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區,羅泰和曾沙分了手,又約定了見面的時候,在繁盛的,被陽光照射得似乎任何東西都蒙上了一層光和熱的街道上走著,走進了一幢建築物,感到了一陣清涼,而當他在一間辦公室中坐下來的時候,他身上的汗,已經完全消失了。
迎接羅泰的,是一個個子很矮小,但是很結實,膚色相當黑的警官,衣著很普通,除了他臉上那種機警的神色之外,和街上的任何人,幾乎沒有分別。
那警官站在一隻鐵櫃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疊檔案來,轉過身,來到羅泰的面前,道:這位小姐,我們也注意她很久了!
羅泰用眼色代替了問號,那警官道:她是一個極其神秘的人物。
羅泰搓著手,越是神秘的人物,他越是有興趣,他也完全知道,想要聽有趣的事,最好是不要插口,所以他並不出聲。
那警官又道:我們也有她的出生記錄
他一面說,一面打開了文件夾,看了一眼,道:一九五一年,九月二日,她在一家私人醫院出世。這家私人醫院的收費,十分高昂,當時登記的產婦,名字是唐太太,嬰兒出世第三天,產婦就走了,留下了一大筆金錢,將孩子交託給醫院寄養,一直到四歲,這位美麗小姐,才離開那家醫院,到了另一家幼兒園,每個月,有人支付巨額的寄養費,小學,中學,全是那樣,她不知自己的身世,可是過著世上最好的生活。
羅泰皺著眉,插口道:聽說她是在瑞士大學受教育的?
警官點了點頭,道:是,那家大學的費用,比在這裏住第一流酒店更貴,可是她的經濟來源,一直十分神秘,完全無從查悉。
羅泰的手在桌上敲著,道:可是,她現在職業是唱歌,在那一間酒吧中。
那警官搖了搖頭,道:不單是在曾沙的酒吧中,她是這裏夜總會爭相聘請的對象,在曾沙那裏,她每天只不過唱三支歌。
警官說到這裏,望定了羅泰,道:這樣的一個女孩子,而她真的又如此美麗,你說,是不是夠神秘的?
羅泰哼地一聲,說道:的確夠神秘的,我有一個問題,請問,你剛才說,一直在注意她,那麼,你們懷疑她什麼呢?
那警官笑了起來,眨著眼,現出一種很佻皮的神情來,道:你一定要知道?
羅泰笑了起來,攤著手,道:我認為警務人員,是不應該有什麼秘密的!
那警官走前一步,將聲音壓很低,道:我們對她的經濟來源,表示懷疑,同時,也懷疑她可能是一個重要人物的私生女。
羅泰呆了一呆,道:什麼人?
那警官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道:不知道,很可能他的名字,說出來,會嚇上一跳,是一個大人物。
羅泰明白了那警官的意思,他笑了起來,站起身道:那你們弄錯了,事情並不那麼輕鬆,比你們懷疑的,要嚴重得多。
警官啊地一聲,睜大了眼睛,羅泰又道:我已知道,一直到現在,還有人定期送大量的錢給她,而這個人最近被人槍殺,他是已和我們有聯絡的一個內線,是金三角集團中的一個殺手。
金三角集團這個名詞,對於任何警務人員來說,都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尤其是泰國的警官,當你在他的面前,提及金三角集團這名詞的時候,那簡直是一種挑戰,那警官的神情,立時緊張了起來,瞪著眼,望定了羅泰,辦公室中變得沉靜,好一會,警官才道:既然有了證據,就該將她逮捕!
羅泰明白警官的激動,他也相信,警官只要多考慮半分鐘,就會改變他的主意,所以他也不必作解釋,只是道:我想,我在調查這件事,當然,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不過,暫時
羅泰做了一個加強語氣的手勢:暫時,由我一個人來負責,好不好?
警官望了羅泰半晌,才道:你一個人?你自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是小說裏打不死的英雄角色?
羅泰的聲音很平靜,道:當然不是,不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線頭,最多只能用兩隻手指捏著它,而不能十隻手指一起抓上去的,對不對?
警官笑了起來,道:很好的譬喻,你說得對!
羅泰指著那文件夾,道:我可以借去看看?
警官道:可以!
羅泰拿起了文件夾,離開了那幢建築物,路上的陽光仍然如此燦爛,可是,在羅泰的心中,卻籠罩著一重濃霧。
濃霧是由神秘而美麗的美麗造成的,羅泰希望在詳細研究資料之後,可以使心中的那團濃霧消散,可是在酒店的房間中,煙灰盅中堆滿了煙頭,夕陽西沉,他心中的那團濃霧,卻越來越濃了。
他詳細地研究了所有的資料,資料不能算不豐富,甚至有美麗自小至大的照片,中學時期的美麗,已經極其動人,她在瑞士時期的照片,看來更是明艷照人,然而,那些資料,卻無法解決一個謎她是誰的女兒?
撐著頭,從玻璃中望出去,看著漫天的紅霞,羅泰想起了那警官的話:美麗可能是一個大人物的私生女!
