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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有女舜華 于晴 17168 2023-02-04
  春神日那天,兩頂轎子錯身而過的密會,原來對方是柳家千金。為什麼與白起哥有婚約的女子要殺她?   太后要崔舜華殺絮氏之後以洩恨,原來,崔舜華早就動手了!   原來她是個蠢極的笨蛋,日日想著要做個好小姑,以為沒有人在乎絮氏之後,搞了半天,每個人都等著手裡的刀落下。   白起哥沒有察覺嗎?還是白起哥在默許了?絮氏真的拖累他了嗎?   舜華捂著臉,只覺得十指冰涼,自臉而下,落入五臟六腑裡,凍得她好難受。明知白起哥不是那樣的人,但心尖上還是有剎那動搖。   也許,白起哥是下意識忽略;也許,白起哥有意指示,要不,為什麼與她沒有仇恨的柳家千金會想害她?   如果是以前的絮氏舜華,是絕對不會相信白起會動手的,但此時此刻,在她成為崔舜華幾個月後,她居然懷疑起白起了。

  原來她也是會被周遭環境影響信念,那白起在經歷商場這些年,不若少年那般單純,她也不用太意外。   不,白起本就不單純,她早知道,但因為把他當自家兄長看,所以,處處都會替他想,哪怕他後來一月難得與她見面一次,有時都覺得快不認識白起了,她仍然全心信他。正是因為這樣的信賴,白起有心要下手,太容易了!   沒有絮氏,也許他沒法再依附半個名門;但絮氏不在,皇室將會放掉對白家的監視,他可以大展拳腳了,何況那時他有家世清白的柳家了,對他只有好沒有壞,白起重利,當然明白什麼對他才重要!   她隱隱覺得思緒往偏路走,在找人遷怒,在找人當替死鬼,但她無法控制,最後,她受不了再懷疑白起下去,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把腦裡亂七八糟的思緒全拋諸腦後。

  她美目通紅,拼命思索著。如果她連夜把絮氏舜華帶走呢?   管它的絮氏只能留在京城!她想辦法把絮氏舜華帶離北瑭,去南臨去大魏,甚至去西玄都好,此刻帶走絮氏舜華,應該不算晚!   等到了他國,再找個真真正正的好大夫,把絮氏舜華體內的毒全去得乾乾淨淨,從此管他的北塘,就那樣落地生根   然後呢?   她這個假冒的崔舜華呢?那時還會存在嗎?   因為絮氏舜華死了,才會有她這個假貨的存在;如果絮氏舜華沒死,又怎會有她呢?她又怎能帶走絮氏舜華?   她想起白起將皂球丟進湖裡的那一幕絮氏舜華生前沒有得到過皂球,所以,不管她再怎麼拼,也不可能無中生有嗎?絮氏舜華的命運真的無法改?   可是,她真的很無辜啊!她沒有害過旁人,甚至,沒有公開說過一句別人的不是,為什麼人人都要來害她?就因為她是絮氏之後?

  她忽冷忽熱,只覺得自身快要大病一場,她現在不能倒下。絮氏舜華的生命在倒數計時,還在等她救還在等著她   先前她強自控制沒有痛打大魏名醫,讓他先走了,現在她狠狠咬著拇指,專心一致地想著絮氏舜華一事,是以沒有聽見門輕微地被打開。   有人自她身後猛然抱住她。   她渾身一顫,嚇得大叫出聲。虧得她正咬著自己手指,舉臂在胸前,要不,依來人的大力擁抱,早就碰觸擠壓到她柔軟的胸口了。   這一日連連被害的驚恐,令她反應極快,手肘用盡力量一推。來人一時不察,震退幾步,舜華立即起身奔前,動作一氣呵成。   她有這番靈敏的動作,是不是也該歸功在她冒充崔舜華經歷許多危險之故?要是那個還不懂世間惡人俯拾皆是的絮氏舜華,定會嚇得來不及反應!

  她要拉開距離的同時,後頭那人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她吃痛叫著,置之不理,任著他扯裂她的束環。   她的長髮頓時披散,無所遁形。   她回頭一看,是名陌生男子!但陌生之中又帶幾分熟悉,她暗暗一叫,是先前欺伊人的那男子!   那男子也驚叫一聲:不是青娥?隨即驚訝又叫:好美!美人兒,妳這是要嫁我了嗎?好!我娶!我娶!   舜華聽得他胡言亂語,明知長髮早散,但她怒氣爆裂,根本不承認這種人會是她的夫婿!要她認命?絮氏舜華莫名其妙已經認了一次,要她再認一次,她還不如直接飛升西方極樂算了!   她見過這非禮男子又湊了過來,不再遲疑,暴力舉起桌子,痛擊那男子。她趁機越過她,想奪門而出,但門推不開。

  她錯愕。用力又推了推,聽得外頭鐵鍊撞擊聲,分明有人將門鎖死住了。   驀地,她腦中浮現青娥離去前,仍是行止緊張兮兮   不管她再怎麼示好,還是要害她!還是要害她!她害過誰?她害過誰?她到底害到誰了?剎那間,舜華眼透恨意,咬牙切齒。      那是什麼?   尉遲恭眼尖,在燈火通明下,瞥見丟在矮腳桌角落的一把扇子。   他撩過珠簾,拾起那把扇子,一打開來,扇面正是北塘商人間流行的山間瀑布,十個人裡就有九個人有這把扇。他想起他曾將同樣的扇子送給舜華,不由得回頭掃過二樓視野內的所有珠簾後的女子身影。   接著,他暗自失笑。事關舜華,他便處處在意了麼?   他看見一名大魏名醫喜孜孜地自梯間出現。這人有點眼熟他想起來了。

