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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五章 明心現麗影 留字訴衷曲

新仙鶴神針 臥龍生 32475 2023-02-05
  馬君武本是聰明絕頂的人,思索一陣,忽有所悟,笑道:可是要我騎著你去見你的主人嗎?說完,試向那鶴背騎去。   那靈鶴讓馬君武坐好之後,驀的一聲長鳴,長頸疾伸,雙翼一展,騰空直去,曹雄呆呆地看著他騎鶴而去。   飛約三百丈高,轉頭向北而去。巨鶴飛行,較曹雄赤雲追風駒更加神速,馬君武手抱鶴頸,但覺寒風撲面而過,山峰閃電倒逝,根本沒法看清楚下面景物。巨鶴飛行約有頓飯工夫,已不知飛越過多少峰嶺,陡的雙翼一斂,隕星似的疾向下降,在一塊大岩石上停住。   馬君武打量眼前形勢,看四周都是壁立高峰,當中是一片兩里方圓的盆地,也許四周都有山壁阻擋的原故,別處是冷風刺面,這盆地中卻暖和如春,遍地綠茵中,雜生著各種奇花,五色繽紛,芳香襲人。馬君武跳下鶴背,信步向前走。剛走得四五步遠,突聞一陣鳥羽破空之聲,回頭望去,只見那巨鶴已振羽高飛,竟自離去,不覺心中一急。暗道:巨鶴把我送到這盆地中,獨自飛走,難道當真有什麼用意不成?再看那巨鶴,早已越峰不見。

  馬君武估量環抱的絕壁雖高,但自己還能攀登得上去,只是不知和曹雄相距多遠了。沉思一刻,又緩步向前走去。   到了北邊山腳下面,突覺得有些口渴,縱目四顧,這一片草地,竟然看不見有水源。靜立一會,隱聞極微的泉水響聲,自石壁一側傳來,心念一動,沿著山壁向前走去。   走了二十丈左右,見一株巨松靠壁矗立,泉水聲就從巨松後邊山壁中傳出。馬君武撥開巨松後枝葉上密繞葛籐,立時出現一個高可及人的石洞,因巨松正當洞口而生,再加上那密繞松枝葛籐,如不撥開,自是無法得見。一陣柔和微風,由洞中飄吹出來,挾帶著撲鼻清香。馬君武想道:山洞中既有微風吹出,想必不會太深,而且口中正渴,水聲亦由洞中傳來,且入洞去探視一翻再作計較。

  馬君武心念既動,側身而入,一掌護身,一掌防敵,向前走去。   轉了兩個彎,前面已現光亮,淙淙水聲已是清晰可聞,心裡一喜,緊走幾步,出了石洞。   洞外景物愈發秀麗,青草如茵,奇花爛漫,柔風拂面,水聲潺潺,兩邊斷崖上,生滿古松,巨枝伸空,蘿帶飄垂,點綴得這百丈長短、十餘丈寬窄的狹谷,更顯得清幽奇秀。   馬君武只顧鑒賞大自然幽奇景色,連口渴的事也忘了,突然,由三丈左右的一叢奇花後面,傳出來兩聲小鹿輕叫,接著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歎道:等我武哥哥找到我時,我就不能再留在這裡陪你玩了   聲音是那樣清脆,話說得是那樣天真,黯然中又帶著幽幽的留戀。   馬君武只聽得心頭一震,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兩行英雄淚奪眶而出。

  正想高呼李青鸞名字,突然心念一動,暗道:李青鸞既被大覺寺中和尚擄去,何以會到了這幽谷中來,這中間必有原因,先得看看再說,不要弄出笑話。   心念一轉,擦乾淚痕,緩步向前走去。繞過那一叢奇花,極目望去,只見那叢花旁邊一汪小池,池畔坐著一個白衣少女,赤著雙足,浸入水中,左肘放在腿上,玉掌支頤,右手抱著一隻小鹿,側臉望天,不知在想什麼心事,柔風吹過,飄起她散披在肩上的秀髮和白衣。   馬君武望著那秀麗無邪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滿懷激動,正要跑過去,忽見那白衣少女搖搖頭,一聲幽幽長歎,緩緩站起身子,把小鹿抱入懷中,伸手在那奇花叢上,摘了一朵花兒,猛一抬頭,看到了馬君武,高興得她秀目中熱淚盈眶,叫了一聲:武哥哥。縱身一躍,直向馬君武懷中撲去。

  馬君武雙臂一張,接住她飛來嬌軀,突聽得幽幽兩聲鹿叫,原來李青鸞手中還抱著那隻小鹿。   李青鸞放下小鹿,眼光中無限憐憫,望著小鹿說道:小鹿最乖,等我和武哥哥說過話,再餵你吃。   馬君武細看那小鹿,至多不過有三四個月,但這小動物似已和李青鸞有了感情。放在地下,竟是不跑,偎在李青鸞裙下,不住伸出舌頭,舔著李青鸞雪白的足踝。   只見她大眼睛中,淚珠兒一顆接一顆由腮上滾了下來,嘴角卻浮現出盈盈笑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皮,偎入馬君武懷中,說道:你的朋友對我說,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所以我每天都在耐心地守在這裡等你,我很想騎那隻大白鶴飛上天去玩玩,但我怕你來了看不到我,你朋友的本領大極啦,我知道他不會騙我,果然你真的來了。

  幾句淡淡的話,勝過了萬千句懷念的傾訴,馬君武只聽得一顆心片片粉碎,緊緊抱住她玲瓏嬌軀,說不出一句話來,熱淚如泉,滴在懷中的玉人臉上。   李青鸞微睜星目,笑道:武哥哥,你心裡難過嗎?   馬君武道:我心裡太高興了說完話,正想低頭輕吻李青鸞粉頰,突聞得身後一聲長歎,接道:你高興,我可苦壞了。   馬君武急急轉身望去,不知何時,白雲飛已到了兩人身後,他仍是一身青衣,臉上神情略帶淒惻,眼睛中含蘊著一片淚光,深注著兩人。   馬君武臉上一熱,急鬆雙臂,放開李青鸞,深深一揖,道:白兄賜授奇技之恩,馬君武還未報答,又勞涉關闖山,遠來西北,救了我師妹   白雲飛揚了揚秀眉,轉動著星目,截住了馬君武的話,道:你心裡感激我,倒可不必,我說苦壞我,另有所指。你也來到祁連山,而且又來得這樣快,實在有點兒出我意料之外。不過你來得很好,你師妹一天問我幾百次,為什麼她的武哥哥不來?那當真使我作難,沒法子我只有騙她,說你很快就會來接她,想不到信口開河的謊言,竟讓我無意言中

  說這裡頓了一下,又笑道:說騙她,也並非是騙她,假如你再遲到兩天,我就準備用靈鶴玄玉送她到饒州去找你,我想你如果探不到你師妹消息,很可能轉回饒州。   馬君武點點頭,道:天下事有很多是憑機遇,我要不是碰上天龍幫的金環二郎曹雄、恐怕也不會找上祁連山來。   白雲飛笑道:你來得這樣神速,究竟是怎麼走的呢?   馬君武道:曹雄有一匹蓋世寶駒,一日可奔千里,而且還能夠翻山越嶺,借助神駒腳程,才得早日到此。   白雲飛道:世上真有這樣神駿寶馬,那真要見識見識。   白雲飛說完話後,淒涼一笑,轉身緩步而去。   馬君武望著白雲飛纖巧玲瓏的背影,越看越覺他不像男人,猛然心念一動,想起那夜荒墓中羅帕留字的人,正待叫住白雲飛追問,突覺一陣幽香撲面,李青鸞雪膚嬌軀,已偎入他的懷中,抬著臉兒,張大眼睛,道:你朋友對我真好,要不是他救我,我就不能再見你了。說完話,眨眨眼,滾下來兩行淚珠。

  馬君武知道她這段時日中,不知受了多少委曲,嬌稚無邪的心靈上,創傷不輕,摟著她無限憐惜地問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對嗎?   李青鸞點點頭,帶著滿臉淚痕笑道:那些和尚真壞,他們對我說,要把我送到一個風景最美的地方去住。我知道他們不存好心,我本來是不想活的,但我死了就不能再見你啦,所以我沒有死。要不是你的朋友救我,我總歸是要死的!我知道那些和尚都不是好人。說到這裡,她竟也浮現出兩頰羞紅。   馬君武掏出絹帕,低著頭替她擦去臉上淚水,看她粉臉上透出兩片羞紅後,愈覺嬌艷奪目,惹人憐愛,不覺伸手拂著她鬢邊散髮,十分溫存。   李青鸞慢慢地閉上眼睛,嘴角間微笑如花,似乎這一段日中受到的委曲,剎那間完全消失。

  馬君武看她笑得臉上梨渦深陷,心中似是十分快樂,不覺暗暗歎息一聲,心想:這師妹雖還嬌稚,但看樣子情懷已開,她對我這樣情深,倒是不能辜負她的。   想到這裡,腦際中又閃起一個念頭:白雲飛是女扮男裝,似是已無可疑,她不惜跋涉萬里,幫自己追尋李青鸞,賜授奇技,暗中保護,再想那夜在鄱陽湖中指斷琴弦,不惜消耗真力替三師叔療傷,以及見自己時的異樣神情,恐都非無因而起,想著想著,頓感情愁滿懷,無法自遣,不覺呆在那裡。   李青鸞睜開眼睛,看到馬君武發呆模樣,心中很覺奇怪,問道:武哥哥,你是不是心裡不高興了?   馬君武連連否認,低頭笑道:沒有的事。   李青鸞抱起地上小鹿,道:我要餵小鹿了,咱們到那邊山洞裡去吧!

