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命運之神前來敲門這是貝多芬的台詞。我的意思是傳說他曾經說過這句名言,這是我小學六年級時聽音樂老師說的。
我可不是要向大家上什麼高尚的音樂課。大約從半年前起,我三十五歲的時候,被迫當上了一對十三歲雙胞胎兄弟的代理父親,結果常常讓我回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那天夜裡,當《命運交響曲》以意外的形式傳進我耳朵時,也讓我突然想起了過去的學習經驗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不記得那是幾點的事了,因為我已經睡了。那種時間一般人應該都已經睡了,我當然也已經睡死了。然而硬把我從床上吵醒的,是從我住的那棟已經十分老舊的中古公寓的樓上住戶,傳來的音量極大的《命運交響曲》!
那晚我開著窗戶睡覺。我之所以租五樓建築中的四樓,就是因為能夠隨心所欲地開窗睡覺。下面的幾層樓為了避免有人闖入,都得緊閉門窗。
或許你會覺得我太過小心,不過我倒不是害怕有色狼入侵。畢竟這個東京的治安還沒壞到我一個大男人會被色狼欺負。我是提防小偷,但也不是因為我有錢,而是因為闖空門進來的人將是我的同業。
沒錯,我是個職業小偷,技術不錯,可說是一流的。因此我才會這麼小心門戶,總不能在這個業界裡鬧出小偷被偷的笑話吧,同業之間互咬,實在太丟人了。
我的說明有些冗長了,總之就是這樣,我都開著窗戶睡覺。九月中旬到十月底之間,即使是都會之中,依然適合晚上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所以我真的睡得很舒服。而且老實說,之前一個禮拜我有一件棘手的工作上門,因此實在是身心俱疲。我已經好久沒有能夠睡得這麼久了,卻半途殺出個貝多芬!
眼睛睜開的同時,耳邊也嗡嗡作響,我心想到底怎麼回事?正要站起來時,在那一瞬間悲劇發生了。
先讓我換個話題,究竟有什麼必要得長指甲這玩意兒呢?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我覺得根本沒必要。手指甲就算了,就算沒有腳指甲也不會有什麼不方便啊。
所以我才會常常忘記剪指甲,尤其是腳指甲。往往留到指甲前端碰斷了才想到要剪,這是第一個問題。
接著再換個話題,提到床單這玩意兒。你用哪一種呢?是光滑柔順的棉織品?還是毛巾布的那一種?
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勸你可得小心點。新的毛巾布床單還好,用舊之後便開始鬆垮,毛巾布也開始起毛球,那就不能用了,丟掉比較安全。因為我就是用了起毛球的毛巾布床單,才會碰到這樁倒霉事。
先是我睡覺的時候,右腳小指頭有些斷裂的指甲勾到了舊床單的毛球請自行想像那種狀況。敏感一點的人說不定已經皺起了眉頭。
我在這種狀況下睡死了。這可不是電視連續劇的畫面,我真的睡死了,所以我不是四平八穩地仰躺著,而是側睡或趴睡,總之睡姿相當自由。
那時被突如其來的噪音驚醒,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腳的動作當然很激烈。可是毛巾布的毛球擁有不容小覷的拉力,加上纏住的是小指頭的指甲。對,問題就在於是小指頭,結果你說呢?
腳指甲就這麼硬生生地被剝了下來!
畢竟我是吃這行飯的,絕對不是什麼溫室裡的花朵,但還是受不了這種痛楚。跳起來的下一個瞬間,我像滿月之夜的狼人一樣狂叫出聲。一掀開棉被,我便看見搖搖晃晃掛在右腳小指頭上的指甲和噴出來的我一點都不誇張,當時真的是那樣。看到狂噴的鮮血,我又大叫了起來。
基本上男人很怕血,因為不習慣。看見自己的指甲不斷流出鮮血,逐漸染紅了毛巾布的床單,我真的快要昏倒了。雖然痛是很痛,但是內心的驚嚇已經超越了肉體的疼痛。我發現這種時候人反而容易大笑,我一邊笑到一邊想吐。而這時《命運交響曲》還不停地以巨大的音量攻擊我。
果真是命運之神前來敲門。真是有夠可惡,搞什麼嘛!
【二】
電話打來時,我好不容易已經從驚嚇中恢復平靜,止住了指頭的鮮血狂噴並包紮好,正窩在床上動彈不得。床單上還留著一大片血跡。哪個鄰居不知道大吼一聲混賬傢伙,你以為現在是幾點鐘?!,托他的福《命運交響曲》便頓時停止。
我奮力地爬去接電話,打電話來的人是柳瀨老大。
不好意思,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你。語氣有些奇怪:你睡了吧?
不,我差點死了。
什麼?
我的指甲被剝下來了。
老大沒有作聲,停頓了一下才接口:最近刑警來逮捕人時還順便嚴刑拷打嗎?動作還真快嘛。
少說那些不吉利的話。我向他說明事情經過,他聽了大笑道:
還好你是一個人,要是跟女人在一起就糗大了。真是幸災樂禍。
總之我現在很忙,你打電話來幹嘛?
老大又恢復嚴肅地有點詭異的語氣:那些孩子打電話來了。
那些孩子?
裝什麼蒜,就是你的雙胞胎呀。打電話來的是小哲,他說小直因為盲腸炎緊急住院了。想當然,醫院裡的人自然起疑為何家長不見蹤影?小哲已經向對方說明,因為爸媽都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工作,除了週末以外都住在東京的家裡。可是哪有家長聽到小孩生病了不馬上趕回來呢?因此他們希望你明天早上之前能過去一趟。所以嘍,你當然得以爸爸的身份去解決一些事情吧。
我不是他們的爸爸。我大吼一聲:電話是什麼時候打來的?
