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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僅此一場 (ONE︱NIGHT STAND)

繼父 宮部美幸 18090 2023-02-05
  【一】   家長會你會來嗎?   不只家長會,還有教學觀摩也要。   會吧?你會來參加吧?   自從從事觸犯法律的危險工作以來,我對於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類的說法便難以認同。因為千鈞一髮之際,我只能憑自己的五感行事。但是唯有此時,讓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聽力是否正常。   家長會?我真不敢相信。   你們腦袋還正常吧?   為什麼,   那麼驚訝呢?   我何必那麼悲哀地去參加你們的教學觀摩呢?   因為你是我們的爸爸呀。   這一點都不悲哀。   因為能夠親眼看見,   自己的小孩成長,   難道不是,   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不是告訴過你們好幾遍,不要用那種方式說話嗎?結果電話那頭傳來了笑聲。

  真厲害,不愧是,   我們的爸爸!   居然聽得出來,   我們的聲音。   不愧是我們的爸爸。   我氣得想掛掉電話,但他們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兩人異口同聲地大喊:不要掛斷、不要掛斷。   還有什麼事?   明天還是後天都好,能不能來我們家一趟?   因為教學觀摩是這個禮拜五,   我們想有些事應該事先商量好才行。   商量什麼事?   那還用說嗎?   就是你在家長會時的安身之計呀。   你很笨耶,小哲。應該說是處身之道吧。   是嗎?可是處身之道不是指維生之道嗎?   隨便哪個都好啦。只要爸爸你肯來的話   我們就請你吃,   很棒的馬賽魚湯。

  要想不聽他們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自說自話,看來我只有掛上話筒了。我也真的那麼做了,彎著腰始終在後面看著我的柳瀨老大悠然地說了一句話:看來他們挺讓你坐立難安嘛。      打電話給我的這一對乖巧可愛的雙胞胎,住在東京郊外。我特別用引號來表示,是因為那裡真的有夠郊外!他們是住在今出新町這個新興住宅區的一對十三歲雙胞胎兄弟。其實如果根據他們自己的說法:應該說我們兩個人就像一個人呢?還是說一個人的空間存在著兩個人呢,那麼應該稱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兄兄或雙胞胎弟弟才比較正確吧。   他們是同卵雙胞胎,一眼看過去簡直是如假包換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笑的時候,左邊臉頰出現酒窩的是宗野哲;右邊臉頰有酒窩的是宗野直。這是唯一可以分辨兩人的方法。不過光靠這點想百分百地分出誰是誰,實際上是件困難的事。

  很多時候,當我們提示東西在左邊還是右邊時,往往讓人更加混亂,做出錯誤的判斷。或者,如果你用面對自己的左邊或面對自己的右邊之類複雜的說法,在緊要關頭反而更讓人分不清左右。以前我因為本業不景氣,經濟有困難的時候,曾經在汽車教練場當過一段時間的教練。學生不小心踩錯油門和剎車,我就會大叫:不對,右邊,踩右邊的踏板!   可是這麼叫根本沒用。還不如喊拿筷子的那一邊才能發揮效果(但是萬一對方是左撇子可就不一定了)。不管怎麼樣,最好的一招就是踢打對方你要他知道的那一方向的腳和手,這絕對百分百有效(只不過聽說這種教練馬上會被辭退)。   話題扯遠了,總之我要說明的是,想要分清楚他們兩兄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概就是因為週遭的人經常搞錯,因此他們的媽媽才會在他們衣服的胸口縫上名字的英文簡寫,看來為了破壞雙胞胎的一致性,媽媽著實費了不少苦心。

  我之所以用大概、看來之類不確定的字眼,是因為目前他們的媽媽行蹤不明,我只能用推測的。   那麼他們的父親呢?一樣也是失蹤人口。據說他們的父母各自跟心愛的人手牽手私奔了。那是發生在雙胞胎他們一家搬到今出新町的新家,還不滿半年時的事。   你覺得他們的父母很無情無義嗎?事實上我剛跟雙胞胎他們扯上關係時也這麼覺得,但現在卻不那麼想了。我猜想他們的父母在養育這對酒瓶組合般的雙胞胎時,可能發現再繼續下去,自己的人格會因此而錯亂,所以才會逃家而去吧。因為這對雙胞胎兄弟實在是乖巧可愛得不得了呀!   我的本行是小偷,也可以說是職業竊賊。當然這種職業是不會登記在電話簿上的。為了能在社會上有個說得出口的、拿得出去的名分,我需要一個空頭職業。因此已經停業的律師柳瀨老大便成了我表面上的僱主,老大所擁有的那家小巧事務所就成了我的上班地點。柳瀨老大事務所掛著一塊笑死人的招牌,上面寫著:承攬解決各種人生的煩惱。不論是國稅局的查稅員、出租辦公室的業者還是經過的路人抬頭看見那塊招牌,心中一定會想大概是徵信所還是偵探社吧。

