了,他沒有來。他不來,我們就不再有明天。   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出奇地冷靜,我不要再為這個男人流下一滴眼淚。我說過三十歲離開他,現在真的變成事實。   我換好衣服上班去。   昨天晚上去哪裡玩?珍妮問我。   去吃燭光晚餐啊!我笑著說。   下班後,我經過一間地產公司,走進去問問我住的那間屋現在可以賣多少錢,想不到樓價比我買的時候漲了二十萬。他們問我是不是想賣樓,那個女經紀把名片給我。   回到家裏,我突然很捨不得我的屋子,這個地方,曾經有許多歡愉,可是,我就要把下半生的幸福埋在這裏嗎?不。   我在浴缸裏泡了一個熱水浴,三十歲的我,竟然一事無成,不過是一個賣胸圍內褲褻衣的女人,真是失敗!   有人開門進來,我穿好浴袍出去,是森回來,他抱著我,吻我的脖子。   你的岳丈呢?你不用去醫院嗎?我冷冷地問他。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他問我。   我們分手吧!我說。   昨天晚上我真的在醫院裏,你不相信,我也無話可說。森沮喪的說。   我相信你昨天晚上在醫院裏。我跟森說,我知道你不會編一個故事騙我,你不是那種男人,如果你還編故事騙我,我會鄙視你。   森緊緊地抱著我,鬆開我身上那件浴袍的帶子。   不要。我捉著他的手,我昨天晚上終於清醒了,問題不在於你陪不陪我過生日,而是你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女婿,這是事實,永遠不會改變,我們相識得太遲了。   森放開雙手沒有說話,他又能說什麼呢?我和他都知道有些事實是不能改變的。   等你離婚後,你再找我吧。我說。   你別這樣森拉著我。   我只能夠做到這樣,你是別人的女婿,這個身分我實在沒有辦法忘記。在那一邊,在所有家庭聚會中,你正在扮演另一個角色,那是我看不見的,但我只要想像一下,便覺得很難受,這種心情,你也許不會明白。   你以為我很快樂嗎?他問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快樂是用痛苦換回來的,我這五年的快樂,就是用痛苦換回來的。愛情有時候也是一種折磨,我們分手吧。   森凝望著我,不發一言,他大概知道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這層樓我會拿去放盤,賣出之後,我會把錢還給你。   你一定要這樣做嗎?他有點激動。   我沒理由離開你還要你的錢。   我給你的東西就是你的。   你買這層樓給我的時候,是想著和我廝守終生的,既然我辦不到,我便要還給你,如果你不想賣,我會搬走。   森用力抱住我說:不要走!   我抱著森,我比他更心痛,他是我最心愛的人。   你還沒有跟我說生日快樂。我跟他說。   森望著我,抵著嘴巴,說不出口。   你欠我一句生日快樂。我堅持。   你不要走。他說。   生日快樂。我逼著他說。   生日快樂森終於無奈地吐出這四個字。   謝謝。我笑著說,我就是想聽這一句話。   我買了一份生日禮物給你。他說。   不必了,我不想再要你的禮物。   你不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嗎?   我搖頭:我不想它變成我們分手的紀念品。你已送了我一份很好的禮物,就是讓我在三十歲這一天清醒過來。至於生日禮物,不要讓我知道是什麼東西,不知道的話,我會每天想一下,想一下那是什麼東西,直到我老了,我仍然會在想,在我三十歲那一年,你買了什麼給我。這樣的話,我會永遠記住你。   森苦笑:你真的會每天想一下嗎?   我點頭。   你不會想到的。   那就好。我說。   森抱著我,我感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你在哭嗎?我撫摸他的臉。   森沒有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哭,他不是會哭的男人,我太高估自己了。   你不會為我哭的,你很快就會復原。   不要賣掉這層樓,是你的。他說。   對不起,我不能不把它賣掉。我不能再住在這裏。   你要去哪裡?   搬回家裏住或者另外租一個地方吧。   我再求你一次,你不要走。森站在我跟前,鄭重地放下男人的自尊懇求我。我沒有見過我的男人如此卑微地站在我面前,我一直是他的小女孩,小羔羊,如今他竟像一個小孩子那樣懇求我留下來。我的心很痛,如果你深深愛著一個男人,你不會希望他變得那麼卑微與無助。   不可以。我狠心地回答他。我認為我的確已經選擇了在最好的時間離開他。   森站在那裏,仿佛受到了平生最嚴重的打擊,他把雙手放在口袋裏,苦笑了一陣。   那好吧。他吐出一口氣。   他不會再求我了,他不會再求他的小羔羊,因為這頭小羔羊竟然背叛他。   我走了。