大人物有私生女,似乎用不著這樣秘密,如果一定要這樣秘密的話,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羅泰一想到這裏,挺了挺身子,好像有點頭緒了。
他迅速地作了以下幾個假定:
假定A:美麗是一個大人物的私生女,而這個大人物有原因要嚴守秘密。
假定B:這個秘密被金三角集團偵悉了。
假定C:金三角集團,要利用美麗,再進一步,威脅這個不知名的大人物,以便利他們的活動。
這三個假定,都是有成立的條件的,可是當羅泰一想到,定期送錢給美麗的人,是金三角集團中的殺手這一點時,他不禁又有點洩氣了。
如果從小到大,在出錢的一直是金三角集團,那麼,他的假定,就完全是不合邏輯的。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房間中只有一閃一閃的煙頭在亮著,外面的街道上,早已著起了燦爛的燈光,羅泰嘆了,他必須再見美麗,沒有別的辦法,儘管曾沙不喜歡,他也必須再見美麗。
羅泰站了起來,足足花了二十分鐘,用來淋浴,那使他一天的煩惱,得到鬆弛,然後,他蒙頭大睡,一直到接近午夜,才醒了過來。
他覺得自己精神抖擻,動作輕快,三十分鐘之後,他已經在一家夜總會的長吧前,手中轉動著酒杯,杯內的冰塊相撞,發出聲響,和美麗的歌聲節拍相符合。
美麗在台上唱歌,羅泰不懂音樂,他不知道美麗唱得是好是壞,但是他可以肯定一點,美麗的台風,控制了所有的觀眾,包括他自己在內。
美麗在唱著一首調子很慢的歌,那是敘述一個單身女子的寂寞的,而美麗臉上的神情,也顯示她的心中,真正感到了這種難以排解的寂寞。
羅泰苦笑了一下,看到了美麗臉上的這種透自心底深處寂寞的神情,羅泰不禁替曾沙難過。
他可以毫不懷疑曾沙對美麗的那種真誠的痴心,如果站在臨海的懸崖邊上,美麗指著大海,說:跳下去!曾沙會毫不猶豫地縱身向下就跳。
但是,美麗究竟對曾沙有多少愛意,羅泰不能不懷疑,很難設想,一個心中有愛的女孩子,會在神情上,現出如此深切的寂寞來。
美麗的歌聲停了,在如雷的掌聲中,美麗甚至沒有鞠躬致謝,她的神情,仍是那樣的寂寞,帶著幾分高傲,轉身走進了後台。
羅泰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放下鈔票,也走了出去,他走出了夜總會的邊門,穿過了一條窄而陰暗的巷子,來到了夜總會的停車場中。
他來到一輛深紫色的車子之前,弄開了行李箱,側身躲了進去,又蓋上了箱蓋。
他處身在一個完全黑暗的小空間之中,在那樣的小空間之中,可以使人好好想一想,可是羅泰卻發覺他什麼也不能想,儘管黑暗之中,美麗那種寂寞的神情,卻老是虛無縹緲地浮了上來。
羅泰聽著多面的一切聲響,有腳步聲傳來,有汽車駛進駛出的聲響,終於,他等待的聲音來了,腳步聲在他藏身的車邊停下。
他先聽到美麗的聲音,聲音那樣冰冷,絕不能在這一種冰冷的聲音之中,找到任何感情。
美麗在說:我真的受夠了,你別每天再等在休息室裏好不好?
接著,是曾沙充滿了委屈的聲音,道:美麗,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車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車身略為震動了一下,接著,是美麗的聲音:我認得回家的路,也懂得駕車,謝謝你,不必了!
車子發動,羅泰將行李箱蓋頂開一點,向外看去,他看到在停車場黯淡的燈光下,曾沙站在那兒,羅泰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看到他站著的那種樣子,就完全像是一個弄壞了大人心愛的古董的孩子一樣,那樣無依,那樣不知所措。車子駛下斜路,看不見曾沙了。
羅泰又嘆了一聲,車子駛得十分快,駛上了街道,羅泰立時發覺,車子並不是在向回家的途中行駛,羅泰熟悉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道,車子是在向相反的方向駛著。
羅泰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那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原來的目的,是在美麗回到家門口,下車的時候,突然出現,逼問她一些問題,人在這種突如其來,毫無預防的情形下,是比較容易說出真話來的。
可是現在,美麗並不是在回家的路途上!
羅泰看了看手錶,暗綠色的指針,顯示已經是凌晨兩點了,美麗不可能再有表演,那麼,她是到什麼地方去呢?這次行動,可能有意料不到的收穫了。
車子向前駛著,越駛越快,那不像是一個女孩子在駕車,除非這女孩子心中有什麼重大的憤懣要藉此來渲洩,車子快得羅泰無法從行李箱蓋的縫中,認出經過的街道來,但是當車身一下震動,陡地停下來之際,羅泰立時認出那是什麼地方來。
在月色下,他看到了金光閃耀的尖頂,那是廟,而且,羅泰也立即知道那是什麼廟,那是他童年時最好的遊玩場所,他會在廟角的陰暗處,坐上好幾個小時,望著稀奇古怪的雕刻,作種種冥想。
這裏,在白天,是遊人極多的地方,但現在,卻靜得出奇,美麗在這個時候,到這裏來幹什麼?