  所以呢,我身為柳瀨老大事務所的員工,職銜就叫做調查員。本來偷竊之前就必須做很多調查,因此這也不算是天大的謊言。而且在我的本行裡,老大也是我的靠行對象,儘管我不是他的員工,但我們之前存在著契約關係也是事實。除了我之外還有幾位同業,也是靠著老大提供的資訊做事,事成之後依照契約與老大分享報酬。然而我從來沒有跟他們碰過面。   我的前言說的太多了。我會遇上今出新町的雙胞胎,就是在我做那種事的時候。說得清楚一點,我因為在行竊的過程中出了點差錯,被他們救了起來。可是撿回一條命和不必再受囹圄之苦的代價是,小偷的身份曝光了,還差點被兩兄弟威脅要不我們去報警,你願意嗎?最後的結果是我必須答應賺取生活費給他們,因為他們被父母棄養了。

  同時我還答應,當他們覺得有父親存在的必要時,我就必須代替他們失蹤的父親出面。奇怪的是,兩兄弟的遭遇居然引不起社會的關心,沒人把他們當棄養兒看待,而他們自己也希望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所以當有像這次的家長會、社區的集會時,就必須要有家長出面處理。   這個時候的我就很好用了。因為是新興住宅區,街坊鄰居之間幾乎沒有交情;加上他們父母都在上班,在東京都內也租了房子,只有週末才會回到今出新町的家,因此我取代他們父親的角色,幾乎沒有被人看穿的危險。   不過有一點我可要先說清楚,以我的年紀要有國中一年級的兒子是太年輕了。雖然就生物學的觀點,我有那麼大的孩子並不足為奇,但從社會習俗來看,我才剛滿三十五歲,就已經擁有即將十四歲的小孩,畢竟是罕見的例子吧。

  可是雙胞胎走到哪裡都愛亂叫我爸爸。而且就算沒有什麼必要,也還是常常要求我行父親之實。我堅持不肯透露家裡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他們沒辦法只能與柳瀨老大的事務所聯絡。打完那通參加家長會和教學觀摩的無理要求的電話後,再發現老大事務所裡那個塞在牆角、滿是灰塵的大型機器居然是傳真機時,更是嚇了一跳。看到那台傳真機還能運作,簡直是感動莫名。   我甚至擔心NTT是否能確實掌握這裡有台傳真機正被使用著,但其實是我多慮,因為老大的電話線路很可能都是偷接的。   傳過來的是雙胞胎手寫的傳真:   看來您今天是不會來了。   我們很失望。   如果明天也不來的話,   就不能好好商量了。   那就連馬賽魚湯,

  也吃不到喲。   家長會和教學觀摩,   是在後天,星期五。   一定要來喲。   在您來之前,   請先想想,   要如何填寫這張問卷。   我們會將問卷傳過去。   真是講不聽的小鬼,連寫信也是一行一行交替著寫。   是嗎?你能分辨他們兩個的筆跡嗎?柳瀨老大問我,我怎麼看筆跡都一樣。   你該不會是老花眼鏡度數不夠了吧?我說,小直的字,有稜有角的,一筆一劃勾勒得很清楚。小哲就比較隨性,你看,不是一目了然嗎?   老大重新調了一下眼鏡,仔細盯著傳真看,然後又搖了搖頭,並露出大門牙竊笑。儘管都已經是七十五歲高齡了,牙齒全都是真的,光憑這一點就知道他很不簡單。   你果然是他們的父親嘛。

  開什麼玩笑。   人家說,沒有父母,孩子也會自己長大成人,但是沒有小孩,父母是不會有所成長的。你越來越成熟了。   我懷疑老大的腦筋是不是有問題。梅雨季節才剛結束,怎麼暑氣已經開始逼人了嗎?看他把我放在一邊,和雙胞胎兄弟打得火熱,這一點才讓我心裡發毛。搞不好哪一天他還會說要去拜訪他們今出新町的家呢。   老大,你還好吧?   沒事,我好得很。他一邊摸著七三比例的花白鬍子,故意裝蒜道:你如果是那兩個孩子的父親,我就是他們的爺爺了。想到這裡我就樂了,我的爺爺愛也覺醒啦。我看你也應該學著釋放一下父愛才對。   最近生意做得不錯,陸續有大批進帳,老大和他的顧問群一些苦哈哈但很有良心的法律事務所、托兒所、房屋中介也都雨露均霑。或許就是因為太過安逸,他開始有些癡呆的現象了。我趕緊告辭離去。

  我跑到附近的咖啡廳避難,順便拿出兩兄弟傳真過來的問卷看看。那是導師寫給學生家長原本都是寫母姊(近來如果不改成這種說法,婦女團體好像會不高興,話又說回來,反正用電腦打,不過敲一下按鍵就能變換,不是嗎?)的詢問信。   貴子弟在家是否會提到學校裡的事?   貴子弟是否會與朋友出去玩、帶朋友回家呢?   貴子弟晚上是否睡得安穩?   就父母的眼中所見,貴子弟有哪些長處?   同樣,有哪些缺點?   上面列舉了諸如此類的問題,是導師親筆寫的。字體一律向左方翹,顯得很有個性,但不愧是老師寫的,字跡清晰、易讀。   近來的公立學校還真是親切。我以前讀國中時,學校哪管你晚上睡不睡得好。也許應該反向思考,這表示現在脆弱的小孩太多,多到導師必須關心這種事。   不過小哲和小直都很健康,健康到殺也殺不死,總是一臉笑嘻嘻地站在你面前,所以沒什麼好擔心。偏偏我就是不太想填這張問卷。   因為我的字寫得很爛。   我不是謙虛,我的字真的上不了檯面,所以我不常寫字,也沒什麼機會寫字。唯一會被要求寫字的場合,就是住飯店的個人資料登記,但不識相的飯店員工還是會很有禮而囉唆地問請問大名該怎麼唸呢?。以前與我同居的女人就曾經形容我的字是一群死掉的蟲子浮在水面上一樣。   雙胞胎的親生父親宗野正雄,在離職和女秘書私奔之前,是一家大型不動產公司的營業部經理。學校和其他學生的家長當然也知道這個事實,因此我要扮演這樣一個人物,卻寫出一手死蟲子般的爛字,豈不是太不像話了嗎?   而且大部分的家庭,至少有九成吧,負責填寫這一類跟學校有關的資料都是母親的工作。