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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沙漠醫生 漢斯.康沙里克 10269 2023-02-04
  快天亮了,潮濕的霧氣從各處巨宅的花園裡升起,睡意猶濃的鳥兒振翅而飛。當范篤拉大夫開著他的那輛小跑車載送卡蒂亞回家,天空滿佈道道曙光以及長而有欠齊整的雲彩。   我們必得這樣做,他告訴過她。起初她抗議,乞求他,讓她和他在一起,並且跪在地上,最後威脅著要自殺,跳進伊薩河。雖然也為卡蒂亞的恐懼所動搖,但范篤拉還是堅持著。我答應,我會等在外面。如果他再打妳,便跑出來,我們直接去找律師。不管怎樣,應該找位好律師。假使妳現在離開丈夫,而他發現我們已經在一起,最糟的是如果妳在這裡和我一起,任何法庭都會認為這件離婚案,妳是有罪的一方。我們必須避免去做任何赫勒森能用來反咬妳的事。   如果今天他不再折磨我,明天他會!啊,你不瞭解他。他是一名虐待狂的天才。一個謀殺者還會很快將人殺死,但他會慢慢地,一點一點做,直到受害者的身體支離破碎她的頭倒在范篤拉大夫的肩膀上,眼淚簌簌地滴落。我愛你,賴甫(范篤拉的暱稱),我愛你別把我送走!

  但現在,他們正駕車經過古魯瓦猶在靜寂中的街道,卡蒂亞已經較為平靜,也較為勇敢。范篤拉說服了她。如果赫勒森想再虐待妳,他勸她,告訴他,來吧!這個時候我不會保護自己或是跑開。但隨後我要直接去找醫生,要他為我驗傷,然後將傷單交給我的律師。就這樣繼續,打我每一次瘀傷都是對你不利的證據。這會阻止赫勒森;最重要的,他不是傻瓜!親愛的,給他點顏色看。   隨著,他吻了她,而他的溫柔已驅走她所有恐懼。   我在這裡等著,當他們到達赫勒森的屋子時,范篤拉大夫這樣說。他望望手錶,早上七點。他的看病時間九點才開始。我等一個小時,行嗎?勇敢一點,親愛的   卡蒂亞默默地點一點頭。慢慢地,幾乎像是摸索前進。她穿越馬路,打開那扇巨大的鍛鐵門,走上柏油車道。園丁已經在一處玫瑰花園工作,向她道早安,並舉起綠色的草帽。前門沒有關。在大廳裡,女傭艾佛麗正在清潔中國地毯。她似乎並未奇怪何以卡蒂亞早上起得這麼早。

  卡蒂亞停住在樓下那座通往二樓臥室的曲梯腳下,注視著女傭前前後後推著真空吸塵器。她想,爬十二級樓梯。十二級多麼恐怖的樓梯。賴甫,永遠不會瞭解這,他只是一個男人。   早安,太太,艾佛麗想要壓過真空吸塵器的噪音而大聲喊著。卡蒂亞嚇了一跳。   早,艾佛麗,我丈夫起床了麼?   我還沒見到主人。   他不在游泳池嗎?   太太,游泳池裡沒有人。   謝謝妳。   我必須上去,這時卡蒂亞心裡想。我不會給那十二級樓梯放過。在早餐室,在游泳池,在樓下任何地方都會比上樓輕鬆些;家裡的傭人還不知道,對他(她)們而言,赫勒森仍然是個快樂的有錢人,由於他的和善與慷慨,每個人都喜歡他。   她僵硬地爬上樓,走進她的臥室,看見赫勒森所幹下的破壞成績。她並未預期會比這種景象好一些;弄得亂七八糟的床鋪,打破了的鏡子,一張洛可可式的椅子給狠狠地擲向牆壁,以致兩隻腳都斷了,衣櫥門推倒了,衣服全給扯出來,散滿地板一陣瘋子發作後所留下的紛亂。