他聽到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聽到美麗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將行李箱蓋頂得更高,探出頭去,看見美麗經過了一叢濃密的樹,走進了大殿之中。
羅泰也離開了車子,他的行動,簡直像一頭貓,一點聲音也沒有。
古廟的大殿中,又暗又靜。
這樣精緻的建築,當年真不知是如何建造起來的,只怕不是由於人對宗教的熱忱,就絕無法出現這樣的建築,就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處身在這樣的古廟的大殿之中,也可以感覺到莊嚴、神秘的氣氛。
在黑暗中看來,各種各樣的神像,都像是有一種神秘的,使人懾服的力量。
美麗走進了大殿後,略停了一停,繼續向前走去,在她的對面,大約十多碼處,一條黑影,自一尊巨大的神像之後,閃了出來。
一看到有人,美麗立時站定,那人停了一停,漸漸向前走來,等到美麗可以看清他的臉面之際,已經只有五六呎了。
那人的臉很瘦削,在左頰上,有一個可怕的疤痕,很難想像,是什麼樣的情形之下造成的,但是上過戰場的人都可以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顆步槍子彈穿過面頰的結果。
在黑暗中看來,美麗的臉色很蒼白,那人先勉強笑了一下,他在笑著的時候,神情更陰森可怖,要是他維持著那樣的笑臉,而又完全站著不動的話,那麼,他的樣子,看來就十足是神廟之中,邪神的塑像。美麗在對方那樣可怖的笑容之下,略為震動了一下,她那蒼白的臉上,有駭然的神色,但是也有著一股倔強的神態。這種神態,使得在大殿之外,躲在陰暗角落中,向內窺伺的羅泰,心中喝了一聲采。
羅泰這時候,還完全不知道美麗為什麼要到這裏來,可是有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美麗和這個神情可怖的人,還是第一次見面。
一個女孩子,能在這樣的環境中,和這樣可怖的一個人見面,而仍然維持著倔強的神情,旁人的感想如何,不得而知,但是羅泰卻十分欣賞。
那神情陰森的人先開口,在大殿之中,他的聲音,聽來有著空洞的回聲,他講的話很簡單,道:我姓章。
美麗仍然沒有出聲,她的呼吸看來有點急促,但是可以肯定,那是因為她心中的怒意,而不是因為緊張。
姓章的人伸手入懷,取出了一隻相當大的牛皮紙信封來,又道:美麗小姐,這是一筆相當數目的錢,希望你收下,如果你要錢的話,只管向我說,不論你要多少,都可以辦得到!
在大殿外窺伺的羅泰,心頭怦怦地跳了起來。
這姓章的送錢給美麗,那情形,應該和那個金三角集團的殺手,送錢給美麗是一樣的。
根據曾沙說,美麗每一次都拒絕收下送來的錢,而且她根本不知道送錢來的是什麼人!
作為一個警務人員,曾沙所講的一切,簡直是不可相信的。然而作為曾沙的老朋友,他卻相信曾沙的話,現在,事實究竟如何,快可以揭曉了。
他看到美麗垂著眼瞼,看著那人手中的牛皮紙袋,長睫毛在閃動著,然後,她又抬起頭來,聲音很低沉,很緩慢,道:以前送錢來的那個人呢?
姓章的口角掀動了一下,道:在一次小小的意外之中,死了。
羅泰幾乎忍不住要大叫起來,一次小小的意外?一點不小,那是一次駭人聽聞的謀殺!
當然,羅泰並沒有叫出聲來,美麗望著那姓章的,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不斷給我錢,為什麼?
美麗開始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沉,很緩慢,但是說到後來,卻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最後那為什麼三字,簡直是尖叫出來的,引得大殿之中,響起了一陣嗡嗡的回聲。
那姓章的雙眉皺著,在他的臉上現出一股極其兇惡的神情來,他的聲音冰冷,道:小姐,你用不著大聲叫嚷,有人送錢給你,總不會是壞事!
姓章的將牛皮紙袋遞向美麗,美麗一伸手,接了過來,但幾乎是立即地,她又將牛皮紙袋,用力拋向對方的臉,姓章的是一個反應極敏捷的人,羅泰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因為他立時閃了開去,可是美麗的動作,實在太突然了,以致那牛皮紙袋,還是在他的臉龐碰了一下,才落在地上。
剎那之間,姓章的陰森神情,陡地加深,頰上的傷痕四周的肌肉,一陣抽動,手也疾揚了起來。當他的手揚起之際,羅泰看到了十分奇特的情形,他的手,中指和食指直伸著,一般來說,很少人揚起手來的時候,有這種手勢的,而更奇怪的是,直伸著的兩根手指上,都套著皮套子,漆黑的皮套子。
美麗也略呆了一呆,但是她立時又高叫叫了起來,道:我不要你們的錢,我只想知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給我錢?
