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陽光照射,便會投下陰影。
不管人類或其他動物,都一樣。影子如同等身大小,不管走到哪裡,都緊跟著主人不放。
但是,有些人卻像領著隨從一般,牽引著與影子不同的陰影。
就像拜訪偵探事務所的委託人們。即使本人自以為是一個人來,背後其實跟著名為悲劇或喜劇的隨從。
這類影子隨從,長相與主人相同,有著等身大的形姿,纏繞在主人身上。他們是寄生植物,是從主人的血、肉、骨裡生長出來的植物。
調查員的工作,原則上就是技巧地將這些寄生植物從主人身上切除,即使無法完美清除,至少也能修剪寄生植物的枝蔓,削弱它的勢力。從這一點來看,也可以說調查員就如技藝高明的花匠。
自我介紹得遲了。我叫阿正,曾經是一頭警犬,現在已經退休,在蓮見偵探事務所擔任保鏢犬。
這是家很棒的事務所,工作也很不錯。我很滿意。
我的搭檔是蓮見加代子小姐,她是所長蓮見浩一郎引以為傲的女兒,也是事務所裡最年輕的調查員。雖然年紀輕、體格纖弱,卻是一名身手不凡的花匠,我和她合力斬斷了各式各樣的寄生植物。
至今為止,我和小加代邂逅的委託人當中,只有一個人帶來的不是寄生植物,而是別的東西。委託人是一名美麗的女子。
她帶來的,是白騎士。
【2】
黃昏時分。
天空陰沉,刮著幾乎快凍僵鼻子的冷風。在風中,我感覺到逐漸冰凍的雨水氣息。
我跟小系走在一起。這位蓮見系子小姐,是小加代的妹妹。她穿著保暖的外套,提著塞滿晚餐食材的購物袋,左手拉著我的牽繩,走走停停,反覆仰望著天空。
好像快下雪了。
一定會下的。我搖搖尾巴。所以趕快回家吧!
但是,小系又停下腳步。
我最喜歡雪了。
我知道。我們都認識四年以上了。
雪能不能快點下呢?我想看雪落下的那一瞬間,阿正看過嗎?
和我一起的時候,小系常這樣對著我說話,而她也確實能夠和我對話儘管我不能說人話,小系也無法理解我等犬族的語言。但這不正是所謂的溝通嗎?
然而可悲的是,我們之間也存在著世代隔閡。
小系十七歲,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而我已經是個老頭子,包覆全身的毛皮已經逐漸粗糙暗沉。
我好冷。喏,小系,我們快回家烘暖爐吧!
聽說雪剛落下的那一瞬間,會發出聲音。那是什麼樣的聲音呢?
小系又仰望天空了。我渾身哆嗦。仔細想想,降臨大地的雪花本身一定也覺得很冷吧。
感覺鼻子快凍僵,仰頭望天的我聽到小系發出了歡呼。
啊,下雪了!然後,我看見了。看見了那名女子。
她正慢慢地穿越離我們不遠的十字路口,穿著灰色大衣的身體前屈,豎起衣領躲避寒風。
看到她的那一刻,雪也降下了我的視野,彷彿在等待她出現似的。
她的行動看起來有一點不方便。
雖然不明顯,但她確實是拖著左腳走路。她走過十字路口,歇口氣後,一臉茫然掃視著附近的建築物。她年紀約在二十五歲上下,身形卻如少女般纖細。
看到她的右手拿著便條紙之類的東西,我汪的輕聲一吠。
小系俯視我,然後注意到她。那個人好像迷路了。我的訊息正確無誤傳達給小系。
你好。小系朝她出聲。對方一轉向這裡,小系便露出親切微笑。需要幫忙嗎?
那名女子一臉得救的表情。
我知道地址,可是迷了路
她那行動不便的左腳一步一步地挪近,我跟小系急忙迎過去。
我想去這個地方,是在附近嗎?
女子遞出手中的便條紙,一陣摻著雪花的風吹來,便條紙像小鳥翅膀般拍動不已。
小系凍得通紅的鼻頭上沾著小雪片,咦了一聲。
這個地址,是我家啊。
【3】
蓮見偵探事務所確實不太好找。
地點位處住宅區中央,在一般住戶與小型工廠混雜的老街一角,只掛著一塊不起眼的招牌,也難怪第一次前來的委託人總是一臉困惑。
與雪花一同到來的委託人,名叫宇野友惠。在溫暖的事務所沙發坐下的她,為了填補現實所見與她對偵探事務所印象之間的落差,四周張望了好一會兒。
嚇了一跳嗎?
送上熱茶的小加代說。由於對方是年紀相仿的女子,她似乎想在一開始營造出融洽的氣氛。
嗯,有點。我以為會是感覺更陰沉的地方。
蓮見事務所的裝潢很明亮,牆壁上裝飾著一心想成為畫家的小系挑選的美麗石版畫。
請問,樓上是住家嗎?
友惠仰望天花板問道。對她來說,尋訪偵探事務所,卻碰上買晚餐材料的女孩子帶路說這是我家,眼前的狀況想必讓她訝異萬分吧。
沒錯。一樓是事務所,樓上是住家,辦公室跟住家沒有距離,對吧?
而且,我沒想到竟然有女偵探
小加代笑道: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女調查員唷。如果委託人特別要求,我們會請女調查員負責調查。
通常,偵探社或徵信社裡的調查員不會直接與委託人會面,從各方面來看,這麼做能使調查更順利、更安全。
蓮見偵探事務所也不例外。所長或小加代負責與委託人見面,接受委託後,便分派任務給所裡的調查員。就算由小加代直接負責調查,她也不會告訴委託人調查員是自己,原則上保持報告者的立場。
此時事務所裡只有小加代一人,所長被請去調解一些麻煩事,前天起就去九州出差,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友惠小姐的委託,必須由小加代獨自判斷。
換句話說,這也是我的工作。我垂著耳朵,一屁股坐到地上,靜待友惠小姐開口。
承辦調查的事務所很多,謝謝你選擇我們。
小加代在友惠小姐對面坐下,恭敬地低頭致謝。
請問是有人介紹的嗎?
友惠小姐搖搖頭:我在電話簿上看到,所以才因為你們的廣告最樸實。
友惠小姐雙手在膝上交握又鬆開,像在心裡斟酌該如何說出自己的問題。
不久,她輕聲說了:請問你們有幫人尋物嗎?
當然有。
不管找的是什麼東西嗎?
小加代驀地睜大眼睛,把束著的頭髮從肩膀上拂開。
只要有線索,我們會盡力。
真的可以嗎?
此時,友惠小姐的眼睛首次露出了光芒。
對於她想要協尋的對象,我感到一絲警戒。
意外地,尋人這種案件多半很棘手。有極端的案例,像是請你們幫忙找出那晚在酒吧坐在我身邊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姓名職業,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我愛上他了之類的委託。
不過,友惠小姐的委託並不是這一類案件。她用力握著手,抬起頭來。
我從頭說起。敏彥你聽過宇野敏彥這個名字嗎?