父親會親自動筆來寫,除非是因為他對子女的教育特別熱心,不然就是單親家庭。會去參加教學觀摩的父親已經少見,願意認真填寫這種問卷的父親更是稀有動物了。   我想我應該還是不要填寫比較好想著想著才猛然一驚,我這不是在不知不覺中中了他們的計了嗎?   我一個人怒氣沖沖地離開咖啡廳往車站走。隨著電車搖晃之際,忽然想到也可以用文字處理機作答呀。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在秋葉原下了車,一路往即將打烊的電器行衝去。   就這樣,我開始勤練打字。其實我以前打過,所以感覺不是那麼難,但就是容易肩膀酸痛,而且常常會打錯字或轉換錯誤,看來要用這種方法來填寫問卷,恐怕得花上一段很長的時間。   於是,我又想,那兩兄弟也真是粗心大意,居然忘了告訴我最重要的事。   小哲和小直分別上不同的國中,那是為了怕引起校方混亂採取的對策。小哲跨區到隔壁小鎮的國中就讀,小直則是讀今出新町的新學校。   究竟是誰的學校舉辦家長會和教學觀摩呢?不同的學校,因應的態度也會不同。而且還剩下半個月就暑假了,選擇非假日舉辦教學觀摩也是挺奇怪的,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   我是怎麼了?想這些有的沒的,不是又中了他們的計了?沒錯,我還是承認吧。我就是想幫他們。   可惡!   【二】   隔天我到達雙胞胎家的時間,大約是下午五點。儘管已經傍晚了,天氣還是很悶熱,加上昨夜忙著練習打字,有點睡眠不足。我一邊打哈欠一邊按門鈴。   大門立刻開了,其中一個雙胞胎走出來。   啊,爸爸!因為笑的時候右邊臉頰出現酒窩,所以我知道他是小直。   廚房裡傳來香味。不是離吃晚飯的時間還很早嗎?   嗯,可是因為小哲餓著肚子回家,所以剛剛做了點心。   是嗎?做了什麼?   夾心麵包。我們想等你來之後一起吃。   我不禁皺著眉頭瞄了一下餐桌上的盤子。上面有煎香腸和一顆荷包蛋。果然是同卵雙胞胎。(註一)   賞你們一個坐墊!(註二)    ◇ ◇   註一:日文中香腸與雙胞胎諧音,此處為諧音笑話。   註二:日本的相聲節目笑點(一九六六開播至今)中,當主持人覺得哪位來賓的笑話有趣時,就請助理將對方的坐墊加高,以此評分。    ◇ ◇   小直一臉莫名其妙地問:是我們家椅子太硬,讓你屁股痛嗎?   沒事,當我沒說。   最近的小孩連笑點裡的相聲比賽都沒聽過。   爸爸,你不吃嗎?   不要,我想留著胃吃馬賽魚湯,現在還是省了吧。   餐廳整理得乾淨清爽。簡單地說,剛剛才做過東西,但是流理台和爐子都已經擦得一塵不染亮晶晶。雙胞胎平時都是公平地分攤家事,只有作菜完全是小直的工作。看他這麼喜歡而且又會作菜,將來一定是個好老公。   我已經有兩個月沒來他們家了。當我一走進客廳時,發現有一處跟以前不一樣。原本掛在櫥櫃旁的水彩畫不見了,換成一幅放大成同樣大小的攝影作品,還鑲上了畫框。   那是一幅車站的夜景。很像是今出新町隔壁站的車站,停靠的電車並非通勤電車,而是很像科幻電影中出現的新型設計,流線型的車廂搭配寬廣的窗玻璃。畫面中的應該是展望車廂,隔著寬廣的玻璃可以看見裡面的可動式座椅。   這是小哲拍的嗎?我一問,小直的臉從門後伸出來,表情一下子亮了起來,嗯,沒錯。拍得很好吧?因為拍得太好了,一直都掛在攝影社的辦公室裡,好不容易才要回來的。   拍得很好。夜間攝影本來就很難,他的技術又進步了。   我知道小哲進的社團是攝影社,小直是文藝社。兩兄弟雖然手腳靈活,但就是與運動無緣。他們常說:運動有很多奇怪的規則,實在搞不懂。   那輛電車很炫吧!   嗯,它很新就是了。   那是今年秋天才正式啟用的新型特快車。聽說測試的車廂從組裝工廠送到東京時,途中會經過隔壁車站。因此小哲專程跑去拍攝。   那不是在半夜嗎?   嗯,要等到最後一班車開走。所以我們做了便當,還泡了很濃的咖啡帶去。等了好久喲。坐在鐵軌旁邊的草叢裡,都快凍僵了。   儘管如此,小哲去哪裡小直也會跟著去,兩人真是好搭檔。   其他攝影社的成員呢?   因為湊不到夜間攝影用的器材都放棄了。小哲還專程跑到東京找到可以只租器材的公司。   噢,不是買的嗎?我不禁有點高興了起來。   因為他們救了我,所以我當初給了他們一大筆錢。就算他們付了房貸與生活費,現在應該還剩不少。想買的話,高感光度的鏡頭要買幾個都不成問題。   可是他們還是沒有亂花錢,真乖。我教育得真是成功呀哎呀,好險!剛剛那句話當我沒說。      原來是小哲的學校辦家長會和教學觀摩,也就是隔壁鎮的國中。   因為這附近的城鎮都是新興住宅區,很多人都是今年春天因為調職才搬過來的,生活步調還沒有完全定下來,所以本來應該是在春天舉辦的教學觀摩便改在暑假之前舉行。等到第二學期開始,一切都上了軌道後,老師便開始要做家庭訪問了。   當我們吃完晚飯,坐在客廳休息,小哲開始說明。這麼大的房子只有兩個小孩住實在很奢侈,但是雙胞胎坐在客廳休息時,看起來就像是這個房子的主人,真是不可思議。   為什麼選在非假日呢?這樣不是有很多家長不能去嗎?   我們也這麼覺得呀。   因為校長換了人,所以學校的方針也改了,不是嗎?小直插嘴問。   沒錯。校長好像認為,在星期天辦教學觀摩,好像在做戲很不自然、沒有意義。如果真的很關心孩子的話,就應該跟公司請一天假。   這麼說的話,好像也有道理。   不過我還是不想去,我只要將問卷寫好給你交出去不就得了嗎?