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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永遠的情人

情人關係 森村誠一 6972 2023-02-05
  【一】   在獲知有人打神秘電話到由紀子家之後,克彥明白有人對自己與由紀子的交往感到不快。那通神秘電話到底是誰打的?對方對由紀子與他的關係瞭解的程度有多深?克彥心想可能是那人讀了他的作品而瞎猜。儘管如此,對此也不能太過大意。   那通神秘電話雖是由一個女性打的,但克彥總覺得幕後主使者應該是個男人。由於由紀子長得國色天香,有男人嫉妒與她交往的克彥,並不是不可思議的事。儘管如此,深夜兩點還打電話到別人家中,顯然他(她)的內心非常寂寞。   由紀子不敢否認她過去和男人交往的事實。克彥雖不能保證能夠獨佔她,但至少她在與他約會時,不會看別的男人一眼。如果是她過去所交往的男人覺得不快,打了那通電話,他也無法讓由紀子對他回心轉意。

  由紀子一定認為,曾經與那種男人交往過是非常可恥的事,而覺得很後悔。   可是,如果那通神秘電話的幕後主使人不是男人,而是打電話的那個女性本人,克彥就完全猜測不出對方是誰了。至少,那個女性不是克彥這邊的人。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無法追究明白。追究本身和打電話的人同樣卑劣。可是,如果去查明對方是誰,也不會給由紀子的家中帶來困擾。   克彥曾經有過慘痛的經驗。他過去因為發表了一份揭發日本軍國主義的殘暴行為的文件,遭到右翼分子強烈的攻擊。接連不斷地接到威脅的電話和恐嚇信函,連玄關的門口也被人傾倒紅色油漆。當時,他還請電信局安裝最新式的反探測裝置,從對方的發訊脈衝,探測出對方的電話號碼。

  如果對方繼續打神秘電話,不妨採取這種方式。無論如何,不報上自己的姓名、住址,而打令人不快之電話的傢伙,絕對是膽小而陰險的人。   在不曉得打神秘電話是誰的情況下,春天已過,到了夏日方酣的時候。這個夏天,克彥有兩本小說在連載,另外又有三本小說要寫,日子過得非常忙碌。《情人關係》正在古海的雜誌上連載,第一部已接近尾聲。   古海說讀者的反應很不錯,要克彥繼續寫。他還特別交待   不幸的問題,請你再更深入探討。另外,也希望你能夠大量加進時尚的資訊。   克彥以前對流行服飾完全不感興趣。因為和由紀子交往,興趣才慢慢產生,與由紀子認識之前,他也沒有想過憲法上必須規定保障女性美作為基本的人權。

  可是,克彥在撰寫《情人關係》時,覺得自己並沒有特意去附和古海的要求,而是在自然的情況下寫出的小說。女兒鮎子與山脇慶介關係,仍然沒有解決地擱置下來。只要不把鮎子關在金庫裡,這件事就不得不擱置下來。或許由紀子的父母親也一邊非常擔心地閱讀以女兒為女主角的作品,一邊將這件事擱置下來。   誰也不曉得這段戀情會有什麼樣的發展?連本人也不曉得。然而,由紀子最光輝燦爛的青春與其危險的處境,將永遠地在克彥的小說中扎根。那是克彥身為作家的特權,也因為那是由紀子,才能在小說當中展現丰采。   如果克彥太早或太晚與由紀子相遇,她都無法成為小說中的女主角。   正因為是現在相遇,由紀子才能夠深植於《情人關係》當中。

  小說中的女主角(題材)與作家見面,就好像自動答錄機和從外面打進來的電話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自動答錄機,不管打電話進來的人是多麼優秀,電話也不會回答。關於這一點,由紀子具備了靈敏的電話答錄機功能,靈敏得超越了普通的男女關係。   不管由紀子多麼綺年貌美,散發出多麼危險的菲洛蒙,要是不具備應答作家發訊的功能,克彥應該也不會想把她放入作品。   自從與克彥認識之後,由紀子顯然有了改變。並非是克彥改變她,而是她心中潛在的意識被引導出來了。從這層意義上來講,說她改變或許不恰當,說她成長也不正確,勉強要說,或許可以說是價值觀改變了。正因為價值觀改變,她才可以與克彥維持柏拉圖式的愛情;且能藉由想像的性愛,深入情慾的世界。她說過,肉體上的情慾比起想像中的情慾來講,如同辦家家酒。