  他去白府時遇見這位大魏名醫,是替絮氏舜華看病的。這麼巧?   他對尉遲家的侍從道:去問問嬤嬤,今晚崔當家來過麼?他將扇子舉至鼻間輕輕嗅著。明明春回樓裡香氣甚重,但他總是過於敏感,似是聞到扇柄上若有似無尉遲家最新製作的皂香味。   北塘裡只有一個奉肥皂為聖物的女子,每天就算跟著他忙到半夜三更,也一定要沐浴才能入睡,時日一久,她一近身,即使身上配著香囊,他都能隱隱聞到她身上的皂味。   沒過多久,隨從回報:當家,嬤嬤說今日崔當家沒來,但戚大少來時,身邊跟著俊俏青年,那時她沒注意,現在仔細想來,有那麼點神似崔當家。   舜華怎會跟戚遇明湊上?喜歡戚遇明的該是那個崔舜華才是他思緒一頓,發現自己居然算起她與戚遇明碰面的次數了。他又聽得侍從道:

  嬤嬤說沒在第一時間認出來,是因為那俊俏青年笑容可掬,不像崔當家以往那般。   尉遲恭尋思片刻,又道:戚遇明在回字廳麼?   是。今晚當家包下了功字廳,戚大少在回字廳。春回樓的字廳都是讓北塘商人談生意用的,雖然照樣有姑娘作陪,但姑娘純屬點綴,幾乎只彈琴,若然字廳裡的生意談成,這些姑娘就能多些獎賞,是以春回樓裡不賣身的姑娘們相當注重才藝。   侍從見尉遲當家往回字廳去,不由得有些錯愕,連忙跟上。   中途有些姑娘見他衣冠華麗,一見就知富戶以上的主子,主動想親近上來,尉遲恭揮揮袖,讓她們回去。他步進春回樓間相連的通道時,簾子後是一排私房,他走過其中一間被鐵鍊鎖上的私房,目光略略停了會兒,心裡疑惑,但他心不在焉,仍往另一條通往回字廳的木廊上走。

  啊。侍從忽然脫口。   尉遲恭回首,順著侍從看去。一名青樓紅顏抱著琴神色驚慌,匆匆離去。   她是誰?尉遲恭問。   當家,白天崔當家被人追時,這位姑娘躲在轎子裡見死不救,後來崔當家不准別人找她麻煩。這位侍從正是白天尉遲家青年。沒想到,原來她是春回樓的。   尉遲恭看著她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門口,大好夜色,除非天大急事,她抱著琴急欲逃命是為何?   他成為北塘四大名門富戶當家時,正是十六歲,至今二十餘,其中經歷多少冷暖,看過多少險惡,對於世間人心他自是比舜華知曉太多。   有些人,並不是你一時善心放過她,她就能安心度日的。   他心裡一沉,想起那間鐵鍊鎖住的私房。春回樓裡,哪需要鐵鍊鎖房?

  去把嬤嬤找來!尉遲恭快步返回原路,回到鐵鍊鎖的私房,他使力搖晃,沒有鑰匙,根本無法開門。他二話不說,踹向左邊靠牆的門板。   第一腳,門板只是晃動,他毫不猶豫的再踹第二次。那力道,讓左邊的門板整個被踢歪入室。   不住低微的呻吟,令得他先看向臥倒在地的男子。好幾道翻肉的刀口子在男子的背上、手臂跟褲腳上,鮮血淋漓,他認出是先前調戲伊人的男子,心頭不由得一跳,接著,有道銳利的視線落在他面上,尉遲恭往牆角看去,燭光勉強照到牆角椅上,纖細的腰身,男子的裝束,黑色的長髮略嫌凌亂的遮去右臉直瀉而下,一雙美目直勾勾的盯著他看。   尉遲恭立即掃著她的周身,除了右邊寬袖被刀劃破外,衣著上並未染上任何血跡,他仍是目不轉睛,但頓時鬆了口氣也正因為這口氣,他才察覺自己一直是屏息的。

  她一雙美目還在看他,緊緊抿著的嘴,忽地動了動,防備中帶著幾許敵意的話冷冷冒出:   你也是來害我的嗎?   她的左手攥著一把鋒利匕首。她緊緊扣著,卻沒有把刀尖對著他,她不是害怕,她在戒備。戒備他,還是所有人?   他瞥了一眼滿身傷痕的男子,舉步來到她面前,漫不經心道:   舜華,妳是不是忘了做什麼事?   那雙黑白極為分明的秀眸看著他,沒有吭聲。   他溫聲解釋道:   今日妳還沒跟我報平安道晚安,尉遲府裡全都報過了,就差妳一個。妳不說,要我怎麼閤眼休息?   她聞言,蒼白的臉有一絲迷惘,隨即隱去。   他慢慢蹲在她面前,說道:妳吃了什麼,怎麼身上有股味兒?   臭豆腐。   臭豆腐嗎?他嘴角上揚。春回樓外的臭豆腐攤嗎?好東西。   可是很臭。停頓一會兒,她忽然道:白起要娶柳家千金,他如願了。我沒有阻止他,為什麼他跟柳家小姐要害死我?   是白起跟柳葉月害死妳的?   我跟崔舜華無怨無仇,為什麼她也要害死我?我本想保住她的身子,她一找到方法回來,我就還給她,不教其他莫名其妙的鬼魂搶走她。結果,卻是她害死我。我本想連璧是閹人,我待他也好些吧,哪知他聯合那些伶人想害死我。那女人也是如此,我明明已經示好了,不會傷害她,為什麼她也要害死我?   他們要害的,是崔舜華,不是妳。   我沒害過人。   我知道。   你又怎麼會知道?這話舜華本要脫口嗆問,突然間,她發覺他雖然定定看著她,但偶爾瞟向她的右邊。   她跟著轉頭去看,她的袖子被劃道口子。臂上一道淺淺血痕,不疼,她一直沒注意到。這有什麼好看的呢?舜華心裡有疑,往他看去,與他目光相撞。   她聽到他問:有哪兒在痛嗎?這話像哄她。   