那一剎間,羅泰也在竭力轉著念頭,這種情形,看在一個普通人的眼中,是毫無疑問,可能立即作出判斷來了,但是羅泰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警務人員,他不能憑直覺來判斷一件事,而要憑縝密的思考!
眼前的情形,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美麗所說的,全是真話,天下真有這樣的奇事,有人白白送大量錢給他人,而受款者完全不知道送錢來的是什麼人。
第二個可能是:在做戲。美麗已經知道有人在跟踪她,她為了要表示自己的清白,所以特地做這一場戲,好讓跟踪的人看看。
美麗的神情很激動,看那姓章的才揚起手來的情形,像要對美麗不利,但是他還是立即垂下手來,轉過身,拾起那牛皮紙袋來。
他看來已準備離去了,不過他還是道:小姐,我還會來找你,你不要,是你的事,但是我還是要不斷送錢來給你,或許終有一天,你會用得著的。
美麗喘著氣,看來,她是想在那人口中套取到什麼,她道:你留一個通訊地址給我!
那姓章的桀桀笑了起來,道:小姐,我會來找你,不是你來找我!
美麗恨恨地頓著足,道:你們不要再來騷擾我!
那姓章的冷冷地道:別以為我喜歡見你,是有人要我這樣做的!
美麗疾聲道:什麼人?
那姓章的卻不出聲,只是陰森地笑著,美麗又追問了一句,姓章的突然伸手,抓住了美麗的手腕,眼中射出了一股兇燄來,道:別問那麼多,小姐!
羅泰覺得,現在是他應該下決定的時候了!
在那短短的時間中,他已將那兩個可能,翻來覆去,想了很多遍,現在他決定了,他的決定是:美麗是清白的,當他作出這個決定之際,給姓章抓住手腕的美麗已尖聲叫了起來。
在美麗的呼聲之中,羅泰大踏步走了進來,疾聲道:放開這位小姐的手!
那姓章的和美麗的神情,是如此之驚訝,在那一剎間,使羅泰覺得自己的判斷並沒有錯。姓章的也立時放了手,美麗退開一邊,姓章的在那一剎間的反應,使得羅泰十分吃驚,他陡地後退了一步,立時身子微彎,眼中閃著光芒,緊盯著羅泰,神情完全像是一頭受驚的貓如果真有如此神態的貓的話。
羅泰立時可以肯定,那是一個真正的犯罪份子,他不知犯過多少罪了,所以才會在一見到陌生人之際,全身的肌肉,都自然而然地發出警告,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作出和陌生人搏鬥的準備。
羅泰的神情很輕鬆,也聳了聳肩,道:真奇怪,現在還會有送錢給人沒人要的事。
那姓章的慢慢直起了身子,放好了牛皮紙袋,又向後退了幾步,然後,很快地轉過身,向前奔去。
羅泰早就看出他要走,他才轉過身,羅泰已疾聲喝道:別走!
羅泰一面叫,一面向前疾衝而出,奔出了幾步,就著向前奔出之勢,一躍而起,向前撲了出去,他是算準了,這一撲,可以撲中對方的。
可是他卻沒有料到,對手的身手,是如此之高,他才一撲近對方,姓章的已疾轉過身來,伸手向他臉際擊來,當他一掌擊出之際,他的雙指仍然向前伸著,羅泰的雙足還未落地,人還在向前撲著,姓章的雙指,已疾插了過來,羅泰只感到一陣劇痛。
羅泰所感到的那陣劇痛,令得他不由自主,大聲叫了起來,他可以肯定,插向他腹際的,決不是人的手指,而是兩根鐵條,人的手指,決不可能造成這樣的疼痛,使得他的身子在落下來之後,不由自主,彎曲了起來。
而姓章的一插得手,立時後退,羅泰彎著身子,在地上打了一個滾,他滾向姓章的,雙足蹬出,也蹬中了對方的小腹,姓章的剛在後退,身子向後一仰,發出了一陣怪叫聲,也砰地栽倒。
汗自羅泰的額頭上冒出來,他一上來就吃了大虧,但是他決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倒的人,在對方倒地之後,他已經掙扎著站了起來。
剛才那一陣劇烈的痛楚,彷彿已經過去了,他雙手緊握著拳,在對方剛一站起來時,雙拳已經疾擊了出去。
可是他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姓章的拳頭,比他想像中的更硬,出手似乎也比他更快,迅速地七八拳互擊,羅泰向後退了兩步,然後,在對方的怪呼聲中,羅泰整個人都凝住了。
他看到對方,拉下了左手伸直的手指上套著的皮套,在黑暗之中,他看到了只有質地最純的精鋼才有的那種青藍色的光芒!
那果然不是兩根手指,而是兩柄和手指一樣長短,兩面鋒刃,鋒利無比的刀!