  姑且不論由紀子價值觀的變化,克彥卻變得越來越粗俗。與由紀子在肉體上不能結合,如今不是不舉的關係,而是每次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儘管她並不在意,他卻難以釋懷,以致妨礙了兩人的結合。   【二】   克彥隔了好久,才又與由美見面。兩人用過餐,他帶由美出場。   兩人也很久沒有來到銀座。往昔,銀座給人一種文士遊樂場所的印象,亦即所謂的文壇酒吧。克彥到那裡,通常都會遇到幾位熟人。   最近作家玩樂的行程似乎有點改變,克彥去銀座時也很少碰到熟人。   就算去所謂的文壇酒吧,熟面孔的女孩也越來越少。從業人員的流動率非常高,都是一些新手。和那些除了教科書之外,不閱讀稱為書這種東西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只會覺得非常掃興。

  年輕的女孩子極為年輕,老一點的女子從事這行業則都有一、二十年了。在這裡看不到所謂的中堅分子。支撐酒店的是在店裡工作兩年到五年的中堅分子。可是,銀座的酒店並沒有培養出這樣的女孩,以致使銀座形成一種空洞花現象。這種現象或許是客人流向六本木所引起的。   銀座的燈火看起來越來越冷清。克彥從這裡看出時代有走下坡的預兆,內心因而覺得惶恐不安。銀座是只在和平的時代才能發揮本領的街道。   銀座的燈光建立在社會繁榮之上,而以剩餘和虛榮為燃料,閃爍著迷人的華麗光彩。   當和平受到威脅時,銀座的燈光將最先熄滅。然而,人真正能夠享受人生的,是在剩餘與虛榮的環境之下。在竭盡全力求生存之際,人並沒有餘裕去享受人生,追求虛榮。

  不能讓軍隊和戰車通過銀座的時代再度來臨。   我的大作家,好久不見了。   我們該不是今年才第一次見面吧?   這麼說來,我就必須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囉!出勤率太差,酒店小姐就會以這種口氣諷刺客人。克彥有時會和由美見面,但不會帶她出場,因為她不喜歡被人家帶出場。   克彥也不曉得由美的心理。由美認為,能帶她出場的只限於純精神友誼的客人。   由美大概是不想以殘留著性愛殘渣的身體讓她的情人帶出場。然而,那一天,她卻要求克彥帶她出場。   對你來講,這是很少見的事唷!克彥說道。   或許這一次是最後一次和你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了!由美以略帶哀怨的口吻說。   為什麼?   我已經辭職了。

  辭職了?要結婚了嗎?   不!我現在換成白天的工作。   白天的話,我們也可以見面啊!   克彥不想失去這個優秀的模擬訓練裝置。不!這樣說還不對。雖然他現在不需要模擬訓練裝置,但由紀子如今已供奉在柏拉圖式愛情的祭壇上,他仍然需要具體的戀愛對象。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實情。事實上,是有人要我去當電話番。   電話番?   以我們的話來講,電話番就是給人家包養,月薪四十萬。那個客人問我要不要去當電話番,對方當然也提供我高級公寓居住。像我現在這種工作,一直做下去,只會越來越窮。我的贊助人看起來不錯,所以我就毅然決然地答應他的要求。   哦!你真的毅然決然地答應這件事?克彥嘆了一口氣。

  過去被當作模擬裝置,能夠讓克彥輕鬆進行訓練的由美,如今看起來令他覺得頭暈目眩。由美彷彿突然成為昂貴的商品一般。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夠維持現在這個樣子和你交往。可是,這樣我就覺得對不起特地買高級公寓給我住的贊助人。要不然我當你的電話番好了。我們兩個人非常投緣!   由美面露惡作劇的笑容看著克彥,她的笑容背後存在著一種輕視之感,好像是在說,克彥實在沒出息。   開玩笑的啦!我不想成為您的包袱。我的贊助人是某公司的社長,今年七十二歲。他說只要有年輕的女孩子在他身旁,他就心滿意足。我打算做兩年的電話番,存點錢,將來好開一家店。我現在從事的工作花費很凶,根本沒辦法存錢。女人一上了年紀,最強大的武器就是金錢。我想趁我行情比較高的時候多存點錢。