她又看看右袖下的血,孩子氣答道:腳痛。   腳?   她再補一句:腳板疼。   剎那間,她覺得他面色似乎有些古怪。   她以為他不了解,又道:襪上也有血,比手疼。   他一怔,隨即鎮定道:舜華,我看看好不好?   好。她迎上他的目光。   他清朗的面上沒有猶豫,雙手舉過她的右腳,專注地脫下她的靴子。   舜華看著他眉目半垂,小心翼翼又俐落的脫下足上的白襪。她見過他幾次恩威並施哄他家侄兒,跟現在有點兒像,他也在哄她嗎?   他抬起她的白玉小腳擱在大掌間,目光落在她的腳心上。   舜華見狀,不覺有害臊的小女兒心思,反而心中泛悶。她忽道:   這腳也不是我的。不是她的,有什麼好看?她直覺抽回腳,但他輕輕壓了下她的足心,她悶叫一聲。   痛嗎?   很痛。這樣壓她當然痛。   他頭也不抬道:不是妳的腳,怎會痛得這樣?他眉頭微微皺起,估量一會兒,又細心的替她穿上白襪,套上靴子,再看完另一隻腳,當他抬起頭時,朝她鼓勵的一笑:咱們再忍忍,等回家後再上藥。他自然地移過她的右手臂,小心碰觸她的傷口,果然只是輕輕劃傷,不會有大礙。   終於,他心裡可以鬆口氣了。   舜華,我替妳束髮可好?他柔聲問。   她想起自己披頭散髮,悶聲道:我不要嫁給他!我當尼姑也不嫁!   若要依這來論婚嫁,也輪不到他,先是我娶妳才是。他主動探向她腰際,她看著並沒有抗拒,任他取下她的扇袋。   接著,他又順手握住她的刀柄,對上她的美目。   她有點狐疑卻無敵意,他微笑:借刀一用。   她在沉默裡順從的鬆手,他將扇子取代匕首塞入她手裡,再拿匕首將扇袋割開。他靠向她,雙臂環過她的身子,以扇袋為繩束起她的長髮。   舜華全身籠在他的陰影裡,她微地抬眼,他的下巴就在她頭頂之上,鼻間淨是他的氣息。   他好像沐浴過,她想著,昨天也聞到他剛沐浴的味道。離她最親近的兩名男子,一是白起,一是他,都被她傳染上日日沐浴的習慣,但兩人身上除了皂味外,氣味都不太相同。   尉遲哥。這三個字自她嘴裡順當滑出時,她覺得好像安心些了。有沒有人害過你?   他手上停頓一會兒,才道:   這種事很難說。也許一開始他先害,也許是我先下手為強,當人家主,如果不多防著,出事的會是自家人,到最後,已經分不清誰害誰了。   她皺起眉。為什麼要害人呢?為什麼又要被人害呢?   舜華,妳道當人家主,該做的是什麼?      眼睛永遠不能閉上。就算一具具屍首送進府裡,旁人可以閉上眼,但當家不能閉。不想看也要看下去,看到最後,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族人。只要保住自己族人就夠了,其他的,已經顧不了了。他溫聲道。   他說來平淡,舜華卻聽得膽戰心驚。這不是將害人合理化嗎?可是要是她呢?如果她是當家,是不是也會跟他一樣?她多萬幸她不是,白家的當家不是她,可是,白家的當家沒有保住她。   她心裡隱隱有怨,隱隱怨著白起論婚嫁居然挑了個會害死她的女人!她下意識抓著他的衣袍,呼吸急促起來。   尉遲恭察覺她的異樣,不動聲色地替她紮好長髮後,看向她,隨即心驚。   他手指輕顫撫上她眼角下的血痕,不是沾上的血跡,而是匕首劃翻的皮肉。妳這翻開的皮肉約指甲大小,有些深度,他忙壓住她眼下止血。   她抬眼望著他。   尉遲哥,崔舜華破相了嗎?   這要讓大夫看過才能確定。   大夫要看崔舜華的臉嗎?那我呢?你又在看著誰呢?   現在,我在看絮氏舜華。   舜華本是心緒煩亂,說起話來胡言亂語,沒有特別注意自己說了什麼,但當他從嘴裡說出絮氏舜華時,她震住,回憶自己先前一番亂語,心頭駭然。   她趕忙對上他的視線。   他慢條斯理道:我以前很少與崔舜華親近,記不清她的容貌,但現在,我確定我看見的,是那個白府裡心地善良的絮氏舜華。   她聞言,明知要掩飾,但心裡一酸,淚珠就滾了出來。   尉遲恭脫下外袍,讓她穿上。他的外袍雖是長了些,但北塘商人喜穿曳地長袍,是以她不會不合禮。   好了,舜華,我帶妳回家吧。他柔聲道。   回哪個家?她哽咽道。   妳想回尉遲府麼?   她緊緊抿著嘴,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得回崔家。   好,那咱們就回崔府。他一把抱起她的身子,沒讓她受傷的雙腳碰地。   舜華立即將臉埋在他頸間,雙手牢牢抱住他。就算他當她是孩子也好,此時此刻只有這個人知道她是誰!   她不是崔舜華,她沒有那麼壞!   她沒做過壞事,不要再來害她!她已經死過了,不要再來害她!   當家,人帶來了。   嬤嬤,她是你的人?尉遲恭淡聲問著。   舜華本是窩在他頸間哭著,聞言,微地睜眼。她沒回過頭,隱約覷見地上交錯的影子。其中一名是抱琴的女子身影,跪伏在地不住發顫。   是尉遲當家,青娥只是不干咱們的事我這就把她的賣身契轉給崔當家,隨便崔當家處置吧!   那跪在地上的影子顫抖更劇烈,卻沒有出言求饒了。也許,她覺得依崔舜華的性子,求饒也沒有用了。舜華不想理會,只想任性地當縮頭烏龜,把一切交給他,但她又瞟到那顫顫的身影。   