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羽代警察署座落在市的南郊,以前曾在市中心的布店街,但由於房屋窄小,便在南郊新蓋起一座大樓,搬了過去。
不過,許多市民都認為,警察署的遷走,是因為布店街一帶屬於中戶家勢力的老巢,就有意迴避了。警察和暴力集團無論怎樣串通一氣,若是接鄰而後,也不能遇事總是裝聾作啞。
警察搬家的時候,就像證實市民猜測似的,中戶家的大批人馬都前來幫忙。在慶祝新樓落成的儀式上,中戶家還向警察署的全體人員贈送了外國製造的高級原子筆。警察迴避到郊區以後,即使市裡鬧出什麼案子,也就越發姍姍來遲了。
市的南郊還沒有用推土機全面平整地面,警察署大樓突出地顯現在田野的當中,光看一下樓房,就知道規模和設備都要比舊址高級得多。
這座四層的現代化大樓是用鋼筋水泥建的,裡面有可以和賓館媲美的食堂、浴室、醉漢保護室等。
院子也相當寬敞,就是停放上巡邏車、職工的汽車和外面來的汽車也還綽綽有餘。井崎汽車的殘骸從花魁潭打撈上來後,就放在停車場的一角。
這裡雖說是個院子,卻沒有同外部隔開的牆和柵欄。工程都集中在大樓上了,還沒有騰出手來修整院子。
所以從哪兒都可以進入警察署的院裡。不過,也不能因為要檢查汽車,在大白天就大搖大擺地闖進去。
等到夜靜更深的時候,味澤潛入了院內。大樓窗戶的燈光十有八九都熄滅了,看樣子只剩下值班人員,四周一片寂靜。
由於大場家族的獨裁政治搞得很徹底,市內還算穩定。這是一個和警察串通一氣的齷齪的和平。在大場家族和中戶家的壓力之下,羽代市也不會發生大不了的案件。
警察的太平無事實際上意味著這個城市的墮落。井崎的汽車打撈上來以後,警察便檢查過了,並準備最近把它賣給廢鐵收購商。
汽車是從百米高的懸崖上滾下去的,由於滾落的衝擊,車身嚴重損傷。擋風玻璃摔得粉碎,右前門已不知去向,車身前頭引擎部分摔得面貌全非。前保險槓,車大燈、擋泥板、散熱器隔柵、引擎罩等都摔斷的摔斷,壓扁的壓扁,變形的變形。車後半部比前頭好一些,基本上保持著原來的形狀。
味澤一邊留神大樓方面的動靜,一邊用帶來的鋼筆手電筒仔細檢查。
可是,並沒有發現什麼殺人的痕跡。其實,即使有些蛛絲馬跡。在湖底泡了好幾天,也許早就消失無遺了。
在黑洞洞的夜裡,只憑著鋼筆手電筒的一點微光,還要時刻留神四周的情況,這樣的檢查,很難說面面俱到、沒有遺漏。
味澤正要死心走開,就在這時,汽車殘骸旁邊高高隆起的泥土堆絆了他的腳。
咦?這兒為什麼堆著土呢?
他很奇怪,低頭一看才明白,原來是警察檢查汽車時,從車裡掏出來的湖底的泥沙。因為汽車陷進了徹底的淤泥裡,車裡便灌滿了湖底的泥。
那些泥,警察果真檢查過了嗎?也許檢查過了。可是如果還沒檢查的話從跑進汽車裡的湖泥中有可能發現破案的線索。
於是,味澤就給守在家裡等候消息的朋子掛了電話。
你發現什麼了嗎?
朋子的聲音因有所期待而抬高了,那種口氣就像要和味澤手拉著手一起揚帆出海,冒險航行一樣興奮。
發現一堆泥。
泥!
味澤解釋了泥的來歷。
你的著眼點很對!
所以,我想把泥全部偷走檢查一下。可是,數量相當多,要是有汽車就可以裝進尾箱裡,可惜我沒有汽車。朋子,你能找個嘴嚴的人,給我借一輛車嗎?因為這要從警察署的院子裡偷出來呀!