那人的手指呢?羅泰看不到對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而那兩柄刀,簡直像是完全長在原來應該長出手指來的地方的。沒有人會生下來就有兩柄手指一樣的刀在手上的,那自然是植上去的。
而一看到了那兩柄刀,羅泰也明白自己在受訓時間,為什麼在考記憶力的時候,也老是不合格了,因為他儲存記憶的本能實在太差了,他不應該看到了那兩柄刀,才想起這是誰來的,如果是一個第一流的警務人員,應該在看到兩根直伸的手指時,就知道他是什麼人,至少,在腹際受到了如此劇烈的攻擊之際,無論如何,都應該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這時才想起他是什麼人來,實在太遲了,真的是太遲了,遲到了沒有再想如何對付這個人的時間,閃著藍殷殷光芒的兩柄刀,已經直插向他的雙眼。
羅泰一側身,對方的手向下一沉,兩柄利刀,已劃過了他的肩頭,利刀似乎完全沒有任何阻擋,就像是燒熱的刀子切割牛油一樣。
也許是那兩柄刀,實在太鋒利了,所以羅泰在那一剎間,也完全沒有感到任何疼痛,他只是急速地向後退著,在他後退之際,鮮血自他的肩頭傷口滴下來,落在地上。神像看來更猙獰,因為它看到了祭血。
在羅泰後退之際,姓章的也突然轉過身,向外急奔而出,急驟的腳步聲,迅速傳遠。
羅泰一直退到了一根柱前,才站定了身子,姓章的走了,可是羅泰仍然感到雙腿發軟。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多麼害怕,是多麼高興對方自己離去。旁人是不知道,如果這樣的情形,出現在銀幕上,也沒有一個演員可以表達這時羅泰心中的恐懼,在人家看來,羅泰還是英勇莫名的。或許,所有看來英勇的人,心中都在感到害怕,只不過一個人內心的恐懼,絕不是他人所能覺察的而已。
羅泰喘著氣,手按在肩上,這時,才感到疼痛,他甚至感到自己的頭頸上,有點僵硬,他轉過頭,望向美麗,美麗一直站在那裏不動,直到他望過去,她才道:你是警探!
羅泰沒有任何表示,他不奇怪美麗怎麼會知道他這身份,因為這不成問題,自然是曾沙講給她聽的。
美麗略頓了一頓,柔聲道:你受傷了!
羅泰苦笑一下,道:我是自己找的,看來讓你單獨和他相處,你還安全得多呢。
美麗垂下了眼瞼,又抬起頭來,道:不,我很感激你,剛才,他抓住我手腕的時候,我直覺到他會殺我。
羅泰直了直身子,道:他沒有殺你,是奇蹟,他在刺傷了我之後,忽然自己離去,也是奇蹟!
美麗揚了揚眉,道:你知道他是誰?
羅泰點了點頭。
但是等他真正告訴美麗,姓章的是什麼人時,已經是在美麗的住所中了。
羅泰是第二次來到這個精緻的居住單位了,上次他來的時候造成的破壞,還沒有修復。美麗替羅泰包紮著手臂上部的傷口,羅泰低聲道:請接受我的道歉!
美麗現出了一個不在乎的神情,後退了一步,望著她包紮好的紗布,神情像是在欣賞一件剛成型的藝術品。
羅泰繼續道:以前,送錢來給你的人,是一個勢力極龐大的犯罪集團的殺手,和警方有聯絡,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被謀殺了。
美麗坐了下來,說道:所以你懷疑我?
想起上次的魯莽舉動,羅泰不禁嘆了一聲。美麗苦澀地笑了一下,她臉上又現出了使羅泰感到驚訝的那種寂寞的神情。她的聲音很傷感,道:事實上,不但人家懷疑,我自己也在懷疑我自己,懷疑我是從哪裏來的,懷疑我究竟是什麼人!
她順手拿起了一面鏡子來,照著自己,神情很正經,道:你看我像是外太空來的?或許是有一雙夫婦,從外太空來到地球,又回去了,而將我留在地球上?
羅泰感到一陣莫名的難過,正由於美麗在說這些的時候,是如此之正經,可知道她是真正這樣在想的,這實在是很令人難過的事。
美麗嘆了一聲,放下鏡子來,道:這一次,這個人,又是什麼人?
羅泰先想了一想,才道:很難向你解釋,在警務人員的心目中,全世界大約有二十個人,是最可怕的罪犯,他們在各地警局中的檔案,加起來的厚度可能比他們的真人還高,可是他們的底細,卻一直沒有人知道。
美麗呆了片刻,道:這姓章的,是其中之一?
羅泰點了點頭,道:是,而且不幸得很,他在這些危險人物之中,還是名列前茅的!
美麗的神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道:你們對他,真的所知不多?她頓了一頓,才又道:這對我十分重要,因為在他的身上,我可以知道自己是誰。
羅泰望著美麗,美麗又道:自從我懂事以來,就一直有人照顧著我,給我最好的生活享受,應有盡有,在我十歲那年,我有超過一百個洋娃娃,我十六歲那年,有四輛名牌跑車,我在瑞士,有一所巨大的別墅,可是,所有照顧的人,全是為人委託的,我要知道這個委託人是什麼人。
羅泰立時道:你以為他會是你的什麼人?