我仰望小加代,總覺得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他是我弟弟,警方正在通緝他。
小加代把手放在攤開的筆記本上,思索片刻,微微點頭,回望牆上的公佈欄。
是的。我們也收到了來自警方的通緝犯資料。
公佈欄上,貼著通緝犯或失蹤者的畫像。雖然遲了些,不過我也想起來了。
宇野敏彥,二十二歲,是強盜殺人嫌犯。
友惠小姐臉色微微發白地說明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事情發生在一月十六日。被害者是親心咖啡有限公司的社長相澤一郎,現年五十五歲。
案發現場位在日本橋本町親心咖啡總公司的社長室。雖美名為社長室,不過就是在住商大樓一樓的辦公室一角用屏風區隔開來的空間,只要是職員,任誰都能自由進出。
死去的相澤社長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大樓管理員因為深夜屋裡還開著燈,覺得奇怪前來探看,發現屍體後立刻報警。時間是晚上十點過後。
據說社長被人從後方用力敲擊頭部殺害。
同時,社長室的金庫被打開,裡面的一千兩百萬圓現金不翼而飛。
警方立刻判斷這是內部或是熟悉公司內情的人所為。
因為,社長被殺害的時間
小加代開口幫腔:推定死亡時間嗎?
嗯,是的。推定死亡時間是晚上八點以後,那時大樓正門的鐵門已經拉下,只有後門還開著,而且後門的位置很隱僻,應該不是陌生人突然闖入犯案。
我也贊同這一點。晚上八點這個時間,對大樓竊賊而言,時間太不上不下了。如果是慣竊,應該會選擇燈火全滅,杳無人跡的深夜,或是在人員進出頻繁,注意力散漫的白天才對。
還有,被偷走的那一千兩百萬,是當天下午相澤社長往來的證券公司送來的,也就是說,社長當天才將錢放進金庫。現在大部分公司的交易多透過銀行轉帳進行,親心咖啡也一樣,平常公司內不會放那麼大一筆現金。
偵探事務所到現在仍是現金交易或許是因為連付過這種錢的事都想忘得一乾二淨的委託人太多不過一般公司大概都是轉帳交易吧。
所以,嫌犯是得知那天金庫裡存放著一千兩百萬的人是這樣嗎?
聽小加代說完,友惠小姐點頭。
對。而且這筆錢會放在辦公室,是當天早上才確定的。這麼一來,嫌疑最大的就是職員五個男業務員,兩個女事務員,全都有嫌疑。
我搔了搔脖子,仰望小加代。
這麼一來,就不像是有計劃的犯罪了。小加代低聲說道。
警方也認為是臨時起意的犯案,所以敏彥嫌疑更大。
小加代仰頭望著天花板,不久視線又回到友惠小姐身上,問:
因為事發之後,他就下落不明。不過,原因只有這樣而已嗎?
友惠小姐手按在額頭上,疲倦地說:敏彥很缺錢。
而此時出現了一千兩百萬的誘惑,是嗎?
聽說公司上下都知情。而且,據說案發半個月前,敏彥跟社長曾起了激烈的口角
口角?
嗯,是為了錢的事。聽說敏彥向社長借錢,卻被社長一口回絕。
小加代把鉛筆尖抵在唇上,發問:
他缺錢到什麼地步?
去年十月底,他向地下錢莊借過錢。
借了多少?
兩百萬左右。
小加代揚起眉毛,友惠小姐輕聲嘆了口氣。
他的銀行戶頭是空的,上個月房租也欠繳。才剛付完分期付款、一直很寶貝的車也在同一時期賣掉了。毫無疑問,敏彥很缺錢。
友惠小姐垂下肩膀。
聽說還有其他證據。社長是被辦公室裡的煙灰缸打死的,煙灰缸上清楚沾上了舍弟的指紋。
嗯嗯,只有這點證據,還是不太牢靠吧?
事件當晚,他在外面跑業務,最後一個回公司換句話說,最後一個見到社長的人也是敏彥。
唔唔。既然警方這麼說,想必已經查證過了。
從外面回來的敏彥,和獨自留在公司的相澤社長又為了錢的事起爭執,最後痛下殺手,帶著錢逃跑這是警方推斷出來的梗概。我也認為現階段這推測算是妥當。
友惠小姐輕聲說:
這麼多事實擺在眼前,警方會懷疑敏彥也不無道理。連我這個敏彥的親人,也忍不住這麼想,我真是無情呢。
你認為令弟是犯人嗎?
過了片刻,友惠小姐答道:我沒有自信說絕對不是。以我對舍弟的了解,我不敢這麼肯定。
真是個老實人我莫名地感動起來。
大部分人即便上百個事證擺在眼前,身為親人還是一口咬定我的孩子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友惠小姐則不是這樣。她站在事實之上,試圖看透整件事的黑暗面,責備自己的無力。
我認為,她絕不是無情。
小加代注視著筆記好一會兒,終於開口,提出了我也想知道的問題。
你剛才說的是事實,敏彥先生為經濟問題所苦可是,理由是什麼呢?
沒錯。認真工作的人,若是普通過日子,不可能會需要這麼多錢。
又是因為賭博嗎正當我這麼想,友惠小姐聳了聳肩。
我也不清楚。
完全沒有線索嗎?
就是這一點讓我自責不已。我們的雙親已經過世,姊弟倆相依為命,但是我卻連弟弟缺錢到必須向地下錢莊借錢都不曉得。
可是你們又不住在一起,不是嗎?
友惠小姐低著頭,點了點頭。小加代溫柔地說:
長大成人以後,就算是親人,也會因為自己的苦衷,有一兩件無法說出口的秘密。
說的好。我了解你擔心弟弟的心情,但是,友惠小姐,你實在不必這麼自責我好想這麼跟她說。
過了一會兒,友惠小姐稍稍平靜下來,小加代又問:
那麼你是希望我們找出被警方通緝的令弟?
雖然殘酷,我想這是不可能的。這種事情,警方才是專家。
意外的,她搖了搖頭。
以結果來說,應該是這樣。不過,我並非希望你們直接找出舍弟。警方已經行動了,刑警推測敏彥可能會和我聯繫,連我也被跟監。事到如今,他不可能會來投靠我這個無情的姊姊吧。她自嘲地說。
那麼,你想請我們找誰呢?
我想知道敏彥缺錢的理由。
她探出身子,神情認真。
警方說,理由很多,八成是因為女人或賭博,也說只要抓到敏彥就知道了。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發現某個特定讓那孩子那麼著迷的女人,我也可以發誓,原因絕不可能是賭博,這點我最清楚。
詢問為什麼的小加代,看起來有點悲傷,她看過太多親人的我可以發誓最後卻被背叛的例子。
但是,友惠小姐卻斷言:
我父親因為賭博身敗名裂,家母、敏彥跟我都因此嘗盡苦頭。所以敏彥絕不可能賭博,絕對不可能。
小加代沉默不語。
正因為如此,敏彥一定是有什麼逼不得已的理由才會借那麼多錢,一定有什麼苦衷。可是,我怎麼都想不出原因這讓我覺得懊悔又羞愧
如果真的缺錢,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友惠小姐想問弟弟。
所以,我想比警方早一步知道理由。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知道那孩子需要錢的理由後,我想登報留言,告訴他:我全都知道了,快回來吧!不管他現在在哪裡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日子都不可能過得安穩。我想讓他早點解脫。
你想勸他自首?