  她彎身下去,撿起她的衣服,掛回衣櫥,開始理好床鋪。但當她繞過床鋪打開那扇通往小小露臺門,她縮回來了,恐怖地倚著牆壁。   赫勒森躺在窗戶與床鋪之間。他的臉紅而腫脹,嘴唇發紫。仰臥著,手臂向外直伸,兩腿分開。   卡蒂亞飛奔出房,跑到樓下,經過吃驚的艾佛麗身邊,穿越花園,出到街上。在馬路另一邊,范篤拉大夫從他的車子裡跳出來。這個雜種,他憤怒地對自己說。又打她了!我要送卡蒂亞去看另一位醫生,讓他為她的受傷作證,然後帶她去安全地點。再來我們要撕掉這位上流紳士的面具,非常無情地撕掉他的面具。或許有些殘忍,但有些人真的應該給毀掉。   進來!當卡蒂亞橫越馬路,他叫著。他跑去幫助她,這時,他才明白她並沒有和她丈夫打鬥。在她眼裡,完全沒有恐懼,只有一點完全無助的神情。

  布魯洛當范篤拉將手臂繞著她的肩頭,她結結巴巴地說。他死了!在我臥室。躺在床邊通身發紅而腫脹,好可怕!   范篤拉大夫立刻行動。他跑回車子,拿起放在後座的皮包,然後凝視著馬路那邊的大房子。園丁出現在門口,綠色草帽推向後面,注視著他們。艾佛麗曾教他注意,室內發生了一些什麼事。范篤拉有點遲疑不決。他想,赫勒森就這樣死了,諸般問題解決得多麼快。必定是心臟病;他是個典型的張力亢進患者。而現在卡蒂亞自由了。   突然間,他為自己的想法覺得可恥。抓住她柔軟的手臂,領著她一同走向她家。   他在哪裡?當他們匆匆走過花園,他問。   樓上。卡蒂亞在大廳裡站住。是不是是不是我一定也得上去?   不,我自己會找得到的。

  范篤拉大夫一步兩級地跨上樓。他打開頭一扇門是化粧室,第二扇是一間很大的大理石浴室,第三扇才是卡蒂亞的房間。給搗得一團糟的景象,確證了他的頭一項推測:他的心臟在一陣狂怒發作過後,衰竭了。   赫勒森仍然躺在那裡,就如卡蒂亞發現的那樣。范篤拉大夫跪在他身旁,試試他的脈搏,驚奇地發現還在搏動。他翻開赫勒森的眼瞼,然後解開他的襯衫,開始用聽診器聽他的心跳。心跳很弱,不規則,而且時斷時續一顆力爭生存,力爭血液的心臟。現在血液經由靜脈管非常緩慢地流著。需要緊急處置。   范篤拉大夫回到樓梯口。卡蒂亞、艾佛麗和園丁都在樓下大廳等著。艾佛麗喊著:可憐的好主人!並在啜泣。可憐的好主人!啊,上帝!啊,上帝!

  范篤拉從卡蒂亞僵硬的臉部表情,看出她的無言之問。他很快地搖搖頭。   上來這裡,你行嗎?他問園丁。我獨個兒應付不了赫勒森,他太重了。   園丁急急忙忙上樓。很費力地范篤拉估計赫勒森至少有二百二十多磅他們兩個人將他抬起來,放在床上。園丁驚慌地看看四周,對這間弄得一團糟的房間大感困惑。當范篤拉大夫預備注射器時,他斜著眼睛凝視這個失去知覺的人。非常緩慢地,他將藥劑注入赫勒森的血管,並望著他的臉。嘴巴張開著,發出一種無力的鼾聲。范篤拉大夫再聽他的心跳,然後檢查他的血壓。   