報社裡有輛吉普車,我藉口採訪把它借出來。
吉普車當然好極了。不過,我要再返回報社可要耽誤時間。
我開去不行嗎?
啊!你會開車嗎?
我最近剛領來駕駛執照,一個新聞記者要是不會開車,怎麼能到處採訪呀。
那太好啦!我以前也有過執照,到期也沒去換新的就扔掉了。不過,即使沒有執照,輕易也發現不了。你會開車,那就再好也沒有啦。
你等著,我馬上就去。
你從家去報社時,一定要叫輛計程車,要是再發生上次那種情況就槽了。
放心吧!別的不說,要是走著去,天就亮了。半個鐘頭就到。
不大一會兒,朋子就開著《羽代新報》的吉普車趕來,車上插的社旗早已卸下去了。
這樣的話。即使警察叫停下,也不會懷疑。泥就在那裡,由於放在露天地上都乾透了。
我帶來了鐵鍬和帆布袋。
太好了!我忘了告訴你帶來。
我也來幫助你弄。
你先上車,做好隨時可以開動的準備,那些泥我一個人就行了。
味澤讓朋子上車作好準備,自己用鐵鍬把那堆泥鏟到帆布上。土堆裡面還有點潮濕。那堆土剛好把帆布袋裝滿,重量足有七十公斤。味澤把它搬到吉普車上,大樓那邊沒有任何動靜。
很順利。走吧!
這回可真成了泥賊了!
講得真妙!從警察那裡偷泥。也只有你我幹得出來呀!
要是被抓住,是否也要被判成盜竊罪?
是啊!因為泥也是一種材料嘛!
二人視線一對笑了起來。這件微不足道的偷竊,加深了二人之間的合作關係,但對敵人來說,這次偷竊卻成了嚴重的威脅。
二
搜查科長竹村剛一上班,便覺得有些奇怪。署內的情況好像與往常不同,哪裡有了什麼變化,一時還沒察覺出來。他覺得就好像外出時,屋裡的家具被稍微挪動了一下似的。
怪哉!
他正琢磨著與往常有些不同的原因,手下的探員宇野向他說:
怎麼啦?
我總覺得署裡哪個地方變了樣。
竹村往窗外看了看,那種不同往常的感覺總像從院子那邊來的。
變了樣?不會的吧!
可是,我總覺得和昨天的樣子不同呢!
是嗎?我看不出來哪兒有什麼變化。
也許是我的神經在作怪?
一定是。
就在這時,兩個穿工作服的男人戰戰兢兢地走進署裡來。
我們是XX廢鐵回收公司的,來收汽車殘骸。
噢!是廢鐵回收商啊。正等著你們呢!車就放在院子裡。請運走吧!
宇野探員回答說。
廢鐵商?
竹村眼光忽然一閃,把視線轉向院子。
對啦!宇野!
竹村突然喊了一聲。被喊叫的宇野倒沒怎樣,兩個廢鐵商卻嚇得縮了縮脖子。
那堆泥沒有了!是誰弄走的?
泥?
你忘啦?就是塞在井崎汽車裡的那堆湖泥。原來不是像個小山似地堆在廢鐵旁邊嗎!
噢!對啦!是沒有啦!也許是誰給清理掉了吧。
你去問一下,昨天晚上還確實在那兒!
那堆泥有什麼問題嗎?
我有點擔心。
宇野從屋裡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轉了回來。
真奇怪!誰也沒有去清理呀!
宇野!跟我來。
竹村從屋裡跑了出去,站在那堆廢鐵旁邊說:
確實有人在昨天晚上把泥弄走了。宇野,你來看,泥從這兒一直灑到院子外邊。
竹村指著地面說。直到昨晚那裡還是一堆泥。現在只有土堆底子星星點點地留在那裡。
誰把那些泥弄走幹什麼去了呢?我們這兒倒是俐落了,乾淨多了。
宇野左思右想。
一定是有人心裡惦著這些泥!你想為什麼呢?如果他心裡惦著井崎車裡塞的泥,而把它運走了,那麼,這個人有可能對井崎的汽車也感興趣。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為什麼不把汽車弄走呢?