友惠小姐用力點頭。
我用尾巴拍了一下地板。小加代笑著說:
阿正說這個案子接下了,牠是我的搭檔。
見友惠小姐低頭看我,我豎起耳朵打招呼。
此時,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小系正探頭進來。
講完了?
嗯,講完了。小加代一回答,小系便指著窗外說:雪變大了,路上已經積了五公分的雪。
說的沒錯。下個不停的雪,映得窗外一片明亮。
小系交互望著姊姊和友惠小姐,問道:
外面好像很冷。宇野小姐,要不要喝點暖和的東西,再讓姊載你去車站,好嗎?
友惠小姐連忙推辭,蓮見姊妹異口同聲地說服她。就是這樣,我才會這麼喜歡小加代跟小系。
我對不起。謝謝你們。友惠突然哭了出來。
幹偵探這一行,總會讓人自以為了解委託人的心情,直到看見友惠小姐的眼淚,我們才體會到她是背負著什麼樣的孤獨來到這裡。
【4】
小加代先使出一個絕招。
有些國家,偵探擁有合法的逮捕權,能夠與警察平起平坐,參與搜查;可悲的是,在日本,偵探並沒有這樣的地位。
想當然耳,刑事案件的調查就更微妙了。特別是日本警察是公認的優秀組織,要是壞了他們的興頭,事情就難辦了。這與能幹的上司不好相處的道理一樣。
此時,要怎麼樣順利和警方搭上線,就成了分辨偵探事務所優秀與否的重要指標。
小加代採取的行動,是打電話給一名半年前還在警視廳搜查一課指揮兇惡犯罪搜查班的退休員警,請他代為聯繫親心咖啡強盜殺人事件的調查小組。
話雖如此,並非能就此打探到搜查的詳情,只是像得到一紙介紹信,證明自己並非可疑人物,懇請撥冗會見。
如此這般,多虧那名退休警員居中安排,小加代得以和負責親心咖啡案的刑警接頭,從而證實了友惠小姐的說法。她並非懷疑友惠小姐,只是再次確認細節部分是否有記錯或誤解的地方。
小加代進一步獲得了事件關係人的現況情報,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警署。警方的應對還算親切,那是因為蓮見事務所想調查的事和搜查行動沒有直接關聯,另一方面,也多虧了小加代應對有方。警官畢竟也是人。
在停車場等待的我,發現有名男子佯裝若無其事地尾隨著小加代。那人高個子、瓜子臉,穿著剪裁合身的高級風衣。
明明還很年輕,卻眼神兇惡如果這麼形容太過分,那就說目光銳利好了。對方八成是警察或黑道,不然就是新聞記者;但是刑警不會穿那麼高級的大衣,黑道打扮也沒那麼樸素。
是狗仔。我吠了一聲,提醒小加代注意,然後朝男人低吼。如果對方聽得懂吾等犬族的語言,他聽到的會是:喂,小哥,有何貴幹?
小加代一回頭,年輕狗仔兩三下就投降了,他擺出一副討好的笑容,說:
呀,真不錯的狗。
謝謝。小加代回答,目不轉睛盯著對方。風衣人扭捏起來:
其實,我聽到了一點你們的談話。
所以說,跑警察線的記者不容輕忽。我知道有一位部長刑警,每次只要遇上重大刑案就打同一條領帶;這個習慣被記者看穿後,好幾次都搶先寫出頭條,讓警方吃了大虧。
這是我的名片。
小加代收下名片,唸出聲來。當然,是唸給身為保鏢的我聽的。
東京日報新聞社社會部奧村孝
初次見面。你是蓮見偵探事務所的加代子小姐吧?
真是個不知客氣為何物的傢伙。
你在調查宇野敏彥的案件對吧?其實,我對那個案子也有些疑問
小加代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怎麼樣?要不要交換情報?反正我們在追同一條消息。
奧村說道,指著副駕駛座的車門,一臉我可以上車吧?的表情。小加代像導遊小姐一樣指示身後的道路。
計程車。她只拋下一句話,便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
今天和昨天大不相同,是個大晴天。車胎猛烈濺起融雪形成的黑色水灘。第一站是親心咖啡總公司。
社長死後,親心咖啡陷入休業狀態,公司空無一人。我們前來探勘現場並會見管理員。
車子停好,我們前往後門。
後門給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差。
友惠小姐說後門的位置很隱僻,她的說法太客氣了。第一次上門的訪客,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後門吧。後門位在建築物正後方,這點還好,可是如果想走到外面,非得穿過大樓旁的大型停車場才行。
不僅如此,打開後門,裡面是一條勉強可容一人穿過的狹窄通道,陰暗,油臭味撲鼻。盡頭處的防火門直通正面玄關,另一道門則通往樓梯間。
阿正,你覺得如何?
小加代關上沉重的門,低聲說道。
這裡的確可以避人耳目進出不過如果我是在這棟大樓裡工作的女職員,才不想在夜裡獨自走過這裡,搞不好會有人在這裡埋伏
走到外面,小加代仰望和這棟大樓背對矗立的倉庫,平滑的壁面沒有窗戶。這裡完全照不到陽光,昨晚的積雪化成了冰殘留著。
就算弄出一點聲音,也不會有人聽見。
我也這麼想。這裡很危險。
聽說親心咖啡的營業用車,全停在隔壁的停車場。
聽到聲音我們才發現奧村追了上來,他深怕滑倒似地蹣跚走來。
換句話說,晚上回到公司後,停好車,可以直接走向後門。業務員平常在晚上七點半到八點之間回到公司。
親心咖啡主要營業項目為咖啡店的咖啡豆批發,並且兼及維修咖啡機等業務。
最近有很多深夜營業的咖啡店,為了服務客戶,常常會拖到很晚。話說回來,你開車技術真不賴,我花了好大工夫才追上來。以女人來說,真的很了不起。
奧村笑得很得意。牙齒雖白,可惜臉皮太厚。
謝謝稱讚。
小加代冷淡回應,領我走向正面玄關。奧村跟了上來。
我對這個案子耿耿於懷,乍看之下雖然是偶發事件,案發現場卻太過完備不管是後門也好,還是被偷走的錢。
我四處嗅著前進,奧村滔滔不絕的話語傳到耳中。其實我也有同樣的疑惑。
管理員是個五十歲上下、體型微胖的中年男子,感覺很勤奮。這棟老舊的大樓能夠保持清潔,應該是這個人的功勞。
我和小加代瞪了奧村一眼,他便乖乖待在外頭。
小加代自稱宇野敏彥學生時代的朋友,說是最近才聽說這件命案,沒想到朋友竟然會犯下強盜殺人,非常驚訝,才過來看看,本以為到這裡就能知道命案後續發展,沒想到公司已經休業了。
正在玄關拖地的管理員停下動作,回答小加代:
這家公司原本就是社長獨攬大權,社長死了,公司也玩完了吧。
我聽說社長很能幹、人品出眾。宇野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呢?