讓我們把他的衣服脫掉,他說,並解開血壓計。赫勒森慢慢地恢復過來,不再打鼾。范篤拉大夫還不知道他的失去知覺,究竟是否因為心臟病,抑因中風而影響到腦部。直到他為病人做過反射試驗,找出病人是否有麻痺癱瘓現象後,才能有較清楚的瞭解。最初印象是不確定的:瞳孔放大而無反應,嘴巴扭曲,這意味著面部與嘴巴並無麻痺。但當這個人的右臂舉起,又會無力地放回自己身旁,顯示這並非肌肉的正常狀態。

  花費范篤拉大夫和園丁好一陣工夫,才將沉重的赫勒森的衣服脫掉,當他赤裸地躺在床上,就像一座蒼白的肉山,范篤拉問自己,何以沒有人告訴他,太優裕的生活會要他的命,而他是在害他自己,毀掉他自己。假使曾有醫生告訴過他,何以會有赫勒森這樣的人,不把它當作一回事,而要慢性自殺?   你可以走了,范篤拉大夫告訴園丁,園丁便走出房間,之後,他開始作更仔細徹底的檢查。   基本的關節反射運動:陰性。   疼痛刺激:有,防禦性運動,未減弱。身體兩側都有反應。   腹壁反射:無麻痺現象。   之後,范篤拉大夫停下來。   這個人腹下肥肉溝是他的生殖器。腫脹而發炎。范篤拉大夫戴上他的薄橡皮手套,摸了一摸。他最初突來而警覺的印象已經確定:赫勒森對他周遭的人是一大威脅。尤其,對卡蒂亞是一項致命的威脅。

  范篤拉大夫將床上的被單蓋在他身上,脫掉手套,將它放進一隻黃色容器內,注射另一針柯達林(Cordalin)。臉上蒼白的顏色逐漸消失,陳施氏呼吸變得較為正常。赫勒森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的眼皮顫抖。   范篤拉大夫走向房內一頭,那隻淡紅色大理石洗臉盆處,洗洗他的手,仔細地擦乾。當他在室內走來走去,赫勒森已經張開眼睛,注視著他。   早,范篤拉說,將毛巾丟在那隻摔破了的洛可可椅子上。你可以認為自己運氣好,見到我你已非常接近天堂或地獄之門,因為病情或許如此。   滾出去!赫勒森結結巴巴,很困難地發出這幾個字滾出去!說得並不清楚。   你還沒得心臟病,但老實對你說,我認為你會。如果任何人為你作一次靜脈攝影,他們就會發現在你的血管系統內有著很大的沉著物隆起;你應該為這情況試著做點什麼。同時,你還該明白,你有性病。

  赫勒森試著用肘撐起自己,但失敗了。他又倒回床上,手指緊緊地抓住被單。   出去!他重複地叫著。本來是想咆哮的,但只能發出無力的嗄嗄聲。我我要把你拉上法庭!侵害家庭隱私!我不要你詹米茲大夫   你是一個緊急病例。做為一位醫生我有責任立刻處理任何緊急病例,不論我對病人的私人感情如何。自然,我會讓我的同行詹米茲大夫立刻知道,這樣他可以接替對你的治療。范篤拉大夫關好他的醫生皮包。詹米茲大夫曉得你的性病感染嗎?   當我能夠再度站起來,我會打斷你的每根骨頭我發誓,我會!滾出去赫勒森在喘氣,但現在他已強到可以握緊拳頭:我妻子在哪裡?   樓下大廳。   你知道她整夜在哪裡?   范篤拉大夫臉上沒有表情。不知道!他立刻反問。為什麼問我?