就在前不久。現在小直正在動手術。
又是一場災難,只是我有一點納悶。
柳瀨老大是個停業的律師,和我之間有契約關係。老大利用他的身份收集資訊,我根據他的資訊工作,兩人均分所獲得的報酬,這就是我們的契約內容。表面上我在老大經營的事務所裡擔任調查員,以這個職銜在社會上混日子。
因此我將老大事務所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和我有類似父子關係的雙胞胎兄弟。可是老大人在位於神田多町舊辦公大樓的事務所的時間,通常是非假日的上午九點到下午六點,之後他便回到松戶的家裡。平常這個時間這時我看了一下手錶,半夜三點四十分他如果還在事務所裡未免太奇怪了。
老大,為什麼這個時間你還會在事務所呢?
老大很乾脆地回答:誰說我在事務所裡。
你說什麼?
我是從家裡打電話的,小哲也是打來家裡呀。
我吃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最近老大和雙胞胎打得火熱,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一點都不像老大的作風,那麼隨便就把家裡的電話號碼告訴他們。
老大冷笑地哼了一聲,開始對我說教:
這一點你最好學著點。小孩子什麼時候會生病、受傷,誰都不知道。尤其是三更半夜,更是放心不得。既然你要扮演人家的爸爸,就應該做好應對這些突發狀況的準備措施,不然他們太可憐了。所以我才會居中當你們的總機,居然還不知道要感恩!我可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好感恩的。
我沒有義務做到那種地步。
你有什麼立場說那種話?老大不高興地質問,總之你給我趕緊去醫院,地點是
我的腳動不了呀。
搭計程車去不就得了。我會叫車過去接你,就算你不想去也必須趕去。別跟我說你沒有錢,你不是最近才賺了一票嗎?
可是
當人家爸爸,就算爬也要爬過去才對。
我又不是真的爸爸,你是不是忘了這一點呀?
別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已經答應那兩個孩子了。有什麼關係呢,你還可以順便在醫院看腳。別忘了把剝下來的指甲帶去,現在醫學很進步,說不定還能幫你裝回去。
開什麼玩笑。想到被床單纏住的小指頭指甲,我又開始噁心了。
既然都那麼說了,老大大概真的會幫我叫車來。沒辦法我只好起床準備出門。雖然我已不想再看到了,但是總不能留下一張滿是血跡的床單出門,於是別過頭去將床單捲起來拿到放垃圾袋的地方。明天正好是收生鮮垃圾的日子。
可是毛巾布的床單捲成一團卻塞不進垃圾袋裡,真是令人覺得不快。
這時我突然靈機一動,反過來處理不就結了。我將有血跡的部分朝外,用床單包住垃圾袋,然後像包巾一樣綁好。這麼一來也方便提著走了。
我一邊拖著腳一邊搭電梯下樓,將捆成一團的床單提到垃圾堆積的電線桿前。正在心想這段路還真長呀,計程車便來了。
要到今出新町是嗎?因為車程很遠,計程車司機滿臉笑容問我:你的腳怎麼了?
是盲腸呀。我不高興地回答,之後不管對方說什麼我都懶得理睬。
小直被送到的醫院,從他們家所在的山坡上向下看,正好就位於民營鐵路車站所在的小鎮中央不遠的位置。反正鎮上就這麼一間綜合醫院,所以不可能搞錯。
我經過明亮的急診室入口,到夜間櫃檯詢問後,才知道手術室在二樓。當我左腳穿著皮鞋、右腳纏著繃帶穿著拖鞋,一跛一跛地好不容易爬上樓梯後,看見了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前,小哲一臉痛苦地坐在長椅上。
啊,爸爸。大概是聽見了腳步聲,小哲抬起了頭。開刀動手術的人是小直,小哲卻好像身體也有病痛似地鐵青著臉。
你的腳怎麼了?
我終於走到長椅上坐下來喘口氣。
貝多芬披著長牙齒的床單攻擊我。小哲睜大眼睛看著我問道:你是不是發燒了?
是呀。所以不用聽我鬼扯。我說的都是夢話。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香煙,點燃了火。
小直怎麼樣了?
小哲就像在地毯上撒尿之後受責罵的小狗一樣,縮著身體說道:
如果我早一點送他來醫院就好了。
不要那種表情。
可是他三天前就在喊肚子痛了,而且他還說晚上睡不好、覺得好冷
三天前嗎?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只是盲腸就還好,萬一引起腹膜炎就糟了。因為我十四歲時差點因為這問題死掉,想起來不禁會打哆嗦。
或許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小哲整個人縮成一團。我連忙安慰他:
不要瞎操心,你又不知道小直的肚子有什麼問題。
但是突然間我心想,說不定他還真知道。他們是雙胞胎,長相一模一樣,只有笑的時候,臉頰上的酒窩位置不一樣。就我所見,連他們的親生父母似乎都不太容易分辨清楚,所以才會在他們大部分的衣服上面繡上名字縮寫的英文字母。
我還聽說過雙胞胎之間會有心電感應。
我們兩個人就像被棄置在菜園裡的茄子一樣,萎靡地窩在椅子上。直到載著小直的擔架床推出手術室為止,我們大概等了有三十分鐘左右。
小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飛奔過去。老實說,我也很想這麼做,還好我辦不到。看見臉色蒼白如紙的小直躺在擔架上時,我的心臟就像被人揪了一下地很難受。
因為麻醉藥還沒退。穿著淡藍色手術衣的醫生一邊輕輕推開小哲的肩膀一邊解釋。當他看到我時,便問:
你是孩子們的父親嗎?