森又變回一個大男人,冷靜地跟我說。   我反倒是無話可說,我差一點就支援不住,求他留下來了。   這個時候,電話不適當地響起。   再見。森開門離開。   我看著他那個堅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我跑去接電話。   喂,周蕊,你是不是找過我?   是陳定粱打來的。   你等我一會兒。   我放下電話,走到窗前,森走出大廈,看到他的背影,我終於忍不住流淚。他時常說,我們早點相遇就好了。時間播弄,半點不由人。既然我們相遇的時間那麼差,分手也該找一個最好的時間吧?   我拿起電話:喂,對不起。   不要緊。陳定粱說。   你在哪裡?我問他。   我在法屬波利尼西亞。   法屬波利尼西亞?那個比香港時間慢十八小時的地方?陳定粱竟然在那裏。   我來這裏度過我的四十歲生日。陳定粱輕鬆地說。   我想到的事,他竟然做了,果然是跟我同月同日生的。   在這裏,我可以年輕十八小時,我今天晚上才慶祝四十歲生日呢!他愉快地說。   回來香港,不就打回原形了嗎?我沒精打采地說。   年輕只是一種心態。   那就不用跑到老遠的地方去年輕,其實也不過十八小時。   十八小時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他說。   如果森岳丈的病遲十八小時發作,我們也許不會分手,我會繼續沉迷下去。   年輕了的十八小時,你用來幹什麼?我有點好奇。   什麼也不做,我在享受年輕的光陰,這是我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祝你生日快樂。我說。   彼此彼此,不過你的生日應該過了吧?   已經過去了。我說。   過得開心嗎?他仿佛在探聽我。   很開心。我說。   那你為什麼要傳呼我?   想起你跟我同月同日生,想跟你說聲生日快樂罷了。我淡淡的說。   是這樣。他有點失望。   你怎麼知道我傳呼過你?   我剛剛打電話回來看看有沒有人傳呼過我。   一心要年輕十八小時,為什麼還要打電話回來?我問他。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找我。   他竟然說得那樣直接。   長途電話的費用很昂貴的啊,不要再說了。我跟陳定粱說。   好吧,我很快就回來了,我回來再找你。   為什麼獨身的偏是陳定粱而不是唐文森?   生日怎麼過?第二天,游潁到內衣店找我。   我告訴她我跟唐文森分手了。   要不要我們陪你去悲傷一晚,或者一個月?   游潁真是體貼,她不會問我事件經過,只是想方法令我好過一點。   一天或者一個月是不夠的。我說,至少也要五年,五年的愛情,要用五年來治療創傷。我說。   不要緊,我可以用五年時間陪你悲傷,但你有五年時間悲傷嗎?五年後,就是三十五歲了。游潁說。   我想把那層樓拿去放盤。我說。   你不要了?她訝異。   不要一個男人,何必要他的錢呢?我說。   很多女人不要一個男人時,會帶走他的錢。   我不恨他。我說。   下班後,游潁陪我到地產公司放盤。   為什麼不多去幾間地產公司?這樣的話,可以多些人來看樓,快點賣出去。游潁說。   我並不想那麼快賣出去。   晚上,我終於接到森的電話。   我以為你不在家。森說。   我已經三天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了。   既然以為我不在家,為什麼還打電話來?   我怕你接電話。他說。   我也想過打電話找他,也是明知他不在的時候想打電話給他。我們都害怕跟對方說話,但是接通對方的電話,卻是一種安慰。   你這幾天怎麼樣?他問我。   我剛去把這層樓放盤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我要還錢給你。   我欠你太多。他說。   但你沒有欠我錢。我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很自私,對不對?我問他。   不,女人是應該為自己打算的,自私的是我,我不應該要你為我蹉跎歲月。   森不明白,我多麼願意為他蹉跎歲月。我不介意蹉跎歲月,但我忍受不了他屬於另一個家庭。他不是屬於另一個女人,而是屬於另一個家庭,是多麼牢不可破的關係!我無力跟一個家庭抗爭。   我希望你以後會找到幸福。他說。   我哽咽。   蕊,不要再愛上已婚男人,男人對於離婚是缺乏勇氣的。   我忍不住哭:你把我弄哭了。   對不起。我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自己。   將來我嫁人,我會通知你的。我苦笑。   千萬不要他說。   你不想知道嗎?我問森。   不知道會比較好。森說。   你太冷漠了。我埋怨他。   如果我可以接受你的婚訊,那我就是不再愛你。   你早晚也會不再愛我。   是你首先不愛我。   