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件的起因,是諸岡進也。
這是非常不正確的說法,或許也不合文法,不過,我還是得這麼說。
我總認為,不管是人類還是我等犬族,追根究柢,都能夠明確地劃分成兩類。這兩種類型,一種是無論情願與否,本身就是會招惹事端的類型;另一種則是為發生的事端收拾善後的類型。這就像圍棋的棋子,黑白分明,絕不可能像黑白棋一樣,能夠在途中翻轉成另外一種。
諸岡進也毫無疑問就是屬於前者。如果我有能夠操人語的聲帶跟舌頭,可以對他說這句話,那個死鴨子嘴硬的小鬼一定會這麼反駁:
又不是我喜歡惹事生非!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進也這個人,就是那種會在乘車率百分之兩百的爆滿電車裡,好巧不巧偏偏踩到黑道大哥的腳那類人而且還是穿著厚跟鞋。
自我介紹得遲了。我的名字叫阿正,是蓮見偵探事務所的保鏢犬。
根據百科全書的分類,我似乎屬於德國狼犬,一般認定是兇猛的犬種。雖然種類名稱以德國命名,但我從沒去過那裡,將來應該也沒有機會造訪,所以我並不曉得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不過,商店街上有一家德國烘培坊麵包店,很受小系青睞;根據她的說法,那裡的麵包好吃得不得了,又便宜,所以德國這個地方,應該是個生產美味麵包、出產勇猛又忠誠的犬族的土地。真是可喜可賀。
在來到蓮見事務所之前,我是幹警察這一行的。也就是安分守己的人們只能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的警犬。
退休之後,已經過了整整五年。有時候,我會有點懷念過去,不過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還沒到朝思暮想的程度。
卸任後第一年,我被一個法醫收養。感覺上,這位醫生就像人類口中的書呆子,但是他對我很好,也不忘每天帶我去散步。受他照顧的那段時間,我見聞了許多我在警犬時代無從得知的趣事。
然而,我們才共度一個冬天,醫生就病倒了。幸好性命無礙,但是聽說他的心臟出了毛病,必須長期住院。醫生和夫人兩人相依為命,如果夫人必須待在醫院看顧病人,理所當然地,不管是時間上或心情上,都沒有照顧我的餘力。
夫人為了這件事相當苦惱。
對不起唷,又得讓你看家了。去醫院前,她總是這麼向我道歉。
當時我一直在想,與其讓他們這麼擔心,乾脆悄悄離去好了。
這時開口希望收養我的,就是蓮見浩一郎先生,也就是這家蓮見偵探事務所的所長。
所長和醫生是大學時代的同窗,他似乎是在探望住院的醫生時,從夫人那裡聽說了我的事。
我家丫頭們一直想養狗,我正被她們吵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事情談妥之後,我跟著拉著我的牽繩、笑容滿面的所長回家去了,老實說,我當時心裡非常不安。被稱做丫頭們的究竟會是怎麼樣的小姐呢?
喂!
所長在快要傾斜的自宅大門前大聲叫喚。
狗來了唷!
不是我來了,是被你帶來的。正當我在心裡這麼回嘴時,一個敏捷異常的東西突然竄到我面前。
那就是蓮見系子小姐小系。笑著跟在她身後的,是小加代蓮見加代子小姐。
那個時候,小加代是短大二年級生,正忙於求職活動;小她七歲的小系還是國中一年級生,圓圓的臉頰紅通通的。
現在的我,可以理解為什麼所長要用丫頭們來形容這麼可愛的兩位小姐,說穿了就是害臊。
小加代跟小系都歡迎我的到來,不過,並不是熱烈歡迎。其中緣由,可用小系的一句話來說明:很不錯的狗,可惜不是小狗。
我想人類也一樣,獨當一面之後更不用說像我這樣已屆退休之齡要再與人共同生活,是相當困難的。雖然我看出蓮見家的成員就像法醫夫婦一樣人品敦厚,我還是慎重地保持距離,用迂迴的方式與她們相處,而她們也是持同樣態度。家犬一旦成長到無法輕易抱在手上磨蹭臉頰的體型,就會有許多不利之處。
而且,當時的我還是頭無名犬。法醫用我警犬時代的名字喚我,但是蓮見姊妹似乎覺得那樣的叫法太生疏。她們一直苦思新名字,卻想不到一個名字適合不願與她們親近的我,結果就一直用我們家的狗這種客觀但枯燥無味的叫法喚我。
而融化我們之間芥蒂的,是小系。
當時蓮見家在庭院一角為我蓋了狗屋,我就在那裡吃睡。那時,發生了一件怪事。
小系每晚都跑來偷看我。她會把走廊的窗戶打開一條縫,悄悄探出頭來。那個時間所長已經入睡,夜已深沉,小系總是穿著睡衣,冷得縮起脖子。
小姐,你在做什麼呢?我這麼想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大約過了三十分鐘,她便離開。相同的劇碼每晚上演。
到了第十天,小系又站在窗邊時,小加代將手搭上了她的肩。
你每晚都在這裡做什麼?
小系仰望姊姊,輕聲說:姊,你發現啦?
嗯,因為你都溜出被窩呀。怎麼了?有心事嗎?
黑暗中,小系看向我。她身上的睡衣微微發白。
我在學校聽說了。小系說。
聽說什麼?
收養別人養了很久的狗,有時候狗會因為想念以前的主人而跑掉。
放心吧,有繩子綁好,牠不會跑掉的。
可是,小系直眨著眼睛。她的嘴唇顫抖,聲音也帶著哽咽,我驚訝地豎起耳朵。小系一鼓作氣地說:人家說,上了年紀的狗,要是牠想回去卻不讓牠回去,就會傷心得連飯都吃不下,最後死去。聽說松田同學家的狗就是這樣,早上起來就發現牠斷氣了。姊,我們家的狗會不會死掉?小系抓著姊姊的睡衣袖子,激動地說。
小系,你是怕我們家的狗或許會在夜裡死掉,才每晚跑來看嗎?
小系哭著點頭。我感到一陣揪心。
不要緊。小加代安慰她。我們家的狗不會死,牠很健康的。
這時,我做了一個遺忘已久的動作。我像一隻乳臭未乾的小狗,拼命搖著尾巴。
你看,牠也說牠不會死唷!
小加代望著我微笑。我一靠過去,小系就猛地抽噎,撫摸著我的頭。
就這樣,我們成了真正的朋友,我也得到阿正這個新名字。
之後又過了四年,蓮見事務所發生了種種事情,處理了許多案件,增聘了幾位調查員。事務所改建,搬家。小系成為高中生,在頗負盛名的美術展中獲得青少年組的特優獎,開始正式習畫。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小加代以調查員的身分開始在所長手下工作,我則成為她的搭檔。小加代經驗雖少,卻直覺敏銳,相當能幹。
那麼,話題就回到諸岡進也身上吧。
他與蓮見姊妹的情誼,是透過一個案件萌生的。在三個月前的事件裡,他失去了親人,悲痛不已。雖然進也不是一個輕易就被擊垮的軟腳蝦,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小鬼,所以這陣子蓮見一家人把他當成親人般百般照顧。
特別是小系,似乎與他意氣相投。小系比進也大上一歲,進也對她來說,既像是弟弟,又像是男友。
這種程度我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事情總該有個限度!