把汽車弄走太顯眼。敵人可能在祕密調查,不想讓人知道。而且,一輛皇冠牌汽車的廢鐵,不把卡車開來是弄不定的,而光是運泥的話,小轎車的尾箱就能裝得下。
到底是誰搞的鬼呢?噢!也許是井崎吧!
不會是井崎!他不可能給自己招惹嫌疑。
泥土一直灑到院子外邊去了。
灑落在地上的泥土一直連到院子外邊,這就是犯人的蹤跡。兩個人順著這個蹤跡追了下去。
到這兒沒有了。
那就是從這兒裝上了車。
哎呀!這兒有輪胎印兒。
宇野指著地面,灑落在地下的鬆土上清清楚楚地印著輪胎壓過的痕跡。
快叫鑑別員來照像!輪胎印既然這麼清楚,也許能查出是什麼型號的車。
長官!我們可以拉走嗎?
剛才的那兩個廢鐵收購商正圍著汽車殘骸打轉,不停追問著竹村。
對不起,情況變了!這堆廢鐵還得在警察署放一段時間。
竹村冷冰冰地回答了廢鐵商。
賣掉汽車殘骸一事姑且被放下了。竹村拿起電話,撥了一下號碼。衝著接電話的人說:
喂!是井崎嗎?我是警察署的竹村。有點事想問問你。
對方一聽說是警察,話音立刻緊張起來。
就是掉進花魁潭的那輛汽車的事。你昨晚沒去擺弄它嗎?
什麼?擺弄汽車那堆廢鐵不是放在警察署裡嗎?
井崎好像一時沒有理解竹村話裡的意思。
如果想進警察署的院子的話,走出走進是很隨便的!
竹村先生,請您說清楚點兒,您到底想說什麼呀?
昨天晚上,有人擺弄你的汽車了!
您是說那是我幹的嗎?我早就不要啦!我哪裡還會去擺弄那堆廢鐵呢!
確切地說。是你車裡塞的那些湖泥。我們已把泥從車裡掏出來堆在車的旁邊,有人把它弄走了。這麼說來,不是你幹的了?
車裡的泥?我幹嘛去弄它呢!
我也這樣想。事故證明已經給你了,你不會幹那種有腥味的傻事。
弄走那些泥能幹什麼呢?
我們也搞不清楚。不過,肯定是一個對你那輛汽車感興趣的傢伙幹的。對你的汽車感興趣。就是說有人認為你那次交通事故很可疑。
真夠嗆!聽話音兒好像連竹村先生也懷疑我井崎了。
事故證明是給你開了,可是,我們並沒有見到你老婆的屍體呀!不管怎麼說,這次事故讓你賺了六千萬日元的錢哪!
什麼賺了錢!請您別說這些難聽的閒話啦!不說這些。還有很多人整天用白眼看我呢!
就是嘛!六千萬日元到手了嘛!一星半點的小麻煩就忍著吧!我們並不是賣人情,要是另一個警察署的話。就不會輕易給你開事故證明。
對這一點我感激不盡。所以,六千萬日元我絕不想獨自吞掉。
好啦!這件事就說到這兒吧!那麼,真的不是你幹的了?
絕對不是我!
那麼,有人正在刺探車禍的情況。你還是提防點吧!
也許是那個傢伙!
你有什麼線索嗎?
可能是人壽保險公司的外勤員在調查我的事。
噢!要是保險公司的話,是得調查一番,因為沒有屍體嘛!
請不要再說屍體、屍體的啦!也並不是掩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保險公司人員只是調查調查,你也用不著那麼神經過敏!
並不是我神經過敏,保險公司好像有些懷疑,我心裡不舒服。
噢!你還是暫時老實點吧!女人也要少搞些!