是的,沒錯。
醫生親切地拍拍小哲的肩膀道:放心吧,雖然已經化膿了,但沒有破裂。所以呢,應該一個禮拜後就能恢復健康。小哲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醫生微笑著。看起來還很年輕,臉型狹長,但額頭已經禿得一乾二淨了。我覺得好像什麼東西?對了,像花生,原來是個花生大夫!
住院手續等明天再辦理就好了花生大夫說到一半,眼光注意到我腳上隨便亂纏的繃帶。
哎呀,怎麼了?
我說明了整個經過,醫生一臉平靜地聽著(這也是應該吧),但小哲又開始鐵青著一張臉問:爸爸,你還好吧?
沒問題啦。花生大夫說:我來幫你看看吧。
在一樓的急診室裡,他幫我治療。看見流出新的血,我又稍微地、真的只是稍微地叫了一下。當值班的護士幫我包紮新的繃帶時,又聽見救護車的警笛聲。
今晚生意還真是興隆呀。花生大夫對著護士苦笑,並站了起來。
看著他就要走出急診室,我趕緊開口問:我這樣子不用輸血嗎?
花生大夫對著天花板的方向笑道:你要不要去喝點番茄汁?
【三】
隔天中午過後,小直總算體力恢復到了能與我和小哲像平常一樣的交談。
讓你們緊張了。小直一臉歉意。
也讓小哲辛苦了。
彼此彼此啦。小哲顯得很輕鬆,說不定最近我也會得盲腸炎。
誰讓我們的,
生活方式,
是同步進行的。
不過
讓你當我們的爸爸,
真的讓我們覺得很安心。
不要剛治好病,就又用這種方式說話!
是。雙胞胎異口同聲答應後,又開始竊笑不已。
這是一間三人病房。小直睡在靠窗的床位,中間是張空床,旁邊則是躺著一個受傷的患者正在睡覺,是昨天晚上救護車送來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聽說是發生車禍,真是可憐。
我讓因為又可以成雙成對而高興的雙胞胎留在病房裡,獨自一人下樓去,因為醫生交代我今天下午去看門診更換腳上的繃帶。
醫院事務局方面,我們三人登記為父子原則上,對方大概也覺得我們一家三口很奇怪。這也難怪,因為我拒絕健保治療,要求所有的費用自付。
我是不用健保主義。我強調。
當然沒有這種主義,我在老大那裡也有加入健保。但我總不能用我的健保吧?誰叫我現在的身份是住在今出新町,和自己的情婦兼秘書私奔的雙胞胎的父親宗野正雄。
而且沒有一份健保是以宗野正雄的名義投保的。不,也許現實生活中有。因為他私奔找到地方落腳後,應該有找到新的工作又投保了。但是我手邊沒有宗野正雄名義的健保卡就什麼都別談。
小哲和小直的父母都擁有不錯的職業,但是在各自私奔前都辭掉了工作。現在既沒辦法找到他們的住處,也不能跑去找他們公司的總務部或人事部哭訴要他們幫忙吧。
坐在門庭若市的門診室外面的長椅上,這是我和雙胞胎兄弟認識以來,頭一次如此不高興甚至快要發火了。
雙胞胎的父母各自與人私奔時,據說都表示說:人生只有一次,不希望留下任何遺憾,兩人為了愛情而拋棄了家庭。
可是當我突然之間成為兩個十三歲小孩的父親時,我才深深感受到,人生並非都是由戲劇化的愛情與激情所組成,而是由還沒到期的健保卡、這個月已全額從賬戶扣除的房屋貸款通知書等細節所拼湊而成的。
宗野同學的爸爸,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人叫我,我抬起頭一看。灘尾禮子老師就站在離我不到一公尺遠的地方。
她是小哲的導師。學校並不在這個鎮上,而是隔壁鎮。雙胞胎為了避免讓學校產生不必要的混亂,於是分別就讀不同的中學。
就在兩個月前,我到小哲學校參加教學觀摩,第一次和老師碰面。然後我開始希望早點找到雙胞胎的父母,帶他們回家,讓我能從代理父親的角色中解脫。畢竟我總不能以學生家長的立場追求女導師吧。
換句話說,灘尾禮子老師就是如此充滿魅力的女性。
是呀可是老師你又怎麼了呢?
會上醫院肯定是身體不適嘍,所以我才會這麼問她。結果老師竟然嗤嗤一笑。
我是來探病的,小直他還好吧?
禮子老師因為某些因素也認識了小直,難怪她會專程趕來。
是小哲通知你的嗎?
是的,因為他說病情穩定之前他很擔心弟弟,今天要請一天的假。聽說他們的母親到紐約出差,一時之間無法回家,是嗎?有沒有什麼事我能幫上忙的嗎?
因為我已經很習慣這種場面,所以演技也進步許多,臉上沒有露出馬腳,內心卻十分佩服。小哲這傢伙真會蓋,什麼到紐約出差!我們這種年紀的人哪能一下子想出這種藉口呢?頂多說到大阪出差就很厲害了。
反正這家醫院是全天看護制,也沒什麼不方便。我很感激她的心意,趕緊又說:請去看看他們吧,兩兄弟一定會很高興的。
說得也是,可是宗野先生
她話說到一半,廣播卻已經唱出了我的名字。禮子老師吃驚地看了我一眼,這才發現我腳上的繃帶和拖鞋。
你受傷了嗎?