請各位理解我的憤怒。就是為了得到各位的諒解,我才兜了這麼大的圈子,說起陳年往事。對我來說,蓮見姊妹是有如寶物般珍惜的小姐。而我的夢想,就是看到小加代跟小系有一天邂逅匹配她們的對象,看著她們披上嫁衣,聞著她們手中捧花的宜人芬芳。等到她們出嫁後,和所長兩人一起抱頭痛哭。
我並不是思想古板,至少我努力去理解年輕人的想法。然而,一旦事情和蓮見姊妹扯上關係,我就忍不住感情用事。
我得事先聲明,小系才十七歲,還是個清純少女。
氣死我了!諸岡進也那個渾蛋,居然和我的小系徹夜未歸!
【2】
跟你說是誤會嘛。進也說。我們是清白的,相信我們啦。
小加代站在離他五、六步遠的地方,雙臂抱胸;與這兩人形成等腰三角形的位置,小系併攏雙膝端坐在沙發上。
這裡是蓮見家的客廳。三層樓的透天厝,一樓是事務所,樓上則是住家。小加代等人斷續的對話之間,偶爾會傳來樓下的電話聲和調查員接電話的應答聲。今天是星期天,只不過探偵事務所沒有周末假日,也沒有員工旅遊。
姊,小系看似有些疲倦。都說了好幾次,你怎麼還是聽不懂!
我是懂了。小加代說。但是,爸是不可能接受那種說詞的。
因為爸比較古板?
不,因為他是父親。
進也一隻手胡亂搔著頭髮,猛地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雙手按在後腦勺,大大伸了個懶腰。
咦?這傢伙又長高了呢。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成長速度之快可不容小覷。走到睡著的進也身旁豎耳傾聽的話,一定聽得見骨頭吱吱咯咯生長的聲響。
啊啊。他打了個哈欠。睏死人了。
那也難怪,昨晚想必沒怎麼睡吧。一想到這,我就一肚子氣。
彼此彼此。小加代也跟著打了個哈欠。昨天一整晚,我和她都為遲遲未歸的兩人擔心,一夜不會闔眼。
再加上今天又是個悶熱的日子。九月都過了一半,夏天卻還依依不捨糾纏不休,可是又不像盛夏那般躁熱,開冷氣又嫌冷;這就是殘暑難纏的地方。
帶小系和進也上來時,小加代把靠陽台的窗子全打開了,不只是因為天熱,可能也是預期到接下來的談話會教人躁熱難耐。
如果你不相信,我們也無可奈何,我們又沒有說謊。
小系難過地說。我有點為難。小系,雖然我很想要相信你
事情要回溯到昨晚。
那是個悠閒的晚上。這陣子小加代工作比較清閒,昨天也是,白天甚至得空去觀賞小劇團的演出。那個劇團團長之前遇上麻煩事時,曾蒙小加代相救。之後每當一有公演,都會熱心送來招待券。
昨天夜裡,有電話打來了。小加代接起電話。
從說話語氣聽來,對方似乎是熟稔的朋友。小加代迅速地應答了幾句話後,說:我知道了,大概二十分鐘後就到,不可以亂跑唷,知道嗎?掛上電話後,她咋咋舌,盯著電話一會兒,又拿起話筒,按下快撥鍵。
喂,請問是老闆嗎?你好,我是蓮見加代子。
咦?發現電話是打到拉.席納,我站了起來。拉.席納是進也打工的一家小酒吧。老闆是個德才兼備的人才,與蓮見一家熟識。當然,我也喜歡老闆。我對著電話搖起尾巴,小加代看著我笑了。
久疏問候,真是抱歉。不好意思在你正忙的時候打擾,我可以借一下進也嗎?
像是換了人接電話,小加代又說了聲喂?,直接說明來意。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我有事想拜託你。這麼突然真是抱歉,可以請你現在去接系子嗎?
小加代簡單說明。
她為了準備秋季的作品展,留在學校的美術教室。學校讓她留下來的條件是,必須由家人接她回家嗯,其實應該是由我去接她,可是剛才我朋友打電話來,說她們兩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人醉得沒辦法搭計程車回家嗯,是啊。她們苦苦哀求,說會開車的人裡我住得最近。嗯,對咦?我爸?他昨天就出差去了,明天中午過後才會回來嗯,對。不好意思唷,感激不盡。
如此這般,小加代帶著我去接朋友了。同一時刻,進也騎著機車,前往小系的學校。為了載小系回家,進也還多準備了一頂安全帽。
到此為止,過程宛如歷歷在目。會這麼說,是因為以前也曾拜託過進也去接小系,所以小加代和我完全信賴他
然而十二點半左右,送那個喝醉的朋友回到家後(一路上我忐忑不安,擔心萬一她吐在車子裡該怎麼辦),我和小加代回到家,卻只見窗子一片漆黑,小系還沒有回家。
他們跑去拉.席納了嗎?小加代自言自語,又打電話給老闆。
然而,老闆卻以為他們兩個回家了。
小加代在家等了一個小時,接下來一個小時,她到學校去找,開車在住家附近尋找後,又在家等了一小時,最後她終於打電話到所長投宿的飯店。
說到全世界最恐怖的事,莫過於身處異地,卻接到家逢異變的消息了。我擔心所長碩果僅存的稀疏頭髮會不會因此一夜變白。
總之,先等到早上吧。不要慌。所長交代。
小加代聽從所長的指示,一直等到天色變亮。幫忙探聽兩人可能去哪裡的老闆偶爾來電,只是,就是找不到兩人。
枝頭麻雀熱鬧鳴叫的清晨,小加代又開車出去找。她駛往學校,沿著進也可能行經的路線緩慢行駛,途中一直緊咬著下唇。
如果發生意外,應該有人會聯絡才對。她小聲地說。就是啊,進也應該帶著駕照,小系也穿著制服,不可能查不出他們的身分。
除非是遇到連身分都無法辨認的重大意外。
小加代以學校為中心,繞著同心圓一般向外行駛,最後終於在遠離住宅區、就要進入灣岸道路的號誌附近,發現了兩人。那時是凌晨五點二十分。
進也和小系都一臉憔悴,兩人推著機車,正從某棟建築物裡走出來。
那棟建築物的招牌,以淡藍色的天空為背景高高地矗立著,自灣岸道路望去清晰可見。霓紅燈雖已熄滅,但是美感獨特、以繽紛色彩妝點的招牌就像只有一根手指塗了指甲油般醒目,上面寫著:
賓館 愛之城
那一瞬間,我祈求神明把我的世界全部抹黑。
小加代啊,我的腦袋還沒好到能編出這種拐彎抹角的謊話啊。進也說。
所謂拐彎抹角的謊話,是幾乎當場就要站起來的小加代按下喇叭,聽到喇叭聲的兩人嘴巴同時張大成完美的O字型,陷入一陣茫然後,連珠炮似地一同辯解至今的經過。
昨晚,進也離開拉.席納是十一點四十分左右的事;十一點五十分,他抵達小系的學校,在十二點左右載小系離開學校。
進也以小加代開車尋找時的相同路線,往蓮見家騎去。繞過學校半圈,來到主幹道,五分鐘後轉進河川沿岸一條小單行道;那條路左側是鱗次櫛比的大廈,右側則是低矮的堤防。筆直騎了約兩個電車站的間距後,又騎回幹道。那裡距離蓮見家,騎車只需要一眨眼工夫。
然而他們卻轉向灣岸道路的理由是
我們在那條單行道上看到一個小女生,年紀大概是小學高年級左右,頂多是國中一年級。她從大廈後面走出來,走到路邊的車旁,如果只是這樣,並不奇怪,可是
那女孩打開車子的行李廂,爬進了裡面。
不管怎麼想都很奇怪,也很危險,我才停在那輛車旁
我問進也怎麼了,他說看到一個小女孩爬進車子的行李廂裡
兩人下了機車,走近轎車,看到行李廂蓋微微打開。進也出聲,打開行李廂蓋。結果
一個小女生躺在裡面,看到我嚇了一跳。一時間我們也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問了一句你在做什麼,結果
女孩對進也喊了一聲:爸爸!