  馬君武跟在她身後,踏著青草向前走去,心裡卻在想著:剛才幸好還沒有追問白雲飛,荒墓那塊羅柏是不是她留下的?   如果說穿了,事情就更難辦!不如就這樣糊塗裝下去吧。好在這時日不會太長,等出了祁連山,自己就和李青鸞回崑崙山去了。   李青鸞著馬君武走到山壁邊,指著一座石洞笑道:我和你的朋友,都住在這個山洞中。   馬君武細看那個石洞,約有兩丈多深,一丈多寬,裡面打掃得十分乾淨,李青鸞拉著馬君武一隻手,進了山洞,靠右邊石壁下鋪著一條毛氈,還有一床很好的棉被,那大概是李青鸞的舖位了,靠那舖位西面,有一塊人工移置的大青石,上面放著幾瓶羊乳,還有很多野味水果之類,李青鸞從大青石上取了一瓶羊乳,倒在手中,先餵了懷中小鹿,然後把瓶子給馬君武道:武哥哥,你也吃一點吧。

  馬君武本來早就有些口渴了,因為看見李青鸞後,一陣悲喜交集,就把口渴的事給忘記了,此刻接過瓶子,一口氣把大半瓶羊乳喝完。   李青鸞看馬君武喝得甚是甜暢,早又開了一瓶等著,一看馬君武喝完,立時又把手中一瓶羊乳送在馬君武口邊。   馬君武看她大眼圓睜,淺笑盈盈,眼神裡流露出無限溫柔,無限的纏綿,那裡還忍心拒絕她,只好又喝了幾口。   李青鸞微笑著合上瓶塞,抱起小鹿,又偎在馬君武的懷裡,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馬君武看著她睡得甚是香甜,臉上滿是笑意,不由一陣難過。暗想道:這天真無邪的孩子,自被擄之後,恐怕就沒有好好地睡過,此刻見到了我,似乎才放下了心,這一睡,不知要到幾時才醒,我得讓她好好地睡一覺才對。心念一動,輕輕把李青鸞移放毛氈上面,抱下她懷中小鹿,又替她蓋上棉被,靜靜地守在臥榻一側。   那隻小鹿繞著李青鸞身子轉了一周,臥在李青鸞身右側,偎著棉被,也合上眼睛睡去。   馬君武看那小鹿甚是乖巧,忽然心中一動,想道:這隻小動物,已不知伴守李青鸞幾天了,要離開這裡時,李青鸞勢必留戀難捨,待我去採些籐蘿,替這隻小鹿編製一個籐籃,好讓她醒來時歡喜一聲。   他走出石洞,抬頭一看,只見兩面山壁伸空的松枝上垂著很多籐蘿,都又粗又大,正好用來替那小鹿編製籐籃,只是垂籐距離谷底太高,要想採到,勢必要先登上山壁,再爬上那伸延空中的松枝上面不可。   馬君武略一打量山勢,立時揉身向山壁上攀登,馬君武輕身功夫已得玄清道人真傳,手足並用,很快便爬上了那百丈峭壁。   一登峰頂,立感寒風刺面,谷底和峰上恍如兩個世界一般。   馬君武看右邊不遠處一株巨松上垂籐最多,正待躍上那巨松,揮劍斷籐,一轉臉見白雲飛靜立在一塊突出的大山石上,背他而立,一動不動,似乎正在用心看什麼東西。   馬君武心中一動,向著那塊山石走去,他心知白雲飛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五丈內能辨出落葉聲音,自己登上峰頂,她必早已發覺,故而並未叫她。   哪知他走到白雲飛身後時,白雲飛仍然連頭也沒回一次,竟是絲毫未覺一般。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低低叫了兩聲白兄。   白雲飛突然回過頭來,清澈如水般的大眼睛中,滿含淚光,臉上神情悽惋,淚痕猶新,黯然一笑,幽幽問道:你不在谷底石洞中陪你師妹,上到這寒風襲人的峰上做什麼?   馬君武被問得一怔,答道:白兄既知峰上風冷,何不回到谷底去呢?   白雲飛兩道眼神中忽然射出來萬般柔情,低聲問道:你你爬上峰頂來,可是要找我的嗎?   馬君武又被問得一怔,這一怔,怔得他半天答不出話,白雲飛淒苦一笑,低聲吟道:淚向愁中盡,遙想楚雲深,人遠天涯近。吟罷,跳下山石,向北走去。   馬君武緊追幾步,叫道:白兄請留步片刻好嗎?   白雲飛回頭笑道:一分依戀,增多了萬干離愁,你何苦話到這兒,已竟是再難矜持,顆顆淚珠兒奪眶而出。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道:怎麼?白兄就要走嗎?   白雲飛突然一咬牙,左手扯去頭上方巾,抖落一把烏髮,隨風飄飛,右手扯破青衫,裡面是一身玄色女裝,胸繡白鳳,腰束漢巾,纖巧玲瓏,嬌小可人,淡淡一笑,道:我陪你師妹,在谷底山洞中住了三天,你心中多少總會有點懷疑,這樣,你總應該放心了吧?   馬君武真情激盪,熱淚盈眶地答道:馬君武還不是善疑小人,白兄兄字叫出了口,才覺得不對,趕緊改口道:白姑娘千萬不要多疑慮。   白雲飛泫然道:李青鸞天真嬌稚,望你能善為珍惜,今天我以真面目相示,也就是咱們緣盡之時,從此天涯遙隔,關山千重,相見無日了,你你自己多珍重啦。說完,回身一躍,人已到五丈開外。   馬君武只急得大聲叫道:白姑娘白姊姊也不知是他這聲姊姊力量呢,還是白雲飛言未盡意,果然她又停止了步。   馬君武一連兩個急縱,才到了白雲飛身邊,看她亂髮飄拂,淚水未住,心中一陣感愧,也不禁淚若湧泉,把要說的話也給忘了。   白雲飛看馬君武呆站身側,星目中淚水一顆接一顆滴在胸前,臉上神情甚是痛苦,但卻一語不發,不覺心腸一軟,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帕,輕揚玉腕,替馬君武擦去淚痕。   這當兒,白雲飛好像完全變換了一個人樣,傲骨嬌氣,都化成絲絲柔情,側身相依,極盡嬌柔,她身上一種奇異甜香,撲鼻沁心,如蘭似麝,中人欲醉。   馬君武只感到那襲人香甜,熏得他心旌搖曳,迷迷糊糊地握住了白雲飛兩隻細膩滑嫩的手,四目相對,默然無語。其時,也實在用不著說話,四隻眼神交投,彼此靈犀相通,已勝千萬句情話盟言了。   白雲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握著她嬌嫩的雙手,何況這人又是縈繞她心上的情郎,情懷早動,哪還能矜持多久,終於她把粉臉貼入了馬君武前胸,慢慢地把嬌軀盡偎入懷。   面對著嬌如春花、秀逸絕倫玉人,馬君武也有點難以自持,正想張開雙臂,緊抱這投懷飛燕,突然腦際中閃掠過李青鸞嬌聲笑貌,這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登時心中一涼,神志清醒,鬆了白雲飛嬌軀,退一步,淡然一笑:承姊姊多方援手,惠及我李青鸞師妹,盛誼隆情,馬君武鏤骨銘心,永世難忘。   說到惠及我李青鸞師妹幾個字特別沉長。   白雲飛驟感如一支劍透心穿過,但見她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羞紅,嬌軀顫抖,目蓄淚光,深注馬君武,好半晌說不出話。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覺得幾句話傷透了人家的心,想起白雲飛的諸般好處,頓覺得惶然無地自容,反而不知說什麼才對,佇立相對,彼此默然。   