是是呀。我總不能說我被床單咬了吧。因為出了一點意外。
那真糟糕,請多保重呀。那我先去病房看看好了。
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有些依依不捨。
灘尾老師說宗野同學的爸爸年輕得令人大吃一驚耶。在回去雙胞胎家的計程車上,小哲說。語氣很開朗,眼神卻很認真。
是嗎?我稍微瞄了一下小哲的臉問:她起了疑心嗎?
不是,老師好像很喜歡爸爸。
怎麼可能,哪有這種事?
禮子老師是位有道德良知的好老師。她不是那種會愛慕學生父親的女性雖然我不是真的。
但是小哲卻一臉正經地表示:
是嗎?可是如果喜歡上了,對方是不是結過婚、有沒有小孩,根本就不重要了,不是嗎?說完便閉上了嘴巴。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巴很清楚地表達出這是他的真心話,雖然我不贊同這種想法。
因此我對他這麼說:
怎麼會不重要?至少我就很討厭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觀念。
何況車上還有計程車司機的耳朵在,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不過我心中有個想法,趁這個機會,我可以和小哲在家中、和小直在醫院,好好地促膝長談。他們應該也很清楚不可能永遠和我這個代理父親生活下去吧。我必須確認清楚他們今後的打算,他們是否期待自己的父母回來呢?
然而就在我們下車時,腦海中完美的建設性想法煞時煙消雲散。因為雙胞胎家門口站著兩個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是刑警。一個上了年紀,一個是年輕人。
請問是宗野正雄先生嗎?年紀大的刑警先上前開口,同時閃了一下黑色的警察手冊。我的耳畔似乎響起手銬碰撞作響的聲音。小哲緊緊抓著我的手臂。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來是想麻煩你協助我們的調查工作。刑警邊收好證件邊問我:你知道昨天深夜在今出湖畔發生一起自用車相撞的車禍嗎?
我心想,喔,就是那個送進醫院,因為車禍受傷的人吧?因此點了點頭。
是的,不過我並不知道詳情。
是嗎?不過其實那個車禍本身沒什麼問題。一群喝醉酒的年輕人分坐兩台車去兜風,結果在那個要命的地點發生了車禍。其中一台車倒栽蔥跌進了今出湖裡,死了兩個人。
今出湖距離今出新町中心點二十公里處,一個位於北部山中的人造湖。聽說是十年前,隨著水壩建設而挖的,是這附近的水源地。據說秋天時的楓葉很漂亮,小哲和小直的小學遠足也去過。
因為是被水壩塞住而造成的人造湖,因此湖水很深。加上又是位在山裡,週遭的山坡十分陡斜,掉下去的話,根本沒得救。
真是遺憾,可是我能幫上什麼忙呢?
刑警抓了一下鼻翼,露出困惑的表情。其實昨天晚上的車禍之後,我們開始進行打撈車子和死者屍體的作業。結果發現湖裡還沉了另一輛車子。
由於小哲發出一聲驚叫,我不禁看著他的臉,他緊盯著刑警的臉看。
然後我們將那輛車也撈起來後,發現車身毀損的程度非常誇張。如果只是因為滑落的速度太快,也可能會有這種情況的,沒什麼好懷疑。
那麼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其實是從車裡面找出了兩具屍骨。這實在是太令人意外了因為這是個小鎮,所以我們便一家一家地走訪詢問,看看有沒有誰家裡有行蹤不明的家人。
【四】
從今出湖撈上來的兩具屍骨的身份,始終沒有下文。那也難怪,因為只剩下白骨嘛,加上車子又是贓車,十一年前從東京到今出新町前兩站的風間町停車場所偷的。
就骨架尤其是骨盤的形狀來判斷,立刻就知道其中一具屍體是成年男子,另一具是成年女子。只不過兩人的估計年齡,約是二十來歲到四十五歲,範圍很廣。刑警表示如果繼續檢驗牙齒的耗損度,還能夠鎖定更多的資訊,但這項檢驗很花時間。
不過我們認為兩具屍體都是死了一年後。從車子被偷的時間來判斷,這個說法是合理的。
兩名刑警雖然也說過看起來真是個年輕的爸爸呀的感想,但似乎沒有懷疑我和小哲的關係。好像在之前探訪的人家之中有小直的同學,他們已經事先聽說小直因為盲腸炎開刀住院的消息。年紀大的刑警還向我訴苦,夫妻都上班很辛苦呀。老實說我們家也是夫妻都有工作
這時年輕的刑警則是一臉不感興趣地在一旁發呆。說不定他心裡在想,與其在這種偏僻的小鎮當警察,還不如進自衛隊當軍官比較好
其實不單這兩名刑警,好像連管轄今出新町的今出警察局對這輛沉車和兩具屍骨,也都沒當成重大案件。據說因為今出湖挖好不到半年,就已經連續發生兩起汽車翻落的車禍,還死了五個人。有關當局看不過去,便加強護欄設施,到處樹立警告標誌。但是到目前為止每年還是會發生一件左右的車禍。
以前的居民之中還有人說就是因為在那種地方挖湖,惹火了山神,所以每年都要有人犧牲。
換句話說,昨天晚上的車禍表示今年今出湖的祭祀品已經夠用了!不,我這樣子亂說,真是太隨便了,真抱歉。
我們的交通課還沾沾自喜,去年沒有發生車禍。結果居然是根本沒發現有車禍。真是敗給他們了。
發現得太遲,只會徒增身份確認作業的困難。兩名刑警似乎只覺得這一點很麻煩地告辭而去,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可疑,完全認為那是個不幸的意外。
但我就不一樣了,而且用我身上所有的錢來打賭,我猜小哲的想法也不一樣。
因為喜歡做菜的小直不在家,我們只好跟半個月前才在車站前面開店,服務態度惡劣的外送披薩店訂了獨家口味的披薩。就營養學的觀點來看,內容實在無法恭維,而我和小哲的表情就像參加守靈一樣,彼此沉默地吃完自己的份量。
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好累,所以我要去睡了。爸爸,我已經鋪好你的床了。
小哲說完準備回到自己房間,時間不過才晚上十點。平常這時候他精神還好得很,尤其是我在的時候。雙胞胎這麼早上床,簡直是聞所未聞的怪事。
嗯,你辛苦了。明天起我會去醫院,所以你去上學吧。
嗯。小哲點過頭後轉身上樓。
我不可能這麼早就睡著,然後為了不然小哲知道我在想事情,我故意打開電視轉到無聊的節目頻道,坐在客廳的扶手椅上。
我在想今出湖的屍骨,那不是意外,說不定是殺人事件。
而且我乾脆明說吧,我在想那一男一女的兩具屍骨,會不會是小哲和小直的父母!