然後呢?小加代問。
就這樣。進也攤開雙手。到這裡就結束了。等到醒過來時,人就在那家品味低俗的賓館房間裡,旁邊躺著系子系子小姐。
彷彿這是他的安全防線似的,進也對著直盯著自己看的小加代再三強調:
事先聲明,我可是躺在地板上的系子是躺在床上啦。
那是醒來的時候吧。小加代直截了當地說。兩人立即抗議。
姊!
小加代,你啊
知道了知道了。小加代制止兩人,不耐地撥開垂在額頭上的髮絲。
聽到這裡,或許很多人會認為,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小系和進也的辯解當成謊言實在很過分。他們的供詞完整,具備可能發生意外事件的條件:那個女孩是什麼人?她在行李廂裡做什麼?還有,那一聲爸爸!指的是她的父親嗎?等等。
但是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
以上情節,不管是小加代、小系或是進也甚至對我來說,都不是第一次聽到。
那是電視劇情節;大約一個月前,進也到蓮見家吃晚餐時,眾人看了一齣電視劇,劇情講述名少女遭到綁架,拍得相當精采。
好久沒看電視劇看得這麼緊張了。連所長都稱讚道。
劇中有一幕,就跟兩人描述的狀況一模一樣。那是少女從自家被綁架的場面:她被人塞進車子的行李廂,但是偶然經過的人起了疑心,替她打開了行李廂蓋。她叫道:救命!想要逃走,卻被恰巧回來的犯人嚇阻,連為她打開行李廂的路人都一起被抓了。
除了少女叫的是爸爸!之外,情節幾乎一模一樣。這種情節,就算腦筋不好也編得出來。
正因為有這樣的經緯,也難怪小加代會狐疑地打量兩人。她一手按在太陽穴上,一副咬碎了頭痛藥的表情。
世上的確有巧合這種事,真的嘛!真的發生了像那部電視劇一樣的事嘛。
小系這麼說著,小加代把視線轉向窗外。
我不認為你們兩人腦筋不好。她嘆了一口氣。也覺得你們應該明白事理。只是
只是?
小加代雙手環胸,朝兩人一笑,像是在說這就是回答。我猜想,意思就是:這種事很難說,我非常清楚。
我的心因為別的理由痛了起來,因為窺見了我不知道的小加代另一面。在我來到蓮見家以前,也許小加代曾經遭遇過同樣的問題吧。
我來調查。小系冷不防這麼說,抬起頭來。
調查,調查什麼?
證明我們沒有說謊,我會提出證據,這樣一來,爸也能放心吧?我也不想蒙上這種不白之冤。
坐在沙發扶手上的進也吹了聲尖銳的口哨。
對對對,就是這樣。
他總算恢復了貫有的活力。
光是處於守勢是不行的,我們好好調查一番吧!而且這件事的確大有問題,不是嗎?
小加代掃視兩人的臉,重新環抱手臂。面對這種事時,她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安頓自己的雙手,不是環胸,就是摸頭髮,或是無意義地挪動身旁的東西。彷彿如果自己的雙手空閒下來,就會忍不住賞眼前兩人一記耳光,或是撫摸他們的頭似的,一點都安分不下來。
你們打算兩人一起調查這件事?
嗯。小系瞄了進也一眼之後點頭。
那不是
你想說這是徒增恥辱嗎?進也插嘴,小系精準地把座墊砸到他的臉上。小加代笑了出來。
我不覺得這是恥辱,不過我不認為有效果。
那該怎麼辦嘛?
小加代豎起食指,輕輕碰觸嘴唇跟鼻頭,想了一會兒。不久,她說:
我來當你們的律師,證明你們的清白。這樣可以吧?
小系和進也面面相覷,這是他們進屋以來第一次正視對方。在那之前,彷彿彼此臉上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一直避免視線相交。
真的?進也問。
嗯,包在我身上。
那要收錢嗎?
別傻了,這又不是工作,不用瞎操心。小加代笑道,用手肘輕輕撞了進也一下。
姊,謝謝。
小系低聲說。她的嘴角下垂,露出靦腆的笑容;那是我最喜歡的表情。
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事,請儘管說!
進也蠻不在乎地說。到了這個地步,我總算行使武力了。我汪的吠了一聲,進也嚇得跳起身來。
嘖,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兇猛成性,明明都是條老狗了。
說到底,還不是你沒有圓滿達成任務,把小系平安送回家。
系子,這件事暫時由我來跟爸說。在事情解決前,你不用直接跟爸說,否則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
放進也回家,只剩下蓮見姊妹兩人後,小系突然消沉起來。
爸很擔心嗎?
當然,這還用說嗎?我也快急死了。
對不起。
小系盯著擱在膝上的雙手。小加代在小系身旁坐下,摟住她的肩膀。
總之,你平安無事就好,這才是最重要的。你餓了吧?我去弄點東西,你想吃什麼?
小系沒有回答,目不轉睛仰望著姊姊的臉,她的表情就跟在問我們家的狗會不會死?那時一樣,認真無比。
姊,老實說,你心裡怎麼想?
怎麼想?
你覺得我跟進也真的做了什麼嗎?
小加代身體離開小系,又把臉湊過來,回答:我不知道。
小系趴倒在沙發上,小加代拍了她一下屁股。
可是啊,小系對著靠墊說話。就算真是那樣,又是多麼糟糕的事嗎?
你說什麼!小加代拉高嗓門,小系坐起身來一臉嚴肅地說:
因為,這不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
姊是什麼時候?
小加代好像被出其不意打了一拳,一時說不出話來。我開始祈禱神明把我的耳朵塞住。
那種事,小加代說。等到你可以跟我一起喝酒聊天之後再告訴你,知道嗎?
小系嘟起嘴巴:小氣鬼。
系子,剛才那種話,千萬不可以在爸面前說唷。知道嗎?
是啊,小系。不管是哪個時代,父親跟家犬都是保守的動物,尤其當兩者都上了年紀的時候。
是呀,那就全都拜託律師大人了。小系聳聳肩。可是,爸會怎麼想呢
【3】
所長什麼都沒說,也不曉得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他回到家時,已經過了兩點,小加代立刻向他說明情形,告知今後的打算,並追加了一句:
總之,現在先不要對系子發脾氣唷。
我知道。所長點頭。他的頭髮並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一夜變白,但是眼眶下冒出了一大片黑眼圈。
我能不能確認系子是不是平安無事?