白雲飛慢慢地恢復了鎮靜,淡然一笑道:你師妹愛你很深,你以後要好好待她。她那樣天真善良,是經受不起打擊的,就是她身陷危境時,仍時時以你為念。說完,轉過身子,慢慢地往前走去。   白雲飛走到兩丈開外突然又轉過身子,走了回來,到馬君武三步外停住。   只見馬君武目光遲滯,僵直而立,一動不動,白雲飛一望即知是傷痛過度,而又勉力遏制著不讓發洩出來,致使真氣凝聚不散,時間一長,就要凝結成內傷,這是練習內功的人最忌的。   白雲飛武功精博,一見即辨認出來,纖手揚處,連點了馬君武命門、當門、肺海三穴,只聽馬君武長長地吁一口氣,星目眨了一眨,身子微微一晃,白雲飛愛憐之心再動,更是難以自持,不覺兩手並出,扶住了馬君武雙肩,幽幽說道:你已然情有所寄,又何苦為我如此,我要不回來給你說話,你還要不要活?   不管怎樣聰明的人,一旦陷入了情網後,大概總都是有點糊塗,不是想得太好,就是想得太壞,白雲飛深情款款的一說,馬君武真個無話可答,既不好否認,也不能承認,只有長長地歎口氣,垂頭不答。   白雲飛幾次輕啟朱唇,似乎是有話要說,但卻始終沒有說得出來,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突然,正南方群山冒起來一股濃煙,白雲飛陡的起身,躍上了一株巨松,張望一陣直向谷底躍去。   馬君武看濃煙愈來愈大,心知必是曹雄所放的火,心中又是一陣愧咎,暗道:曹雄為我,不惜他心愛寶馬,日夜兼程趕來祁連山中,現在我卻獨自躲在這幽谷中,讓他一個人放火涉險這一想,大感不安,再看白雲飛已是不在,叫了兩聲也無人答應,只得急向谷底跳去。   進了那石洞一看見李青鸞仍然在酣睡未醒,他本想到石洞後,叫醒李青鸞,叫她守在這裡,等自己去尋找曹雄,然後再一起出山,及見李青鸞酣睡神態,又不妨驚醒她好夢,一轉臉見放羊乳的大青石上,寫著八個娟秀大宇:不宜多留,盡速離此!下面署名一個黛字。   馬君武心想,這個黛字,必是白雲飛的閨諱,不宜留著,因即隨手抹去石上字跡。   看到留字之後,馬君武已知白雲飛真的走了,突然一陣惆悵,襲上心頭,不覺走到洞口四外張望,但見幽谷中景物依舊,可是玉人芳蹤已杳。   馬君武急欲去尋曹雄,於是不再遲疑,蹲下去推醒李青鸞。   李青鸞睜開眼睛,先叫一聲武哥哥後,才坐起來抱起鹿笑道:我心裡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我一下子就睡著了。   馬君武心惦曹雄,哪裡聽得下去,拂著她鬢邊散髮,笑道:你守在這石洞裡等我,我去找一個人很快就會回來。說完,不待李青鸞答話,起身向洞外走去。   李青鸞跳起來,追到洞外,叫道:武哥哥,你不帶著我一塊兒前去嗎?   馬君武心想:白雲飛既然走了,這裡也不必留人等待,帶著李青鸞一起走也好,遇著金環二郎,就可以一直出山了。   想了想,笑道:你快去帶上東西,咱們就一起走吧。   李青鸞回到石洞,結束停當,手提著長劍出來,望著馬君武笑道:你的朋友真好,他救了我,又替我奪回寶劍,讓我騎著他的大白鶴,飛到這裡等你。說完話,突然像想起一件事似的,搖搖頭,又道:我不能去了。   馬君武一時間猜測不透,奇道:怎麼你又不能去?   李青鸞笑道:我們都走了,等一下你的朋友回來了,怎麼辦呢?他看不到我們,心裡一定會很發急的,他待我們那樣好,我是不願讓他心裡難過的。   馬君武抬頭望天,只見雲彩流紅,已是夕陽西下時分,他的心情也像落日一般,異常沉重,望著對面峰頂上一抹金黃晚霞黯然一歎,道:我們走吧!她不會再來了。   李青鸞滿臉懷疑,溜了馬君武兩眼,卻是不再追問,把懷中小鹿放下,又倒出一些羊乳,餵了小鹿,才和馬君武向峰上攀去,那小鹿追到立壁上面,跳來跳去地不住大叫,李青鸞不時回頭探看,眼中滿是晶瑩的淚珠。   兩人攀上了峰頂,太陽已被那綿連山峰遮佔了一半,金光照著那無數白雲的山峰,幻出奇麗耀目的景色。   馬君武轉臉望李青鸞,她仍然探頭留戀地望著谷底小鹿,依依神情形露於外。馬君武見她那等神態,雖然心中掛念曹雄,也是不忍催她,慢慢走到她身邊,拉著她一隻手道:小鹿的媽媽會來照顧牠的,我們走吧。   頭靠在馬君武肩上,欣賞著黃昏山色,突然,她發現了正南方群山中,那一般濃烈的火焰,黃昏中更顯得威勢驚人,但見火星爆飛,濃煙彌空,火勢不斷地增大擴展。   李青鸞芳心一震,急聲叫道:啊!武哥哥,你看那邊山裡著火了,不知道要燒死多少小鳥?說罷,一聲長長歎息。   馬君武被她一提,又想起金環二郎,他本和曹雄約定好放火後隱藏,以便待大覺寺和尚勘查火勢時,順便追蹤,現在要找曹雄,自是應先到火場看看,只是那片起火森林,距這裡路程不近,中間不知相隔著多少山嶺,而且天色已快入暮,夜晚間,要越渡那峭壁深澗,當是越加難走,如果不去,又深覺愧對曹雄,想了想,決心冒險夜行,轉臉對李青鸞道:走!我們到起火的地方找人去。   李青鸞毫不思索地點頭一笑,似乎馬君武講的話永遠不會錯的!   兩個人展開輕功,下了山峰,向著那起火所在奔去。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這人蹤絕跡的深山裡,根本就無路可走,一道道攔路深澗,一重重橫阻山嶺,嵯峨怪石,雜樹矮松,夜暗裡愈覺得寸步難行,饒是馬君武和李青鸞一身輕功,翻越了幾座山峰後,也出了一身汗水,好在那火勢越來越大,騰空烈焰,照紅了半邊天色,有那火光引路,還不致走錯方向。   看上去那火光並不很遠,但走起來卻感到那樣遙遠,兩個人走歇歇,不知不覺間已到二更左右。   李青鸞已累得香汗透衣,停住步回頭對馬君武道:武哥哥,我累得很呢?   其實馬君武也感到睏倦,再加上腹中飢腸轆轆,更感難支,他和曹雄帶的乾糧,全放在赤雲追風駒背上,離開山洞時,正當情懷惘惘,忘了帶上幾瓶羊乳,李青鸞童心嬌稚,更不會想到這些,這當兒只覺得又饑又累,但他想曹雄恐怕正在到處找他時,立時精神一振,拉著李青鸞右手,笑道:你看就快要到了,我們再走一陣子好嗎?   李青鸞嬌婉一笑,掙脫了馬君武的手,振奮餘力,向前跑去。   又翻過兩座山嶺,李青鸞已跑得連連嬌喘,馬君武功力較深,又一心想著曹雄安危,還能夠支持得住,但見李青鸞疲倦神態,心中又大感不忍,拉著她在一塊大山石上坐下,道:你實在很累了,我們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走吧。   李青鸞回眸笑道:我太沒有用啦。說完,把上身偎入馬君武前胸,不大工夫,沉沉睡去。   夜風如剪,寒氣侵人,馬君武除了一身衣著之外,再無物能替李青鸞禦寒,只有緊緊地把她抱入懷中。   