我可以舉出許多證據。第一,當刑警告訴我們從湖裡撈出另一輛車時,小哲那副驚訝的表情。我所知道的雙胞胎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任何狀況總是一笑置之的大膽到可怕的好孩子。我頭一次看他臉上出現近乎恐懼的神情。
第二,那兩具屍骨的估計年齡,也和雙胞胎的父母頗為吻合。而且他們分別和愛人私奔、遺棄家庭時,我便很自然地接受了。我心想,這社會都是些自私的傢伙,甚至還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父母。
但是冷靜地想一想,當出現另外一種說法時,我也沒辦法繼續點頭稱是了。
如果是你,會覺得哪一種說法比較可能呢?因為父母兩人同時跟自己的愛人手牽手離家出走,孩子難以忍受如此自私、不負責任的父母,因此將他們解決了。
兩種說法聽起來都很不尋常,但是現實生活中雙胞胎的父母行蹤不明,一開始便相信前一說法的我,有義務要公平檢討後一說法的可能性。
另外我很在意的是,過去雙胞胎曾經幾次向我報告我爸打電話回來或是我們跟媽通過電話,卻從來沒有讓我看過他們父母依然健在的證據。
他們已經離家出走一年了,就算是私奔,新生活應該也已經穩定下來了吧。總會有一兩次想回家看看孩子的近況吧,關於這點雙胞胎給我的說明是,他們兩人都自以為對方和我們一起生活。仔細想想,這真是令人費解。
難道不是嗎?要演變成這種勞燕分飛的狀況,首先必須有丈夫和妻子各自有外遇,在決定私奔之前,彼此都小心行事不讓對方發現的前提。
但這種事在現實生活中可行嗎?
我雖然還沒有結過婚,但是有與女人同居的經驗。就這點經驗來推測,我想一起生活的男女應該不至於會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外遇吧。尤其是女人的直覺一向敏感。我通常都是直接拿起罐裝啤酒喝,只有一次改用杯子盛出來喝,就被女人看穿有外遇。那一次真是淒慘,女人敏感起來實在只能舉手投降。
如果雙胞胎的父母真如他們說的,能夠毫無顧忌地離家出走,那表示他們十分遲鈍,甚至兩人之間極為冷淡,都把對方當成大門口的擦腳布,無足輕重!不對,我要收回剛剛說的這句話。就算夫妻好幾年來都把對方當做大門口的擦腳布一樣看待,一旦發現對方有其他異性存在,馬上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開始妒火中燒。這就是人性,真是悲哀。
雙胞胎的父母,不管哪一方先,甚至是雙方同時有了外遇時,想必他們會在家裡面針對這一點醜態畢露地爭吵不休。
而雙胞胎也一定從頭到尾地仔細觀察。
一邊看著老是報導景氣變壞的新聞節目,我的腦海裡千迴百轉。
小直和小哲頭腦都很好,而且聰明得令人害怕,甚至像個無底洞般地高深莫測。我想像,兩人受不了看著父母成天爭吵不休,只想自己過平靜幸福的日子的他們,湊在一起商量。
怎麼辦?
乾脆一次把他們解決掉吧?
只要連車帶人開進今出湖裡,就萬事OK了。
嗯,而且還不容易被發現。
可是如果用家裡的車不太好吧?
對呀,一旦車子被撈起來時,馬上就會暴露身份了。
我們將家裡的車開到鎮外,找個地方丟了吧。
反正到處都有適合的湖嘛。
那爸媽的話,
我們就隨便偷個車,將他們放進車子後丟進湖裡。
開車這種事,
再簡單不過了。
沒錯。
就是說嘛。
可是
他們怎麼殺人呢?
我顫抖著抓著椅子的扶手想重新坐好時,聽見了小哲在叫我:爸爸?
我吃驚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因為我隨時想準備逃跑,竟忘了小指頭受傷而用力踩下去,結果當然是很丟臉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真是的,你還好吧?小哲衝過來扶起我,一臉擔心地湊近我問道:看你一臉蒼白,是不是有點貧血呢?
是嗎我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我打從心裡感謝,還好從外表分辨不出冷汗和普通汗水的不同。
我因為睡不著,想喝杯熱牛奶才下樓的。爸爸要不要也來一杯呢?