既然如此,那就將她轉賣他道。   先將她扣在春回樓裡。舜華低聲說道,還是頭也不回。等我心思清明了,再決定她的生死。在此前,嬤嬤給我看著她,她要尋死,春回樓一起陪葬吧!   她聲音裡沒有什麼威脅性,她也顧不了那麼許多。她聽到尉遲恭道:   就照崔當家的意思吧。   她把臉更埋進他的頸間。有人跟著他身後,她知道那是他的侍從,她可以感到那侍從驚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或者,這一路上有人一直在往這看,她不想理會,只低聲在他耳邊啞聲道:   尉遲哥,為什麼我已經示好了,她卻不信我無意害她,反而得威脅她,她才肯信我?她想起自己明明在鐘鳴鼎食那天無條件放過崔家所有伶人,但他們就是不信,才會集體合謀害她。思及此,她不由得低歎了口氣。   不知道是她說話還是歎氣的關係,她感覺尉遲恭腳下一頓,又聽她應了一聲。她本想再埋回他的頸間,他直覺微側,似要避開。   舜華微怔,瞟到他耳輪泛紅,內心更是驚詫。   別吹氣,我耳癢。他平常語氣。   喔她臉也跟著微熱,蹭進他的肩窩。她還以為他一直把她當小孩看呢。她忍不住補充:我嘴巴臭,是吃臭豆腐的關係,跟我本人無關。   妳喜歡吃嗎?   嗯。她承認:雖然臭味千里,但入口才知道它的美味,如果不是正好看見戚遇明,我還想多吃幾盤。   語畢,她聽到大廳裡一陣喧囂,在叫著: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她是女扮男裝啊!是個女人啊!女人來春回樓做什麼?   春回樓裡還有另一個女扮男裝,舜華馬上想起伊人,她張口欲言,這正是尉遲恭英雄救美好時機。《京城四季》裡,伊人自二樓掉下,是戚遇明及時相救,那時絮氏舜華還在感慨要是當時是尉遲恭,也許結局大不相同。   她猶豫了一會兒,嘴巴緊緊閉上,但她畢竟與伊人有幾面之緣,於是回頭掃過二樓欄旁。眾人驚慌圍觀著,戚遇明也在其中,她暗鬆口氣。   猝然間,戚遇明轉頭對上她的視線。舜華微覺詭異,裝作自然地埋回尉遲恭的肩間。   眾人的注意力都在伊人身上,沒有人注意這一頭,尉遲恭明知要掉下樓的是誰,卻沒有回頭相救,他不慌不忙下了階梯,一直到出了春回樓,舜華還是沒將那句快去救伊人的話說出口。      那天晚上,崔舜華生了一場大病。   名門富戶間的下人多少相識,消息傳達的功夫比主子間流通更快。白起知道這事時,是正在拜訪柳家時聽見的。   他聽見院裡的下人閒聊,提及崔舜華生了一場大病。病不算重,是心頭長久的積鬱以致風寒入侵,難以抵抗。   他的舜華還沒因心鬱而致身傷過,這正是兩人的不同點,舜華沒什麼心眼,但崔舜華則不然重點也不在崔舜華的病體,而是尉遲恭居然連夜留在崔府裡,這兩人之間分明已過曖昧之線,說是已有肌膚之親怕也不為過了。   下一刻是不是這對男女就要合親了?尉遲家與崔家一合親,那白、戚兩府,真真是永遠要屈居人後了。   白起略感煩躁,仔細思慮,每每他煩躁的原因都在想起那崔舜華。   白公子。   他轉身,適時將目光調整為驚豔,朝柳家千金一揖笑道:   柳小姐,今日氣色真好。   柳葉月輕輕一福回禮,柔聲道:白公子平時事務繁忙,今日特地陪葉月入廟祈福,葉月心裡實在有愧。   哪的話。他笑。等著柳家婢女拿著上香必備的東西出門後,他才隨著柳家千金一塊出去。多多親近廟宇是好事啊,正巧,我也去祈個福。   柳葉月看他一眼,問道:是替舜華妹妹祈福麼?   白起連眼也不眨,笑答:   不算是。但既然柳小姐提起,還請柳小姐順道為舍妹祈福。   她淺淺一笑,道:這是當然。同樣是舜華,葉月瞧,另一個崔舜華沒有舜華妹妹的好運道,有白公子如此好兄長。   白起笑應一聲,狀似漫不經心道:小姐與崔當家相識麼?   不,那天萬獸節是第一次見面。   白起想起萬獸節那兔子裝扮、崔舜華吃火鍋的方式,那心頭煩躁再起。舜華就在家裡,但偶爾回憶近日崔舜華的舉動,他心頭總是突兀一跳。   萬獸節那日回去,他甚至騰個晚空,找舜華一塊吃個火鍋,舜華拿筷子沾唇再攪到火鍋裡的習慣簡直一模一樣。   要出柳門之際,他看見一人匆匆而過,明顯在迴避誰,迴避他嗎?他瞇眼看個真切,她順著他目光,道:他是大魏名醫,哥哥對習醫有興趣,咱們請他過府教導,只是他喜歡小酌幾杯,可能他又醉倒在哪兒,現在才回來。   大魏醫術甚好,但大魏對他來說,人生地不熟,就算有人自稱名醫,他也不願讓一個他不熟悉的陌生人去看舜華,他寧願信他找來的北瑭老大夫。   他笑道:喝醉的人多半容易鬧事,以後小姐還是避避那人吧。   這話是明擺著關心。她小臉微微羞怯,輕應一聲,偷偷自睫下覷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白起有一半的南臨血統,眉目流轉時總帶著幾分含蓄雅致,雖然少了幾分北瑭人形於外的神采飛揚,但,這樣俊俏的男子與他背後的成就,確實是女子心裡傾慕的首選,她也不例外。   