驀然間,山風中夾雜著一陣急急的得得蹄聲,由遠而近,馬君武心中一動,暗道:這分明是馬蹄踏著山石的聲音,除了曹雄的赤雲追風駒外,天下恐怕再沒有第二匹馬能走得這種無路可循的峻嶺絕峰,立時氣納丹田,高聲叫了兩聲曹兄。   這靜夜中,兩聲高喊,直若龍吟獅吼一般,震得山谷回音,迴環蕩漾,長鳴不絕。   果然,馬君武餘音剛住,正南方傳來了曹雄尖銳的應聲,在馬君武懷中沉睡的李青鸞也被這兩聲大喊驚醒,李青鸞不過剛剛挺身坐起,得得蹄聲已到兩人十丈以內。   馬君武一躍而起,曹雄人和馬已衝到身邊,只見他一收轡繩,赤雲追風駒驟然停止,人未下馬,兩道眼神已落在李青鸞身上,他從頭到腳的把李青鸞看了一遍,才翻身下馬望著馬君武,笑道:這白衣姑娘,可就是馬兄的師妹嗎?   馬君武點頭答道:不錯,曹兄見笑了。說完,替兩人引見認識。   李青鸞望著曹雄一身奇異裝束和手腕上套的金環,心中很感奇怪,不覺望著曹雄微微一笑。   金環二郎本是內外兼修高手,夜暗辨物形同白晝,看李青鸞露齒微笑,嬌美如出水白蓮,不禁心神一蕩,呆了呆,才回顧馬君武,笑道:果然不錯,無怪你差一點急碎了心。   馬君武道:曹兄不要說笑。你怎會到了這裡?我們正要去那起火地方找你,走到此地,感到睏倦難支,故而停住休息一下。   曹雄笑道:自從你騎鶴離去後,我遇上了大覺寺的和尚,一言不合,動上了手,野和尚越打越多,我看情勢不對,又想你可能遭了人家暗算,這樣打下去,縱然傷得幾個野和尚,也是於事無補,因此衝出了他們圍攻,再和你聯絡,找他們的和尚廟去殺他一個痛快。哪曉得你卻撇下了我,找你師妹去了。   馬君武聽得心中很感不安,歉然一笑,簡略地說出尋得李青鸞經過。   曹雄冷笑一聲道:那大白鶴還能騎人,倒是少見。   馬君武聽他話風,心中仍對白雲飛存著敵意,知他性格是極難捉摸,多作解釋,有害無益,好在白雲飛已經走了,既無遇上機會,也就不再深說,腹中正感飢餓,藉機扳轉話題,笑說道:曹見來得正好,小弟正覺飢腸轆轆,我們帶的乾糧呢?   金環二郎從馬鞍上取下乾糧,李青鸞搶先接過,分出三份,一份給馬君武,一份自用,另一份送給曹雄,金環二郎一笑接過,又隨手放在一邊,卻不食用。   李青鸞一面吃著乾糧,一面望著曹雄問道:你為什麼不吃呢?難道你不餓嗎?   曹雄點點頭,笑了一笑,索性把那一份乾糧,放入了乾糧袋中。   這時天色已到三更左右,三人經過了這一陣休息後,再抬頭望那火勢,只見烈焰沖天,火蛇飛舞,較前時不知猛烈了有多少倍。   曹雄指著那沖天火光笑著說道:那片原始森林,當在萬頃以上,這一場大火,一兩天內恐難熄滅,等到明天晚上,千里以內都可以看到猛烈火勢了!   李青鸞黯然一歎,道:那就不知道要燒死多少鳥兒了,咱們沒有辦法把火勢熄去?   馬君武搖搖頭,道:這不是三五個人的能力所及的事,你不要多想它啦!   曹雄笑道:此刻大火已成燎原之勢,就是三五百人,也沒有辦法可以熄滅,除非老天爺降下一陣大雨,再不然待那燎原火勢,蒸化了附近幾座山峰上的千年積冰,匯合成一股洪流,淹熄火勢,否則只有待那萬頃林木燒完之後,才自行熄去。   李青鸞正待再問,驀然聞得一聲淒厲刺耳的怪嘯傳來,這聲音難聽至極,但卻長短有序,暗合節奏,似是由人操縱一般。   李青鸞心裡害怕,便到馬君武身邊叫道:武哥哥,這山裡有鬼?你聽那聲音不是鬼叫的嗎?   馬君武也覺得那異乎尋常的怪嘯聲,有點陰森得懾人魂魄,但一時間卻想不出怪叫的原因。   金環二郎凝神聽了一陣,霍然起身,接道:這是一種綠林道上鬼哨傳音方法,這鬼哨有用五金製成,有用竹子製成,靜夜中可傳至十里開外,你們再聽一陣,必然另有鬼哨聲音接合呼應。   過了不久,果然那怪哨聲停了下來,間隔不過一刻時間,另一個怪哨聲音響起,這次聽來十分遙遠,只隱隱聞得而已。   曹雄笑道:這可能是大覺寺和尚們弄的把戲,這拚命呼應的鬼嘯聲,恐已在十里開外了,這樣逐段傳達,一夜間可傳至八百里以外   金環二郎話還未完,突然在他們停身的附近山峰上,連連響起幾聲長嘯,曹雄拔出金環劍,說道:野和尚們今晚出動的人數不少,現在已經有人搜尋到我們這裡來了。   曹雄一語甫畢,驟見火光耀射一座山峰上,幾條人影閃動,似是對著他們三人所在而來。   馬君武拉李青鸞雙雙站起,低聲問曹雄道:我們要不要避開敵人搜索?   曹雄橫劍笑道:走不了啦,他們地勢熟悉,伏樁處處,看樣子他們已發覺我們行蹤了,剛才鬼哨傳訊,可能是調集援手,趕來圍擊我們。   馬君武皺皺眉道:這麼說,又要有一場拚搏了?低聲對李青鸞道:等一會,如果和人動上手時,可不要處處留情了,目前我們處境十分不利,縱敵無異累己。   李青鸞點點頭,淡淡一笑。   就在馬君武和李青鸞講話的當兒,敵人已到十丈之內,黑夜裡,李青鸞一身白衣特別顯眼,但聽得輕微的尖風劃空,三點寒星閃電般全對著李青鸞打來。   馬君武早已拔劍在手,看敵人暗器全對著李青鸞一個人打,不由心頭火起,出手一劍雲霧金光,劍化一圈銀虹,把打來三枚暗器全都擊落,正待揮劍迎攻,突然一聲怪笑,一道寒光挾著尖風,如閃電襲到,馬君武舉劍對著來勢硬架一招,聽得一陣精鋼交擊之聲,迸出來一串火星,馬君武驟感虎口一熱,右臂全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定神看去,三尺外停著一個身軀高大的和尚,手橫一柄銀光燦爛的戒刀,打量馬君武一眼之後,才冷冷地問道:你們三個小子是哪裡來的,那森林中大火,是不是你們放的?   馬君武未及答話,曹雄已冷笑一聲搶先答道:不錯,怎麼樣?   就在這一問一答之中,四面人影閃動,群僧已採取了包圍形勢,九個和尚團團地把三人圍在中間。   曹雄手橫金環劍,雙目來回轉動,看那九個和尚,有八個穿著灰色僧衣,一個卻穿著大紅僧袍,剛才凌空襲擊馬君武的人,就是那穿紅色僧袍的和尚。   金環二郎久闖江湖,一望之下,心中頓時有數,大覺寺中的僧人,是以僧袍顏色來代表輩份高低和武功強弱,那紅衣僧人自然是這群和尚中的首領。曹雄處在群僧包圍之下,不但絲毫不覺慌亂,而且還能冷靜地辨察敵勢,了然敵情之後,才緩步走到馬君武身側,猛的一躬身,金環劍玉手投梭,閃電般向那紅衣和尚攻去。   這一下,距離既近,發難又很突然,應該是極難躲過,但那紅衣僧人卻有著非常的本領,曹雄劍勢迫到時,封架已全來不及,只見他一個高大身軀隨著劍勢向後一仰,雙腳用力一蹬,金鯉倒穿,人已倒竄出去一丈二三尺遠。   金環二郎見一擊不中,立時挫腰振腕,原勢不變,如影隨形般追刺過去。   兩人一攻一避,快如電光石火,四周圍著的和尚,想出手攔擊都來不及。   紅衣僧人避開了曹雄突然一擊後,已自緩開了手,待曹雄第二劍追襲迫到,立時振臂迎擊,身子還未挺起,右手戒刀已然掃出,寒光閃處,硬架曹雄金環劍。   曹雄已看出這紅衣和尚武功不弱,不下殺手,無望勝敵,一沉腕,劍變金針定海,霜鋒下點,三環齊嗚,避開了戒刀,直點紅衣和尚前胸。   