  你參與女士們的機密,不是嗎?我太太出去了,而且一整夜,奇怪嗎?向你扮演純潔的小天使不是麼?她眼中的淚水和兩腿間的渴望正是像你這種人所要的貨色。但不是布魯洛.赫勒森,我!他勉強使自己撐起來,倚靠在床頭櫃上。你說她現在在樓下?非常關心,我猜?這個發狂的妻子!你只要問她晚上在那裡過的!   這不關我的事。   你也在那裡。滾出去不要再走近我的屋子!   沒有說一句話,范篤拉大夫離開了卡蒂亞的臥室。艾佛麗和園丁在樓下等著。卡蒂亞坐在一張貴重的罩著織錦的扶手椅內,神經質地用手指將一條手帕撕成碎片。   他的聲音當范篤拉走向她時,她一無表情地說。我聽到他的聲音。那麼,他還活著?   是的。范篤拉將卡蒂亞從椅子裡拖起來,帶她到外面陽臺上。太陽已經出來,露水蒸發,白色的霧氣在花園裡飄浮。   為什麼?卡蒂亞抓住他的手臂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麼?你救了他?   當然,我是醫生。   本來好容易的現在,千載難逢的時機   卡蒂亞!范篤拉粗魯地喝止她。妳不可再想到這樣的事情。   這不是謀殺我的上帝,這不是!對你只是那麼輕而易舉,什麼也不用做。這就夠了。人們不能歸咎於沒有做什麼!   不,對醫生能這是妳能用來對付醫生們最嚴厲的指控!范篤拉大夫雙手抱起卡蒂亞可愛的頭,她那深藍色眼睛的眼瞼閃動著。但有件事妳絕對不可做:再也不要讓妳丈夫接近妳。   我絕不會打從昨夜和你之後。   我不是這個意思。妳丈夫有病知道我的意思嗎?   她點點頭,眼光裡充滿厭惡與恐懼,我怎麼樣?帶著壓抑情緒的嘶啞聲調問。是否我也意思是說我   范篤拉緊緊地將她抱過來,一陣猛烈的顫抖透過她的全身。我會為妳檢查,別害怕,親愛的,別緊張。   他為她擦乾眼淚,將她帶回屋內,在赫勒森的書房,他給詹米茲大夫掛電話。   這是一個太早的電話,大夫,詹米茲大夫在他的私人診所說:有什麼麻煩?   這和赫勒森有關。我是從他家打電話。他在樓上他太太的臥室裡,沒有躺進棺材,真是太幸運了。我是代他打這個電話。   赫勒森使自己過度緊張嗎?詹米茲關心地問。在他太太的臥室想想看,那是多麼奇怪的事!而且他還有高血壓他應該更加小心才是。好吧,我會在一小時內到達。無法再快。你已經做了所有該為赫勒森做的事,該沒問題吧?   當然。范篤拉大夫咬著下唇。這個人的語氣帶著多麼輕蔑的謙虛!你應該儘快做一次靜脈攝影。   或許。詹米茲大夫有點惱火;這個傢伙居然厚著臉皮建議,好像只把他看作一名初級醫生。謝謝你,范篤拉大夫,他很不自然地這樣說。   啊,還有一件事。范篤拉大夫不快地說出另一宗建議。什麼時候為赫勒森做一次華塞曼氏反應測驗。你得到的顯著陽性反應,應該會教你非常吃驚。   他沒等詹米茲回答便掛上聽筒。當他回轉身來,卡蒂亞正站在他背後。他沒有注意到她走近。   現在做什麼?她問,語調就像孩子。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   我們必得將這件事報告公共衛生局。所有梅毒接觸,都得報告。   指名?   不,不會。首先,這是為了供統計用。其次,如果患者拒絕檢驗與治療,就得報告姓名,而他則會被強迫接受治療。   而我也會給列入他們的紀錄   范篤拉大夫沒有回答,但他的默不作聲已經夠了。法律規定,所有已知的接觸者。那就是說卡蒂亞與范篤拉本人也得包括在內。   我的天呀,真是太可怕了,卡蒂亞靠著他,用雙手掩著臉。他們聽到園丁在大廳裡喊叫。   艾佛麗!主人要一杯茶。女主人在哪裡?   我害怕!她畏縮地說,纏住范篤拉。把我從這裡帶走,如果你愛我,救我脫離這個惡魔!   等他回復正常,會要好幾個星期。