你的導師應該知道你們父母都在工作,只有週末才能回家吧?   小哲和小直彼此對看了一眼。   嗯   可是   最近,   有點問題   附近鄰居,   開始傳說,   家裡是不是只有我們兩個小孩住。   這樣實在很麻煩。   所以是不是,   麻煩爸爸出面一下呢?   說完兩個人又四目相對,然後彷彿說好似地一起低下了頭。   我雖然搞不懂事怎麼回事,但就是覺得十分可疑。雙胞胎突然又開始我最討厭的分段式說話法,讓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只是我實在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不太對勁。   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聽我這麼一說,兩人立刻恢復了精神。   真的嗎?   謝謝!   既然答應要去,   就打扮得帥一點。   跟老師多聊一點。   因為你是我的好爸爸啊。   而致命的一擊是小哲喊出來的這句話:我的導師長得很漂亮喲!      我本來就已經很緊張了,偏偏小哲又告訴我多餘的資訊,更叫我睡不安穩。躺在小哲幫我準備的床上翻來覆去一個小時後,我決定還是起床到客廳走走。   一邊抽著煙,一邊在腦海裡反芻剛剛跟雙胞胎沙盤推演,老師怎麼問,我怎麼回答。還好家長會是以班級為單位的,不是一對一的面談,因此不太可能和導師直接對話。就算被問到了,也只要說些無傷大雅的回答就行了。   放心好了,不會穿幫的,我不斷安慰自己。   儘管如此,就是沒有睡意。我到走廊打開儲藏室,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負責整理這個家的雙胞胎做事謹慎、愛惜物資,儲藏室裡塞滿了空箱子、包裝紙和捆綁成堆的報紙跟雜誌,簡直馬上就能拿出去和收破爛的人交換衛生紙。可悲的是,如今肯交換衛生紙的收破爛業者越來越少了,幾乎不繞到這附近,於是舊紙頭越積越多。   不論內容是軟性還是硬性,小直和小哲似乎還沒有開始看大人看的雜誌。偏偏我又不愛看漫畫,只有翻翻前面那疊還沒捆綁的報紙,希望找到什麼能看的。卻發現一件怪事。   舊報紙到處都被挖了洞,文字被挖掉了。   我檢查了一下,遭到這種迫害的只有上個月底的早晚報。根據剩下的文字判斷,被挖掉的怎麼看都令人不太舒服。   脅迫警察警告   還有殺人。   我將舊報紙放回去,抬頭看著上面雙胞胎躺在裡面呼呼大睡的房間   【三】   小哲的導師果真很漂亮。雖然穿著灰濛濛的樸素套裝,但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顯得格外明亮。小哲這傢伙也許問題很多,但審美眼光卻毫無偏差。   老師名叫灘尾禮子,年齡大約二十五、六來歲。身材嬌小,屬於豐滿型,但是一雙腿修長細緻,腳踝細得可以。蓬鬆的捲髮環繞在她脖子周圍,應該沒有任何分岔吧,一頭秀髮在日光燈的照射下,閃閃動人。   既然是這樣的美人,我根本就不在乎她身為導師的能力好壞。反正小哲和小直是那種不論學校裡的老師多優秀或多無能,也是毫不在意地厚著臉皮成長的孩子,所以我犯不著多操心。   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孩子們十點前到學校,之後讓家長參觀分組教學,為時兩小時。之後孩子們吃完營養午餐便放學。下午一點起兩個小時是各班級的家長會,休息三十分鐘後,三點半起在體育館舉辦全校的家長會。   我今天出席的目的是要幫小哲,甚至是雙胞胎證明他們的父母確實存在,所以必須配合學校安排的行程全程參與。小哲甚至說,爸爸只要露一次面,以後就算都不參加學校的活動,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了。   他說得有道理,反正我都已經上了賊船,當然也希望一次就能見效。只不過只要一想到之後也得再去小直的學校露一次面,我就頭大。   因為老實說,我在前來參加活動的家長之間,居然成了明星。忍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無理視線,還得集中精神地站得四平八穩,真是累死我了。   我穿著除非是工作需要才穿的西裝,頭髮梳得整齊服貼,腳上套著小直幫我擦得雪亮的皮鞋,硬邦邦地站在教室後面。儘管如此費心打扮,站在一群父母當中還是顯得像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種。實在沒辦法,誰叫人只要一穿上正式服裝後,年齡差異看得特別清楚。   我只能慶幸,因為是非假日的教學觀摩,來參加的父母人數不多。原本現今的小孩人數,比起我的中學時代就已經少了很多,而這一代雖然是人口眾多的新興住宅區,一個班級的人數卻只有三十人。這個小鎮比起雙胞胎住的今出新町規模雖然已經大很多,卻只有四個班級,而今出新町新成立的學校便只剩下兩班。看來小孩的絕對數字的確相當少。   來參加的家長之中,包含我在內一共只有三名男性。一個站在門口,是個眼光詭異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從一開始上課便緊盯著灘尾老師。   就我所知道的範圍,眼神那麼銳利的人,除了刑警以外別無他人。