嘎?噢,好呀。
我有些討好地對他一笑,小哲便笑著走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手上端著兩個馬克杯回來客廳。
好了,請用。
他將杯子遞給我後,自己坐在電視旁邊的沙發椅上。嘴裡喊著好燙,一邊開始喝起熱牛奶。
我看著他,心裡又開始有了不好的聯想。
手無縛雞之力的兩個小孩如何能一次殺死兩個大人呢?最容易選擇的方法是什麼呢?
應該就是下毒吧。
結果我沒有喝那杯牛奶。我不敢喝。
【五】
該如何收集那對屍骨的資訊呢?對於不願意靠近警察的我而言,這真是個難題。可是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這個問題居然輕易解決了。
感謝花生大夫,因為負責驗屍的大學是他的母校,裡面有他很熟的學弟。
我以前曾經想過要當法醫。但是我父親說當法醫不賺錢阻止了我,所以我不得已放棄。不過我到現在都還很有興趣。
因此我從他嘴裡聽到了不少資訊,他總是在幫我檢查剝落的指甲時告訴我新的消息。
因為屍體已經化成白骨了,死因還查不出來,讓警方很困擾。
還不知道屍骨的身份嗎?
這很困難呀,得一步一步慢慢來。還會痛嗎?
還好,只要不用力的話就不會痛。對了車裡的兩個人,是活生生地掉進湖裡?還是死了之後才掉下去呢?
花生大夫驚訝地抬起了眉毛,寬廣的額頭上佈滿了皺紋。
對、對,這是個好問題。但麻煩的是,只剩下一堆白骨,根本無從判斷。
不過呢,他笑道:理論上是可以有很多假設啦,但這應該是個車禍吧。
可是難道不會有可能是有人將屍體放進車裡,然後連車一起推進了湖裡嗎?
哈哈。花生大夫笑了。原來如此。
就算是活著,也可能被綁著而不能自由行動
可是這麼一來,應該會留下一些東西吧?例如繩子、膠帶之類的。因為最近這種東西也變得難以腐蝕。只是泡一年的水,還不至於溶化不見。可是並沒有找到這些線索呀。
那如果是讓他們吃藥睡著了呢?
醫生我小心翼翼地詢問:
安眠藥這種東西好買嗎?
花生大夫側著頭想了一下反問我:
你睡不著嗎?
我有朋友有失眠的問題。
請醫生開個處方就行了,很簡單呀。
那藥局呢?
沒有賣,因為出過太多的意外。說完後,他皺了一下眉頭。
雖然很危險,但是也有人拿市面上的頭痛藥配酒喝,當作安眠藥的代替品,喝了之後很可能就再也睜不開眼睛。
上去病房時,看見小直坐在床上與前來量體溫的護士聊天。
啊,爸爸。他露出笑容:護士小姐說我的恢復情況很好,可以放心了。
我趕緊向護士道謝,等她離開病房後才坐在小直的旁邊。
那個因為車禍住院的年輕人睡得正熟。我壓低聲音和小直說話:
你知道隔壁患者為什麼住院嗎?
小直點頭道:聽說是車禍,我聽護士小姐說的。
在撈起那輛車子時,據說還發現了另一輛汽車。
嗯,我也聽說了,而且已經沉在湖底一年了。
小直的眼睛清澈明亮,我決定套他的話。
我聽了嚇了一跳呢。
為什麼?
因為我以為坐在那輛車子裡面的屍骨,該不會是你們的爸爸和媽媽吧?
小直臉上白皙透亮的肌膚,一下子失去了血色,我覺得甚至能聽見他的血管中血液倒流的聲音。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
是嗎?
是呀,爸和媽都好好的。
他們最近有和你們聯絡嗎?
有呀,他們打電話回家過。
是嗎?我點頭:是嗎?
小直盯著我看,就像在細數我的睫毛根數一樣,緊盯著我。
爸爸,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粗魯地揉了一下眼睛回答道:我沒在想什麼。
之後過了十天,我都住在今出新町雙胞胎的家裡。因為我想獲得新的資訊,所以勉強自己住了下來。
住院後的第八天,小直便出院回家。因為他的盲腸炎十分嚴重,醫生交代回家後還得安靜休養四、五天,我一天的大半時間都陪著他,小哲則是高高興興地去上學。
由於小直不能隨意活動,我們吃得很差。我和小哲都沒有小直做菜的本領,但小哲還經常花很長的時間在廚房裡忙東忙西,做出的成果卻讓我們難以下嚥。
那是天分的問題。小直一副沒什麼了不起的樣子笑著說道。
關於那一對屍骨,我沒有得到任何新的資訊。加上腳傷也好多了,我沒辦法常常去找醫生,因此很心浮氣躁。
或許是這個關係吧,雙胞胎似乎也故意躲著我。有時候兩人還會說悄悄話,同時偷偷瞄著我,讓我很不舒服。
會發生那場騷動,也是在這種緊繃的情況之下,我心中堆積的鬱悶終於爆發了出來。
那是吃晚餐時的事情。小哲人在廚房,小直躺在客廳的沙發椅上。我心想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沒有打聲招呼便自然地走進了廚房。
記不得那是濃湯還是別的,當時我眼中只看到小哲彎腰對著桌上排列的盤子,拚命從手中的小瓶子裡撒出東西,我只看到這一幕。
喂!你在幹什麼?
大概是我怒吼的聲音太大了,小哲手上的小瓶子滑落,掉在地上碎了。裡面的粉末散落在整個地板。我穿過廚房一把抓住小哲的手臂,以我事後想起來就覺得丟臉的凶神惡煞般的模樣質問他:
你說,裡面裝的是什麼?說呀,你在吃的東西裡摻了什麼?