美麗苦笑了起來,說道:不知道,有時候我也想過,可能還是永遠不知道的好?
羅泰沒有再問下去,他燃著了一支煙,道:這個人有許多姓名,不過章可能是真正的姓,我們所知的是,他是一個軍官,極其驍勇善戰,有過許多戰績,不幸的是他失敗了,要打勝仗,單憑一個勇敢的軍官是不夠的,一個失敗了的勇敢的軍官,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悲劇,於是他成了最可怕的殺手,幹任何事。
美麗用心聽著,羅泰抹了抹額上的汗,天氣有點悶熱,可能要下大雨了。
真的下大雨了,風和雨一起來,美麗走到窗前,將窗關上,又拉上了窗簾。
羅泰和美麗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時美麗關窗子的時候,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這幢屋子之外的灌木叢中,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已經站了很久,一直沒有動過,他看著美麗和羅泰一起走進屋子去,糟糕的是他並未曾看到羅泰受了傷,只是看到羅泰和美麗,親密地靠在一起走進去。
大雨沙沙地打在樹葉上,打在路上,也打在他的身子,站在灌木叢中的是曾沙,雨水將他的毛髮淋下來,覆在前額,使他那張醜臉,增加了幾分滑稽感,看來像是一個小丑!
他看到美麗關上了窗,拉上了窗簾,隔著雨絲,美麗的身材,看來有點糢糊,但出奇地美,曾沙緩緩轉過身,慢慢踱了開去,樹枝擦過他的臉,他像是完全沒有知覺一樣,他的雙手緊緊握著拳,突出的指節骨,發出格格的聲響,他走得很慢,看來完全像是一頭受了傷的野獸。
羅泰完全不知道這些,他是第二天一早走的,他在屏風外的地氈上,睡了一夜,那一夜,他當然睡得不安,傷口很痛,而他心中要想的事更多,他幾乎是等著天亮的,在他離去之前,他站在美麗的床前,她睡得很酣。
羅泰沒有吵醒美麗,悄悄離去。
美麗真的睡得很酣,雖然她也是天快亮時才睡著的,她自然更不知道昨天晚上曾發生過一些什麼事,和什麼事將會發生。
昨天晚上,當她和羅泰一起回來時,在離那座神廟約有十五哩,一處臨河的大建築物之中,那姓章的,在一間擺滿柚木雕刻的房間中,來回踱著。
那間房間的佈置,十分奇特,除了大塊柚木雕成的東西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如果一定要坐的話,那就只好坐在柚木大象的背上。
姓章的並沒有坐,而且他的神情很不耐煩,他像是在等著什麼人,他要等的人終於來了,門推開,首先看到的,是推開門的一隻粗大的手,那麼粗大,強而有力的一隻手,和這隻手上所戴的一隻巨大的金剛鑽戒指,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
接著,整個人出現了,那是一個身形極高大的中年人,在東方人而言,這樣高大的身形是罕見的,他不但高大,而且挺得筆直,只有職業軍人,才經常維持如此的挺直。那中年人的頭髮已經花白了,可是神情極其威嚴,他才一在門口出現,姓章的便不由自主,併攏了腳跟,叫出了一個已經很久沒有戰爭時,人們聽來會覺得很奇怪的稱呼:師長!
這稱呼,在被聽到的人來說,好像有一點嘲弄的意味在內,是以那中年人揮了揮手,現出了一絲苦澀的神情來,道:情形怎麼樣?
姓章的仍然筆挺地站著,道:任務沒完成!
中年人揚起眉來,在他揚起眉來之際,他的雙眼,極之有神,他臉上的皺紋十分多,似乎每一條皺紋上,都記錄著他經歷過的各種各樣的生活,他嘆了一聲,走前幾步,坐了下來,又指了一指身邊的一張椅子,姓章的也坐了下來,中年人嘆了一聲,道:她還是不要?
姓章的情神有點激動,但是在那中年人面前,他還是維持著一種好像是與生俱來的恭敬,他欠了欠身子,道:是,她不要!她還帶了一個人,
中年人似乎有點心不在焉,隨口道:那個開酒吧的拳王?
姓章的雖然坐著,但立時又挺直了身子,道:不是,一個陌生人,憑我的直覺,我知道他是一個密探!
中年人略微震動了一下,然後,有點嘲弄的神色,道:你的直覺?
姓章的似乎有點不甘心被揶揄,但是他卻也沒有現出不服的神情,他只是強調地道:是的,我的直覺,師長,你在打仗的時候,不是時時稱讚我的直覺麼?有幾次戰役,要不是我早有預感
中年人揮著手,神態有點厭倦,接下去道:我們早就全軍覆沒了,是不是?
姓章的又挺了挺身子,道:是!
中年人苦澀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聽來甚至是相當可怕的,他道:是又怎樣,我們一仗又一仗地打,好幾次避免全軍覆沒,可是結果又怎樣,還不是一樣全軍覆沒?結果是一樣的!
