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的前門開著，光線灑上前廊，照進花園。門外的世界庸碌繁忙，人們趕著在關門前去銀行、下班後走下公車。門內的花園一片靜謐，四月初涼涼的傍晚空氣裡，那張印第安椅空著，櫻桃樹的枝幹垂著沉甸甸的粉紅色與白色花朵，飄落的花瓣如春雪般落在下方的黃水仙上。
用餐區的餐桌布置了十個人的座位。學生踩著那條小徑陸續到來，互打招呼，自然而然地朝後方的廚房門口走去，然後才笑著掉頭，循著新鮮麵包和柑橘的氣息走向餐廳前方。
我們今晚可時髦了，卡爾進門時說，隨即遞給莉莉安一束花。乳白色的玫瑰花朵裡夾雜著薰衣草和迷迭香。這束花給妳。
好美。莉莉安回答，聲音裡透著驚喜。
必備的囉。海倫親了親她的面頰。
我去把花插上。莉莉安柔聲說，走進廚房去拿花瓶。
伊莎貝走向這對夫妻，眼神靈動，一手放在可洛伊肩上。海倫、卡爾，我要向你們介紹我的新室友。
我就像站在門口搖尾巴的狗狗。可洛伊笑著。
結果卻有大豐收了吧。伊莎貝接口，咯咯笑了起來。
太好了，海倫說，滿足地點頭。可洛伊，妳今晚真好看。可洛伊低下頭，臉上浮起一朵小微笑。
伊莎貝，我看不只是妳得到新室友喔，卡爾說著朝安東尼雅和伊安的方向揚了揚眉。那兩人手牽著手，正在凸窗前談天。
唔，也該是時候啦。可洛伊說著回過頭來。克萊兒呢？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保母遲到了。克萊兒笑著趕到，帶了一位有著金色捲髮的高個子男人。我想要你們見見我先生詹姆，他聽說了好多你們的事，我覺得這次應該帶他來才對，莉莉安也答應了。
詹姆，克萊兒說著帶他來到靠近廚房的門。她就是莉莉安。莉莉安伸出手要跟他打招呼，可洛伊衝上來把克萊兒拉開。
克萊兒，妳來幫我弄沙拉啦。她堅持。
莉莉安轉向詹姆。你太太人很好。
謝謝，詹姆說。他打量著室內，看到了木頭護牆板、那張長桌，還有窗外的花園，在夕陽下閃閃發亮。她有沒有告訴妳，我們是在這裡訂婚的？
有，莉莉安笑著回答。我知道了真的很高興。
她來這裡就很開心，詹姆遠遠望著妻子，看到她笑著在廚房裡和可洛伊忙著。謝謝妳。
我們只是做菜而已。莉莉安伸手去把詹姆肩上的早餐麥片拍掉。你比較辛苦。
湯姆從前門進來，伊莎貝轉過去跟他打招呼。湯姆，我的白馬騎士。她說著走向他，伸出手來。你是否願意帶我去餐桌旁呢？
我想，我們的最後一堂課應該慶祝春天，莉莉安走出廚房時說，手裡拿了個藍色大碗。從柔軟的泥土裡第一個冒出頭來的綠色植物。反正，我總認為一年的開始不是一月，而是春天。我喜歡用當年的第一批蘆筍，當天剛拔起來的那種，把它們放進溫暖、濃稠的義大利燉飯裡。這道菜擁抱了兩個季節，只要嚐上幾口，就能把人從一個季節帶進另一個季節。
他們輪流在桌旁傳著那只大碗，用一隻大銀杓舀出滿滿一杓。接著是沙拉碗，新鮮萵苣、紫色洋蔥和切片柳橙，帶著一點油、檸檬和柳橙汁。然後是一個麵包籃，裡面高高堆著幾片香氣撲鼻的熱麵包。
我在吃春天，可洛伊若有所思地說，咬了一口蘆筍。真不敢相信我之前一直討厭蔬菜。
住進了伊莎貝家，我看妳就算不想吃也不行囉。克萊兒說。
莉莉安，餐桌另一端的安東尼雅喊道。我想告訴妳，我替妳的下一期課程找到了兩位學生。他們剛結婚。
而且我猜他們剛好有間漂亮的新廚房可以做菜。海倫說。安東尼雅紅著臉，點點頭。
敬廚房！卡爾高喊。
也敬從廚房裡變出來的東西！安東尼雅接口，對莉莉安舉杯。
餐盤都空了，最後幾口是帶著滿足的嘆息吞下肚的。椅子被推開，桌旁的談笑有如綠悠悠的大河支流蜿蜒而過。莉莉安站在餐桌盡頭，舉起酒杯，拿刀子輕敲幾聲。
我要宣布一件事。她說。大家靜下來。我的廚房要請新實習生了。希望大家有空常來嚐嚐她的手藝。莉莉安從身後的角落拿出一套白色的廚師制服，放在可洛伊面前。可洛伊抬起頭，臉上洋溢著驕傲，全班響起掌聲。
噢，親親老天爺，伊莎貝悄聲對湯姆說。她好像快哭啦。
好啦，誰想吃點心啊？安東尼雅問。伊安做了一道非常特別的料理喔。
洗淨最後一個盤子，廚房地板光可鑑人。自願幫忙洗碗的克萊兒和詹姆把圍裙放進洗衣籃，沿著小徑走出去，克萊兒睡眼惺忪地靠著她先生的肩。莉莉安站在木頭流理台前。廚房裡有水和肥皂的氣味，空氣裡迴盪著友誼和隱隱約約的欲望，像番紅花那樣不著痕跡，像龍蒿那樣帶著澀澀的甜。
這一期的課真好，莉莉安想。春天已經來到枝頭，新的一期課程即將開始。這時候的莉莉安總感到一絲悲傷，但那是預料中的。這一次，莉莉安卻比以往感到更多懊悔。她向來喜歡當老師，懂得能夠喚醒回憶、治療心靈的香料。她喜歡把腦海裡的知識當成祕密，慢慢分辨哪個學生需要哪個禮物。但這一期的課卻不同。這些學生互相給予，以如此的優雅互助。她看到他們的生活變得多麼密切，而且會這麼維持下去。老師該放在這樣一幅圖畫的那裡呢？她好奇地想，尤其是課程結束之後。莉莉安輕觸玫瑰邊緣，把花放上窗架。
當然了，老師該在廚房裡。莉莉安對自己搖著頭，走向後門。
莉莉安？
湯姆站在樓梯底端，領口高高拉起，抵擋傍晚的涼意。在種滿櫻桃樹的花園裡，她聞到了蘋果香。
現在還不算晚，湯姆說，他的聲音橫越他倆之間的距離，來到她耳邊。想不想去散散步？我想跟妳說一個故事。
莉莉安回頭望著身後的室內，流理台是乾淨的，冷藏間已準備收納星期二會送來的貨。她聆聽了一會兒冰箱低沉的嗡嗡聲，花瓶裡呢喃的花朵。然後她熄了燈，走出廚房。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