我不是。我抹乾眼淚說,我只是厭倦了謊言。   你一定以為我夾在兩個人之間很快樂。   你不一定快樂,但我肯定比你痛苦。   森沉默。   我想睡。我說。   我睡不著,走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瓶氈酒和半打可樂,回到家裏,把氈酒和可樂混和,這是最有效的安眠藥。   我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二天中午,電話響起,也許又是森,他好像不肯相信我真的會離開他。   我回來了!陳定粱說。我的頭痛得很厲害,糊糊塗塗的說:是嗎?   什麼時候有空吃一頓飯?他問我。   今天晚上吧。我說。   我和陳定粱在灣仔吃飯。   你雙眼很浮腫。他老實不客氣地說。   是嗎?你的年輕十八小時之旅好玩嗎?我問他。   你應該去那個地方看看。   我比你年輕,不用找個地方年輕。   對,要去你也會選擇雪堡。   我也許永遠不會去雪堡,一個人去沒意思。   陳定粱把一個紙袋交給我: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我訝異。   你打開來看看。陳定粱說。   我打開紙袋,看到一襲黑色的絲絨裙子。裙子是露背的,背後有一隻大蝴蝶結,裙子的吊帶是用數十顆假鑽石造成的。我吃了一驚,這個款式是我設計的,我上時裝課時,畫過一張一模一樣的草圖,但那張草圖我好像扔掉了。   這襲裙子好像似曾相識。我說。   當然啦,是你設計的。陳定粱說。   果然是我畫的那張草圖,你偷看過我的草圖?   我沒有偷看。   你不是偷看的話,怎會知道?   你丟在廢紙箱裏,我在廢紙箱裏拾回來的。   他竟然從廢紙箱裏拾回我的草圖,他早就處心積慮要做一件衣服給我。   我從來不會做人家設計的衣服,這一次是例外。陳定粱說。   多少錢?   算了吧,是生日禮物。   謝謝你。   你可以穿這襲裙子和你男朋友去吃飯。   我跟他分手了。我說。   陳定粱愕然地望著我,臉上竟然閃過一份喜悅,但瞬即又換上一張同情的臉孔。   是在你生日的那一天分手的嗎?   我點頭。   原來你那天不是想跟我說生日快樂。他的神色有點得意。   陳定粱也許以為我在最失意的時候想到他,是對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也許是真的,但我不想承認我在失意的時候想起他。更合理的解釋可能是我知道他對我有特殊的感情,他幾乎是我唯一的男性朋友,而我在那一刻剛想尋求一點來自異性的安慰,所以想到他。   不,我是想跟你說生日快樂的。我堅決表示,我才不要讓他自鳴得意。   只是想說一句生日快樂?他質疑。   是。我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因為那十三萬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緣分嗎?他鍥而不捨。   是因為這十三萬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友誼。我說,世上大部分的眷侶都不是同月同日生的。   世上大部分的怨偶也不是同月同日生的。陳定粱說。   所以同月同日生也就沒有什麼特別。   你跟你的男朋友分手時想起我,這就是特別之處。他堅持。   你無非是要證明我對你有特殊感情罷了,對不對?我生氣。   如果是真的,也沒有必要否認。他驕傲地說。   現在送生日禮物給我的是你,我可沒有送禮物給你。我諷刺他。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他咄咄逼人。   因為我當你是朋友,但我現在覺得你很討厭!我站起來說。   陳定粱的表情十分愕然,他想不到我會罵他。   對不起。我說,我不應該說你討厭,討厭這兩個字在我來說是很親密的,你不配讓我討厭,你是可惡!我掉頭便走。   我也想不到我會向陳定粱發脾氣,也許我只是想找個人發洩,而他碰巧惹怒了我。   對不起。陳定粱拉著我說。   放手!我甩開他的手。   我走進電梯裏,陳定粱用手擋著電梯門,我不知道哪來的氣力,狠狠地踢了他的小腿一下,陳定粱踉蹌退後,電梯門關上。   我在電梯裏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的很掛念森。為什麼我想要的東西得不到?為什麼他是別人的丈夫?為什麼我要在這裏被陳定粱這種男人試探?他是什麼人?失去了森,我就變得毫不矜貴嗎?可是,無論我多麼掛念森,我也不能回到他的身邊,不可以,我不可以,我這麼艱難才從他手上逃脫,我不能回去。   我走出電梯,漫無目的地走上一條行人天橋。   周蕊!陳定粱竟然追來。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哭過,他越叫我越走。   