  克彥絲毫沒有反對她的理由。由美正以她那一套方式計劃自己的人生。   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覺得很快樂。克彥不由得平心靜氣地說。   我也不是說我們就這樣分手了!頂多兩、三年,我就會再回到銀座。我的贊助人是位老爺爺,說不定沒多久,我就可以回來了。到那時候,還希望你來捧場。   我當然會來捧你的場。   您今後還會寫很多精采的作品吧?   我會寫。   能不能在小說中也安插我一角?   我已經在寫了。   哎呀!好極了!是哪一本作品?由美這麼問,克彥為之語塞,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如果告訴由美小說的書名,她看了之後,克彥把她當作模擬訓練裝置這件事就會敗露。   如果結集成書,我會送一本給你。   那我就等你送囉!由美並沒有深究。   【三】   克彥與由紀子即將再度前往旅行。上次因為不在場證明被拆穿,三更半夜趕回來。由紀子這次保證絕不會再發生同樣的情況。雖然這種保證不太可靠,但克彥不得不相信她。   與由紀子一起旅行,是連克彥自己都無法容許的行為。他有一種彷彿走上危橋的感覺。他的道德觀命令自己不可以去,但男性的慾望卻屈服於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誘惑。   克彥順從由紀子想要去爬山的希望,把目的地定在上高地。在因旅遊季節而客滿的上高地帝國大飯店中,他透過門路,預訂了一個房間。   克彥年輕時,非常熱衷於爬山,上高地有他青春時期的回憶。從上高地前往槍岳或穗高岳的道路,是日本登山家的必經之路,也是想要征服山嶽的年輕人揹負著對山嶽的嚮往,向憧憬前進的道路。   克彥並不是真的想爬山。但是,他覺得,匯集了大自然之美的上高地風光,讓他有一種衝擊性的感動。學生時代在景色最宜人的季節,他深受巍巍雄姿的山脈所吸引,也曾經有過一個單純的心願,希望能夠在山麓下度過一生。   穗高岳粗糙的岩石表面有如岩石屏風般,遮住了視野,以天空為界,呈鋸齒狀的銀灰色稜線不斷吐出午後的白雲。仰望稜線而覺得疲累的視線稍往下移時,可以看到將水底的白砂染成蔚藍的梓川水勢豐沛地流動著。   眼前的景觀被攫取為風景明信片上的圖案,因為太過著名,看起來有些陳舊。但山嶽風景共同的美麗風光也正在於此。它有如擺置在大自然中的樣品,展開在遊客面前。   河童橋周圍的熱鬧景象,與都會中的鬧區沒什麼兩樣。可是,如果稍微走錯路線,就可以看到穗高岳峭立的岩石迫於眼前。同時,也可以欣賞到柳樹底垂的梓川沿岸,青蔥茂密的落葉松林,和優雅的白樺樹林。   克彥有一股難以壓抑的願望,想將由紀子擺在此景當中。上高地的大自然風景太精妙,令人覺得好像經過人工雕琢而成,細膩卻又顯得生氣勃勃。山嶽、湖泊、森林、河川等佈置固不待言,就連一草一木的配置,也有如造化之神根據精密的藍圖,建造而成的一種完美的大自然庭園。或許也可以說,這是在諸神領域之中,造化之神心血來潮時所鑿穿的窺視窗。不經意地窺視時,會讓人覺得戰慄,有如偷窺了大自然的隱私一般。   這種勝景是最能突顯由紀子之美的地方。雖然上高地平等地公開給每個人欣賞,但如果山神祇允許與上高地的造型美相稱的女性進入,那麼由紀子將是最優先進入的女性。克彥希望能夠借由自己的雙眼來確認這一點。   由紀子也非常期待能夠前往上高地。他們決定在七月三十一日出發,兩人相約上午八點在新宿火車站內的阿爾卑斯廣場等候對方。   早上搭乘從新宿發出的特快車,黃昏時分即可進入上高地。氣候非常穩定,當穗高岳的岩石表面染上暮色時,大概就可以抵達山麓。此時,將可見到穗高連峰展露男性最沉穩的表情。梓川上瀰漫著煙靄,也將有如幻影般籠罩於粗糙的岩石表面上。   想像實在是太美了,克彥甚至還不能相信數小時之後,就可以站在那個實景之前,更何況是與由紀子一起踏入。   克彥只見周圍群聚著身穿登山服及旅裝的人們正等待著同伴。現在正是登山季節,觸目所及,絕大多數是登山者,他們所穿的登山服也非常時髦,和克彥年輕時登山所穿的衣服大異其趣。大家都歡天喜地,一顆心早就飛向山上去了。   乘客開始移動,但還沒有看到由紀子的影子。她以參加射箭集訓的藉口出門,可能得花費了不少時間徵求父母親的同意。而且,她還必須先把掩飾用的弓箭和射箭手服裝寄放在車站內的置物櫃之後,再來與克彥會合。   乘客的移動激烈起來了。