爸,對不起。沒關係,人沒事就好。簡單交談幾句後,小系又把自己關進房裡,所長和小加代重新投入工作。
當晚八點左右,拉.席納的老闆提著一瓶波本威士忌前來拜訪。
這還是頭一遭,想必老闆也很在意那件事吧。
店裡今天公休,我想蓮見先生可能想喝一杯,就過來叨擾了。
太過意不去了。
所長弓起了背,突然顯得老態龍鍾,和高個子、身材結實的老闆相比,那光景實在讓人不忍卒睹。
系子小姐怎麼樣了?
與小加代及所長在客廳坐定後,老闆開口問道。小加代瞄了一眼裡屋。
一直待在房間裡。小加代說道,把進也和小系的說詞,以及自己將代替他們調查一事對老闆說明。老闆聽完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不,這樣我就放心了。調查的事,加代子小姐是專家嘛。
對於這次的事,老闆有什麼看法?
老闆拿著小加代調的摻水威士忌,想了一下,沉著地說:
我認為他們沒說謊。他喝了一口淡琥珀色的液體。如果他們真有那種打算,應該會編出更像樣的謊話來吧。而且,別看進也那樣,他可是個十足的浪漫主義者。老闆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要是那傢伙知道我這麼說他,一定會暴跳如雷吧。
他才不會去賓館那種地方是嗎?
小加代也笑了。只有所長孤獨地與波本威士忌親密為友。老闆繼續說:
我們店裡的常客中,有一個大型連鎖賓館的老闆。以前,他曾經給進也出過一道謎題:你知道吧?賓館這種地方,不管生意再好,客人絡繹不絕,當下一對客人進來時,絕對看不到上一對客人留下的痕跡。浴室地板連一滴水也看不見。你知道我們是怎麼打掃的嗎?
用床單擦的吧?聽到小加代的回答,所長唐突地撕毀了與波本威士忌的友好條約。
加代子!你怎麼知道這種事?
在電視上看到的啊。
小加代若無其事地回答,在所長的杯裡添了一個冰塊。
然後呢?
進也答不出來。聽完老闆的答案後,進也露出作嘔的表情說:嗯,就算事後會洗,畢竟還是要繼續使用的吧?竟然用來打掃
小加代接口:髒死人了!是嗎?
老闆跟小加代一起放聲大笑,所長則啜飲著威士忌。
這一點他倒蠻敏感的嘛。小加代說。
雖然光是這樣不足以證明什麼。老闆說。
不過,我聽了稍微放心了。
可是,如果他們兩個說的是真的,那個行李廂裡的女孩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件事反倒更令我在意。如果是喝醉酒的大學生就算了,正常人是不會讓人坐進行李廂的,更何況是小孩子。老闆說。
是啊。不過,他們說那孩子是自己打開行李廂蓋爬進去的,該不會她在鬧著玩吧?
在三更半夜?
小加代搖響手中玻璃杯的冰塊:說的也是不管對方是誰,當時在場的不只那個孩子,還有一個被她喚作爸爸的人物。應該就是那個人把系子和進也載到那家賓館去吧?
只能這麼想了。他們當時都失去意識,我想對方應該相當擅長處理這種事。依我的經驗,想要不造成嚴重傷害,讓活生生的人昏過去,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我望向老闆純白的T恤和那張黝黑的臉;他絕不是個美男子,長相卻很迷人。那是在許多激戰中一路獲勝,造就而成的容貌。
請你務必小心。其實,我是想提醒你這件事,今晚才過來叨擾。
小加代微笑著道謝。老闆害臊起來,一口氣喝下半杯威士忌。
老實說,雖然說要調查,卻不知該從何著手。系子坐在機車後座,沒有看到小女孩;進也也說不記得女孩的長相跟車型。他說要是再讓他看到,應該認得出來,可是要他憑空描述對方的模樣,實在沒辦法。不過這也不能怪他。
賓館的人怎麼說?不過,那種地方通常不會注意客人的臉,可能問不出什麼,難道沒人記得有人搬了兩個人進去嗎?
小加代低聲笑著,說:
其實,今天下午我去問過了,可惜全部落空。那家賓館採自動化經營,客人選擇好顯示的空房,投了錢進去,就會掉出用過即丟的鑰匙卡片。
唉,老闆搔了搔理短的頭髮。實在搞不懂,這個社會到底是變得更方便還是更不便呢?
也是。看來,只好從兩人看到小女孩爬進行李廂的地方著手了。
車子的顏色呢?
他們說是白色的。
知道地點嗎?
嗯,大致上。
老闆放下杯子,說道:是停在路邊的車吧?雖然不能說百分之百,不過如果是那一帶大廈住戶的車輛,應該會留下線索。
小加代睜大眼睛,看向所長,所長半睡半醒靠著沙發椅背。
那晚,進也去接系子小姐之前,一直在切蒜頭。
蒜頭?
對。一群參加宴會後續攤的上班族,點了六人份的和風義大利麵,所以
這裡請容我說明。拉.席納特製的和風義大利麵,是加入大量菇類與竹筍的和式風味,好吃得不得了。小加代每次去拉.席納喝酒,最後總是要來上一盤;而我做為蓮見家一份子當然的權利,也曾分得一杯羹。老闆以前說過,好吃的訣竅就在加上足夠的橄欖油和大量蒜頭。
原來如此。小加代眨眨眼。這麼說,進也的手上沾滿蒜頭的味道囉?
嗯,他出門時還在埋怨手好臭。如此一來,進也打開的那輛車行李廂上或許還留有蒜頭的味道。雖然我們聞不出來,如果是牠的鼻子
老闆把手放到我頭上。說的沒錯!
還有,老闆豎起食指。加代子小姐,不管對方是誰,我們要找的人應該會騎機車。因為進也和系子小姐在賓館愛之城醒來時,機車也在那裡。
嗯,我也想到這一點小加代說到一半,露出納悶的模樣。事出突然,應該不可能事先準備載運機車的車子,用轎車拖行也很費事,沒有鋼索跟鐵勾就沒辦法了。可是,一定是會騎機車的人嗎?時間很充裕,用推的把機車推到賓館也行吧?
老闆搖了搖頭。
加代子小姐會騎機車嗎?
不,完全不會。連碰都沒碰過。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這麼想。請你想想腳踏車的情形,對從來沒騎過腳踏車的人來說,光是推車前進就很辛苦了,何況是沉重的機車。如果是門外漢,就算是輕型機車,也無法隨心所欲推著走,再加上進也的愛車是四○○CC的機車,一不小心,才一踢開腳架,人就被車子壓垮了。推得動機車的,就算是初學者,一定是會騎機車的人。
老闆的興趣是騎車遠遊,和進也也是透過機車同好認識的,小加代信任他的判斷。
老闆幫忙小加代把醉倒的所長扶到樓上寢室後,就告辭了。此時已經接近午夜零時。
所長難得喝這麼醉。自己眼中還是孩子的小女兒可能與男人共度一夜的事實,果然讓他深受打擊。我都有點想陪他一起睡了。
小加代小心不發出聲音,整理好被子後,從樓下廚房用托盤端來水壺和杯子,放在所長枕邊。
熄燈就要離開房間時,小加代被含糊的聲音叫住:加代子。
怎麼了,爸?