宇野先生看起來挺老實的。最近的年輕人唷,真不曉得在想什麼。管理員舞動大大的手掌。小加代壓低聲音問道:聽說他借了很多錢?
對對對。我說小姐啊,人要是靠著借錢花天酒地,那可就完囉。
也聽說他為了錢的事跟社長吵架,實在無法想像他會做出這種事。
他們吵得可兇了!連在走廊上的我都聽得見。
哎呀,真的?
社長吼著說才沒有理由出那兩百萬。噯,這個社長很嚴厲
管理員突然一臉訝異地望向外面,他發現趴在自動門上的奧村。
你這人真的很煩唷!
管理員對他說,頓時也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起小加代。我們只好迅速撤退。
對不起。奧村說。
為了調查這件事,你把自己搞到被人嫌棄的地步?
我查得很仔細。
小加代停下腳步,像在想什麼。奧村把握良機:怎麼樣,要不要合作?你絕對不會吃虧的。
接著,兩人一起出聲發問:
你為什麼要查這件事?
你在查什麼?
奧村笑了:我先回答好了。我是因為無法接受目前的答案,我從一名職員那裡打聽到宇野的確缺錢,可是他缺錢得很幸福。
小加代緊張起來,我也一樣。片刻之後,她開口了:
我們在調查宇野敏彥先生籌錢的理由。
奧村一臉嚴肅地點頭。
沒錯,這一點也尚未明朗。看樣子,我們是有志一同,不是嗎?
我們回到車旁,奧村又一副我可以上車嗎?的表情望著副駕駛座車門。小加代點點頭。
但是,在他打開車門的瞬間,我搶先一步鑽進了副駕駛座。
年輕人,坐後面吧!
小加代低聲笑了出來。
牠叫阿正,是我的搭檔。
奧村坐進後座,說:真是個愛吃醋的搭檔呢。
要你多管閒事。
【5】
奧村不愧是記者,調查得很透徹。在前往相澤社長自宅的路上,他詳細地為我們解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七名職員當中,沒有不在場證明的,除了敏彥以外,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和敏彥同期的年輕業務員,宇田川達郎:另一個是負責業務和會計工作的秋末次郎,他與相澤社長年紀相當,是和社長結識超過二十年的資深員工。
尤其是宇田川,他只比敏彥早一點離開公司。據說是個揮金如土的花花公子,這人很可疑。
小加代轉動方向盤,問:
你好像有所誤會,我並不認為真兇另有其人,我只是想知道敏彥先生為何急需用錢,想知道其中緣由而已。
你相信宇野敏彥是兇手?
現階段是。
奧村沉默不語。小加代從後視鏡裡瞄了他一眼,繼續說:
奧村先生有認定他不是犯人的證據嗎?
不管是物證還是狀況證據,全都對他不利。
是啊。我在警署也聽說了,他是相澤社長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這件事似乎無庸置疑。
推定的死亡時間稍早,相澤社長打電話給夫人,說會把股票賣得的錢帶回家(據說是要用那筆錢給孩子買新車),可是還有一名業務員沒回來,他要等他回來後再離開。
他口中的業務員,就是敏彥。聽說,社長在電話中還這麼說:
啊,回來了,宇野剛回來了。再見。
電話就這麼掛斷。自那一刻起直到社長的遺體被人發現為止,沒有任何人與社長交談或見過面。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奧村說。
是嗎?那麼,你認為敏彥先生不是兇手的根據是什麼,憑直覺嗎?
望向窗外的奧村注視著後視鏡裡的小加代。
你知道他有一個姊姊嗎?
小加代和我都因為他突然提起友惠小姐,嚇了一跳。
知道。是友惠小姐吧?
她的腳不太方便。奧村說,移開視線。
即使如此,我還是看見他的眼神忽然籠罩了一層陰霾,像是身體某處發疼一般。
他姊姊的婚事因為男方雙親反對而告吹,據說是她腳的關係。
真是件令人聽了不舒服的事。
聽說當時,敏彥先生氣得抓狂,還去找對方談判好幾次
瞞著友惠小姐嗎?
我想是的。最後,敏彥先生還把男方父母用來打發自己的和解費扔了回去,總共有兩百萬。
兩人的視線再度在後視鏡裡相接。
這是案發前約一個月的事。我問過敏彥的好友,也和友惠小姐之前的未婚夫確認過,不會錯的。
奧村從座椅上撐起身子。
那時,他已經開始向地下錢莊借錢了,跟案發當時一樣缺錢。這不是很奇怪嗎?為什麼他不收下那筆錢?一想到這,我實在不覺得他是兇手。
奧村說他還沒見過相澤夫人,當小加代在想兩人上門拜訪的藉口時,他立刻提議:
就說我以前受過社長照顧,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們要結婚了,特地來到靈前報告。這說法很完美吧?
好像也沒別的法子了。
社長家是棟門面堂皇的宅第,圍繞屋子的圍牆全用珍貴的檜木打造而成,價值不菲。
小加代將車停在圍牆邊。不遠處停了一輛鐵灰色轎車。
有客人嗎?奧村說。
我在車內待命。雖然遺憾,但畢竟我還是身有不利條件。有些地方不管掰出什麼理由,我就是無法大剌剌地闖進去。
小加代和奧村前往拜訪,被請到屋裡。老實說,我覺得實在沒意思。我從駕駛座的車窗伸出脖子,張望他們會不會出現在視線所及的地方。
就在這時,我發現鐵灰色轎車裡也有人。
對方可能一直躺著,現在才坐起身來。我望過去,看見了那人的臉孔。是個很年輕的男子,或許還是大學生。
車門打開,那人走到外頭,一臉不悅地朝相澤家大門走去,經過這輛車時發現到我,他一臉嫌惡,像要避開髒東西似的。
我沒有生氣,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
我不是緝毒犬,但是我嗅得出毒品的味道。
避開我的那名男學生是個如假包換的毒蟲,渾身飄散著所長稱為希洛苯的毒品氣味。
他是誰?我瞪大眼睛。男人折回來將手伸進鐵灰色轎車的車窗裡,拍打似地按響喇叭。
這傢伙是怎麼搞的?我掩護著我纖細的耳朵,靜觀其變,看到有人從相澤邸裡跑出來。有穿著和服的中年女性,體格壯碩的中年男子,後面跟著奧村及小加代。
雅史!中年男子叫喚著跑過去,按住被稱做雅史的青年手臂。
你很慢耶!雅史揮舞手臂,簡直就像個小孩子在鬧脾氣。
對不起,事情已經辦好了,我們回去吧。喏?是爸爸不好,讓你等那麼久。
從接下來的對話判斷,這名中年男子就是秋末次郎,親心咖啡的資深員工。身穿和服的女性是相澤夫人,她一臉不悅地望著秋末父子。
這也難怪,連我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加代他們回來後,我才得知秋末先生來訪的目的。他是來商量親心咖啡今後的經營方向。
那個兒子怪怪的。奧村在後座坐下,這麼說道。
聽相澤夫人說,他老爸甚至讓他留學習畫,可是看那樣子,應該從基本教養學起吧。
小加代一面發動車子一面說:他感覺很不健康,不太對勁。
因為個性比較神經質嗎?