我憑本能地察覺到這點,不禁揣測到底怎麼回事?   我後面則站著一個年紀約四十五歲,身上散發著強烈刮鬍水味道的男人。他穿著寬大的外套,領帶鬆開著。我還在猜他是做什麼買賣的時候,他已經輕輕靠過來問我:   你是宗野同學的父親嗎?   是是的。   我嚇了一跳,我聽說你是中央不動產的營業部經理,沒想到你看起來這麼年輕!   我不作聲,不,是不能作聲地硬裝出笑臉。只覺得一陣口乾舌燥。坐在靠窗中間位置的小哲,飛快地轉過頭來用眼睛對我微笑時,我也對他露出這種近乎痙攣發作的笑容。或許是因為這樣,小哲的其他同學也對我竊笑不已。   我是脇坂一彥的父親,就是脇坂外科醫院。後面的男人接著說。   啊哈,原來這男人是醫生呀。這樣說來,這藥水味也不是因為刮鬍子的關係吧。   你好承蒙您照顧我們家小哲。我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客套話,對方稍微舉起右手,做出一張笑臉。   既然連小哲父親的職業和職務都知道,看來這醫生應該很在意這方面的資訊。說不定他想成為鎮上的有力人士,已經開始在扎根了。但是對只是參觀孩子上課情形的父親而言,他的這些小動作太可疑了,實在做得太明顯了。   十點開始的這堂課,上的是現代國文。課文是宮澤賢治(註)的《奧白兒與大象》。灘尾老師的上課方式是從最旁邊的座位開始一個一個叫學生朗讀一段課文並提出問題。    ◇ ◇   註:宮澤賢治(一八九六︱一九三三)日本詩人、童話作家,同時也是一位農業改革者。作品有《春與修羅》、《銀河鐵道之夜》、《風之又三郎》等許多詩集與童話。    ◇ ◇   老師將所問的題目事先寫在一張大壁報紙上,然後攤開來。接著小哲和坐在他附近的一名女生站起來幫忙嬌小的老師將壁報紙用圖釘釘在黑板的木框上。我不禁有些意外,看了一下貼在牆上的班級幹部表才恍然大悟,原來小哲是班長。   我平常都是寫在黑板上的,今天為了節省時間,才用這種方式。灘尾老師有些緊張地解釋之後,有幾位父母點了點頭。   我平常為了打發時間最多是讀些推理小說,所以和文學完全沾不上邊。因此讓我這種人表示意見或許有些奇怪,但是我真的覺得現代國文是門可笑的課程。至少拿詩歌和小說當作上課題材,實在很奇怪,令人懷疑主事者的腦筋是不是有問題。   灘尾老師以她往左上方翹起的獨特字體列出一連串的問題。例如:   請試著說明這一段奧白兒的心情。   請想想看在這些文字中包含了怎樣的情感?   你看是不是很滑稽呢?   原本文學作品、小說和故事,就不是要以思考或說明來品味的對象,而是要先陶醉其中,接著才加以解釋而且是由讀者自由解釋,才有意義。   我以前所唸的課本,上面總是命令我們說明、思考;現今的課本則是輕聲細語,諂媚般地要求大家一起想想看,但不管哪一種,最後一定都是考試等在後面。出口都是一樣,結果當然也就相同。不允許學生們自由解釋、自由感動,孩子們只能找尋符合題目要求的正確解答,於是討厭讀書。這麼說起來,故意裝得和藹親切,以商量的語氣要求學生們大家一起想想看的教科書從頭到尾都有問題,難怪有人說這種教學方式是教育亡國。   因此我完全不在乎上課的內容,什麼都聽不見;只是呆滯地盯著灘尾老師一下指著學生一下翻動書頁,來回舞動的白皙手指。   下一堂課是社會不對,現在已經分為公民和歷史兩堂課了,接著要上的應該是公民。就各種意義而言,我都不屬於公民,所以我沒什麼立場聽這堂課。今天上的是第六節寬容,灘尾老師貼在黑板上的壁報紙寫著,不要固執於自己的意見,聽聽別人的意見也很重要。   這次我則是改成欣賞老師雙腿的線條美。   可惡的是,正當我進入忘我之際時,教室裡卻騷動不已。雖然國文課時間也不安靜,但此時卻吵鬧得更兇。我抬起頭一看,有幾個學生正在竊笑,也有人很快地跟隔壁座位的同學說了悄悄話後再分開。   而且所有的學生都看著小哲的方向,小哲本人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很高興地上著課。   看來相當不對勁。   我還沒找出這件怪事的真相時,下課鈴聲已經響了。我皺著眉頭仔細觀察正在收拾桌面的小哲,他倒是一臉輕鬆。其他同學們故意避開家長們的視線走出教室,小哲往我的方向走來。他笑容滿面地說道:我好高興你來了,爸爸!   他的右臉頰上出現了酒窩。   他不是小哲,而是小直!當我恍然大悟時,小直已經轉身跑到在走廊上等他的同學身邊,大家一起高聲歡呼地離開了現場。      看來他是和其他同學打賭,看看兩人交換身份後,能不能騙過來參加教學觀摩的父親不過雖然說是打賭,他們倒是沒有賭錢。   在下午的家長會上,雙胞胎的惡作劇頓時成了焦點話題。灘尾老師溫柔地安慰面紅耳赤的我道:我不認識小直,但是小哲平常上課態度很認真,成績也很優秀。這一次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太過責備他們。   是呀,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渾身刮鬍水味道的脇坂醫生在一旁搭腔:   小孩子就是愛玩嘛。   留下來參加家長會的男性家長只剩下我和他,那個眼光銳利的男人已經走了。   脇坂醫生對我表現出十分親暱的態度,說不定他是想找我一起擴大他在地方上的勢力範圍,那他可找錯人了。   不過有一點我還是得感謝雙胞胎,因為這場惡作劇使得原本氣氛僵硬的家長會變得輕鬆許多,我也比較容易演戲。