小加代悄悄蹲下身子,望著所長,他閉著眼睛,喃喃說道:
系子跟進也的事,不用調查也沒關係。
小加代跪坐在所長枕邊,直盯著他的臉。過了一會兒,所長說:
系子也算是半個大人了,進也也是好孩子,爸爸
我知道了。小加代輕聲回答,為父親理好蓋被。晚安。
爸很擔心,可是,所長含糊不清地說。像是系子到底交了什麼樣的朋友,還有系子很想當畫家,可是藝術家裡很多與眾不同的人,要是她認識了奇怪的人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爸。
你也是。雖然你肯繼承爸爸的工作,爸爸很高興,可是這工作很危險,你也沒辦法像其他女孩子一樣盡情地玩
我很喜歡這個工作。
你會不會寂寞?萬一你喜歡上壞男人,還是愛上有婦之夫,要怎麼辦?爸爸一直很擔心
蓮見姊妹的母親在兩人還小時就過世了,所長一個男人拉拔兩個女兒長大,而他從事的工作讓他看盡人性險惡,平常嘴裡不說,但是長久累積在內心的憂慮,似乎藉著波本威士忌的威力傾瀉而出。
爸,我跟系子絕不會做出讓爸傷心的事,我跟你約好了。
小加代向父親保證。過了五分鐘後,所長開始打起鼾來。在琥珀色的迷霧彼端,他或許正做著手牽小加代、背著小系到動物園去的美夢。
【4】
當機立斷應該說,趕在車主尚未洗車前,小加代與我當晚就展開調查。
何況那條單行道也只有晚上才會擠滿停放在路邊的車子。我們步行到現場去。
那一帶的大廈有志一同地一樓全作停車場用,若不這麼做,車子就沒地方停。
儘管如此,停車場仍容納不下所有住戶的自用轎車,一開始車位就不夠,想租專用停車場還得抽籤,實在教人目瞪口呆。
沒抽到車位的住戶怎麼辦?他們不是在大廈稍遠處租停車位,就是把車停在路邊。有公德心的人會選擇前者,但這樣一來,需要用車時就得大老遠跋涉到好幾條街外的停車場去,而且每個月的租金也很可觀。
在東京,比起公德心,便利與金錢考量才是最優先的。教人稱頌的道德心,早就被計算機打得逃到群馬縣一帶去了。
於是,雖然住在總價近一億圓的大廈裡,愛車卻得停在路邊。夜晚的小巷就成了這些車的聚集地。
基於以上這些原因,我斷定車子雖然停在路邊,但車主是這一帶大廈住戶的可能性很高。而且就算外來的車想停在這條路上,若不將車道完全堵住,根本無處可停。
想不到我的任務竟是尋找有大蒜味的車子。就連《危險刑事》(註)也不會出現這種情節吧(我常看那部電視劇的重播,因為小系是柴田恭兵的影迷)。(註:日本一九八○年代的熱門電視連續劇,由館ひろし及柴田恭兵主演。)
你說這種事無所謂,車子到底找到了沒?
當然找到了那是一輛光亮如新的白色豪華房車。
接下來得找出車主。
小加代為此採取的行動,實在不值得稱許。她握著活動扳手,在我用鼻子找到的那輛車的車身,敲出一個小小的凹痕。
隔天一早,在上班族應該要出門的時間,小加代又前往現場,對著正在打掃玄關的管理員出聲。
不好意思,我住在這附近,昨晚經過這棟大廈旁的小巷時,不小心撞到停在那裡的車子。請問你知不知道這輛車的車主是誰?
管理員提著掃把跟著小加代過去。
哪一輛?
這一輛。
管理員手叉腰,板著臉望向豪華房車。
應該是植草先生的車。
是這裡的住戶嗎?
是啊,住四○五號。要我幫你聯絡嗎?
麻煩你了。
管理員略為打量了小加代,不懷好意地笑說:
小姐,你也太老實了。裝做不知道的話,也沒人會發現嘛。換作是我一定會那麼做。看樣子,修理費不便宜唷。
換句話說,這裡也有一個道德心飛到新潟一帶的人。
過了一會兒,管理員帶著一名男子回來。
我思忖了好一陣子,想著應該如何形容這名男子的風采與氛圍。
年紀大約是五十多歲吧,個子雖小,體型卻很修長勻稱。太陽穴一帶的頭髮已經斑白,給人一種知性的感覺。身上穿的長褲和襯衫是舒適的居家服,看樣子對方似乎不是上班族,比較像是生活寬裕,靠錢滾錢來過日子的類型。
只不過,他給人一種眼神很陰沉的印象。若要舉例的話對了,就像看著自信滿滿買下的股票日漸下跌的投資專家的眼神。
小姐,這個人就是植草先生。管理員不客氣地介紹。
植草先生開口時,我找到了適合他的形容。
他是個紳士;與他面對面的人,想必都會從腦袋裡拍拍灰塵,挖出這個詞彙來。
若是聽信小加代的說詞,這個狀況是小加代單方面的過錯。植草先生卻沒有責備小加代,只說:沒關係,把車停在這種地方,我也有錯。他甚至還問:小姐的車不要緊嗎?人有沒有受傷?
我完全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那太好了。
他的聲音好聽到讓人想聘請他去當配音員。
那麼,關於修理費
植草先生笑著搖頭。
不用了。車子有保險,而且看起來也沒什麼大礙。
可是,這樣實在
真的不用擔心。喏,就算這樣放著不管,損傷也不是很醒目,而且這輛車也只有我一個人在用。
結果,小加代接受植草先生的寬大處置,就這麼妥協了,過程中植草先生連她的身分都沒有詢問。
植草先生回去後,管理員走過來。
小姐,怎麼樣?
小加代說明經過,管理員誇張地露出吃驚的表情。
真的?有錢人果然不一樣,真大方。
我也嚇了一跳,可是這樣實在過意不去,我想送點東西聊表歉意,到時候能不能麻煩你轉交?
哦,好啊。我幫你轉送。
要送什麼好呢?植草先生有孩子嗎?
沒有。他跟太太同住,太太現在生病住院。
原來如此,所以植草先生的眼神才會那麼陰沉嗎?
咦?病得很嚴重嗎?
不曉得耶。我不太清楚,好像已經病很久了。要送東西的話,送威士忌之類的比較妥當。小姐也真是個老實人呢!
我們辭別管理員,便離開了。走了一小段路後,進也從附近大廈後面探出頭來。
看到了嗎?小加代問。她事先聯絡進也,要他暗中確認車主的長相。
看到了。
怎麼樣?
沒印象耶。
小加代嘆了口氣說:雖然本來就不抱期待啦。
抱歉啦。
沒關係。對了,聽說植草先生沒有小孩呢。
行李廂裡的少女喚作爸爸的人,看來另有其人。這麼一來,跟著浮上檯面的疑問就是少女的身分了
【5】
接下來的一星期,小加代專心監視植草先生,畢竟也沒其他線索,只能先觀察植草先生的生活情形。
遺憾的是,我在白天派不上用場。大白天的跟監行動,帶著我實在太引人側目了。
而且,我也早過了精力充沛的年紀,被留在家裡休息也不覺得無聊。唯獨這次,我卻有些招架不住,因為所長和小系兩人的關係既拘束又緊張。
找到車子,證實了小系與進也的部分說詞,照說可以稍微緩和一下氣氛,然而事情卻沒有這麼順利。或許這就是年輕女孩與父親之間的難處吧。尤其是所長,光是經過小系身旁,甚至緊張到同手同腳走路。
真受不了!連我都快窒息了!