不是那樣,是因為吸毒啦。
相澤夫人還笑說,秋末先生以為自己的兒子是天才哩。
奧村苦笑道:還說他兒子大學一直畢不了業,真不曉得以後該怎麼辦。
小加代露出沉思的眼神。沉迷毒癮的未來藝術家啊我也感到不舒服起來。
當晚,小加代對小系提出這麼一個問題:系子,我問你,聽到白騎士這個字眼,你會想到什麼?
盯著電視的小系漫不經心地回答:愛麗絲鏡中奇遇。
童話?
那不是童話,是奇幻小說。成人才讀得出其中趣味。
小加代舉起雙手錶示投降。
好啦。我只知道《愛麗絲夢遊仙境》。
那麼,讓我來教教你吧。小系重新坐正。
《愛麗絲鏡中奇遇》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續集。愛麗絲跑進西洋棋的世界裡,最後成了白皇后,而帶領她成為皇后的,就是白騎士。
原來如此。小加代說。這麼說來,白騎士是正義的角色囉?
是啊。在《愛麗絲鏡中奇遇》裡,白騎士對愛麗絲最好,是個紳士。不過既然是那篇故事裡的登場人物,當然也是怪人一個。他老是從馬背上摔下來,還會困在自己的盔甲裡頭。你等我一下。
小系輕巧地站起身,從臥房拿來一本書。
騎士穿著錫盔甲,可惜一點兒也不合身。她朗讀道。
這個場面很棒唷。白騎士唱了一首歌。騎士停下馬,放開韁繩。一隻手緩緩打著拍子,一張文雅而滑稽的臉綻放光彩,露出微笑,唱起歌來。
唱完歌後,騎士護送愛麗絲到森林邊緣,請求她目送自己離開。
不會花你很長時間,請你在這裡稍待片刻,當在下走到那個轉角時,請你為我揮揮手帕。那麼一來,就能夠鼓舞在下了。
小加代一直靜靜聆聽著,聽到這裡時,笑了一下。
那本書可以借我嗎?今晚我想讀讀。
好啊,插圖也要仔細欣賞唷。坦尼爾(JOHN TENNIEL)的插圖棒極了!小系說完,一臉納悶不解:怎麼會突然問起白騎士呢?
小加代說明原委。相澤夫人說,有一次曾聽敏彥說出我是白騎士這樣的話。
據說是他賣車時說的。車子是透過夫人介紹的車商購買,賣車時也是委託同一家車商。
真可惜,為什麼要賣掉呢?夫人這麼問時,敏彥笑著回說:因為我是白騎士
那是什麼意思?
很不可思議吧,我也想不透。
如果他特意用白騎士這個字眼,應該就是指愛麗絲故事裡的白騎士吧。譬如說,我曾在報紙上看過喏,現在不是有什麼購併公司嗎?
嗯。收購股票購併。
聽說被購併的公司為求自保,有時候會徵求願意提供金援的企業。這時候,就會用上某某公司尋求白騎士這種說法。據說這說法就是來自《愛麗絲鏡中奇遇》的善良騎士。這種用法已經很普遍了。
如此這般,小加代閱讀《愛麗絲鏡中奇遇》直到深夜。我則縮在她腳邊,聆聽著初冬寒風吹響窗子。
然後,我忽地思忖。白騎士指的會不會是雪?
或許是帶著雪花來到事務所的友惠小姐那張白皙的臉,喚起我這樣的聯想。
【6】
暫且不管白騎士的意義,接下來一星期裡,小加代四處走訪敏彥的朋友和同事,耐心地一一詢問他們是否知道他借錢的理由。
但是,每個人都一臉納悶。到底敏彥這麼保密到家的理由是什麼?
而話說得最多的,就是奧村懷疑的對象,宇田川達郎。
他是個膚色黝黑,長相相當俊俏的青年,腦筋也動得很快。要不是他一逮到機會就想追求小加代,我甚至會給他打滿分。
宇野那傢伙很不錯,只是個性陰沉了點,人倒是很認真。
照理說他應該不像輕易借錢的類型吧。
是啊。那傢伙搞不好連信用卡都沒有,現在很少這種人了。話說回來,你今晚有空嗎?一起去兜風,欣賞橫濱海灣大橋的夜景如何?
不用了,我常因公事到那附近。相澤社長是個怎麼樣的人?譬如說,他肯讓職員預支薪水嗎?
不可能,那個老頭子可嚴厲了。
很嚴厲?對金錢方面嗎?
對一切。之前有個同事酒醉駕車被逮捕,老頭很生氣,立刻開除了那個同事。
真的很誇張。
根本就是潔癖。他動不動就說:不守法的人,沒資格在社會上存活!喏,一起去時髦的夜店坐坐吧?
對不起,我不會喝酒。每個職員都知道相澤社長這麼嚴厲嗎?
當然。總之社長實在囉嗦得要命,會和宇野起口角,也是因為地下錢莊的人打電話到公司來,被社長發現,才起了爭執。
不僅如此,敏彥先生還想向社長借錢
是指才沒理由出那兩百萬那件事吧。
不過,最辛苦的還是秋末先生吧。
秋末先生?因為他跟社長認識很久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主要是因為他兒子。
就是那個讓我們啞口無言的雅史。
說什麼要當畫家,還去了巴黎,可是那傢伙實在很糟糕,我懷疑他真的有藝術天份?秋末先生也太寵孩子了,甚至讓他辦了一次個人畫展。我因為受邀不得不去,可是根本沒半個客人,畫也糟透了,再加上他又是個令人不愉快的傢伙。
是啊,那個人看起來很有問題
據說雅史的怪異行徑,以及秋末先生視若無睹的盲目寵愛,在親心咖啡裡眾人皆知。
秋末先生年輕時好像想當畫家,才會把自己未完成的夢想寄託在孩子身上。只是搞到這種地步,不僅滑稽,簡直教人同情。
他只是太放縱孩子了吧。
社長看了很生氣。他常說:秋末教育孩子的方法錯誤。他們兩人的關係不僅是老闆跟下屬,也是朋友,所以社長好像曾經直接規勸秋末先生。只可惜秋末先生不領情,常常抱怨社長多管閒事。
你最近見過秋末先生的兒子嗎?
沒有。聽說他們家好像要增建畫室什麼,成天都關在家裡。喏,一起去看場電影怎麼樣?可以轉換一下心情唷。
你如果回答這個問題,我倒可以考慮考慮。事發當晚八點到十點,你人在哪裡?
嘖!
在哪裡?
在家啦,一個人。你可以去問住我隔壁的女孩,我的事她一清二楚。
小加代笑道:這樣啊。那麼,電影就跟那個女孩一起看吧。感謝你的配合。
我們也去見了秋末先生。
知道我們是偵探事務所的人,每個人一開始都有所警戒。一旦經過說明,明白了我們的調查目的(小加代判斷這個案子這麼做比較好,所以把委託人是友惠小姐這件事也說出來),通常就會比較放心或寄予同情,卸下心防侃侃而談。
秋末先生也一樣,雖然剛開始一臉狐疑,但是一聽到友惠小姐的名字,態度立刻就軟化了。
這樣啊真令人同情。所以之前你才會去社長家是吧?