她在白起有意結識背景相當的千金時,託人找個機會與他巧遇幾次,果然讓白起注意起她。她明知兩家婚姻將會以互通利益為主,可她想,白起對她也有幾分好感才是。   北瑭男女沒有西玄開放,但還不致有禮到連牽個手都等到婚後,她有時也看見婢女躲在角落裡與僕人私混,但他的舉止一直客氣,沒有親密動作。   她想,也許是白起血統裡南臨重禮節的部份在作祟,雖然他沒有逾矩過,可是他處處替她設想,這不正是他重視她的表現嗎?   白起殷勤地掀轎帘,她心裡微感甜蜜,蓮步入轎。   他道:起轎吧。他轉到另一頂轎子,準備進去時,微抬看向天際。   今日,風和日麗好晴天。      今天舜華一覺醒來,就覺得陽光灑在她的面上,好不暖和。她瞟著窗外風和日麗的好晴天,想著自己內心還在烏雲密佈,夢到崔舜華與柳家千金毒害她,而白起就在一旁看好戲。   崔舜華想毒死她,背後是北瑭皇室驅使,她可以理解,要是白起放任柳葉月毒害她,也是有跡可尋,畢竟絮氏對白起的未來只有壞處。她唯一不解的,為什麼柳葉月要害死她?   毒藥流到柳葉月手裡,由她交給大魏名醫,連大魏名醫都是崔舜華暗地送給她的,可以說,崔舜華雖是推動絮氏舜華死去的幕後黑手,但沒有柳葉月心甘情願地配合,絮氏舜華怎會在明年春死去?   一想起她不是順應天命而死,而是被人活活害死,她心裡就是萬分不甘心。如果她魂魄沒有誤打誤撞進入崔舜華身上,只怕她就這麼不清不楚地含冤入地府,至死也只以為自己倒楣大病致死。   親親爹爹以前背著她感慨地說,絮氏受去他的徐直牽連,被人誤以為是四國四姓一家親,姓久必滅,不管是榮耀加身也好,苟且偷安也好,四姓流傳了數百年,終有一天一定會消失在這世上,只怕絮氏是四姓中第一個消失的。   她偷聽到了。   她明白親親爹爹是指她活不久,但,她自動自發把他的話當成如今絮氏只剩女兒身的的舜華,自是無法再延續絮氏。   她很積極地想活下去啊。她想活下去,真的想活下去為什麼要害死無辜的她。   舜華掙扎地坐起來,體溫尚有些燒著,她好幾天沒沐浴過,散亂的長髮有些油濕,全身也汗油油的,以前她病了照樣爬入澡桶,因為篤信會活下去,所以她精神奕奕,肉體的不適打不倒她,但如今她心裡苦澀消極,連動也不想動,還談什麼沐浴?   她眼兒虛弱地抬起,微地愣一下,一名年輕男子支著腮,半垂著眼在椅上養神。他脫下外袍,只著長衫,陰影掩去他大半面容,但她知道是誰的。   她低目看著自己身上的男人外袍,跟雙手牢牢握著不放的扇子,想起前幾天回崔府時,他去差人找大夫,她嚇得不肯讓大夫再來害死她。   那就找長年替尉遲家看病的老大夫吧,都是尉遲家名下養的。他慢慢地說著,就怕她聽不懂。   她點頭,就等於信賴他。她遲疑片刻,終是點了頭。大夫在看時,她還緊緊拉著他不放。她隱約記得,那很老的大夫想一併替她的刀傷上藥,但被他拒絕,只叫老大夫親自送外傷藥來,他再幫她上藥,連腳心的傷都是他上的。   棉被下的腳趾動了動,那日他十指碰她腳心的觸感猶存,舜華捂著臉好想呻吟,她甚至想起她好像有要求他別離開,至少在她清醒前別離開,別讓連璧進來,別讓任何想害她的人接近她。   她怕她在昏睡時又被害死,她怕死,很怕很怕這麼軟弱,實在丟臉至極,可是他還是留下了。   她心裡微微平靜下來,又往他看去一眼,她記得,當她是絮氏舜華時,偶爾也是會生大病的,那時親親爹爹走了,白起正忙著將絮氏轉成白家,她大病時他沒有趕回來,但在她燒退掉的那天早上,她模糊意識裡留著白起滿面疲倦睡倒在床頭上的記憶。   她掀開被子,伸展雙足,精神好多了。她套著白襪的腳丫踩在地上時,已經不那麼刺痛了,她嗅嗅袖間,幸虧房裡有薰香,不然她早聞到自己臭汗。   她走到銅鏡前,看見鏡中的崔舜華。她很少攬鏡自照,因為鏡裡的不是自己。她不想看。現在,她右眼下被上了藥,五彩繽紛難看得要命,鏡裡那雙善良的眼神,明明是絮氏舜華的,怎會是崔舜華?   如果是崔舜華本人,哪可能呈現這樣的眼神?她又用力抖抖眉,抽眉扭嘴,這種表情是絮氏舜華獨有的,崔舜華是無法出現這種神采的。   她摸摸鏡裡的臉,往好處想,她不會再像第一次用力砸了它,她偶有錯覺,鏡裡呈現那樣熟悉表情的美麗面皮,其實真的是自己的。   她下意識移動腳步,蹲在尉遲恭面前,呆呆看著他閉目養神的睡容。   她想起來了,那時白起的確在她燒退那天回來了。她醒來時看見長她幾歲的婢女端著藥碗進來,當時白起倚在她身邊的床頭睡著,那婢女不知為何竟悄悄上前偷親白起的嘴。   後來她見那婢女匆匆跑離,連藥都忘了留下,令她懷疑在當下她徹底被遺忘了。白起過了一會兒才神色冷淡地張開眼睛,正巧對上她的眼,四目相望半天,也許白起看穿她的疑惑,笑著跟她說:   舜華還是個孩子呢,妳婢女年紀大了些,心思跑偏了,沒能細心照顧妳,明兒個我替妳換一個吧。   後來,七兒來了,原先的婢女不見了。那時她很疑惑,明明白起面容憔悴,那婢女怎麼會想親白起呢?至少,也要白起平日那樣俊模樣再親還比較值得。   現在,她好像多少能了解了,她凝視著尉遲恭的睡容,他下顎還有暗色鬍鬚未清,不若平日俊朗,可是,可是   她心尖顫顫,微地傾前,想碰觸他迷人的嘴巴。