克彥看了一下手錶,離開車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雖然到月台去只要一、兩分鐘,但現在差不多也該去月台了。列車已經開進月台。由於事先已經購買了對號入座的車票,不必那麼慌張。而且,他也不想慌慌張張地出發。   還有十五分鐘,列車就要開了。等車的乘客完全換了一批人,等候下班車的旅客正向廣場聚集過來。   還有十分鐘,列車就要開了。克彥開始顯得有點焦躁起來。由於另一張車票已經交給了由紀子,所以她知道乘坐的列車、車廂和座位。說不定她已直接前往月台。   克彥決定去月台等候由紀子。當他來到中央線列車發車月台時,幾乎所有的乘客都已經進入列車,留在月台上的是送行的人,或在販賣部購買酒和雜誌的乘客。大家在出發前的這段時間內,都非常興奮地期待著愉快的旅途。   克彥上了車,確定自己和由紀子的座位上沒人之後,又下車到月台來。發車鈴聲響起。這時也有快步跑上車的旅客,可是,他們當中並沒有由紀子的人影。   鈴聲停止,列車緩緩開動,將克彥留在月台上。就算由紀子現在出現,也來不及了。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測之事?下一班特快車駛近月台,月台邊還有一班快車在等候。   如果由紀子趕到,還可以搭特快或快車。雖是旅遊旺季,或許會有一、兩張預約車票被取消。最嚴重的情況就是由紀子買到坐票,而自己站著去。這一點,克彥並不在乎。   克彥再次來到阿爾卑斯廣場。下一班特快車發車的時間已經迫在眼前,但由紀子還不見蹤影。下下班的特快車也來不及了。但克彥不敢打電話去她家詢問。   如今可以確定的是,由紀子根本就沒有來!   昨晚她打電話來,克彥曾經在電話中確認。她說,她一定會去。想必是出發前發生什麼不測,妨礙她成行。是突然生病?親戚發生不幸?還是行跡敗露,被她的父母親發現?   總之,由紀子並沒有來。克彥明知她沒來,也無意離開新宿火車站。他曾經預測這一天必定會來,而它終於來臨了。   由紀子主動離開自己,自己無法追回她,也無法留住她。那是一場禁忌之愛,禁忌之愛不被容許帶入上高地。那諸神領域的窺視窗,對她和克彥來講,是個嚴禁觀賞的景致。   漫長的夏日逐漸西沉,阿爾卑斯廣場的乘客人數越來越多,可是克彥還未離去。每當他看到與由紀子長得有些相似的女性,他就非常興奮,以為那人就是她。可是,仔細看對方的臉孔時,卻一次又一次失望。   身旁的一群年輕人,手上拿著電晶體收音機,克彥無意中聽到收音機傳來的歌聲。那是五輪真弓的歌   枯葉散落滿地的向晚時分,   訴說著來日的嚴寒。   在遭到雨水破壞的長凳上,   聽不到愛之呢喃的歌曲。   情人啊!在我身邊,   在全身凍僵的我的身邊。   我希望能夠笑著說:   我們即將分手,   那只是一句玩笑話。   馬拉松跑者急步跑在碎石路上,   從我身旁經過,   宛如希望將它遺忘一般,   誘惑著停止腳步的我。   情人啊!再會。   季節遞嬗,物換星移。   記得那天,我倆有如夜空的流星,   綻放光芒,隨即消逝。   醒後方知夢無情。   情人啊!在我身邊,   在全身凍僵的我的身邊,   我希望能夠笑著說:   我們即將分手,   那只是一句玩笑話。     ◇   雖然季節和情境不一樣,但這首歌卻道出了克彥現在的心境。   可是,與歌詞不同的是,他與由紀子分手的結局不是在開玩笑。到目前為止,她一次也沒有爽過約,今天沒來的這件事實,明顯地表示了拒絕的意思。   想想自己也沒有為由紀子做過什麼事,只是得意忘形地啜飲著戀愛的甜美蜜汁。為了她的幸福,自己能夠為她做的最大限度之事,或許就是悄悄地離開她。   克彥現在終於明白,他已經失去了一生只能遇到一次的情人,而且他也必須與一生只有一次的作品告別。   他一邊離開火車站,一邊心想,如果現在能夠告訴她一句話,他想對她說:謝謝。   以前由紀子曾說過,她能夠信賴的男人就是當她覺得真正困擾的時候,能找他商量,並且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   假設將來碰到那種情況,克彥並不曉得自己能夠給她什麼程度的支持?但至少他希望能夠擺出那樣的姿態。   情人啊!再見。新名克彥在口中呢喃。   夏日已完全西沉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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