我打算出門散步,到植草先生住的大廈附近打探,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穫也不一定。
或許你會問,就算我得到情報,又能怎麼辦?雖然沒錯,但又何妨呢?就算得到的情報只有我一個人知情,知道或不知道,緊要關頭時還是會出現決定性的差異。雖然這次事件,似乎不至於面臨緊要關頭,至少我能藉此散心解悶。
想要獨自行動,最好選在清早。如果白天沒有飼主陪伴、也沒有綁著牽繩在外行走,可能會惹來諸多麻煩。
我從後門的專用出入口來到外面。街景呈一片淡墨色,只有東方天空宛若發燙的臉頰般泛紅。看來今天也是炎熱的一天。
舊式建築被拆除,改建成新大樓之後,狗也從市街上消失了。理由是因為沒有庭院、大廈管理規則禁止養狗、車子很多,散步像在拚命等等。就算出外閒逛,也幾乎遇不到同伴,令人備感孤單。
可是,不是有很多室內犬嗎?你這麼想是嗎?那才不是狗,那只是人類的玩具。
我總算在大廈附近的豆腐店發現一隻朝氣十足、活蹦亂跳的家犬。牠的毛皮雪白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吃豆腐渣長大的,一開口才發現牠連腦袋都是一片空白,跟牠說話只是浪費時間。
第二隻遇見的是當舖養的狗。當舖位在狹小的單行道旁,在橋頭邊亮著小小的招牌,他就住在狹小的圍欄裡。
嗨,兄弟。我這麼出聲,一團濃密的毛球轉向這裡,那應該是對方的頭吧?是頭聖伯納犬。
早。他說。不是這附近的臉孔呢。
因為我總是在你睡覺的時間走動呀。
牠出聲笑了,換作人類的聲音,就是呵呵呵的笑聲。是個年紀很大的老爺爺了。
誰叫俺老是在打瞌睡呢。
我也是半斤八兩。話說回來,你在這附近見過小女孩嗎?
看過很多。家裡也有一個。
那女孩有爬進白色豪華房車行李廂的怪癖好。
老爺爺歪了歪毛茸茸的頭。
這一帶開白色豪華房車的,應該只有住在河邊大廈的畫廊老闆。
太陽穴一帶有白髮的高雅紳士?
嗯,沒錯。他因為膝下無子,曾說過想要養狗。
那應該就是植草先生。
那位紳士經營畫廊嗎?
好像是。俺家少主人曾經委託他鑑定客人典當的畫。據說他的鑑定眼光很高明。
這個人人品如何?是個有錢人嗎?
老爺爺回望當舖那沉甸甸的土建倉庫。如果願意,他的財產足夠把這裡全買下來吧。若不是那樣,俺家少主人不可能對他鞠躬哈腰的。
老爺爺應該是當舖前任主人養的狗,似乎對少主人抱持批判態度。
說到女孩子老爺爺把下巴擱在前腳上,或許是累了。是有個怪孩子,她應該不是唸附近學校。
怎麼個怪法?
她路過這裡看到俺,當時主人正在給俺梳毛,結果那女孩這麼問:叔叔,這條狗多少錢?害得俺主人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他緩緩晃著偌大的頭。想養狗的小孩到處都是,有的還會跑來說如果俺生了小狗,要分給他們。以為俺還生得出小狗,這不是天真得可愛嗎?不過一開口就問價錢的,從以前到現在,也只有那孩子了。
是怎麼樣的小孩?
長得很可愛,比那座柵欄還要高一些,一頭長髮綁在腦後。俺記得她左邊臉頰上有個酒窩。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有一個月了吧。從那之後,俺主人為俺梳了兩次毛。
老爺爺後面的簷廊傳來話聲。
奶奶,呆呆在跟不認識的狗說話。
我望向那裡,一個大約小學二、三年級的女孩站在窗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睜得渾圓。
是俺的小妹妹。老爺爺高興地說。
真是個乖孩子呢。
奶奶,快點來看啦!呆呆真的
女孩跑過走廊離開了。老爺爺說了:
你差不多該走了。俺有幫上忙嗎?
我想幫助很大,謝謝你。話說回來,你真的叫呆呆嗎?
那孩子是這麼叫的。
我過去的同伴裡,有個朋友叫做仙后座。
他死了以後,一定可以變成天上的星星吧。
小加代不死心地持續調查與監視,獲得了幾個情報。
根據調查結果,植草先生不單經營畫廊,還擁有一家飯店。不是愛之城那種賓館,而是位在那須高原的高級渡假飯店,據說大廳和客房裡裝飾著植草先生精心挑選的繪畫和石版畫。
他也有幾幅畢卡索的作品,其中好像還有《格爾尼卡》(註)的草稿呢。喏,就是那種在正式作畫前,先用來練習的作品。總之,植草先生非常有錢。(註:《格爾尼卡》(GUERNICA),畢卡索的代表作之一。西班牙內亂初期,他為了抗議德軍在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六日轟炸巴斯克(BASQUE)地方的小城鎮格爾尼卡所作。)
這樣的話小系一臉憂鬱,托著腮幫子。不管那女孩爬進行李廂的目的為何,都不可能像電視劇那樣是為了錢綁票勒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一星期以來,植草先生幾乎足不出戶,除了兩天去探望夫人一次之外,他只外出了兩次。
他不用工作嗎?
好像都交給屬下了。我去過畫廊,那裡有個很精明的漂亮女士。
兩次的外出,一次去銀行,一次去郵局。小加代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尾隨而去;銀行經理一看到植草先生,就起身迎接,領他到接待室去。
郵局呢?
他寄了小包包裹。人很多,沒辦法看到他的寄送地址,可是他曾經問櫃檯的人說存局候領這樣辦理就可以了嗎?
目前在植草先生身邊還沒發現相仿的女孩,此外,植草先生不騎機車,他只有一般自用車的駕照。
他目前沒有嫌疑,甚至可說是個了不起的紳士。
小系一臉不解,看起來還帶點不滿。
可是那女孩真的躺在行李廂裡,如果那輛車是植草先生的,應該有什麼不對勁才對呀。
別焦急,調查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小加代安撫小系,當晚她也準備出門。
姊,別太逞強唷。
不要緊,我不會冒險的。小加代笑道。就是啊,小系。晚上的話,還有我跟著呢。
而且,我也開始感興趣了,總覺得這件事已經不只是你跟進也的問題了。
她的直覺應驗了。
【6】
零時二十分。開始對植草先生進行盯梢,小加代決定深夜只監視到三點,其實她很想徹夜盯梢,無奈沒人可以和她換班。
之所以定為三點,是因為緊鄰植草先生大廈的計程車行每當這時就會換班。司機們開始活動,表示隨時都有人出沒。植草先生應該也很清楚這點,如果他要採取什麼行動,應該會避開三點以後才對。
小加代的車停在能夠看清大廈出入口的位置,雖然停在路邊,不過我們是停在貼了建築計劃書、等待被拆除的空屋前,所以請各位寬宏大量通融一下吧。
啊啊。
小加代打了個哈欠,伸展身子,輕輕拍了拍坐在副駕駛座的我的頭,頭頂傳來空蕩蕩的聲響,是因為我正覺得無聊嗎?