我猜,詹米茲大夫會立刻將他送往醫院。沒有醫院方面的同意,他不能離開。   但范篤拉錯了。詹米茲大夫允許赫勒森留在自己家裡。他給他再打兩針,和他討論比賽姿勢,講了一些醫學上的笑話,然後對他說:休息幾天,你就會完全復原,而離開了病房。當他處方時,告訴卡蒂亞:妳丈夫所要的是愛情的照顧,以及和平與安靜。不要興奮。血壓太高,但我們會使它降低。你們最近有沒有什麼爭吵?   沒有什麼特別事故,卡蒂亞抱持淡淡的審慎態度,望著詹米茲大夫。他撕下拍紙簿上的處方放在桌上。沒有提到別的病,卡蒂亞也沒有發問。當他檢查過赫勒森的心臟後,在臥室裡已經夠麻煩了,因為他曾想檢查一下病人的較低部位,但赫勒森縮進被單裡去。   住手!他怒吼一聲。   詹米茲大夫抓抓他的頭,坐在床邊。   那麼,這是真的?他問。   胡說!我要控告范篤拉這傢伙!   如果你高興,當然可以,但是公共衛生局會要你接受他們的醫生檢驗,以取得證據。你是否有把握認定范篤拉的診斷錯誤?布魯洛,我不只是你的醫生,同時也是你的多年老友。你曉得的,我們需要相互閃避嗎?范篤拉知道你有梅毒。如果我不能使他相信,我在為你治療,他會毫不容情的向當局指名報告。因此,你得讓我看看。   他拿掉被單,將赫勒森的睡衣褪下,他僵直地躺在那裡。   大夫,怎麼樣?他低聲地問。   無可懷疑。詹米茲大夫靠回到床腳,現在,你最好什麼都說出來。在那裡得來的?誰跟你接觸過?   赫勒森瞪著天花板,汗珠從他的禿頭冒出來,沿著耳朵流到枕頭上。   我太太,他慢慢地說,我有幾個月,除了和我太太,沒有和任何別人發生關係。   為的是報復昨晚的事!赫勒森感到一陣虐待狂的高潮。我希望他們能將她找去公共衛生局,他想,檢查她,質問她我那高貴的妻子,我那敏感羞怯的小紫羅蘭!他在床單上擦著雙手,感到深深的滿足。詹米茲大夫則作著記錄。   梅毒:接觸者,卡蒂亞。赫勒森,他用很大的字體寫著。   當詹米茲大夫和卡蒂亞道別的時候,並沒有向卡蒂亞提到她丈夫說的那些話,但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吻她的手。他們之間,有著一道看不見的牆。詹米茲大夫回到他的診所之後,馬上走去電話機旁撥了范篤拉大夫的號碼。對詹米茲大夫而言,真是一大震撼,他關心地思索著。事實上,確實教人驚訝,一個像卡蒂亞這樣的女人,居然會罹這種病。   我是詹米茲,當范篤拉大夫接聽電話的時候,他快活地說,你在治療卡蒂亞,不是嗎?或者我錯了?   卡蒂亞是我的病人,不錯。   那麼我建議你為她做做華塞曼試驗,詹米茲得意地說著。顯著的陽性反應,應該會救你非常吃驚!   范篤拉微笑著,默不作聲。他自己的話!明天我會為卡蒂亞檢查。不管如何,這是我的預定計劃。   因為她是接觸者,詹米茲大夫說,聲音大而清晰。她丈夫已指名她。他在過去數月,除了和她,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關係。   但是范篤拉大夫不願再聽下去。他掛斷了電話。   座落在百花盛開的籬笆後面的這幢巨宅,有著兩個星期的和平。一種虛偽的和平,和平中聚集著狂暴的勢力。   赫勒森躺在床上,正享有顯著而快速的復原。他有許多訪客。那些他參加的俱樂部,那些他捐過錢的運動之類,都派人來探望他。他寧願享受這種病中清福以及所有這些對他幸福的關切。他排出一份所有由他支持的機構的名單,看看哪些個會來探望他,啊,你們瞧,他們全都來啦。   這就是全部,赫勒森核對過名單最後一個時,開心地說。那麼,卡蒂亞,我的太太又將如何?她打算為我做點什麼?他輕輕地拍著床鋪,向他點點頭。過來,坐在這裡!我感覺強壯得像一頭牛!過來我要摸妳。   