那個時候受你照顧了。
不,我才是。雅史當時身體不太舒服,讓你見笑了。
看他惶恐的樣子,他也知道那是多沒常識的愚行吧。秋末先生本來就是個老實人,在其他社員間的風評也不差。
這就是盲目的親情嗎?我有些鬱悶。秋末先生都在聊雅史的事,遲遲無法切入正題。
訪問之後,我們才知道原來他是個鰥夫,聽說夫人在一年前過世,現在和雅史兩人相依為命。
屋子本身小巧雅緻,庭院倒很寬闊。庭院一角,宇田川青年提到的畫室正在施工。
本想在內子在世時,讓雅史的作品問世雅史因為母親過世,受了很大的打擊。
所以才會跑去吸毒嗎?我諷刺地想。
真是急死人了!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恨不得自己能夠開口說話。我不喜歡秋末先生溺愛孩子的模樣,但是我懂他的心情。所以我想給他忠告:你先帶兒子看醫生才是最要緊的吧!
這些全是令郎的作品嗎?小加代環視屋內問道。不算寬敞的客廳裡,就掛了兩幅畫,走廊和玄關當然也有。
是的。用色很獨特吧?有人說他的作品只要見過一次就很難忘。
會嗎?只不過是帶點超現實風格的風景畫,並不會給人留下太強烈的印象。
突然,我感到有點毛骨悚然。不限於興奮劑,藝術家與毒品是常見的組合。如果雅史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自命不凡和父親的期待,為了激發創作靈感而使用毒品的話?結果,卻耗損了自己原本的才能?
好棒的畫。小加代配合秋末先生的興致。聽說你還送令郎去留學?
秋末先生笑逐顏開,說:
是啊。想要學畫,還是得去發源地才行。最近他要舉辦一場大型展覽,所以暫時會留在日本,不過展覽結束後,又要到國外去了。
負擔所有費用,讓孩子去留學而且還是藝術這種很花錢的學科應該是相當沉重的經濟負擔。警方也注意到這一點,案發後曾仔細調查過。
根據警方的調查,秋末先生和相澤社長都有投資股票,持股非常堅實,獲利也很穩定。外表或許看不出來,其實秋末先生很有錢。
奧村以前說過,秋末先生的不在場證明不明確,不過他沒有理由為了一千兩百萬而殺害社長。
聊了將近一小時雅史的作品後,話題總算切換到敏彥身上。但是一提到這件事,秋末先生就變得沉默寡言。
他說,他完全想不出敏彥借錢的理由是什麼。
我雖然明白他姊姊的心情,卻覺得調查這種事沒有意義。
是嗎?
嗯。現在的年輕人禁不起誘惑,而且借錢這件事的性質本身也和以往不同了,不是嗎?輕易借貸,沒有特定目的花用一空,用完了再借這是惡性循環。我想當事者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吧。
確實,這種案例增加了。和所長熟識的律師也說過,因為申請信用破產的年輕人太多,法院的破產部門一時門庭若市。
可是,也有人說宇野先生雖然缺錢,看起來卻很幸福。
秋末先生哈哈的笑了。
那更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證據。
小加代沉默了。
臨別之際,小加代在玄關又奉承地稱讚雅史的畫,還說我也有個想當畫家的妹妹,結果秋末先生特地折返拿了一幅小型素描給她。
請送給令妹,可以當範本臨摹。這是雅史素描巴黎歌劇院的作品。
小加代的表情有些無法釋然,帶著那幅素描回家。她拿給小系看,小系直接評斷:
感覺好不健康的畫。
沒錯,小系的鑑賞眼光真精確。
而且比起巴黎,人家更想去紐約呢。
如此這般,雅史的素描便被束諸高閣。
十天之後,小加代中了頭彩,契機就沉眠在敏彥的私人物品之間。
敏彥的公寓在案發他失蹤一個月之後解除契約,私人物品全送到姊姊友惠小姐那裡。
小加代仔細調查那些物品。她特別留意印有店名的火柴盒和收據,以及各種商店發行的優待券或會員卡,這些東西能夠確定出場所,有時還會蓋上使用當時的時日。如果要追蹤敏彥去過哪裡、和誰見面、做了什麼事,這是絕佳的線索。
小加代從中挑選出去年十月底敏彥向地下錢莊借錢這段期間的東西,逐一檢查,有美容院、牙醫和書店等地方。
關鍵性的,是某家餐廳酒吧的優待券。
上面寫著下次光臨時出示此優待券,免費贈送小菜一份。上頭橡皮章蓋的發卡日期,是去年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六,當時敏彥已經向地下錢莊借錢了。
小加代去拜訪那家店,可惜因為是三個月以前的事了,不能指望店員的記憶。不過,聽說這張優待券只發給有寄放酒的客人。
請問貴店有寄放酒的客人名單嗎?
是的,我們會記錄。只要客人沒有拒絕,我們都會請客人在顧客卡上填寫姓名、住址。遇到聖誕節或情人節等特殊日子,本店會寄出邀請卡。
小加代請店家讓她看顧客卡,但十一月四日那天並沒有宇野敏彥的名字。
這樣一來,可能性就有兩種:
一、敏彥和誰一起來,那個誰寄放了酒,把優待券給了敏彥。
二、那天來到這裡、寄放酒的誰,事後在別處遇到敏彥,把這張優待券給了他。
不管是哪一個可能,那個誰一定和敏彥碰了面,是熟人的可能性相當高。小加代向店方復印了一份顧客名單,用來和敏彥的同事、朋友以及學生時代的同學聯絡簿相互比對。
結果,她找出了那個人。他是敏彥高中時代的朋友,在那個星期六下午和敏彥偶遇,因為許久不見,所以一起去喝酒。他就是在那時寄放酒的。
他任職於貿易公司,為了見小加代,特地空出午休時間。他當然聽說了這個案子,也很擔心敏彥的狀況。
敏彥這個人打死也做不出殺人這種事啊朋友的臉上一片陰霾。
你還記得跟宇野先生見面時的情形嗎?
聽到小加代的問題,他從胸前口袋取出記事本翻了一陣,點了點頭。
我和他是在四谷一家叫皮耶洛的咖啡廳遇到的。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
一個人嗎?
我是一個人。他正和別人碰頭,好像正在交換文件什麼的。事情辦完之後,他們兩人準備離開咖啡店,我出聲叫住宇野。然後,他就到我這邊來了。
和他見面的人就這樣離開了嗎?
嗯。那人拿著宇野交給他的東西,說確實收到了。宇野那天開心極了。
聽說當時敏彥也說了我是白騎士這句話。
我問他是什麼意思,他只是笑笑而已。
和敏彥先生碰頭的,是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感覺上是個普通的上班族。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我問過宇野那個人是誰。
他怎麼說?
說是醫院的人。
醫院?