聽見廚房裡的騷動,小直趕緊從客廳衝過來,闖入我和小哲之間,拚命想把我們拉開。
不要這樣。你們不要這樣。
我氣喘吁吁地放開小哲。因為太過興奮,連我自己都沒辦法控制住自己。
雙胞胎緊緊靠在一起,一臉蒼白地凝視著我。我就那樣奪門而出,那一晚再也沒有回去。就算是今出新町,晚上也有一兩間通宵達旦的小酒館。
於是我開始思考
雙胞胎是不是已經發覺我對他們起疑心了呢?所以下一個就輪到我
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不停地喝著。儘管已經覺得不舒服,我還是猛灌。
隔天一早我在車站前報攤上買了份早報,上面寫著已經發現那兩具屍體的身份了。
【六】
線索來自於女子脖子上的細項鍊。那條十八K金的鍊子上面串著一顆小粒的鑽石墜子,在扣環的地方刻著店名。
女方叫做相馬美智子,三十五歲,單身。一個人住在那輛贓車失竊的停車場附近的公寓裡,在東京都心的銀行上班。
男方名叫佐佐木健夫,四十歲。與美智子服務於同一家銀行,是公關課長。住在東京都內的社區,和妻子之間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
兩人都在一年前便行蹤不明,而且公司裡的人都知道他們兩人的外遇關係。所以當兩人同時不見蹤影時,大家立刻判斷是私奔。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佐佐木留有遺書。
他的妻子知道刑警找上門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遺書。那是一封用鋼筆寫在公司信紙上的遺書,或許是內心十分激動,字跡很亂。不過根據公司部下的作證和筆跡鑑定,確定那是佐佐木本人所寫。
發生這麼丟臉的事情,實在很對不起。我只能以死謝罪。美智子說她沒有我不能活,所以我帶她一起上路。我們希望死得不會太難看。
也難怪被留在人世的妻子不願意讓這封遺書公諸於世。
這封遺書既沒有貼郵票也沒有蓋郵戳。據他妻子的說法是早上出門一看,就發現遺書在信箱裡了。
是的,我以為是他自己偷偷塞進信箱裡的。
佐佐木早在失蹤前的三個月就已經拋棄妻女,住在美智子的公寓裡了。
所以我嚇了一跳,還跑到美智子的公寓去看。但是沒有發現兩個人的屍體倒在裡面。因此我覺得這封信是騙人的,兩個人根本就跑掉了。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真的死了。
遺書上面提到丟臉的事情,似乎是指失蹤前的一個禮拜,佐佐木在招待客戶的酒席上,因為喝得爛醉,不僅大肆作弄了接待的高級主管,最後還將調製摻水威士忌用的礦泉水淋在對方頭上。
他不是個沒有工作能力的男人,只是有一個缺點,天生就是個酒鬼。一旦喝起酒來便不知節制,甚至做出無法預料的舉動。之所以和老婆處得不好,追根究柢也是因為這個壞毛病。有一次他甚至硬要鑽進路旁的警車,差點就被警方逮捕。
他的情婦美智子卻和他妻子不一樣,完全可以容忍這名優秀行員的缺點,甚至連這個缺點都很欣賞。因為她身為女人卻也是酒國英雄,有許多豪飲的傳說。兩人最喜歡一起喝醉一起鬧事。
對於妻子而言,肯定覺得難看,難怪她會把遺書捏爛了。社會大眾能夠理解她的心情,我也可以。
至於雙胞胎,我實在沒臉和他們說話。
可是又不能放著不管。我怎麼樣也邁不開步伐,直到天色已晚才試著回去。結果獨自站在庭院等著我的人,既不是小哲也不是小直。
而是禮子老師。
請不要太責備他們。老師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說道: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責任?
是的。原來當時小哲撒在食物上面的粉末是中藥。
我從以前就有貧血的毛病。後來在朋友的介紹下,開始服用中藥,只不過是用煎的。
噢
那一天我去探望小直時,因為聽小哲提起小直開了刀,爸爸的腳指甲剝落,兩個人都流了不少血,得讓他們多吃一點豬肝才行,所以我介紹那個中藥給他。於是小哲就跑去買了,但他的個性和小直不一樣,根本不喜歡廚房裡瑣碎的工作,他覺得剪煮中藥太麻煩,就直接摻在菜裡面了
我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昨天晚上他們打電話給我,發出世界末日降臨一樣悲慘的聲音。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他們吧。
我答應了老師,而且在那一晚上便實現了我的承諾。
當我聽說從湖裡撈到車子時,我會那麼害怕的原因,都是因為那個關於今出湖需要祭品的怪談的關係。因為我想起了那個怪談嘛。小哲解釋。
至於我小直接口:都是因為爸爸說出一堆奇怪的話,我才會嚇得臉色大變。
我頓時面紅耳赤,狼狽不堪(HELTER︱SKELTER)。
我得聲明一下,其實並不是我原諒了雙胞胎,而是他們原諒了我。
有道是自作自受,那一晚我攝取了太多的酒精,使得腳指甲剝落的傷口又開始作痛。隔天我又去找花生大夫治療。
聽說那兩具屍骨的案件已經解決了。我先開口聊八卦,醫生很滿意地點頭道:
看來咱們鎮上的警察也不是省油的燈嘛。
的確是做得不錯。
對了,你還記得那個車禍受傷的年輕人嗎?就是那個跟小直同一病房的年輕人嘛。
記得呀。
是他告訴我的。他說他們一夥人很喜歡在馬路上開快車,就像賽車,因此常常在車禍現場那一帶兜風。就在一年前吧,曾經看見一對卿卿我我的中年情侶停車在那個失事現場附近。
是嗎?我笑著說道:看來那是自殺的兩人都喜歡的約會地點嘛。
因為離美智子住的地方很近,所以很有可能。
我想是因為那裡沒什麼人會去吧。好了,已經沒問題了。
隔天我回到東京。才剛剛踏進公寓大門時,就被一臉驚慌的管理員抓住,把我狠狠地訓了一頓。
你真是害人呀,實在受不了你。害得我打了一一○報警!