只見紅衣和尚猛吸一口氣,把挺躍之勢,突然收住,隨著曹雄疾沉劍鋒仰臥地上,待背脊貼地,驟然向右邊滾開三尺,讓開了曹雄一招殺著。   環伺四周的八個灰衣僧人,有四個急搶過來,想合擊曹雄,卻被馬君武、李青鸞兩柄劍阻擋住衝不過去。   那紅衣和尚連被曹雄兩劍迫擊,早已激得無名火起,不等曹雄再出手搶攻,已大喝一聲,手中戒刀舞起一片銀盤似的光圈,猛攻過來,他含忿還攻,盡展所學,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狠辣,剎那間刀花如雲,連攻十二招。   曹雄金環劍亦展開迅猛的招式和紅衣僧人搶攻,劍光如浪,金環交鳴,這是一場生死決於瞬息罕見的搏鬥,不大工夫,已對拆百招以上。   原本分守在四周的和尚,見馬君武和李青鸞雙劍綿密,力敵四僧毫無敗像,一聲大喊合圍而上,八個和尚把馬君武和李青鸞圍在中間,攻勢急如驟雨。   激戰二十回合後,李青鸞已逐漸感到後力不繼,手中寶劍慢慢地緩了下來。馬君武和李青鸞原是背靠背地站著拒敵群僧,雙劍相互策應救助,李青鸞劍勢一緩,馬君武立時感到了情勢不對,長劍突施一招杏花春雨,招數絕妙,群僧只覺劍風似輪,無法招架,當前四個和尚,全被迫得向後一退。   這當兒,那身著紅色僧衣和尚,已和曹雄打到生死關頭,雙方都展開迅猛無倫的招術搶制先機,戒刀如雪花飄舞,捲風生寒,金環劍似電掣虹飛,游龍穿空,連曹雄左手扣著的一把毒針,也沒有打出的機會。   馬君武看那紅衣和尚手中戒刀,快中帶穩,著著搶攻,似已搶了主動,正想出手相助,突聞曹雄一聲尖喝,金環劍驟然一變,金環一陣連響,劍化寒飆掠空,剎那間劍氣漫天,寒光飛繞,眨眼間連攻八劍。   這八劍凌厲如裂岸怒濤,那紅衣和尚果然是招架不住,被迫退了七八尺遠,曹雄趁勢又打出左手扣的一把毒針,十幾條銀線電射襲去。   這一下只看得馬君武暗裡叫好,心想:人稱海天一叟蘇朋海為近代江湖怪傑,看來當真身懷絕學,曹雄這幾招狠攻,快速精微,不遜崑崙追魂十二劍招,迫得敵人還手無力時,再打出一把毒針,當得起手辣心狠,紅衣和尚武功再高,恐怕也要傷在毒針之下。   馬君武心念未息,戰圈情勢又變,只聽那紅衣和尚一聲虎吼,左手袍袖舞動,毒針盡被擊落,振臂騰起,凌空下擊,一個高大身軀,靈如掠波燕剪,一落之勢,連攻三刀。   這三刀,直把金環二郎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馬君武心頭一驚,顧不得再管李青鸞,揮劍一展龍形一式,連人帶劍猛撲過去。   人還未到,長劍已變招萬蜂出巢,這一招是追魂十二劍中最精奧一招絕學,但見劍尖顫動,如一蓬銀雨灑下,耀眼生花。   紅衣和尚百忙中舉刀一封,馬君武長劍卻貼著他戒刀借勢滑下,和尚急收戒刀,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已被馬君武劍鋒削掉。   紅衣和尚也實在夠狠,兩個指頭被削,手中戒刀卻仍然握著,曹雄呼了一聲,抖腕飛出一隻金環,和尚在劇痛之下,一個失神,金環掠面而過,環上尖齒倒鬚,帶走他一片耳朵,緊跟著金環二郎又一個虎撲而上,刷、刷、刷,又攻三劍。紅衣和尚連受創傷,暴怒已極。架開曹雄三劍後,忍痛還攻,刀走險招,形同拚命。   馬君武救了曹雄後,轉頭看李青鸞又被八僧困住,幾個和尚大概都沒有存著什麼好心,不救同伴危難,卻集中對付李青鸞,小姑娘劍招雖得崑崙派真傳,無奈人嬌力小,八人圍擊,四面受敵,這就迫得她無法施展縱躍的功夫和以巧制勝,捨長取短,哪能不陷入危境,一柄劍左封右架,只累得香汗淋漓。馬君武看在眼裡,怒喝一聲,仗劍衝入,施展五行迷蹤步法,在禪杖戒刀中閃來閃去,人如飄風,左一劍,右一劍,一會工夫,八個灰衣和尚全被他刺傷劍下,栽倒地上,呻吟慘號。   突然又幾聲梟鳴般的鬼嘯聲傳來,而且聽來距離很近,馬君武料想必是敵人援手趕來,心中漸感焦急,只是不便招呼曹雄停手逃走。   金環二郎似乎也警覺到敵人又有援手趕來,疾攻三劍,猛地躍退,紅衣和尚一停手,才發覺同來八僧,全部負了傷,臥在地上呻吟。   紅衣和尚見此情景,不覺一呆。就在他一呆剎那,曹雄兩手齊揚,雙腕上三隻金環已先後飛出。和尚瞥見金環挾風襲到,趕緊一收心神舉刀封架,哪知曹雄這次所用手法,極為奇妙難測,和尚舉刀迎襲先到兩環,不料戒刀剛剛舉起,後出一環驟然加快,搶先打到,正好趁空而入,金光一門已到面門,和尚再想躲避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覺一陣涼風撲面,奇痛刺骨,金環已深入臉上一寸多深,熱血如泉,右眼爆出,痛得一聲慘叫,暈倒地上。   金環二郎一個急躍凌空落下,尖笑聲中,金環劍探臂下掃,霜鋒過處,和尚被攔腰斬成兩段。   曹雄腰斬了那紅衣和尚後,回頭望著馬君武和李青鸞一笑,撿起四隻金環,仰面一聲輕嘯,招來赤雲追風駒,笑道:我們快走吧,敵人援手馬上就到。說完,把韁繩交到李青鸞手中,自己卻當先向東躍去。   馬君武略一怔神,曹雄已到了十幾丈外,只得低聲對李青鸞道:你不是很睏倦嗎?那就騎馬走吧!我得陪曹雄走路。   李青鸞搖著頭,道:你們都跑路,我也不要騎馬。馬君武看曹雄已是不見,心中甚感焦急,無暇再作多想,伸手抱起李青鸞縱上馬背,放轡向前追去。   那赤雲追風駒奇快無比,不到兩里路,已自追上曹雄,馬君武騰身飛到曹雄身邊,還未及開口說話,金環二郎已停步回頭笑道:我要不抽身跑,你們必然要有一番謙辭,對嗎?   馬君武吃曹雄一句封住了嘴,想好的話反而說不出來,過了半晌,才笑道:曹兄這樣對我們,真令我馬君武沒法子報答了。   曹雄淡淡一笑,俏目掠著馬上的李青鸞一掃而過,答道:報答大可不必,我又不是留給你一個人騎的。   馬君武知他天性冷熱無常,隨口一句話,未必有心,也就沒有在意。   李青鸞看馬君武和曹雄站著講話,也跳下馬背,走近兩人,望著曹雄笑道:你的馬當真好,快得像飛一樣。   曹雄傲然一笑,道:可惜這赤雲追風駒,我已答應送給我的師妹了!要不然就送給你騎。   李青鸞笑道:那你師妹一定是很漂亮了?   曹雄微微一歎,轉臉問馬君武道:我們現在到哪裡去?   馬君武道:咱們已無再留祁連山中的必要,不如早些歸去吧!   曹雄追問道:你們回江西,還是到崑崙山去?   馬君武還未來得及回答,陡聞一聲清嘯響起,嘯聲起自五丈開外,但眨眼間已近三人,一團勁風撲向李青鸞。馬君武一時間拔劍不及,回身一掌雲龍噴霧直擊過去。這一招是三十六式天罡掌中三絕招之一,馬君武又是全力打出,威勢極其強猛,哪知來人武功更是不凡,左掌移山填海,硬接馬君武一擊,右手已搭在李青鸞肩上。兩掌力道一接,馬君武被震退三步,一陣耳鳴眼花,幾乎收勢不住。   