他姊姊不是腳不太方便嗎?我想會不會跟他姊姊有關,就問他:有誰生病了嗎?他說:不是,今後一切都會轉好的含糊帶過,沒再說什麼,可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最後,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現在想到,那人雖然穿著西裝,腳上卻穿著拖鞋呢。
那時,奧村也在場。小加代為這個線索高興的當頭,他卻說:可是,要找出敏彥見面的對象太難了,情報太少了。我真想一腳掃翻他的腿,小加代也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
振作一點吧!有線索呀。
什麼線索?
你也曾經這麼做吧?穿西裝踩著拖鞋。敏彥先生見面的對象,是皮耶洛附近醫院的人。因為很近,所以連鞋子都懶得換,就穿著在辦公室裡穿的拖鞋出門。
小加代列出皮耶洛咖啡店方圓一公里內的醫院,拿著敏彥的照片四處查訪。四天後,終於找到那個人。
【7】
正確來說,那裡並不是醫院。
那個地方叫做戶山心理診所,是專門治療情緒障礙兒童或精神病患,以及重度毒癮者的機構。
毒癮者。我的耳朵像洛克斐勒大樓一樣豎得高高的。
一如往例,我無法進入醫療機關。以下經過,是我將事後聽聞的話要約而成的內容。
我們要找的人姓山田,是那裡的事務負責人。他是位衣著光鮮的紳士,據說聲音非常動聽。
他記得敏彥的長相,也記得與他見面的事。小加代一拿出照片,他馬上就認出來了。
但是,他說名字不一樣。
小加代、同行的奧村,還有堅持同行的友惠小姐,三人都大為吃驚。山田先生也很驚訝,他拿來文件翻找。
是這張臉沒錯,只不過名字是宇田川敏彥先生。
住院同意書的保證人一欄的簽名,是敏彥的筆跡。
宇田川是他同事的姓,宇野先生用了假名。小加代說,心臟緊張得怦怦跳。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友惠小姐呢喃。
山田先生毫不掩飾緊張的表情,他說一直不知道相澤社長的命案。
我很少看社會新聞,就算看了,報紙照片也很小,要是名字不同,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這是我的疏忽。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勉強?奧村咄咄逼人地追問,山田先生述說理由:是去年十月左右的事了。宇田川先生也就是這位宇野敏彥先生前來我們機構拜訪,他說想讓朋友接受治療,想確認需要的費用。
他的朋友名叫伊東明美,是記錄在住院同意書上的病患。
她吸毒。
老實說,我們收取的費用相當昂貴。雖然也有門診治療或心理諮詢,但是重症病患原則上必須住院。特別是吸毒者的治療,不只要斷絕他們對毒品的依賴,還要看護他們直到不再重蹈覆轍,完全回歸社會為止,因此住院治療更是必要。
山田先生轉述,當時敏彥回答沒關係,麻煩你們了。
預付款是兩百五十萬圓。不到一星期,宇野先生就以現金付清這筆錢,將伊東明美小姐交給我們。
不過,他有一個要求。
由於本機構性質特殊,許多病患不會以真實身分住院,有時也會有藝人前來求診,我們早就習慣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不過宇野先生提出的條件特別與眾不同。
他說:請告訴伊東明美,這裡是公立醫院,費用完全由國家負擔,請她放心。也不要告訴她是我支付費用的。
所以,收取必要的文件和費用時,才必須避著伊東小姐,在醫院以外的地方進行。宇野先生似乎打算徹底貫徹這個謊言,他也告訴伊東小姐很多次,要她不用擔心。
山田先生又說,他們兩人看起來並不親密,他覺得當中似乎另有隱情。說完,他緊晈下唇。
沒想到他竟然為了支付住院費用而殺人搶劫
不,費用是他借錢籌出來的,兇案則是那之後許久才發生的。
小加代斬釘截鐵地澄清。友惠小姐又問:
伊東明美小姐不知道敏彥的案子吧?
山田先生點頭:
她應該不知道。住院期間不能看報,也沒有電視,只是
只是?
宇田川先生也就是宇野先生,已經很久沒露面了。伊東小姐很寂寞,也很擔心。
友惠小姐像要尋求鼓勵似地凝視著小加代,說:
我可以見見她嗎?
事後聽小加代轉述,那個女孩很漂亮,還說她恢復得差不多了。
會面地點在診所中庭。伊東明美坐在草地上的長椅,正在打毛衣。
這位是宇田川先生的姊姊,友惠小姐。這兩位是友惠小姐的朋友,蓮見小姐和奧村先生。山田先生這麼介紹小加代一行人。
為了和她見面,小加代和友惠小姐撒了一個小謊。
你好,我是敏彥的姊姊友惠。友惠小姐自我介紹後,說:敏彥到國外出差去了,原定一個月左右就可以回來,可是因為工作延長,現在還沒辦法回國。上星期他打電話給我,說有朋友在這家診所治療,拜託我來探病。這麼唐突,真是抱歉。
伊東明美聽說她才十八歲,因為和小系只差了一歲,我決定叫她小美她目不轉睛盯著友惠小姐看,然後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原來是這樣,太好了!我還以為宇田川先生忘記我了雖然這麼想實在很厚臉皮,而且說起來,他會理睬我這種人才奇怪,我還是很傷心原來他是去國外出差了。他還好嗎?
友惠小姐答不出來,小加代替她回答:嗯。聽說他很擔心你唷。
他也真是見外。有女朋友,早說不就好了。奧村接著說,小美卻搖了搖頭。
沒這回事。我才不是宇田川先生的女朋友,我沒有這資格。然後她仰望友惠小姐:友惠姊沒有從宇田川先生那裡聽說過嗎?
嗯,他沒告訴我詳情,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小美向大家坦承:我待在這種地方,各位應該也猜得出來,我曾經沉迷毒品。
她說她和敏彥是在新宿相識。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簡而言之,當時敏彥是她拉客的對象。
賣春,也就是所謂的流鶯。當然,她是為了想賺買毒品的錢。
我離家出走很久了,十五歲時逃出家裡,然後就一直輾轉流離。像我這種人染上毒癮的理由,大概不難猜吧。
幾乎都是男人害的。在五光十色卻冷漠無情的大都會裡,一臉親切靠過來的男人,不消一個月,就露出真面目來。
談話當中,小美開始用他來稱呼敏彥。小加代這麼比喻小美說到他時的語氣:就像小朋友在說月亮公主時一樣。
述說期間,小美不時撫摸著膝上織到一半的毛衣。
他從一開始就非常與眾不同。我在新宿叫住他時,他仔細端詳我的臉,問我:你最後一次好好吃飯是什麼時候?
敏彥是在都市長大的年輕人,他應該早就和這條街上的女人接觸過,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但是,他卻為小美動了情,因為她太年輕、太令人心疼,而且
我想不是我多心。明美的相貌和給人的感覺都跟友惠小姐很像小加代說。
那一天,小美和敏彥吃完飯就分手了。小美心想真是個奇怪的客人,結果隔天他又來了。
他請我吃飯,讓我住旅館只有我一個人,還是很不錯的商務旅館唷。
這樣持續了一陣子,敏彥得知她染上毒癮。
他叫我戒掉毒癮,不要再幹這一行了。我對他說,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一個人,要是想逃跑,會被殺掉。結果他對我說,他知道一家很好的醫院,只要住進那裡慢慢治療,躲過風頭就好了。
(我沒錢。)
(那是公立設施,不用花錢。我是從客戶那裡聽說的,好像是一家很不錯的醫院。我會想辦法幫你辦手續,讓你住進去,一起逃出這條街吧,好嗎?)