這時,大廈的正門悄悄打開了。
小加代瞬間壓低姿勢。在整夜開啟的門燈光線照射下,清楚看見植草先生的臉。那面相看起來有點險惡,是因為黃色燈光所致嗎?
植草先生就像初次見面時一樣,打扮得很休閒。沒聽見腳步聲,他似乎穿著膠底的鞋子。他迂迴繞過大廈,走到建築物後面。
他要去哪裡?難道是要去開車嗎?小加代慣重地發動引擎,開車穿過大廈前,搶先繞到單行道的另一端去。
不出所料,沒多久就看見了白色的豪華房車,植草先生開車出門了。車子來到幹線道路,右轉方向燈閃爍,滑行似地右轉,加速駛了出去。
小加代數到五之後追了上去。在深夜的空曠道路跟蹤並不容易,不過因為不必擔心目標會混進車陣追丟,儘管隔著相當的距離,還是有辦法跟上。
便利商店和錄影帶店的霓虹招牌燈閃耀著,豪華房車靜靜穿越夜晚的城鎮。小加代非常謹慎地前進,偶爾開進叉路又急忙折返,不過她似乎不用這般費事,不管植草先生打算做什麼,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會被跟蹤。白色房車速度平穩地行駛著,遇到十字路口則緩慢通過。
不久,車子駛離城鎮,越過一座大橋,來到倉庫與工廠林立的地帶。這一帶已經超出我的活動範圍,完全陌生,但是從開了一條小縫的車窗吹進來的風中,我嗅出了一絲泥濘與水的味道。
又過了一會兒,窗外只剩下漆黑的夜。我伸長脖子,看見低矮的柵欄漫無邊際地圍繞著一片午坦的空地。
看樣子,這裡似乎是運動場或公園預定地,柵欄上處處掛著看板。
前方出現Y字型的叉路,小加代將方向盤右轉,開上返回幹道的方向,植草先生則延著柵欄朝左開去。沒開多遠,小加代就停車,領著我下車。看得見往前駛離的豪華房車的紅色尾燈,我們跑著跟上。
沿著左手邊的柵欄前進,豪華房車在前方約一百公尺處停下。植草先生沒有關掉引擎,從行李廂裡取出東西。
看起來像是塑膠桶。
小加代和我掃視周圍,柵欄後是一片草原,左邊深處可見堆成金字塔型的舊輪胎;植草先生身處的方向有棟搖搖欲墜的棚屋。
拂過鼻頭的風很潮濕,這一帶或許是填平濕地或沼地而成的新生地。這麼說那棟棚屋就是抽水站囉?似乎已經棄置荒廢,鐵皮屋頂偶爾有鐵片被風掀起,發出啪啪的輕微聲響。
植草先生豪邁地將塑膠桶扔到柵欄另一側,然後自己爬上柵欄。現在他位於制高點,小加代趴伏在地上。
植草先生的動作稱不上敏捷,雖然爬上柵欄,卻因沒處落腳,手足無措。我正擔心萬一他倒栽蔥摔了下來,我們就得出面相救時,他已平安無事跳下另一側,或許是腳底的衝擊直衝頭頂,他在地面蜷縮起來。
好危險唷。小加代呢喃。他想做什麼呀?
植草先生總算站起身,抱起塑膠桶,邁開腳步朝棚屋前進。車子引擎就這麼開著,車燈也亮著。他完全就是個門外漢。
植草先生來到棚屋,把塑膠桶放在腳邊,打開棚屋的門。我聽到傾斜的門發出傾軋聲、鐵層剝落的聲音,還有金屬的摩擦聲。
植草先生提著塑膠桶消失在屋內。
我開始計算起呼吸聲,不是自己的,而是小加代的呼吸聲。
我數到三十五的時候,棚屋的門打開了,植草先生跑了出來,就像小孩子賽跑一樣全速跑來。當他跑到棚屋與車子的中間點時,棚屋的門以及壁板封住的窗子發出砰!的巨響,噴出火焰。
小加代站起身,植草先生全力奔馳。此時,就像猛然睜開眼睛似地,棚屋的相反方向冒出兩道光芒。還有其他人在場!
對方開了一部紅色雙門轎車。車門彈也似地打開,兩人跳了出來。是一對男女,似乎是情侶。男人跑近棚屋,發現奮力攀爬柵欄的植草先生。
喂!等一下!
聲音聽來很年輕。小加代慌忙蹲下。男人很快追上,抓住像黑猩猩般吊在柵欄上的植草先生。
喂!快打一一○!快點快點,這傢伙是縱火狂!
女人聽到聲音,跑向雙門轎車。如果他們有車上電話,不消幾分鐘,警方就會趕到了。
阿正,我們走吧。看樣子是輪不到我們上場了。
小加代拍拍我的脖子,我們回到車上。發動引擎離去時,我聽見遠處逐漸逼近的警笛聲。回頭一看,棚屋的火焰已近平息,紅色的火舌從燒毀的壁板縫隙間伸縮擺盪著。
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小加代自言自語,輕敲方向盤嘆道。
就算要做,也應該謹慎一點呀。萬一被逮到的話,我們也沒辦法私下探聽原因了。對吧?
隔天早報上,刊登了植草先生縱火的新聞。
原因不是燒毀的建築物很貴重,或是在裡頭發現了屍體,而是因為犯人植草先生是一名有新聞價值的人物;一個理當明辨是非的有錢人,卻在深夜開車出門,偷偷將汽油潑灑在公有地的老舊抽水站(據說是這樣)縱火,無疑地,這肯定會引發世人的關注。
從報上得不到詳盡的資訊,小加代轉而留意下午的八卦節目。所長和小系,連進也也特地過來,一齊盯著畫面。
這則新聞放在第二則報導。畫面上清楚出現植草先生的照片,記者站在那棟抽水站小屋前報導。那棟建築物已經殘破不堪,即使沒被燒毀,外觀應該也沒有多大差別。
根據報導,植草先生在警局做出了如下供述:
內子纏綿病榻已久,事業也變得枯燥無味,因為想發洩情緒,才放火燒了抽水站。簡直就像挑釁警車、玩著警匪追逐戰的年輕飆車族的推拖之詞。
姊,你覺得怎麼樣?
他在說謊。小加代斬釘截鐵地說。
會不會就像本人所說,因為一時想不開,才想放火?進也說。
要是想不開跑去縱火,附近還有很多垃圾場之類的地方?何必非得費九牛二虎之力翻過柵欄,跑去那種地方不可?
會不會他跟抽水站有仇,曾在那裡發生過意外?
小系不作聲,一掌揮向進也的頭。畫面上,記者正在採訪這塊公有地的管理人。
常常有年輕人擅自闖入,亂丟垃圾等等,造成困擾
也就是外人能夠自由進出囉?
只要翻過柵欄,就可以輕易進出,也有部分柵欄被車子撞倒了。
那對情侶就是從那裡開車進來的吧。
因為尚未開工,沒有嚴密監視的必要,再說我們也沒有那個預算。
抽水站小屋就那樣棄置不顧,不危險嗎?