站在一側的金環二郎,在馬君武回擊一招之中,已拔劍在手,金環劍施出蘇朋海密授三絕招海市蜃樓、夜半烽煙、天網羅雀,劍聚一圈銀虹,挾著金環錚嗚,猛攻過去。同時馬君武也拔劍出手助招。來人是一個身著黃袍的和尚,看曹雄劍勢奇猛,再加上馬君武助攻一招,逼得他不得不暫讓犀鋒。   馬君武看和尚下了毒手,李青鸞生死難卜,登時熱血沸騰,怒火高燒,大聲喊道:曹兄請照顧我師妹傷勢,野和尚有我對付。   他口中說著話,手中長劍也隨同展開了分光劍法,精芒如電,寒光交掣,一味進襲猛攻。那黃衣和尚卻憑借一雙肉掌,力鬥馬君武長劍。   馬君武和人一交上手,已覺出對方功力比自己高出太多,五回合後就把追魂十二劍招混入分光劍法中施用,每遇險招時,施用一招,這才把和尚迫退,解了危難。   再說曹雄扶起李青鸞,只見她粉面慘白,雙目微閉,看樣子受傷不輕,立時探手入懷,取一位九轉保命丹,放入李青鸞口中,曲下一條膝,把她輕攬懷中,時而轉臉看馬君武和黃衣和尚拚鬥,時而望著懷中玉人出神。   馬君武一面力鬥黃衣僧,一面又提心著李青鸞的傷勢安危,不能貫注全神迎敵,及聞敵人援手趕來的嘯聲,心中更是焦慮,疾發追魂十二劍中連環三招,起風騰蛟、朔風狂嘯,霧斂雲來三劍迴環出手,直若風雷並發,把那黃衣和尚逼退了六七尺遠,趁機回頭,見曹雄已帶著李青鸞縱馬而去,兩人既走,後顧無憂,赤雲追風駒奇快腳程,必能擺脫敵人追蹤,曹雄亦必會善待李青鸞,心一寬,鬥志大增,振劍搶攻,劍化萬蜂出巢,這一招凌厲絕倫的崑崙絕學,威勢之大,實在驚人,但見寒光耀目中,化成一天銀星灑下。   那黃衣和尚受馬君武連環三招迫退後,心中已大感驚異,不敢再存輕敵之念,雙手同時入懷,右手取出一面銅鈸,左手摸出一支鐵筆,和尚剛剛把銅鈸、鐵筆取在手中,馬君武手中長劍已挾雷霆萬鈞之勢攻到。   但聞得幾聲金鐵錚嗚,銅鈸連封馬君武三劍快刺,和尚鐵筆已逼到馬君武胸前玄機要穴。   馬君武看和尚銅鈸迅化一片繞身光幕,竟把自己一招萬蜂出巢的絕學封住,同時左手鐵筆又能抵隙反擊,心頭也是一寒,疾退三尺,長劍又變一招雲霧金光架開和尚鐵筆。兩個人這幾招精妙絕倫的快封急打,彼此心裡都為對方的招術震驚,蓄勢相對,誰也不再搶先出手。   馬君武知道一刻平靜,緊接著就是一場更為凶狠的拚搏,敵方援手即可趕到,時間一長,對自己更是不利,一咬牙,揮劍搶攻,這一戰是他生死所繫,一出手全力求勝,展開崑崙絕學追魂十二劍,招招指向要害,著著猛攻迫進,他想要在敵人援手未到之前,先把這黃衣僧人制服劍下。但這黃衣和尚是大覺寺第二代弟子元覺,係十八高手之一,號稱十八護法羅漢中的伏虎羅漢,銅鈸護身,鐵筆攻敵,每一招一式,無不用得恰到好處,馬君武施出追魂十二劍招,也只能暫時把人家困入一圈銀虹之中,卻無法傷得到和尚。   纏鬥大約有一刻工夫,和尚們援手已至,元覺一見救應趕到,頓感精神一振,銅鈸疾舞一片金光護身,鐵筆吐、點、打猛攻三招。這三招迅速如電,馬君武不得不先求自保,抽劍封架鐵筆時,元覺卻借勢躍出八尺開外。   馬君武收住劍勢,看四周已多了四個和尚,而且都穿著黃色僧袍,他還未看清敵勢,元覺已高聲叫道:這小子劍招怪異,扎手得很,大家亮兵刃圍他,不要讓他闖了出去。   四個和尚同時探手入懷,每人取出一隻鐵筆,一面銅鈸,分堵四方,把馬君武圍在中間,元覺鐵筆起處,當先攻了一招。   馬君武揮劍架開鐵筆,還攻兩劍,逼退元覺,就這一瞬工夫,四個和尚已把合圍的圈子,縮成一丈方圓,銅鈸護胸,鐵筆待敵。   處此情景,馬君武反而沉住了氣,仰面一聲大笑,長劍抖起一朵碗大的劍花,寒光閃動,直刺元覺。   元覺銅鈸封劍,鐵筆還一招雲龍抖甲,馬君武側身避讓,長劍疾轉倒撒金錢,反刺背後,他這時處在強敵環伺之下,每出一劍都用追魂十二劍中招數,可以說是招招殺手,著著狠辣。   無奈這五個黃衣僧人,都是大覺寺中十八護法羅漢之選,個個身負絕藝,馬君武反劍疾攻,出手極為凌厲,哪知敵人早知蓄勢戒備,銅鈸起處,錚然一聲,架開長劍,火星進飛中,鐵筆寒花吐蕊,已直逼向馬君武背後脊心穴。   馬君武長劍被封,立自警覺,不及收劍縱身向前一躍,身還未落,迎面寒光如電,當前的黃衣僧人鐵筆已迫近前胸。   馬君武匆忙中左手疾施一招赤手搏龍,五指斜出,搭向敵人手腕,同時吸氣下沉,硬把躍起的身子穩住,饒是如此,和尚鐵筆鋒尖仍是劃破了馬君武前胸衣服,若非馬君武一招赤手搏龍扣住了和尚握筆左腕,這鐵筆就要馬君武當場送命。   雖是如此,那和尚可也吃虧不小,馬君武在極險中奇招突出,扣住他左腕脈門,和尚頓覺血脈受阻,半身麻木,五指一鬆,鐵筆立時脫手。   另外四個和尚似是想不到馬君武拳、劍、擒拿,樣樣都絕,這一招赤手搏龍,高明得使他們同時一呆。他們待要出手搶救時,馬君武已緩過了手,長劍頂住被擒和尚前胸,冷笑一聲說道:你們哪個動手,我先殺了你們同伴。   這一來,四個和尚果然都停住手,不敢逼攻,橫筆阻路,把馬君武圍在中間。   大覺寺十八護法羅漢,全以元字排名,十八人平日相處感情極洽,四人生怕馬君武真下毒手,慢慢地退後兩丈左右,但仍分站四面堵住去路。   伏虎羅漢元覺冷冷說道:你既然進了祁連山,就別想再活著出去,不過今天晚上我們饒你一次,你快些放手走吧。   馬君武心知當前五個黃衣僧人,無一不是勁敵,縱然殺死一個,也難闖得出去。剛才一招擒敵,只能算險中取巧,敵人如早有戒備,決難得心應手,不如借此脫圍,倒是不失上策,心念一轉,微笑答道:放人不難,但我還有事請教!   元覺冷笑一聲,道:你先說出來聽聽,看我們能不能辦到。   馬君武道:我問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五位僧人,可都是大覺寺來的高人?   元覺答道:不錯。   馬君武笑道:五位大和尚一色黃袍,又都使用的銅鈸鐵筆,請教法號怎麼稱呼?   元覺冷冷笑道:料你也出不了祁連山,告訴你未嘗不可,大覺寺中十八位護法羅漢,全都使用的鐵筆銅鈸,一色的黃衣僧袍。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暗道:這麼說起來,這幾個黃衣和尚,也不過是幾個護法弟子而已,那寺中方丈、監事之流,武功當是更高,無怪一明禪師再三告誡我,不讓我涉險西來,看來果是不假。   他原本還想探詢一下師父和悟空大師行蹤,但又想到一語錯出,即可能為崑崙派樹下強敵,隨要把欲問的話又嚥回肚中,裝得若無其事般,淡淡一笑,鬆了扣著和尚的一隻左腕,轉步而去。   五個黃衣僧人果然都恪守著不追襲馬君武的諾言,並肩站著,看馬君武從容離去。   翻越過一座山峰後,馬君武加快腳步,一陣急走,足足有六七里路,夜色中群峰層立,松濤如海,曹雄和李青鸞早已走得蹤影不見。   馬君武佇立在一座積滿冰雪的峰頂上,心中暗暗發愁,這千百里綿延無際的山勢,要想尋得李青鸞、曹雄,何異如大海撈針一般。