姓章的面肉抽動著,現出很憤慨的神情來,聲音也顯得很僵硬,大聲道:師長,我們本來還可以打的
中年人再揮著手,道:別提過去的事了,你說的那人,長什麼樣子?通知總部的檔案室查一查!
姓章的答應了一聲,站了起來,又行了一個敬禮,才道:師長,依我看,和這位小姐的聯繫,應該停止了,如果你喜歡她,以你現在的財富
姓章的才講到這裏,那中年人已陡地站了起來,當他站起來之際,他臉上所現出來的那股煞氣,看來令人有不寒而慄之感,只有手握軍符,一聲令下,可以決定上萬人生死的人,才會在臉上有這樣的煞氣。姓章的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中年人已大喝道:你想說什麼,別停口,說下去!
姓章的囁嚅著道:我我
中年人厲聲喝道:說下去!
姓章的陡地挺了挺胸,鼓起了勇氣,道:師長,我是說,現在我們有的是錢,那女孩子反正是一個歌女,你喜歡怎樣,她還有不依的?所以
這一次,姓章的自動住了口,因為他看到,他越是向下說,師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簡直已成了鐵青色,那使他知道,他實在不能再說下去了,他吃驚地張大了口。
那中年人伸手按在桌子上,緩緩地,像是身子僵硬地一樣,半轉過身去。
從他按在桌上的那隻手,青色的、粗大的血管,在隱隱跳動上,可以看出那中年人是正在盛怒之中,姓章的筆挺地站著,心中有著說不出來的後悔。
他對眼前的這個中年人,不但是崇敬,簡直有著崇拜的心理。他一當兵,那中年人就是他的連長,在他一聽到炮火聲就忍不住戰慄的時候,那中年人卻帶著隊伍,冒著如雨的槍彈衝鋒。
那中年人所帶的隊伍是鐵軍,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仗,等到姓章的自己成為營長時,那中年人已經是師長了,全師的人都將他們的馬師長奉為天神,中級軍官和下級軍官,一提起馬師長來,即使明知馬師長不在,也會肅然起敬,出於真正內心的崇敬。也只有一個軍人,才知道馬師長是如何勇敢,是如何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充滿了軍人的氣息。
姓章的望著中年人的背影,心中不禁有點傷感起來,是又怎麼樣呢?馬師長是一個可以打任何仗的軍人,但是一樣失敗了,敗兵像排山倒海地一樣向後退,那時候,就算有十個馬師長,也無能為力了。
然後,經過他連想也不敢想的過程,馬師長不再是馬師長了,成了一個身份特殊,表面上是出入口生意的大商家馬天軍,而他,全師最英勇的軍官,特務營長章強,也成了生意人,不過師長這個稱呼,他是不會放棄,他要一直叫下去。
對於馬師長的一切行動,章強從來也不去想,因為馬師長總是對的。如果不是馬師長,那次炮彈如雨的轟隆聲中,他早已死了,如果不是馬師長,在追兵鋪天蓋地湧過來,敗兵像潮水般後退之際,絕不能保存著那麼多人,逃進了原始森林之中,如果不是馬師長,他們這些人,也不能在全是毒蛇猛獸,蟲蟻生苗的蠻荒之中,生存下來。
馬師長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可是有一點,章強卻想不通,馬師長為什麼一定要送錢給一個叫美麗的歌女呢?不錯,美麗很動人,而馬師長的頭髮雖然花白,但還算是正當壯年。
然而,馬師長又好像另有目的,那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章強望著馬師長,馬師長一直不說話,過了好久,才聽得他用很沉著的聲音說話,那聲音,使章強又回想到在炮聲隆隆中,他傳達作戰命令時的情形。
但這時,馬天軍並不是在下達進攻的命令,他只是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道:章強,以後,別讓我再聽到你說這樣的話。
章強的心中很明白,馬師長說以後別讓他再聽到這樣的話,那意思就是真的,以後別再讓他聽到那樣的話。可是章強心裏的話,卻又不能不說。
當他想到他要頂撞馬師長的時候,他的手心和額上,都在冒汗,然而,現在究竟不是在軍隊裏了,章強對馬師長的崇敬,絕無改變之意,然而他卻也知道,自己實在是非說不可。
他的語調很急促,道:可是,師長,再這樣下去,密探遲早會在那歌女的身上,找到我們的!
馬師長喃喃地道:讓他們來吧,讓他們來吧!