太過靠近,他的鼻息淺淺降臨在她面上,她心緒略略走亂。   驀地,他張開眼。   她秀目微大,自覺心跳剎那止住。接著,可能是她這陣子經歷的風浪太多,她居然能鎮定裝無辜地把臉往後仰。   她張嘴想說我是看你睡得熟不熟,來掩飾一下自己突生的意亂情迷,但,她還沒說出口呢,尉遲恭飛快地往前傾,在她唇間碰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坐回椅上。   舜華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唇瓣發燙,直覺想舔一舔,但又怕自己做錯,她是第一次有這種這種她努力回想白起的反應。   她記得當時白起被親時嘴巴緊緊抿著,跟她說完話借她的水盆擦臉後才喝水。她跟白起的情況完全不同,她一點也不想去擦臉擦嘴的   現在他在看誰呢?   我眼裡看見的,是絮氏舜華。他不疾不徐地答道,伸手撫上她額頭,溫聲問道:舜華,妳還有哪兒不舒服?   還有點腳軟,但好很多了。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崔舜華?   崔舜華不會睜這麼大眼看人。   舜華一怔,試著把眼眸悄悄地縮小一點,再縮小一點,最後變成瞇瞇眼在看他。   他撇過臉,嘴角居然在上揚。   舜華面色微熱,拍拍衣袖,爬起來時他上前扶上一把。   別太使力,小心腳傷。   舜華應了一聲,看著他扶著自己的雙手,想著她也沒那麼嬌弱,不,該說崔舜華的身子也沒那麼嬌弱她又聽他說道:   妳去坐著,我先替妳上藥。等藥上完了,再叫人煎藥吧。   舜華又嗯一聲,心知他是要趁叫人進來前,先與她談一談吧。她又瞥到那銅鏡,鏡裡的崔舜華腮面微紅,秀眸春水,毫無一絲張揚之氣,神韻皆是絮氏舜華所有的,要是有人說崔舜華會有她這種軟弱神采,她絕對不信。   她連忙坐在床邊,等他搬來凳子坐下後,她道:   我瞧腳傷我自己來好了。   他看向她。妳自己來?行麼?   她想像自己拱著身朝腳心塗藥的狼狽樣子,再瞄瞄他,想必他也正在想像,但他居然沒有撇過頭笑,她真該感謝他了。   就算我不行,我差個婢女來幫忙也就是了。她答。   妳病中半昏迷時,要我允下這些藥只能由我看著,不能教旁人拿去,連一會兒也不准。他語氣帶些柔軟,甚至有著讚意。現在妳肯稍卸心防,還是件好事。那麼,我先替妳重上臉上的藥吧。   我生病時,說了很多嗎?她問。沾著濕水的布碰觸她的眼下傷口,令得她一顫。這傷還真深,怎麼幾天了還這麼痛?   他專注地先清潔她的傷口完後,才道:妳什麼都說了。   她呆住。什麼都了?說那個這個全一字不漏說了?   妳說,是崔舜華害死妳的,是柳家千金害死妳的,白起冷眼旁觀。   她還真的全說了?痛痛痛!大掌抵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迴避。真的痛啊!痛到眼淚都滑落,淹過傷口更是痛到像鹽巴在上頭揉搓著,差點以為自己要掉皮了。   尉遲恭見她唇色都白了,眉頭微皺,拉過她的雙手移到自己衣襟。他道:   真痛了就抓著我衣服吧,妳這傷一定是要上藥的。   抓著他衣服也不能止痛啊!她絮氏舜華也許還有點孩子性兒,但連塗個藥都要打滾鬧,她想她會一輩子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的。她忍著痛,依言揪著他的衣襟,任著他重新擦乾她的眼淚。   不問會不會留疤嗎?他狀似閒聊,轉移她的心思。   那塗在她眼下的藥,簡直是火辣辣地直接鑽進她的皮肉裡在作亂!她猛然揪緊他的衣襟,關節都白了。她顫聲道:這臉又不是我的。   既然是妳在痛,那就是妳的,這張臉皮是要陪妳一輩子的,我不在意,但妳真一點也不在意麼?   她一愣,望著他。她卻沒有看向她,仍是專心地塗著藥。   妳認為崔舜華還有回來的一天麼?他漫不經心地問著。   她又沒死,怎不會回來?   既然現時有人在害妳這個崔舜華,妳又如何確定在妳來之前沒人害過她?也許早在妳來之前,她便已經被人害死了?   舜華心頭一跳,忘卻頰面上刺骨的疼痛,直直盯著他,尉遲哥她害死我,然後被人害死,這這是什麼道理?   崔舜華自大魏得到一本《長生咒》,通過關係託請大神官在她身上留下不褪咒文,如此一來,有人害她,她也不死這是她篤信的,當日替她留咒的,除大神官外還有蚩留。大神官將至天命退職,因此由下任大神官蚩留輔助。   舜華恍然大悟,難怪太后曾說與尉遲家走近些是好事,她早知下任大神官將是尉遲家的人。   既然都有長生咒了,為什麼她還   她認定是長生咒,但大神官無法為她保證。我聽妳道,太后暗示崔舜華代她除去絮氏,皇室勢力怎是一個崔舜華可比?太后要除去妳只須下令,妳隨時都會消失,如果皇室真這般痛恨絮氏,數百年來為何沒有動手過?   舜華想了想,輕聲道:我想,太后怕的是絮氏的詛咒。   他眉頭微揚,眼色略嫌複雜,不怎麼信詛咒之事,但眼前就有個附身之女了,又逼得他不得不信。   