裡面什麼都沒有,連地板也拆掉了,那種地方連流浪漢也不想住吧。
畫面切換到植草先生住的大廈。正面玄關處,一個比剛才的記者更年輕貌美的播報員手持麥克風,一旁站著管理員。他的手裡拿著掃把,或許是想藉機向總公司強調自己勤奮工作吧。
在管理員回答植草先生的人品、這陣子是否有異常之處等制式問題之間,鏡頭移動拍攝聚集看熱鬧的人群。幾乎都是主婦,也有叼著煙的計程車司機,鏡頭逼近那些人,拍出一張張漠不關心與好奇的臉孔。
這時,進也突然叫出聲。
是她!是那個女孩!行李廂女孩就在那裡!
哪一個?
小系和所長探出身體,然而鏡頭已經移開,小系著急得不得了。
你沒看錯吧?
那是特寫耶。走吧!或許她還在那裡!
進也拉著小系的手起身。小加代坐著,冷靜吩咐說:
就算那孩子在那裡,也不能跟她說話,更不可以盤問她。找到能夠確認身分的線索,記住了再回來。不能衝動唷!
兩人出門了。約莫過了三十分鐘,兩人嘴裡唸唸有詞地回來了。
他說沒看到人。真的不是看錯了嗎?小系不悅地嘟起嘴巴。
小加代倒回錄影帶。
為了預防萬一,這種時候就要記得錄影。她說,按下放影鍵。再仔細看一次,指出對方。
停!進也出聲時,畫面正拍到一名少女。接近栗色的明亮髮絲紮成一束,年紀大約十二歲。
畫面是她身穿胸口有名牌標誌POLO衫的上半身特寫;胸前雖然尚未發育,一片平坦,這女孩卻給人一種冶艷的感覺。靜止畫面裡,她正注視著播報員,舌尖從唇角探了出來。
她的左頰上有個酒窩。
所長瞇起眼睛,探出身子:她有別名牌呢。
小加代操縱遙控器:就是這樣,錄影機才該買多功能的。
她放大女孩POLO衫的胸口部分。那是學校的名牌嗎?上面印有校徽和手寫的名字。
上面寫著白鳥瑞江。
【7】
只要知道學校和名字,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多了,隔天就查到她的住處。她住在距此兩站外的城鎮,是當地小學的六年級生。
尋訪到的住處,是一棟白牆的水泥住宅,陽台窗上的蕾絲窗簾晃動著。有兩個門;一個掛著白鳥和男律子瑞江的名牌,另一個則掛著白鳥家政服務的招牌。
我雖然不清楚,據說所謂家政服務簡言之就是清掃代工。服務對象不是針對公司行號,而是一般家庭。
是最近流行的行業,小加代說。不過白鳥家好像經營得不太順利。這行業算是一種奢侈產業,看來沒那麼好賺。據說先生在兩年前辭掉工作,自行創業,現在卻沒生意上門,閒得發慌。
小加代委婉地向白鳥家鄰居打聽(她藉口是白鳥先生的主要往來銀行委託我們調查),他們卻侃侃而談,配合程度令小加代吃驚。
有一段時間,生意真是如日中天,說什麼握有忠實顧客,然而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其實那些客戶是白鳥先生私自從以前任職的清潔用品出租公司搶走的。事情曝光後,就沒什麼生意了,從沒看過有客人上門。
那一家的太太跟先生很愛慕虛榮,根本不在乎會不會造成別人的困擾。看他們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真不曉得是哪來的錢。
瑞江也是,每天穿的衣服都不一樣。聽我家小孩說,瑞江到處驕傲地吹噓她從來沒買過拍賣品呢。
確認白鳥家的車棚停著一輛深藍色轎車以及一輛越野機車後,小加代便回去了。
我想了一下,小加代才一開口,所長就搶著說下去:勒索嗎?
小加代點頭。雖然不曉得理由是什麼,不過應該是這樣沒錯。植草先生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上,才會乖乖付錢。他從銀行領出錢來,用存局候領的小包包裹寄出去。
他為什麼要燒抽水站小屋呢?
會不會是那裡留下了把柄?或者是植草先生杞人憂天。我想他是太擔心,才會起意縱火燒了小屋,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逮捕。
可是,要怎麼找到證據?
所長一問,小加代皺起眉頭。
雖然不想這麼做,不過沒辦法,只好麻煩咪咪了。
咪咪是蓮見事務所的老牌調查員之一,算是約聘人員,接到委託就會過來幫忙。雖然叫咪咪,但他並不是年輕女性,而是個大叔。之所以有這麼可愛的綽號,是因為他的專長。
咪咪是個竊聽專家。(註:日文中咪咪(MIMI)與耳朵(MIMI)同音。)
那裡是住宅區,鄰居可能會囉嗦,沒辦法在電話線上動手腳。我可以借用阿正嗎?
提著一隻提包過來的咪咪,明快地訂出計劃。
首先,咪咪牽著我,到白鳥家附近散步。然後,我躍過白鳥家車棚,跳上深藍色轎車車頂,再跳到引擎蓋上,留下大量腳印。順便抓抓機車,刮掉一點烤漆。
這傢伙不曉得怎麼搞的,突然瘋了似的。
制住我的咪咪低聲下氣地向白鳥家人道歉。隔天,他包了一些錢,說是清潔費,帶著糕餅再度前往。白鳥夫人見狀招呼:哎呀,別站在玄關,請進請進。讓咪咪進屋去了。
裝好了。回到蓮見事務所的咪咪報告。竊聽器裝在餐廳的餐具櫃後面,測試看看吧。
在捕捉到具體計劃的對話前,小加代與咪咪把車停在白鳥家附近,堅守了五天。車停在白鳥家看不見的位置,對於附近的居民,同樣以白鳥先生往來的銀行委託調查這種藉口取信他們。雖然不曉得小加代他們在車裡做什麼,聽說有一個主婦還為兩人送來咖啡。鄰居還真是輕忽不得的人種啊。
帶著戰果回來的小加代,一副牙疼的表情。
那些人在計劃下次作戰。
作戰?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小系問。
小加代渾身一顫。
最接近的說法,應該是仙人跳吧
【8】
現在想想,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來。
植草先生望著桌上,訥訥地說。
這裡是拉.席納店內,門上掛著本日包場的牌子。注視著植草先生的,有蓮見家三人、老闆以及進也。我待在小加代腳邊。
植草先生身旁,將他保釋出來的律師的眼鏡閃爍著。和他約時間時,植草提出希望律師在場的要求,眾人都贊成。
小加代向植草先生說明蓮見事務所與這件事扯上關係的經過,也讓他聽了白鳥家的竊聽錄音帶。律師驚訝得瞪大眼睛,植草先生則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開始述說:
我認識瑞江,是三個月前的事了。我習慣每天到附近的公園散步,那時候,那孩子主動向我搭訕。
他們調查過你的習慣了。小加代說。
據說植草先生曾委託過白鳥家政服務一次,他就是那時被盯上的。
我們夫婦沒有孩子,一直很想要小孩,年輕時,也曾求醫很長一段時間。結果還是不行雖然我已經死心了,但是到了這把年紀,加上內子長年患病,實在寂寞得無以復加。內子也曾流著淚說:要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