對不起!陳定粱追上來說。   不關你的事!我說。   他把那件用紙袋包裹著的裙子交給我說:你忘了帶這個。   我接過裙子之後匆匆走上一輛計程車。   見過陳定粱,我更愛森。   回到家裏,我泡了一個熱水浴。這個時候,有人拍門,是郭筍。   這麼晚,你還沒有走嗎?剛才蛋糕店關上門,我以為你走了,進來坐。我說。   你說有好消息的話要告訴你。郭筍笑著說。   我聽到好消息這三個字,一點心情也沒有,唯有強顏歡笑。   我不是說有一個朋友請我去舊生會的舞會嗎?我在舞會上認識了一個人。   是什麼人?   是開粥店的。   那跟你一樣,都是賣吃的呀!   所以我們很投契,他的粥店在銅鑼灣,是一間很雅致的粥店。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去吃粥。   好呀。   你這層樓要賣嗎?郭筍問我,我在地產公司看到這層樓放盤的資料。   是的。   你要搬到別處?是不是要結婚?   我搖頭。   你沒事吧?郭筍體貼地拍拍我的肩膊。   沒事。   有沒有人來看過樓?她問我。   經紀約過幾次,我沒有空。   我很喜歡這層樓,不如賣給我好嗎?   你想買樓嗎?   我剛想在蛋糕店附近找一層樓,與其賣給別人,倒不如賣給我,你可以省回傭金。   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   我本來是想把這層樓賣掉的,但突然有一個人說要買,我卻遲疑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郭筍指著牆上那幅森砌的雪堡的天空。   這是雪堡的一間餐廳。   很漂亮,我也想在這間餐廳裏賣我做的蛋糕。郭筍細意欣賞那幅砌圖。   這間餐廳的存在可能只是一個幻象。我說。   但看來是真實的。郭筍說。   真實的東西有時候也太遙遠了。我說。   我為賣不賣這層樓而掙扎了多天。   這一天,徐玉和游潁買了外賣來陪我。   這間屋要賣掉真是可惜。徐玉說。   蛋糕店的老闆娘肯買,你為什麼又遲疑?游潁問我。   她根本捨不得把這間屋賣掉。徐玉搶著說。   是的,我捨不得。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賣。徐玉說,留作紀念也是好的,這裏有唐文森的氣息嘛!   是的,我仍然能嗅到森的氣息和我們在床上纏綿的氣味。   她就是想忘掉他。賣還是不賣,你要決定。現在不賣,遲些樓價跌了,就賣不到理想價錢。游潁說。   我知道了。   現在你可以考慮陳定粱吧?徐玉說。   討厭的東西。我說。   宇無過等著他設計封面,你快跟他說。徐玉催促我。   我明天找他。我說。   現在傳呼他嘛!宇無過的書趕著出版呢!徐玉把電話放在我手上。   為了徐玉,我硬著頭皮傳呼陳定粱,他很快覆機,我把聽筒交給徐玉,由徐玉跟他談。   怎麼樣?我問徐玉。   你為什麼不跟他說話?徐玉放下聽筒。   你跟他說不就行了嗎?他怎麼說?   他要跟宇無過見面,我們約好明天吃午飯,你也來吧。   不。我不想跟陳定粱見面。   好漂亮的裙子!游潁在我睡房的床上發現陳定粱做給我的裙子。   是在哪裡買的?她問我。   他是不是已經瘋狂的愛上你?徐玉問我。   陳定粱當然不是瘋狂的愛上我,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男人瘋狂的愛上我。即使是跟森一起的日子,我也不認為他是瘋狂的愛著我,或許他曾一度瘋狂,但還是不夠瘋狂,如果他瘋狂,就會為我而離婚,他終究是清醒的。和森相比,陳定粱就不算什麼了。   我沒有跟徐玉和宇無過吃飯,徐玉飯後來內衣店找我。   他和宇無過談得很投契呢,而且已經有了初步的構思,一星期後就可以做好。徐玉說。   他真的不收錢?我問徐玉。   他敢收錢嗎?徐玉得意洋洋地說,他問起你呢!   是嗎?既然他肯為你設計封面,也就不用我跟他見面了。   他也不是那麼討厭,外型又不錯,說真的,不比你的唐文森差呀!徐玉說。   那你愛他吧!   他雖然不比唐文森差,可是比不上宇無過呀!徐玉驕傲地說。   我不怪你,每個女人都以為自己所愛的男人是最好的。我說。   一個星期之後,陳定粱完成了封面,交給宇無過,徐玉拿來給我看,書名叫《殺人蜜蜂》,封面是一隻手繪的蜜蜂,是陳定粱親手畫的,畫得很漂亮,有一種驚慄感。   陳定粱蠻有才氣呢。徐玉說,這本書對宇無過很重要的,如果暢銷的話,以後不愁沒有人替他出書。   會暢銷的。我說。   謝謝你。徐玉好像很感動,賣還是不賣,決定了沒有?   終於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離開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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