就這樣,敏彥把她帶進戶山心理診所。不過,費用是自掏腰包。
這就是他借錢的理由。特意使用假名,應該也是預防萬一公立醫院的謊言被戳破,明美也沒辦法找到他。
他打算徹底當個隱形人。
他跟我約好,會偶爾來看我。可是他已經好久沒來了,我好擔心
小加代只能勉強笑著打馬虎眼。
他對你很好嗎?
非常好。
就像白騎士呢。聽到小加代這麼說,明美大吃一驚。
你怎麼會知道?這是我給他取的綽號。
既然會離家出走,明美的家庭狀況可想而知;但她說還是留有一個珍藏的紀念品。
那是一本封面已經磨損的《愛麗絲鏡中奇遇》。
那是一位很疼我的鄰居大嬸送我的聖誕禮物。白騎士就是裡頭出現的角色。我以為只要來到東京,就可以邂逅真正的白騎士,沒想到卻只遇到恐怖的白粉騎士;結果他說:那我來當你真正的白騎士吧。他說他要像愛麗絲的白騎士一樣,保護我的安全,直到我當上皇后。我問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怎麼回答?
他說,只要我變好,他也可以解脫了。我聽不太懂,可是不管問多少次,他都只是笑而不答。
和小加代一行人道別時,小美舉起織好了八成的毛衣,笑著說:
這是我為宇田川先生織的,不曉得他會不會穿呢?
友惠小姐這麼回答:
我想他一定很喜歡,那是舍弟喜歡的顏色。
那件毛衣是淡藍色的。
你覺得那種人有可能犯下強盜殺人嗎?離開診所,回到車上,奧村氣憤地說。宇野敏彥絕不是會為錢殺人的人。
在車上等候的我看到回來的友惠小姐,嚇了一跳。她的臉龐毫無血色,雙眼通紅。
了解至今為止的經過,就能理解她為什麼流淚。理由太充分了。然而她現在這種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人覺得另有隱情。
小加代也察覺這一點。
敏彥說,明美更生的話,我也能夠獲得解脫。這句話很耐人尋味。友惠小姐,你猜得到敏彥先生如此為她犧牲的理由嗎?
過了好一會兒,友惠小姐總算開口。她的聲音,微弱得像隨時都會消失。
都是我害的。
她把手輕輕放在不良於行的那隻腿上。
這隻腿,是小時候車禍的後遺症。我們在練習騎腳踏車我很遲鈍,一直騎不好,發生意外時,敏彥正在幫我推車。
那幕情景彷彿在我眼前播放。
回過神時,卡車已經來到眼前。
我想到責任這個字彙,想到那個一直自責害姊姊不良於行的青年。
不是敏彥害的,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只是比較倒霉而已。可是那孩子一直很痛苦,看到那樣的他,我也很難過。光靠言語仍無法理解對方真正的心意,我知道每當我說你不用在意時,敏彥就把自己愈逼愈緊。所以,我們才會一直分開生活。
對敏彥來說,這就像活在永遠的緩刑當中吧。不管再怎麼懊悔,都無法恢復原狀。
或許敏彥先生也在尋找拯救自己的方法。小加代呢喃。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明美。他很清楚,若是自己不伸出援手,她的下場會是如何,所以才想救她。敏彥先生或許覺得,只要無償救助明美,就能多少減輕一些他對你的罪惡感吧。
在某種意義上,小美是個替身。
(他說,只要我變好,他也可以解脫了。)
護送你抵達目的地後,請你目送我離去。這麼一來,就能夠鼓舞在下了。
所以,他雖然缺錢:心裡卻感到幸福,因為困窘而得救。他覺得在自己受到折磨的同時也解脫了。這樣的他,有可能為了錢去搶劫嗎?
聽到奧村的話,小加代和友惠小姐都抬起頭來。她們的眼神裡透露著恐懼。
先開口的是友惠小姐:那,真正的犯人是誰?敏彥人又在哪裡呢?
【8】
當天晚上,我成了全日本最吵鬧的狗。
我在小系收起雅史素描的櫃子前,狂吠不停。知道真相的只有我,我打算堅持到喉嚨啞掉為止。
阿正怪怪的。
先注意到的是小系,可惜她的方向完全錯了。
是快要地震了嗎?
不是啦,小系。雖然我的確曾在地震來臨前叫個不停。
會不會是想出門?小加代也搞不清楚狀況。
她眉頭緊蹙,神色憔悴。她一直在苦惱,思索除了敏彥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有殺害社長的動機?
為了錢嗎?社長死後,誰能獲利?女人嗎?私怨嗎?敏彥和這些事又有什麼關聯?從剛才起,小加代就不斷這麼喃喃自問,抱頭苦思。
我知道線索,小加代!
姊,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沖杯咖啡給你?小系問道。
小加代瞪著資料,輕輕揚起一隻手。
好。我泡一杯濃到胃穿孔的咖啡給你。
小系說完走到廚房。我只能繼續哀叫著。
可是啊,姊,宇野先生確實是最後一個回到辦公室的吧?那樣的話,真兇在哪裡,躲起來了嗎?
小加代有失淑女風範地猛搔著頭,深深嘆了一口氣。
躲起來了吧。那棟大樓很不安全,簡直就像犯罪的溫床。
兇手為什麼不等到社長落單的時候呢?
問題就在這裡啊。謝謝。小加代接過咖啡杯。真兇的本意是想同時解決相澤社長跟敏彥先生嗎?抑或只是為了誤導警方辦案方向,才利用了敏彥先生?
真是太過分了!小系鼓起腮幫子。
我下定決心,立起後腳,開始抓扒櫃門。儘管想避免毀損家具,但我已經別無選擇了。
喂,阿正!都幾歲了!不要學小貓淘氣好不好!
小系扔下杯子,飛奔過來。我立刻用鼻子發出嗚嗚聲,繼續吠叫,繞著小系打轉。
好奇怪呢她總算把視線移向櫃子。櫃子裡有什麼東西嗎?
小系拍打我的脖子,思忖起來。快點想起來呀!
是跟案件有關係的東西嗎?
大有關係!我又吠了一聲。小系的眼睛亮了起來。
會不會是那張不健康的素描?
她一拿出素描,我便發出一聲長嘯。小加代驚訝不已。
討厭啦,你到底是怎
說到一半,小加代赫然回神。對、對!就是這個!
系子。
什麼?
我問你,畫家會依賴毒品嗎?
小系皺起鼻子:要是我說是,那可是會讓人瞧不起的。才沒那回事。
可是,秋末雅史就是。
不過,或許也有那種人,他們不幸地以為可以藉由麻藥得到靈感。
小加代瞪著手裡的素描,像是答案就畫在上頭似的。她的姿勢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