但卡蒂亞留在窗口邊,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下到她的背脊。   過去兩星期已經改變了她。范篤拉大夫為她作過檢查,做了抹片,送去檢驗,得出的反應是陰性(即未沾染性病)。因此,她可說沒事,染病的恐怖已被驅逐。范篤拉大夫本人則跑去找一位友好的同業作檢查,同樣安心地回了家,因為也是陰性反應。自後,卡蒂亞每天只要一有機會,不論早晨,午飯後,晚間,任何時間能夠走開,便直接跑來范篤拉大夫處,投入他的懷抱。   他們在看病時間內,兩項檢驗之間,或是卡蒂亞能在實驗室裡找到范篤拉,他們倆便緊緊地摟著躺在桌子上,卡蒂亞只需手臂一揮,將桌上的便條和紙張掃到地上。有一回,當他正在解剖一隻死猴子的大動脈,她出現了。她撕下他那沾上血跡的圍裙,由頭頂脫掉自己的衣服,伸出雙臂,將范篤拉緊緊抱住。   這是如夢般的陶醉,奔向萬丈深淵的旅程,但他們把這深淵看作天上樂園。   我們發了瘋!范篤拉大夫只這樣說過一回,那是當他們倆滿足地躺在一起,吸著最後一支香菸時。妳有沒有請求離婚?   你真的要和我結婚?她的手撫摸著他赤裸的身體,撫摸著他的胸部和頭。他握住她的手指,吻著。她翻滾到他身上,用她那修長的雙腿夾繞著他。什麼時候你會對我不忠實?   永不。   啊,當一個男人這麼說,他便是在自動扯謊!她用雙手抱住他的頸。她的黑髮下垂,蓋住了她的眼睛。如果你不忠實,你知道我會怎樣做?我會殺死你還有她!不要笑,我身邊總是帶著一支手槍。   妳沒有!   但是我有。那是布魯洛的,以前放在他的衣櫃裡。現在是我的。她吻他。她那細細的牙齒輕輕咬著他的下唇。因此,你得小心點,范篤拉大夫。   這,許多次教范篤拉感覺到他對卡蒂亞的愛,會演變得有多危險。他感覺到這無異接管了他,將他的意志力慢慢地消耗殆盡。他那麼渴望她的身體、她的撫摸、她潤濕的嘴唇以及她芳香的頭髮,光滑、柔軟的皮膚。每當夜晚來臨,而她尚未出現時,他會變得坐立不安。有一回,因為受不了牽罣與慾望的煎熬,甚至在晚上十點,直接打電話到她家裡去。   保齡球俱樂部有人來,他們還和布魯洛在一起,卡蒂亞在電話裡說。我不能來,今晚不能,我可憐的情人   妳丈夫的情況怎麼樣?   很好。他和他的朋友們坐在那裡玩牌。但他看來選算平靜。尚未作過碰我的真正嘗試。我想他也許會同意分開。不過,到現在我們並未討論到這件事。      然而,布魯洛.赫勒森覺得健康情形日有進步。他的呼吸正常,血壓雖然並非理想,但也毋庸憂慮;血在他的血管裡流得很順暢。當他注視卡蒂亞走路時,那修長的雙腿,圓圓的臀部以及可愛的乳峰,脈搏就會加速。   不可有性生活!詹米茲大夫告訴他。這要花費時間治療。赫勒森,如果你接觸女人,你就會很糟,而對方也是一樣。如果真的衝動得受不了,那麼洗個冷水澡。   赫勒森表情冷漠地微笑著,並且開始他的治療。但那是在幾個星期以前,現在情況已經改變了。他渴望活動。當卡蒂亞經過身旁,他摺曲著手指;當他打從窗口朝外望,見到她在花園內,穿著簡單的比基尼泳裝作日光浴,他的呼吸也因而沉重。   赫勒森將詹米茲大夫所有警告拋諸腦後的這一天到來了。他作過冷水淋浴後,反而興奮不已。於是吹著口哨,裹上寬鬆的紅色浴衣,撿起一條毯子,跑去臥房門口,叫卡蒂亞。   這是很好的機會:園丁法蘭茲已去城裡買些新的工具。而女傭艾佛麗則當天下午休假。整個屋子裡除了他和他妻子沒有旁人。空洞,無聲,又瞎又聾。一口巨大而豪華的棺材。   赫勒森繫緊那裹著他軟弱軀體的浴衣帶子,並且打開毯子。他再叫著:卡蒂亞,來這裡一會兒!   他聽到她在樓下大廳的腳步聲,他舐舐嘴唇,抱著毯子,憑他的想像力,眼前出現搖擺著的乳房、苗條而顫動的身軀,分得開開的修長大腿,呼吸急促,又苦又樂,一身淋濕的性生活氣味   卡蒂亞!