這種不協調表情她沒在他臉上看見過,實在有趣至極,她心裡略略放鬆,答道:   我爹說過,絮氏確有詛咒一報回一報。敢動絮氏者,必回報其身。我爹跟我都認為這只是恫嚇的詛咒而已,我也一直以為皇室之所以沒有斬草除根,純粹只是任由我們自生自滅,早不將我們放在眼裡了。如今想來他們認定絮氏與西玄徐家相同,西玄徐家出了一個鬼神之女徐達,那絮氏的詛咒一定能成真,就這樣怕了幾百年,因而要崔舜華豁出命殺死絮氏她倏忽住口,對上他帶暖的目光。她遲疑片刻,道:尉遲哥,我不是莫名其妙找上崔舜華的身?   是絮氏詛咒成真?崔舜華密謀殺死她,而崔舜華也被殺了,於是她借著崔舜華之身延續性命?   她她一點也不想要別人的身體,她只想回到那個絮氏舜華啊!頰面隱隱抽痛著,在在提醒著她,此時此刻這張臉,這副身子都是她的。明明崔舜華的臉、崔舜華的身,但,有感覺的都是絮氏舜華。   你怎麼發現我不是崔舜華的?她喃問著。   不是我發現的。他上完藥,將藥泥擱在一旁。平常我沒特別在意崔舜華,或者,該說我注意的是她的所作所為,而非她這個人,哪怕她哪天上了重妝我也不會察覺。舜華,妳還記得最初妳與我同轎時,轎裡的蚩留麼?   嗯,我記得他。她直瞟著自己的左手。她手指一根根被他心不在焉地摸著,這是調戲?還是現在他只是在想事,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尉遲恭又道:他自幼失眼,對聲調極為敏感,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那日,妳以崔舜華之聲開口,但,一個人的語調聲量會隨著個性不同,有所差異。最初他聽不出妳是誰,正是此因。他篤信妳不是崔舜華,我這才開始注意起妳有些事,即使崔舜華頭撞壞了都不可能去做。   什麼事?她問。   他撇過臉,掩飾嘴角彎起的笑意。正巧,銅鏡在附近,他目光落在鏡中的舜華,她眼兒充滿懊惱似在懷疑自己怎麼還扮演得不夠真。他掩不住笑,咳了一聲,轉過視線,溫聲道:   崔舜華不會每天晚上跟在小鬼頭後面來跟我報平安。那時我還微覺詭異,我叫他們每日報平安,是為安我心,妳湊什麼熱鬧?他們了解我的憂心,卻不見得樂於定時報平安。妳不然,妳以此為樂,妳報平安不是讓我安心,只是想在每天睡前看見我,讓妳自己安心,是不?   舜華抿抿嘴,低聲說:尉遲哥是唯一一個對我沒有敵意的好人。我想每天晚上見到你,那讓我覺得崔舜華的世界還不會教人太難受,也好睡些。   尉遲恭連眼皮也不眨,就這麼順理成章接受她認定的真實。他沒打算告訴她,在誤以為絮氏舜華是個只能仰賴他人鼻息過活的孩子小姐時,他曾有過瓜分崔家的心思。他不著痕跡,稍稍轉移話題道:   大神官沒辦法驗證長生咒的真假,但他們在留咒時留下神力,咒文成雙,若是一邊咒文消失,此身主人暫且離魂,必有歸來的一日,照理說是如此。修長的男人手指滑過舜華的手掌,慢慢捲起她的衣袖,露出她的藕臂來。   臂上光滑無物。   舜華死死盯著他指腹在她臂上點出熱度,老半天她才勉強回過神,啊道:是咒文在這手臂上嗎?   尉遲恭應了聲,又替她拉妥袖子,舜華心跳尚有些歸不得原位,他又問:舜華當日見過右臂有什麼咒文嗎?   我沒印象我沐浴時時間都太晚,沒能仔細看過。她本能答道,並問:如果右邊也沒有呢?她主動要掀起右邊袖子,卻遭他按住。   她抬眼望著他。   先前我替妳上了刀傷藥,沒有看見任何咒文,兩邊咒文已失,表示此人注定已魂歸西方,還談什麼長生?她根本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   尉遲哥,我可以看一下右手嗎?   他盯著她一會兒,徐徐地放手,幫她捲起袖子。   她的右手臂被層層白紗包住,於是又看向他。他慢吞吞地解開白布。一道淺淺刀痕就在她吹彈可破的臂膚上,上頭一樣塗著刀傷藥,但刀痕四周有著奇怪的傷疤,淺淺密密   莫不是妳在哪跌傷了?這一見就是妳擦傷沒及時上藥落下的疤。   他說得很令人有安心感,但就是太安心了,舜華舉起手臂再仔細看著。她記得她到崔舜華身子裡時,右臂就隱隱作痛,但那時她心慌意亂。沐浴時也不太願意看這副身子,等過一陣子再看,就是淺淺密密的傷疤,而後她再跌過幾次,都不太注意傷勢。咒文是什麼模樣呢?   淺密的傷疤上,就算只剩下一句咒文,崔舜華是不是就能回來?   尉遲恭湊過來,一塊與她看著傷口,我瞧是沒有任何咒文,但妳不安心又肯忍著痛,或許可以將妳眼裡疑似咒語的膚上輕劃幾道,一勞永逸。   舜華心頭一驚看向他,他沒抬頭,還在觀察她臂上的傷疤。她什麼都還沒說呢,他就開始建議,甚至還提到疑似咒語的傷疤,在他眼裡,也看出她傷痕有幾道很像咒語吧   崔舜華要能回來,那她呢?能回去自己的身體嗎?   也許她把這問題問了出來,他輕聲答道:不知道。   如果咒文都沒有了,她回不來了,我就能繼續留下來嗎?還是,她回不來了,我也沒多少日子過呢?尉遲哥,我信你的,你別騙我。   不知道,神官們沒遇過這種事。   