越想越覺行止難決,仰望著耿耿星河,不禁愁慮滿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覺得手足都已凍僵,峰頂上砭骨寒風,一陣比一陣凜冽,他活動了一下手足,慢慢地下了山峰,沿著一道山谷,茫然地信步走著。   他連經兩場驚險劇烈的搏鬥,早已睏倦難支,再加上情懷惘惘,不知不覺停下來,迷迷糊糊地躺在草地上,睡熟過去。   忽然一陣悠悠簫聲,把酣睡中的馬君武驚醒過來,睜開著眼,太陽已爬過峰頂,柔和的金色光芒,逐走夜幕,照射在山谷中,映著積雪,草上露珠閃著耀眼的光輝。   馬君武坐起揉揉眼睛,陡的感覺到一陣寒意,不由自主打了兩個冷顫,心中一驚,暗道:馬君武啊馬君武!這當兒可是千萬鬧不得病,心念一動,趕緊閉目運行內功。   行過一陣內功後,身體仍覺得有些不適,但仗一身功力,病勢一下子很難發作,只微微感到有點頭痛,勉強站起來,想趕著去尋李青鸞和曹雄。   突然,那停下了簫聲又重新響起,柔韻裊裊,蕩空飄來,這聲音聽去不大,但入耳卻清晰異常,初聞音韻只覺柔媚婉轉,甚是動聽,有如深閨怨女婉歌,崑崙孤鳳哀鳴,聲聲扣人心弦,馬君武心頭一震,覺出不對,已然過遲,心神已被幽幽簫聲所扣,一時六神無主,幻象環生,眼前境界一變,只見小娟表姊滿臉淚痕,含愁深閨,嗚嗚咽咽,哭個不停,一面低語輕訴,斥罵馬君武負義忘情,只急得馬君武百般哀求。   倏然間,簫聲頓住,幻象消逝,待馬君武清醒過來,覺得眼中熱淚仍在奪眶而出,胸前衣服已被淚水浸濕一片,心中餘痛未復,簫聲重複再起,琴瑟和鳴,馬君武只覺得心不由主,漸漸地神魂飄蕩,急忙靜坐運功,行起調息吐納之法。   無奈簫聲裊裊繞耳不絕,片刻工夫,馬君武已自禁受不住,頭上汗水如雨,幾乎要隨那簫聲起舞,幸好正當危急當兒,突聞後面幾聲長嘯響起,和那簫聲遙遙相應,一陣工夫,俱都停住,但這一折騰,馬君武已是再難當受,站起來走幾步,又栽倒地上。   當馬君武掙扎著再起來時,突然覺得身上已發起高燒,頭痛欲裂,勉強走了幾丈路,不由自主又坐下來。   突然間,一聲刺耳的鳥鳴,劃破了山谷的沉寂,馬君武隨眼望去,只見一隻奇大的怪鳥,低掠飛過,怪鳥形狀如鷹,但比鷹要大上十倍,兩翼張開,足有七八尺大小,馬君武心中驀然一動,暗道:怪鳥這樣碩大威猛,形狀非鵬非鸞,可能就是青鸞西來時所乘的大覺寺中養的怪鳥了。   心念轉動當兒,那怪鳥突然又折返身來,急掠而過,去勢較來勢尤覺快速。   這怪鳥突然折回飛,又觸動起馬君武一個意念。   馬君武暗忖道:這怪鳥是大覺寺和尚養的,想是用牠來搜尋敵蹤。   越想越覺自己推斷不錯,不禁動了避敵之意,哪知剛一掙扎欲起,立即全身痛楚難當,心頭一涼,又頹然躺下,長長歎息一聲,索性閉上眼睛,靜以待變。   突然一聲沉喝,把他由酣睡中驚醒過來,睜眼看去,三個身穿黃袍和尚,並肩站在距他五尺左右的地方,中間那黃袍僧人,正是伏虎羅漢元覺。   元覺臉上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看馬君武睜開眼睛後,才傲然問道:進了祁連山青雲巖百里以內的人,從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去,你躺在地上幹什麼?快起來,我們再鬥三百回合,看看你能不能闖得過去。   馬君武淡然一笑,道:我病勢沉重,哪還有力氣和你們動手?殺、活捉,我都認命,你們請動手吧。說罷,又閉上眼睛靜靜地躺著,神情十分安詳,毫無恐懼之感。   元覺冷笑一聲,慢慢地移近馬君武的身邊,看見他臉上紅暈似光,確似有病一般,蹲下身子,左手摸摸馬君武的額角,高燒燙手,知他所言不假,沉吟一陣,笑道:我們要殺一個有病的人,自然是舉手之勞,不過你這樣死了也不會甘心,再說你昨夜作為,還不失英雄本色,現在我們破例把你送到大覺寺去,交給掌門方丈發落,生死那要看你造化了。   馬君武睜開眼睛笑道:生死的事,算不了什麼,我馬君武還不會放在心上一語未畢,驟聞一個甜脆的女人聲音接道:生死是人間大事,你這人怎麼竟不放在心上。   三個和尚同時吃了一驚,轉轉望去,不知何時,幾人身後已多了一個黑衣婦人。   這女人裝束詭異,臉上也蒙著一片黑紗,長垂數尺,全身除了兩隻白嫩的手外,再也看不到一點其他顏色,但身材卻異常玲瓏嬌小,右手中橫握著一支玉簫,站在太陽光下,直似一個黑色魔影,山風吹動著她的黑衣和蒙面黑紗,愈使人望而生恐怖之感。   元覺疾退三步,左手摸出鐵筆,喝道:你是什麼人?快說,再要裝模作樣的嚇人,當心我們要動手了。   黑衣婦人揚了揚手中玉簫,由那長垂數尺的蒙面黑紗中,發出來一陣甜脆動人的嬌笑,道:你們三個掃地捧箕的和尚,也配問我的姓名!識相的趕緊給我滾出去,我看在幾個老和尚的面上,饒你們這一次說到這裡,聲音突然由緩和變成嚴厲,繼續道:如果你們多說一句話,當心我要你們由羅漢變成怨鬼。   這女人幾句話口氣太大,元覺和另外兩僧,一時間倒被她唬了個暈頭轉向,過了半晌,元覺才問道:這麼說,姑娘是本寺方丈、監事們的熟人了,請姑娘隨便舉一位法號職掌,也讓我們回寺去有個交代。   黑衣婦人似已不耐,身子一晃,陡然間已欺到三個和尚身側,玉簫左掃右打,眨眼間,攻了三僧每人一招。這三招快速絕倫,三個和尚雖然都有戒備,仍被迫得向後退避了七尺遠,那黑衣婦人出手如電,一招攻勢中似含著幾個變化,若打若點,似劈似掃,使人有一種封架全難的感覺。   三個和尚各試一招,已然覺出對方招術奇幻難測,不禁全都一怔。元覺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一個人來,立時問道:看姑娘這身裝束,芳駕可是玉簫仙子?   黑衣婦人笑道:不錯,你們三個如果知道厲害的,那麼趕快回去,只要你們提起我,想幾個老和尚還不至於罵你們沒用。   元覺一聽,來人果是玉簫仙子,心裡登時冒上一股寒意,這個神龍般隱現無常的女魔頭,三年前曾到過青雲嶺大覺寺一次,為著硬討一枚雪參果和大覺寺的和尚們動上了手。她單人匹馬,憑手中一支玉簫,把大覺寺攪了個天翻地覆。當時大覺寺三個長老,正在閉關期間,八個一代弟子中除三個未歸、一個被逐出門牆(即一明禪師)外,其餘四個一代弟子和二代元字排名的弟子大都出手,但仍被她取了一枚雪參果衝出了群僧圍截,因此玉簫仙子的名頭,在大覺寺已非陌生,當時元覺本不在寺中,但他歸寺後,卻聽得同門中談起過那次驚險激烈的拚搏。   因此,元覺一看黑衣婦人那身奇異的裝束,頗似同門口中所說三年前大鬧青雲巖的玉簫仙子,隨口一問,果然不錯。   這玉簫仙子三年前大鬧青雲巖時,力鬥一代弟子四人尚佔上風,元覺和另外兩僧自知非人敵手,但又不願就此退走,略一猶疑,玉簫仙子已是不耐煩,嬌叱一聲,縱身而上,玉簫左掃右打,一連攻十幾招。