來參加的父母臉上都帶著笑容,雖然有的人是苦笑和竊笑,但整體的感覺還不錯。連因為緊張而放不開聲音的灘尾老師也浮現了笑容。   我只要為雙胞胎的所作所為抱歉,裝出一幅被自己小孩愚弄的蠢相就好了,自然遊刃有餘。   事實上光是這個話題,就已經花掉了兩個半小時。   真的是不能掉以輕心呀,不過他們真的是很可愛。一位母親對我說。我回答:的確是呀。他們有時候也會說些好玩的事。   我提起了那個同卵雙胞胎的笑話,逗得大家都笑了。灘尾老師也很高興地微笑說道:不過說到這個,我們家說到一半,老師有些害羞似地改口:不,我也聽說過這件事哦,是小哲說的。   家裡有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還真是辛苦呀。脇坂醫生結束這個話題,神情嚴肅地問道:灘尾老師,班上有沒有發生欺負同學的情況呢?   因為突然轉成嚴肅的話題,大家笑得很不自然。灘尾老師也有點畏縮似地重新坐好。   沒有,到目前為止我並不覺得有那種情況為什麼你會這麼問呢?   脇坂醫生探出身子說道:不為什麼,就是因為那封威脅信啊。做出那種事情引起騷動後或許學校就會停課。這麼一來就可以不必上學了。所以我猜想會不會是被欺負的學生想出來的把戲。那封威脅信?我想起了在儲藏室裡被挖得坑坑洞洞的舊報紙。   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嗎?脇坂醫生可以做出很誇張的驚訝表情,然後才向我說明。   大約兩個禮拜前也就是七月初的時候,學校辦公室收到一封奇怪的威脅信。內容提到這個學校的教育方針出了大錯,如不馬上改進,為了改革將不惜殺人,也不准報警。幾乎每隔三天便寄來一封,一共收到了三封,內容大同小異。因為沒有實際發生案件,當地的警察研判應該只是單純的惡作劇。   警方的說法其實有相當有利的根據。因為今年四月剛到任的校長比起溫和派的前任校長,作風似乎嚴厲許多。不但加強校規,也加重違反校規的罰則。學生之間怨聲載道。警方基於這一點,認為是以校長為目標做的書信攻擊。   校長不只對學生,對老師的要求也很嚴厲。包含服裝、上班時間、工作態度等細節都很囉唆。這種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專斷獨行。這一次把以往固定在星期日舉辦的教學觀摩移到非假日舉行,而且具體地定在今天這一天,也都是校長一個人的決定。現場的所有老師知道這件事情的時間是在六月底,所以大家得人仰馬翻地籌備活動。   不過如果是反對校長作風的話,就不會是這種抽象的文章,而是應該具體地指名道姓,寫出校長的名字才對!脇坂醫生強調:所以我認為是被欺負的學生幹的。各位說呢?   灘尾老師無法大聲回應,其他的母親們也沒有提出特殊的意見,只見脇坂醫生一人洋洋得意。   我認為我的說法是正確的。   因為我還沒問過小哲和小直,所以什麼都不能說。不過我可以確定剛剛那位眼光銳利的男人是執行公務中的刑警。   因為實在很累了,所以我利用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一個人躲在校舍後面沒人注意的地方抽煙。校園裡是禁止抽煙的。   躲著抽煙,讓我想起了學生時代的往事,還好沒有其他人過來。只有在休息時間快結束時,一位穿著鮮艷的印花褲裝、肩上背著大包包、戴著亮面墨鏡的嬌小女子穿過後院的小門走出校外。我想應該是年輕的媽媽吧。   不過她穿的還真是花俏,小孩大概會覺得丟臉吧。我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時,集合的時間已經到了,我趕緊捺熄香煙。   在體育館召開的全校家長會,我只需要安靜坐著就好了,愛發表意見的父母還真不少。脇坂醫生只對我低聲唸了一句我討厭那個校長後便保持沉默。老師們也安靜不語,學校方面只見校長一個人拚命說話。   我也是第一眼就對校長印象不好,聽他說話後就更覺得噁心。滿口倫理道德、正義感、紀律嚴明的學校生活,我覺得他根本滿腦子的差別思想。說什麼在學校跟不上的人就會成為社會敗類,然後成為人渣。這種強硬不容他人分辨的說法,豈不表示在學校不聽從他意見的人就是落伍。在我眼中他不過只是一個穿著西裝、自以為是的老頭子罷了。   我之所以能夠硬撐到大會結束,只是為了想再一次與灘尾老師直接打聲招呼。開會期間她始終低垂著眼簾,直到我向她走近時,她還是一臉僵硬。   我是宗野哲和宗野直的父親。我報上名後,她的眼神才柔和了下來。   今天我兒子們做出那麼無聊的惡作劇,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請你不要太介意。她輕聲說道:他們只是開個小玩笑,真的沒什麼。   她輕輕舉起手制止了我道歉的動作。在她的右手拇指上,有一個我在班級家長會時沒有看到的黑手印痕。   【四】   雙胞胎他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沒辦法解開這個疑問,所以我不敢直接告訴他們我已經發現那疊舊報紙,也沒質問他們為什麼寄威脅信給學校。雙胞胎還是雙胞胎,繼續明朗又乖巧地過他們的生活,對於假冒對方身份愚弄我的事,他們也向我道歉。   我們想這麼做的話會引起騷動,那麼爸爸也比較好演戲呀。   聽他們這麼一說,事實也真是如此,我便沒理由繼續生氣了。   突然間我靈機一動,該不會於是我去逼問柳瀨老大,老大果然立刻招供。   