竹村用叮囑的口氣說了一句,便掛上了電話。
三
巧妙地偷出來的泥土暫時放在朋子家的院子裡,因為味澤住的是公寓式的房子,不好運到他那裡去。朋子家的院子比較寬敞,又不怎麼顯眼。突然運來一堆泥土,讓朋子母親吃了一驚。朋子解釋說是填院子用的,她也就信以為真了。自從丈夫和大女兒死了以後,她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味澤和朋子分頭檢查了泥土,並沒有發現裡面摻著特別可疑的東西。
那個地方本來不是湖,而是一片山林田野,後來憑人工把水攔住,所以泥裡有樹林和田野的土,裡面還混著沙子、石頭、樹根等,使人一看就想起湖底的前身。
但是,泥裡並沒有水草和藻類,這說明那些泥是來自很深很深的湖底。裡面還有幾條沾滿了泥的死小魚。
什麼可疑的東西也沒有呀!
朋子的聲音充滿了失望。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從警察署那裡偷出來,竟然一無所獲,她不禁大失所望。
別急!失望還為時過早,比如說,這些泥土和小魚到底是不是花魁潭裡的還沒有斷定。
你是說從別的地方運來的嗎?
也並不排除那種可能性。
也許是那樣。不過,假定就是從別處運來的,看起來也都是一樣的呀!就說魚吧,這些可能都是鯽魚,羽代湖本來就有得是鯽魚。
還有些泥沒檢查呢!我們來檢查到最後一粒吧!
味澤極力控制越來越失望的情緒,像過篩子似地檢查著泥土。其實,他也不是滿有把握,只是目前別無良策,只好這樣堅持下去。
未經檢查的泥土堆越來越小了。
咦!
味澤自言自語道。他把從泥裡滾出來的小石頭捏了起來。剛才也有幾個沙粒狀的小石頭。
這裡頭還有石頭子兒啊!
朋子用懶洋洋的眼神看了看。
不!這不是石頭子兒。
味澤迎著亮光來觀察兩指捏起來的莫名其妙的東西。那是塊灰白色的東西,表面很粗糙。
是什麼呀?
朋子的眼神興奮起來。
像是混凝土的碎渣!
味澤歪著頭,一半像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混凝土?花魁潭裡會有混凝土嗎?
所以我覺得奇怪呢!朋子,花魁潭在有水以前是個什麼樣子?
我記不太清了。好像是一處山林或田野。
潭附近沒有用混凝土修築的橋、道路或建築物嗎?
我記得沒有那類東西。那一帶是羽代最荒涼的地區。
那麼說,這塊像混凝土碎渣似的東西,肯定是從別的地方運來的。而且,你來看,這個碎渣的顏色是多麼新鮮!要是長期丟在水裡或土裡,顏色應該很陳舊才是。
對呀!
兩人眼神漸漸地亮起來。
不過,要是說井崎的汽車在行駛中這類碎渣飛進了車裡,也沒什麼奇怪的吧!
朋子提出另一種可能性。
是啊!那是沒什麼奇怪的。不過,一般來說,汽車行駛中崩起來的石頭子或碎渣,是要飛向車身外側的。
要是碰到什麼上又彈回來呢?
擋風玻璃是摔碎了,可是,警察公佈情況時說,車往下滾時關得嚴嚴實實的。
這麼說來,碎渣怎麼會跑到車裡去了呢?
東西很小,鑽進車裡的機會多得很。比如掛到衣服角上帶進去。或者隨著口袋、布塊一同上了車。
車裡並沒有口袋或布塊呀!
肯定是在汽車掉進花魁潭以前就收拾乾淨了。因為汽車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所以要盡量不讓車裡留下莫名其妙的東西。
現在,他倆對那個莫名其妙的東西的用途有了一個共同的設想:一個漆黑的夜晚,一具用口袋或布裹著的屍體從車上卸到地上,把屍體扔掉後,生怕口袋或布日後成為罪證,便帶了回去。可是,犯人沒有注意到,有塊小小的碎渣粘在上邊,收拾完口袋或布以後,碎渣便留在了車裡。那麼,這個碎渣就是從扔掉屍體或掩藏屍體的那個地方帶來的。
這就是說,那是作案現場的碎渣。
不管如何,我要調查一下這塊碎渣的來歷。我在東京有個朋友,是那方面的專家,費不了多大事。
味澤滿懷信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