元覺等接架了玉簫仙子這一陣快攻後,強弱之勢已極明顯,三個和尚心裡都很明白,再不見機撤走,想生還相當渺茫,於是一語不發,轉頭就跑。   直待那三僧身形消失之後,玉簫仙子才轉過身子,緩緩走到馬君武身邊,藹然問道:你是哪裡來的?為什麼會和大覺寺的和尚結了梁子?聲音甚是柔和,似乎毫無惡意。   馬君武隔著那蒙面紗望去,隱隱見對方櫻唇似乎帶著笑意,膽氣一壯,答道:晚輩馬君武,是崑崙派門下弟子,為追尋一位朋友,不料深入祁連山來遇上大覺寺和尚,一言不合,動手禦敵,剛才他們追我至此,幸得老前輩仗義出手,救我一命。   玉簫仙子冷笑一聲,道: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的,叫得難聽至極。   說著話,人卻蹲在地上,伸手摸摸馬君武額角,只感滾熱燙手,又接著問道:你好像病得不輕呢?   馬君武苦笑一下,答道:昨晚我和剛才那幾個和尚打了半夜,睏倦難支,露宿半宵,不小心著了涼啦。   玉簫仙子站起身,笑道:那你現在是想死呢?還是想活?   馬君武心中暗想,我死在此處,原不要緊,只是李青鸞安危未知實實放心不下。   既然生存有望,何苦硬要自絕生機,當下答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先請賜示,等晚輩斟酌。   玉簫仙子笑道:你要想我救你,那就先得答應我一件事情,我知道崑崙三子那點本領有限得很,料他們也教不出什麼了不起的徒弟,你只要答應今後跟著我走,我不但替你醫病,而且把我一身本領傾囊相授,十年之後,保證你可以稱霸江湖,我也不要你行什麼拜師大禮,只要你答應就行。   馬君武搖搖頭,道:背叛師門,武林大忌,我馬君武還不屑為。   玉簫仙子聽了,笑道:這麼說,你是存心想死了?   馬君武道:生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說罷,索性閉上眼睛,連看也不再看玉簫仙子一眼。   但聽玉簫仙子一陣格格嬌笑,道:你這人就快要死了,還是這般強嘴,我偏要把你醫好,不讓你稱心如願地死去。說完話,探臂挾起馬君武,施展開踏雪無痕上乘輕功,翻山急奔。   馬君武病勢正重,四肢軟麻,哪還有力掙扎,只得任人挾著,向前跑去。   玉簫仙子翻越過幾座峰嶺後,在一個山腳下面,放慢腳步,登上一段峭壁,走進一段突巖下面。   兩邊都是插天高峰,這突巖卻生在雙峰之間,好像是人工藉著那天然形勢,搭成的石帳一般,深有丈餘,下臨絕壑,形勢異常險要。   玉簫仙子放下馬君武後,慢慢地取下蒙面紗,現露出本來面目,笑對馬君武說道:你現在還願不願跟著我走?   馬君武側臉看去,只見她膚白如雪,櫻唇噴火,黛眉若畫,星目欲流,襯著嘴角間蕩起的盈盈媚笑,嬌媚之態,逼得人不敢多看,馬君武看了兩眼,不自主別過頭去。   玉簫仙子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放入馬君武口中笑道:你先吃了我這粒定神丹,等到天黑時,我到大覺寺去給你偷一枚雪參果吃,那雪參果是天地間無上奇品,吃一枚百病可除,看你現在情勢,病得實在很重,不用雪參果治療,恐怕三兩個月內也難復元。   處此情景,馬君武也只有暫時任人擺佈,吞下定神丹,閉上眼假裝睡去,過了一陣,竟然真的睡熟。   馬君武被一陣口渴急醒,睜眼看時,天色已然入夜,身旁四周都堆滿了一種異常柔和的乾草,大概是那黑衣女人專門出去為他弄的。   這夜,大概是一個濃雲密佈的晚上,馬君武轉臉向突巖外面看去,只見一片黑沉沉的,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偶爾,一片紅光閃過,但轉瞬就消逝,再看卻又不見。   馬君武口渴愈來愈難忍耐,頭上的熱度也逐漸增高,他神志似是在半迷半醒狀態,不停地叫著要水。   可是,這等人跡罕至的深山中,千丈懸崖裡的突巖下,玉簫仙子走了,有誰來理他?他夢囈似地發出幽沉的聲音叫著口渴,一聲接一聲不斷,而且聲音也愈來愈大,從突巖下飄出去,夾在山風中,飄到很遠的地方。   突然奇蹟發生了,一隻滑膩的手把他輕輕地攬入懷中,冰冷的水壺放到他唇邊,他喝下半壺水,人好像清醒不少,轉過臉,看那餵他喝水的人,正是玉簫仙子。   一個縱橫江湖的女魔頭,會忽然變得異常溫柔,只聽她輕輕歎息一聲,說道:你的病勢相當沉重,看樣子,不用大覺寺的雪參果療治,三五天內恐怕沒法子好轉,可是大覺寺的幾個老和尚都在寺中,要盜其一枚雪參果,實在很難。她這幾句話,似是自言自語,也似是對馬君武輕訴。   馬君武喝過那半壺水後,似乎是暫時清醒了,他搖頭笑道:大覺寺和尚很多,你現在只一個人,如何能打得過那麼多人呢?   玉簫仙子歎口氣,道:可是不用雪參果,恐怕你的病很難好轉。   馬君武看她一時間態度大變,心中甚感不安,觀察這女人行為性格和曹雄有很多相似之處,冷熱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馬君武苦笑一下,不再理玉簫仙子,閉上眼,想再睡去,無奈他已酣睡了一日半夜,此刻毫無睡意,只覺身上忽冷忽熱,難受至極,他雖然極力地忍耐著,但仍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   這個橫行江湖的女魔頭,變得溫柔起來,她慢慢地把身子移到馬君武身邊,而且舉動之間,小心異常,生怕再碰到馬君武,惹發他的脾氣。她拔出背上玉簫,垂下頭,貼在馬君武耳邊,低聲說道:我替你吹只曲兒聽聽好嗎?等你睡熟了我再到大覺寺去,無論如何,也要偷得一枚雪參果來給你醫病。   馬君武轉過臉望她一眼,未置可否。   玉簫仙子卻柔媚一笑,玉簫放在她唇邊,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簫聲如百囀黃鸝,嬌啼乳鶯,馬君武漸漸地聽入了神,眼泛笑意,似已忘去了病中痛苦。   玉簫仙子看馬君武傾耳細聽,狀甚愉快,也越發吹得起勁,一縷餘音,悠如靜水游魚。馬君武隨著舒情簫聲,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正當他似睡非睡當兒,突聞得一聲厲嘯響起,玉簫仙子心頭一震,停住簫聲,低聲對馬君武說道:有我在此,你只管安心休息,不要害怕。說完話,霍然躍起,正待竄出突巖,一陣颯然微風,來人已擋在突巖出口。   玉簫仙子只怕驚了馬君武,不待對方出手,已自先發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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