他喊叫。他的胸部脹大。他想,我很強壯,我是一位巨人,我已好到足以壓倒任何女人!卡蒂亞!只一會兒!   她的腳踏在樓梯上,在過道再四秒鐘三二現在   他猛然打開房門,站在她面前,看見她的眼光裡閃爍著恐懼,不讓她有機會喊叫,以最快的動作,用毯子將她罩著緊緊地抱住,要將她拖進房間。他的浴衣攤開了,嘴裡發出高亢刺耳的笑聲,將她抵在牆上,自己全身壓住她,她的雙手只能無力地下垂,使她必然摸到他的裸體。他聽見她喊叫,益發興奮起來。他試著從她下面踢她的大腿,這樣好讓她倒下去,但她打鬥,掙扎,痛罵,直到一次突然的狂暴讓她抽出身體,擺脫了他,跑走。   他追趕,在樓梯頂端捉住了她,猛撲向她,將她壓倒在地板上。兩個人又打,又咬,又叫,但仍緊緊地抱在一起。他們滾到樓下,兩個人的頭撞著梯級,一直滾到大廳裡。赫勒森大笑,當他撕破她的衣服時笑得更加放縱。將全身重量壓在她身上,雙膝跪在她的兩股間,強將她的兩腿分開。   野貓!他喘著氣。婊子,我要將妳的四肢撕開!叫吧,繼續喊叫吧妳的喊叫聲多麼可愛!妳害怕嗎?我希望如此!讓我看著妳害怕害怕得要死   他拼命擋開她連連搥打著的雙手,用他巨大的手將它壓倒在地板上。她又用頭撞他,抓了他的右眼,再抓下巴,然後拔出她的兩條大腿,踢出去。   她不知道究竟踢著赫勒森什麼地方,但他從她的號哭聲中滾開,仰臥地上,用雙手捧著腹部,他的嘴角淌著白沫,一副令人嫌惡的樣子。   卡蒂亞自他身旁爬開,背靠著牆,筋疲力盡。她的皮膚燒灼般作疼,到處都留有他的指甲痕,還有深深的,流著血的擦傷。   在她明白危險尚未過去之前,還有時間喘幾口氣。赫勒森轉向一邊,跪了起來,爬向她。一頭巨大的動物,傳說中某種禿頂的怪物,最後之恐龍。   用她剩餘的全部力氣,再踢出去,踢中他的前額,再度叫他摔倒。他那裹在開著的浴袍,赤裸而鬆弛的身軀,砰然一聲倒在鋪著大理石的地面上,雙腳在抽搐。   卡蒂亞使盡氣力扶著牆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進客廳。她的手提包放在那裡,裡面還有一支手槍。她拿出槍,又復蹣跚地走回大廳,面對著她丈夫。他那充血的眼睛注視著她:一種僵直,殘忍的疑視。他沒有移動,但他的胸部開始鼓起,頭抬起來,卻像一柄鐵鎚,要打破大理石般的倒下去。   卡蒂亞雙手握著手槍。她瞄準他的胸部,然後是頭,正好在兩眼之間。隨後,她看見他在哭。這教她難以置信;她由槍身向下望著他,見他那密密,閃亮的淚珠,簌簌地自眼角流出,流過雙頰,流進脖子內。   她丟掉手槍,跑出去。用力打開車庫門,跳進她那輛敞篷小跑車,開走。   她漫無目的地駕著車子,兜了三個小時,經過古魯瓦,下至以撒,經過森林與村莊,然後又回到古魯瓦,驚奇地發現自己仍然活著,仍然駕著車,因為她曾感覺到,什麼也沒看見,只見那大而固定,哭泣著的眼睛一對史前怪物啜泣時的眼睛。   當他背後的門打開時,范篤拉大夫嚇了一跳。這時他正在實驗室,仔細寫他最近的實驗報告,這是他頭一次顯著的成功:即使用注射辦法,將大動脈內鈣質沉著物,予以清除。但這一切都得看注射的精密性質,針頭插入的角度,以及動脈壁上附著物一公釐一公釐的分離。   卡蒂亞正站在門口,她的衣服全給撕得稀爛,兩股間有著大而出血的擦傷。   你要殺死他!她哭喊著,范篤拉大夫跳起來。現在!你聽見嗎?現在!你一定得殺死他!   范篤拉大夫來不及扶住她,她就昏倒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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