沒錯,我是幫那兩個孩子想了一下威脅信的文章該怎麼寫。   然後用傳真機送過去?   老大開心地笑了:那兩個孩子在電話裡教我怎麼使用傳真機。然後一臉無辜地瞄了我一眼說道:他們還拜託我,說這件事不能讓你知道。   你們還真是要好啊!   平常已經高深莫測的老先生和那一對可怕的雙胞胎一起聯手的話,你說我哪有本事對付他們呢?   更氣人的是,給我解決線索的人也是柳瀨老大。其實正確來說,應該是一位老大事務所的訪客洩露了天機。   他是老大朋友的朋友,因為扯入一件麻煩的民事訴訟,目前聘請老大顧問對象之一的律師事務所幫忙打官司。這一天是來跟居中介紹的老大報告戰況。   我盡量坐在事務所的角落,避免打擾到他和老大的對話。但是事務所裡的冷氣實在不夠強,當我看他不斷用手帕擦額頭上的汗水時,發現他的右手拇指上有一塊黑色印痕,不禁站起來詰問對方:你手指上的印痕是怎麼回事?   訪客很客氣地回答我:其實我今天是以證人身份出庭的。在作證之前,不是要宣誓嗎?照著紙上的東西朗讀一遍後,簽名蓋章。可是我因為太緊張了,居然忘了帶印章去。所以就用拇指蓋了手印。這印痕實在很難擦掉,不用力洗手的話,恐怕洗不掉吧。   在訪客回去之前,我一直抱頭沉思。等到只剩我和老大兩人時,我開口問他:   能不能幫我忙?   什麼事?   有兩件事。我想知道某個人的家庭狀況和本人目前有沒有家庭纏身   一個禮拜後,老大帶著答案來了。繳了手續費(特別拜託老大的事,需要另外計算費用)後換回一份簡單的書面報告、影印的戶籍謄本和裝有照片的信封。我對他說道:老大,你雖然是個停業的律師,卻還是和牛奶一樣!   什麼意思?   就算餿了也還是有點用處。   在拖鞋飛過來之前,我已經將門關上。   【五】   對我突然的造訪,雙胞胎表現出熱烈的歡迎。小直做了海鮮蛋卷,小哲騎自行車到隔壁鎮上的高級食品行買上等的紅酒回來。因為是週末,加上在說話之前我覺得他們兩兄弟也需要酒精,於是我讓他們一人喝了一杯酒。   灘尾禮子老師的雙胞胎妹妹,是做什麼工作呢?該不會是女演員吧?我冷不防地這麼開口,讓小哲差點噎到了,小直慌張地幫他拍背。等到兩人都呼吸順暢後,我接著說道:   我全部都知道了。你們根本不只愚弄了我,而是欺騙了全班同學和前來參觀的父母親們。   雙胞胎緩緩地開口問:   你怎麼   會知道呢?   因為我發現全校家長會後,灘尾老師的右手拇指上有個黑色印痕。那是因為以證人出庭時,必須在宣誓書上簽名蓋章,沒有帶印章時就必須蓋手印,所以才有那個印痕吧?   小哲眼睛一轉看著天花板。   居然讓你看到了   我是看到了,還不只這個。我也看到了你們為了製作給學校的威脅信所剩下的舊報紙。因此我左思右想,再加上一點私下調查,便得出了結論。   從結論來說的話,這是偵探小說裡用到爛的雙胞胎交換詭計。一如那天教學參觀小直和小哲交換身份一樣,灘尾老師和她的雙胞胎妹妹也交換了彼此身份。因為禮子老師必須出庭參加一個無法延期的官司,只好請她妹妹出面幫忙。   一開始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當我提起那個諧音的同卵雙胞胎笑話時,灘尾禮子老師的反應。當時她是這麼說的:不過說到這個,我們家   然後趕緊改口:不,我也聽說過這件事   其實她本來是要這麼說的吧,不過說到這個,我們家姊姊也常說   那個笑話,我是聽老師說的。小哲說道:   因為很好笑所以我就記住了。而且我聽說老師也有個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妹,從小兩人就經常被搞混,我聽了也嚇了一跳哦。   仔細策劃這個計劃的小直和小哲,不但只是讓老師和妹妹掉包而已,其中還設計了第二道,第三道的障眼法。因為他們擔心光只是臉型外表相似,還是可能會被看穿。   其中的一個幌子是我的存在,另一個幌子是他們兩兄弟的對調惡作劇。   在教學觀摩的前一天,小哲就已經向同學宣佈當天他的雙胞胎弟弟會來假扮他上課。於是同學們當然無心上課,而是興致勃勃地看著這場好戲能否成功。這就是為什麼教室始終鬧哄哄的原因。到時候儘管有人覺得老師的樣子不太對勁,也不會繼續追究下去。   至於父母那一方面,則有我的存在。我的年齡和感覺一點都不像雙胞胎的父親,這一點就足以在教學觀摩的兩堂課中讓所有家長分心。再加上我演技不好,彆扭的神情更引人注目。然後到了下課時間,只要暴露小直和小哲交換身份的事實,便有了新的話題,我就成為眾人眼中的小丑。因為這場惡作劇,灘尾老師不論是和學生在教室裡用餐還是下午的班級家長會,就算神情有所拘謹,也不會令周圍的人起疑了。   而到三點半開始的全校家長會時在和老師同事們在一起,再怎麼像的雙胞胎也很難矇混過關時,真的灘尾禮子老師已經回到學校和妹妹交棒了。   我只是揣測,但頗有自信,便開口問:   禮子老師的妹妹和老師交換之後離開學校時,是不是穿著很花俏的褲裝?   雙胞胎彼此對看了一眼。   為什麼   你會知道呢?   我果然猜得沒錯。   我只是剛好看見了。   穿著鮮艷花俏的服裝是為了引人注目。校園裡到處都是樸素色彩,因此她的裝扮十分顯眼。那個穿著褲裝的女子從後門走到外面時,就算路上遇到多少家長或學校裡的人,也沒有人注意她的長相吧。更何況根本沒有機會仔細端詳她的臉,只能在經過時驚鴻一瞥。這時大家肯定只會被她的服裝吸引。   所以才需要穿著那麼鮮艷花俏的衣服。因為禮子老師的妹妹在穿越校園時,身上的衣服必須讓擦身而過的人不會聯想到這個女人跟灘尾老師好像。   