章強又不由自主,扭直了身子,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裏,在敵我情勢,強弱懸殊的日子裏,在孤軍奮戰的日子裏,那是馬師長的口頭禪:讓他們來吧,我們有辦法對付的。章強沒有什麼話可說了,他的腳跟相碰,又發出啪的一聲響,轉身走了出去。
馬天軍來到窗前,將百葉簾拉關了少許,外面的陽光很強烈,強烈得人在向外看的時候,要瞇起眼來。
外面是一個很大的花園,草修剪得極整齊,在陽光下看來,就像是一張綉著各種花的,碧綠的大地氈。在草地正中,是一個極大的游泳池,游泳池的四周,噴水池噴出的水柱,在陽光下,幻出一股奪目的彩虹來,這是一個真正豪富所住的住宅,馬天軍很難計算自己的財產,他知道,他所能動用的現金,不會比世界上任何富翁少。
在泳池邊,有幾個人躺在遮陽傘下。在他們的身邊,毫無例外地,有著衣著少得幾乎遮不住她們豐滿胴體的女郎,在替他們按摩,或者剝著水果。
馬天軍望著那四個人,他對這四個人的來歷、背景,已經十分清楚,那個胸前有著濃密胸毛的人,來自義大利。一頭金髮,看來還有點帥氣的,來自美國。那個平頂頭的日本人,年紀已不小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軍人,說不定曾在戰場上和他交過手。還有一個,神色陰沉,似乎對女人沒有興趣,半裸的女郎挨近他時,他總是毫不客氣地將之推開去,這個人來自越南,是大主顧。
他必須要出去敷衍這四個人,這種事,馬天軍在開始的時候,真是很不習慣的,但是現在,他卻有自信,可以將他們應付得很好。
他挺著胸,走出了門口,經過了一條佈置得極其精緻的走廊,走進了陽光下。
馬天軍一出現在游泳池畔,那些美女,就都站了起來,低著頭,退了開去。
噴水池噴出的水柱,發出嘩嘩的聲響,那四個人也一起站起身來。
來自越南的那個最先開口,馬天軍甚至分不出他的國籍,他的話很尖銳,很不客氣,一開口就道:馬先生,你還要我們等多久?
馬天軍冷冷地道:如果你們堅持要參觀總部,對不起,你們只好一直等下去,絕對沒有結果。
金髮美國人大聲道:馬先生,你保證可以作長期的,大量的供應,而且供應的品質不變,而且一定要我們斷絕其它的來路!
馬天軍鎮定地道:是的,我們要壟斷,不要有別人來和我們爭生意。
美國人笑了起來,揮著手,手指相扣,發出嘚地一聲,道:你要出示保證,讓我們去觀看你們的種植情形,生產情形,我們才能放心!
馬天軍冷笑了一聲,道:聯合國方面和國際刑警總部的檔案,可以滿足你們的好奇
他提高了聲音: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唯有在我這裏,你們才能長期地用最低的價錢得到最好的貨色!
四個人互望著,日本人最早站起來,向馬天軍指了一指,道:聽說你們有軍隊的配備,來保護你們的生產?
馬天軍緊盯著日本人,道:如果環境許可,我的軍隊,可以俘擄日本天皇!
日本人的神情,有點尷尬,但是他對天皇的尊敬,顯然抵不上他對價錢低,貨色好的長期供應,是以他立時笑了起來,握著馬天軍的手,道:好,我們交易成功了!
馬天軍道:好,每次交易之後,我會告訴你將錢存到瑞士哪家銀行去,而我如何交貨!
他略頓了一頓,以下的話,分明是說給其餘三個人聽的,他道:你決定得很對,先生,因為你做了一單買賣,雖然你每年可能要付出幾百萬美金,可是你能得回來的數字,是付出的三十倍!
日本人沉聲道:我也要冒險的!
馬天軍立時道:先生,只要是人,都要冒險的!
歐洲人也不再堅持了,雙手用力握住馬天軍的手,接著,越南來的一面搖著頭,但看來也準備屈服了,美國人聳聳肩,表示無所謂的態度。
馬天軍的神情很嚴肅,看來簡直莊重得有點近乎神聖,從他的神情上,絕看不出他是世界上最大的毒販,正向其他的毒販,推銷他的產品,他推銷出去的東西,至少可以使一百萬人,染上毒癮,變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馬天軍不是不知道這一點,當他開始知道他定居下來的地方,是多麼適宜罌粟的生長,而當地土人又早已在小規模地種植罌粟之際,他已知道了,正因為他知道這一點,他才這樣做。
他並不十分明白自己何以要這樣做,開始的時候,也許並不是為了錢,也許只是為了解決那一萬多個跟著他,退到了蠻荒來的男女老幼的生活,使那許多人不致於餓死,不致於被毒蛇咬死,不致於因為最普通的疾病,沒有醫藥而死去,但是,錢像水一樣滾進來,尤其當他的產品,打開了銷路之後,以前那種窮困的生活,簡直就像是一個噩夢一樣。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他推銷出去了一大批產品之後,他就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意,他不知道自己何以那麼恨世上的一切人,他是一個失敗的將軍,可是當他一敗塗地之際,他還不應該是全無依靠的,然而在那些可怕的歲月中,他卻呼天不應,叫地不聞,所有的人都遺棄了他們,像是他們這一群,是地球上僅存的人類一樣,沒有人看見他們的淚,也沒有人聽到他們的哭叫。
現在,向全世界所有的人報復,不是很應該麼?馬天軍陡地笑了起來,那來自四個不同地方的大買家,用奇訝的目光看著他,他們都知道一些傳奇性人物馬天軍的資料,但是卻可以肯定,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