她心裡微歎口氣,果然啊,她泛起苦笑:尉遲哥,先前我還傻傻想過,是不是趁著白府裡的我還沒死,我趕緊帶絮氏舜華逃命,我就不必死了,可是,現在的我呢,又會到哪去?我想回去啊!   她心情不穩,呼息有些亂。   下一刻,她更亂了。   他傾前調整姿勢,沒有預警地吻上她的唇。這一次不似先前只剎那碰觸。舜華僵立不動,慢慢感到唇上的柔軟與他的鼻息。   她後腦勺被輕輕扣住,沒讓她退縮的打算,如果依白起教她的大家閨秀論,早就要拳打腳踢了。   她的右臂輕輕被他拉在懷裡,避開她淺淺的刀傷,她的左手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推開他?她心裡有些慌亂,手指來回張縮,想到底要拉開他還是   最後,她指尖輕觸到他的黑髮,忍不住順從心裡意志,輕輕撫過他柔軟的髮絲。目前尉遲出的雙效合一的肥皂只有一種,他也在試用,所以,他倆身上的味道其實是差不多的吧。她唇瓣緊緊抿著,滿足內心渴望不住碰著他的。   唇上柔軟微微抽離,但距離近到只要她嘴嘟起,還是可以碰觸他的柔軟。她看著他的嘴,心頭一跳,下意識移開,又與他目光相觸,她又驚又慌地拉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氛圍令她感到陌生,比先前他吻時還要心慌意亂。   舜華在這方面還是孩子呢。他輕輕說道,指腹蹭著她緊閉的唇。   孩子?白起也說過她是孩子,她不介意,但此刻她說來她心裡有些悶,有種自己好像追不上去的錯覺。   他注意到她有些懊惱,不由得微笑。沒關係,我等妳。   等我?可是我我   過去的崔舜華死了。妳是絮氏舜華,絮氏的詛咒自是能保住妳。   保住她她苦笑:這種保法真是奇怪。明明我就只是一個普通姑娘而已,我本以為我將有個嫂子,結果這嫂子居然要這樣毒害我   要以牙還牙麼?他狀似不經心地問。   她一怔,直覺答道:不要。白起喜歡她,還要跟她成親。   好,他很好。雖然我沒有親生哥哥,不知兄妹相處該如何,但我想,依白起個性,能那樣待我算是很好了,是我把他想壞   白起談不上信不信鬼神,要與他說麼?   不,尉遲哥別說!這一說,豈不是要把柳家小姐所做的事都攤開來?白起就算重利,也不會再與柳家小姐成親了白起不太容易喜歡上人,先前我很氣他沒有察覺為什麼要娶一個害我的女人?如果他不喜歡她,我就能活下去,可是,我也想過,就算柳小姐與白起素不相識,太后還是想要我的命,崔舜華還是會下手,遲早我也逃不掉,只是死得早、死得晚而已。那這一切全因我是絮氏之後,跟白起無關。她去娶他喜歡的女子吧,算是我祝福他,算是感激他多年的照顧,所以,別跟他說,讓他以為絮氏舜華是病死,這樣就好了。   她臉頰有大掌摸上,舜華只覺得他掌心暖和,直透她的心頭,她真是鬆了好大一口氣呢。有人能分享,讓她心裡壓力不再那麼沉重,有人肯信她,肯以她是絮氏舜華的眼光看她,她真的覺得夠了。   她不好意思笑著,想跟他說她精神好多了,可以吃上一大碗白飯了,然後,她想把臭臭的自己丟到澡桶裡好好洗刷一番。   她才想要開口,就聽他道:   好,我不會主動跟他提,妳也別太在意春回樓那人看了妳未束髮的模樣,真要論,他看見的是崔舜華的長相,與妳無關。   舜華張大眼。這也太離譜了?剛才還說就算是崔舜華的身體,現在也是絮氏舜華了,怎麼一轉眼又把壞事推給崔舜華?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有事崔舜華,無事絮氏舜華?這商人的嘴都是這麼的天花亂墜嗎?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再一細論,第一個見到你絮氏舜華披頭散髮的人不是他,是我。   是是,就算皮囊都是同一具。但外人看見的都是崔舜華,他看見的都是絮氏舜華!果然商人之嘴可以抵萬軍。舜華失笑,而後實在掩不住大笑,但,大家閨秀怎能笑得這般不得體?她臉又微熱,輕聲說:尉遲哥,你懷裡借我一下好嗎?   溫熱的大掌輕壓住她的後腦勺。她滿臉埋進他的懷裡笑著,她還顧點女孩子家的面子,不敢大笑,笑著笑著,她眼兒驀然發熱,淚水狂流,用力抱住他。   我在白府裡總是寂寞的,我記得,你來時,雖然話不多,可是我很喜歡。你可不可以別看絮氏舜華的臉。   嗯。   她吸吸鼻子,嘴硬解釋:   絮氏舜華當然是美女但我怕你錯亂,那可不好了。   好,我不看就是。   謝謝你,尉遲哥。他低聲喃著,感覺他一直輕輕拍著她的背。   舜華?   嗯。她蹭蹭他的衣襟擦淚。   等妳哪日真正懂得吻了,幫我解髮重新束起吧。   舜華本要擦乾眼淚,自他懷裡起來,聽得此句,她動作全停,滿面通紅,緊緊抓著他的衣,不知所措,最後,她選擇繼續埋在他的懷裡,一直到不小心睡去,都不太敢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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