原來是因為那張床單。我聽了十分錯愕,但是仔細想想這誤會還真是發生得很有道理。
因為我自認為沒做什麼虧心事,所以隨便地把床單丟到外面。但是看在第三者的眼中卻不是如此。他們看到的是,沾滿血跡的床單裡包著什麼東西,被棄置在垃圾集中處。人們本來就習慣把事情想得很誇張,這麼一來更是非同小可。
可是錯不在我,要怪就怪那個缺乏常識的貝多芬吧!我本來想這麼反駁的,卻突然想到了某件事。
我只是要將床單丟掉,但在別人眼中卻有不同看法,別人認為我是要丟掉包在床單裡面的東西。
這件事在我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出湖的屍骨,那是自殺,毫無疑問地,連遺書都確認無誤了。而且那個失事現場也是他們常常約會的地點。
他們兩個人的酒品都不好。然後
被發現的車子都被撞爛到令人覺得有點不自然。
老大,有些事想麻煩你幫我調查一下。
什麼事?
我說明事情的概要後,提出想要調查的事項,美智子自己有沒有車子?有的話,一年前在他們失蹤的時候,她的車子是不是故障了?
然後呢?
佐佐木太太是不是有汽車駕照?丈夫過世後,她有沒有將車子送修?我想她應該會說前面被什麼東西撞到了。還有
還有呀?
這件事有點麻煩。我想知道一年前在今出新町附近,有沒有發生過開車撞死人,肇事者卻沒有被抓到的案件。這些能麻煩你幫我調查一下嗎?
老大答應了,調查的結果,答案都是肯定的。
一個禮拜之後,我打匿名電話給佐佐木太太,向她要求,我已經掌握證據了,如果不想公開真相的話,就帶著錢到指定的地方來。然後我在指定的地方等著。
她來了,一臉好像扛著很重的東西似地。
我悄悄地離開了現場。
我想不用多久,我會偷偷地潛進她的房間,取得她應我要求所準備好的現金。對她而言,既然已經有人出面威脅,就算遭竊一、兩次,她還是願意把現金留在手邊。所以偷起來並不費事。
事情真相其實令人不太舒服,我想。
那件屍骨的死因,和警方推測的有些不同。首先,佐佐木在遺書中提到的丟臉的事情,並非指在酒席上的可笑失態。
而是開車撞死人畏罪潛逃。
佐佐木和美智子的酒品都不好。他們常常在失事現場開快車,享受深夜的飆車之樂。
那天晚上也是一樣。但是美智子的車子故障了,沒辦法發動。因為醉酒,膽子也變大的兩人居然學起十幾歲的不良少年去偷車,然後醉醺醺地開快車,接著出了車禍
等到酒醒後恢復正常的兩人發現闖禍了,不禁害怕地決定自殺。這才是佐佐木所謂的丟臉的事情。
那封遺書的文章,開頭顯得很唐突。因為那是第二張信紙,另外還有一張是第一張。佐佐木在第一張信紙中說明了自殺的理由。
佐佐木和美智子究竟用什麼方法自殺的?我也不知道。說不定是花生大夫提的那些方法,也可能是將汽車廢氣引進車裡。總之他們的自殺方式,沒有造成任何身體的外傷。
在佐佐木死之前,曾經打電話給他太太。驚訝的太太馬上就趕到現場,發現了車上撞死人脫逃的痕跡非常清楚,也找到了兩個人的屍體和詳細的遺書。
佐佐木的妻子當場開始思考,動過一番腦筋後,她做好了決定。
幸好那個地方人煙稀少,沒有任何人看見那部車子。他太太用自己開來的車擠壓肇事的車子,往湖裡推擠。然後撕毀了第一張遺書。
換句話說,她不是要隱藏屍體,她真正想要隱藏的是那輛車子。
就她的立場而言,她必須為女兒的未來著想。佐佐木已經死了,無所謂,但是女兒會怎麼樣呢?總不能從此成為撞死人畏罪自殺的犯人小孩過一輩子吧。
所以她丟棄了丈夫的屍體。只要認為是為了孩子,就能平心靜氣地做這種事。父母就是這種存在,不管所作所為對或錯,父母就是這種生物。
我沒有證據,也不打算去報警。如果她害怕被威脅,因此去自首,那也很好。
幾天後,我將潛入她家取得的現金以匿名方式郵寄到那場車禍的被害人家裡。當然我從中已經扣除了支付給柳瀨老大的手續費。
然後我用自己的荷包帶雙胞胎到外面吃飯。小直和小哲身上穿了一模一樣的新襯衫。
胸口已經縫上跟其他衣服一樣的名字縮寫。
因為注意到我的視線,雙胞胎說:
我媽,
用包裹寄來給我們的。
還有一封信,
交代我們不要感冒了。
父母的存在,實在超越了我能理解的範圍,太過複雜了。
根本就無法理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