不寫板書、將壁報紙貼在黑板,都是為了避免被認出來筆跡不一樣吧?   小哲點頭道:其實她們的筆跡很像。老師的字體很特殊也很容易模仿,但還是慎重一些比較好。   其實這把戲說穿了也沒什麼。我的出席、小直和小哲交換的惡作劇、灘尾老師和妹妹的身份對調,都是謹此一場的演出。   你們知道老師為什麼非得出庭?小哲和小直沉默地點點頭。所以我也跟著沉默不語。   在老大給我的調查資料裡,寫著不堪入目的字眼,強暴。沒錯,老師並非只是以證人身份出庭而已,而是以當事人的身份接受詢問,因為這是一樁刑事案件的公訴官司。   她很難過,根本不想出庭小哲說道:   老師過去三個月裡已經兩次將出庭時間延後了。所以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得出庭。   柳瀨老大說這種公訴官司要被害人親自出庭的狀況算是特例。大概是犯案的男人對於檢察官提出的控訴全面否定的關係,所以才必須要被害人到法庭上出面作證。   而被害人不斷地延後出庭時間,對檢察官而言是不利的。因為法官可能會認為被害人可能說謊心虛,所以才不敢出庭。   校長不是硬要將教學觀摩改在非假日舉行嗎?不巧的是剛好和這一次開庭日撞期了。其他日子還可以請假,這種對外活動就不行了。而且萬一說要上法院的話,恐怕校長也不會放過灘尾老師。   捲入這種犯罪事件,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你這種人根本就不適合當老師!小直模仿校長獨善其身的口吻說道。   一定會被馬上開除的。而且老師還擔心其他事情,爸爸你知道有個脇坂醫生嗎?   嗯,我知道,就是那個外科醫院的醫生嘛。   小哲皺著眉頭:聽說他將來似乎想參加鄉鎮議員的競選,我們校長好像也有意思參選。所以他們兩人彼此看對方不順眼。如果校長以行為不檢的理由開除灘尾老師,脇坂醫生肯定會利用灘尾老師的事件號召所有反對校長的人起來抗爭。這是灘尾老師所不願意見到的。   這樣的話她的一生就會被毀了。所以她絕對不希望被外人知道出庭的事。   然而一開始老師並不願意進行角色交換的計劃。   因為太麻煩了,又很危險。所以我們才會寄出威脅信。如果因為這樣教學參觀的日期延後一個禮拜,那就毫無問題了。   可惜沒有那麼順利!   沒錯。所以我們只好放手一搏。反正地方法院離隔壁鎮不過一個小時的距離,而且開庭時間是上午十點,就算拖了點時間,下午三點半之前,灘尾老師應該能趕回來。   我沉默地點點頭,並喝了一口紅酒。雙胞胎也拿起酒杯把玩。   最後再告訴我一件事,只有這一點我搞不懂。你們怎麼會知道老師陷入那種困擾呢?   小哲故意吞了一下口水後才回答:   客廳牆上不是掛了一幅車站的夜景照片嗎?   嗯。   那天晚上拍完之後,我們在車站附近發現了倒在花田裡的老師。   點了一下頭後,小直補充說明:她的呼吸很奇怪,因為她吃了很多的安眠藥。   原來她是打算在一片荒涼的花田裡自殺。   起初我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負責的刑警出現了,他說如果不跟我們說清楚,我們也會很煩惱吧   然後向我們說明了整個經過。   不過沒有直接說得很清楚。   所以我們全部都知道了。   那是案發之後的一個禮拜的事。因為被逮捕的犯人主張都是女方勾引他的害得老師想尋死   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可惡的傢伙!   小哲眼光低垂地說:   在那之後我只要坐在教室裡,就會覺得老師很可憐。但是如果因此更換導師的話,豈不是更引人注意嗎?刑警先生也如此說服老師,所以老師很努力地完成了交換計劃喔。   刑警嗎?我想起了那個混在家長之中眼光銳利的中年男子。原來不是因為威脅信而前來戒備的警察,可能是負責灘尾老師案件的刑警。既然是灘尾老師很信賴的刑警,很可能老師也已經向他說明過這次角色交換的計劃了。   他大概是有些擔心而前來探望一下,不過那當然應是負責刑警的私人行動吧。   而且   我再次看著雙胞胎的臉。小哲拍那張車站夜景的照片時,曾經說過:簡直快凍僵了,又提到是在一片荒涼的花田裡。換句話說,這件事不是發生在今年的一、二月,就是去年的十二月嘍?   我和雙胞胎是在春雷初響的三月初認識的,兩個人儘管嘴裡喊著我爸爸,卻絕口不提這麼大的秘密!   這就叫是所謂的守口如瓶吧。   我說爸爸   因為你動了我們的舊報紙,   托你的福讓我們找到了漏看的彩票券兌獎號碼。   結果我們中了一萬元!   我們該怎麼用獎金呢?   我回答:愛買什麼就去買什麼吧。   畢竟你們值得獎勵嘛。   然後我開始認真地考慮,看來應該先找到這兩兄弟的父母,再想辦法叫他們回家。   如果他們的親生父母不回來,我就得一直扮演假父親的角色。如此一來我就不能追求兒子的導師了。   灘尾禮子老師真的很漂亮,而且個性堅強,是個完美的女性。   她是我喜歡的類型。   爸爸!   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   沒什麼啦,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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