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煙雲 逃出西貢

第3章 1

逃出西貢 馬雲 22337 2023-02-05
  越南,本來就是著名的魚米之鄉,亦為東南亞著名的魚米區。可惜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開始,由法國統治以至到美國代管,人民幾乎從來就沒有過好日子過。政變、內戰,一直困擾著善良的老百姓。   也許是歷年以來,老百姓習慣了改變政權,改朝換代,所以陷共初期,人們竟然也相信臨時政府宣佈的國策中立。因此,當時根本就很少有人打算逃亡。   然而現在,情況越來越加不妙。不少工廠、企業和大公司等等,紛紛收歸國有。若干私人經營的商店,先來一個公私合營,下一步又是國營。   這些日子以來,更加實施食米配給,人們根本就吃不飽。因為能配到的食米本來就不夠裹腹,再加上食米又粗又糙,砂粒雜質又多,幾乎無法下嚥。   到了一九七九年四月,黑市的白米已抬高到每公斤一美元。因此市民無不叫苦連天。

  說出來也的確令人難以置信,以一個產米著名的國家,人民竟然不夠米糧分配,豈非笑話?但事實的確如此。究竟應該如何解釋?   有人見到一大隊一大隊的軍車,開到金蘭灣,那兒正是蘇聯艦隊的新基地。於是有人傳出:越南解放後,許多糧食都偷偷拿去進貢老大哥。   這是不足為奇的事,越南不但盛產食米,也由法治時代開始,受到法國人嗜飲咖啡的影晌,大量種植咖啡豆。然而解放後市面卻沒有咖啡出售,海外市場亦未聞有越南咖啡售賣。   此外越南又有一種纖維多而且硬的橙,根本不可以吃,惟有用來搾汁。解放前街邊攤檔常常可以見到這種橙,但解放後卻又失了踪。   究竟上述的食物去了那裡?   唯一較合理的答案,就是運往蘇聯換取軍火。

  人民吃不飽,又找不到工作做,怎麼辦?作反嗎?手無寸鐵,怎麼可能?逃亡吧,只要逃出生天,做牛做馬也甘願。只要吃得飽,就是更苦他們也願意去捱!   於是人們紛紛四出找尋逃亡的門路。   卓家也在找尋這種門路,但是任何人在當時的環境底下,也不敢公開查問,只有悄悄地到處查詢。   另一方面,阮家各人也下落不明,唯一只有卓詠梅帶同她的兒子逃了出來;她沒有被追緝,極可能與羅吉有關。羅吉追求過她,看情形,至今他對詠梅仍然死心不息,否則他也不會一再跑來看詠梅。   其實詠梅真正關心的,卻是她的三妹書竹。   書竹曾傷透了父母的心,如今總是下落不明。雖然羅吉說她下鄉去了,實情相信亦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像書竹那麼樣的女孩子,也多得很,她們不滿現實,喜歡刺激,因此最易被利用。   越共自然也明白此中情形。所以解放後,最初一段時間,仍然利用這班人到處宣傳,藉以安定民心。但是當過渡時期成為過去時,他們的利用價值已不復存在。於是有不少人被排擠,像卓家的表親,曾到卓氏夫婦那兒借貸的徐明就是了。   如果仍然有利用價值,或者有多少後台和背景的,則被調去接受思想訓練,甚至下鄉作勞動改造;原來卓書竹當時就是被調到鄉間去,表面是一名女共幹,名目上協助村民從事生產教育;實際上是讓她跟隨其他共幹一齊作思想訓練,以及勞動改造。   每天一早起來,書竹就跟隨大隊下田去,做到一身大汗,然後到了午間才有一餐飯吃;下午仍然是幫助農民做田野間的工作。

  好不容易才挨到黃昏,筋疲力倦,仍然不可以休息,因為飯後還要開甚麼小組討論會。一方面檢討當日的工作收獲,另一方面就是思想訓練。   試想想,一日有多少個小時?一個人的精力究竟有多少?這正是越共控制人民的最基本方法,相信任何人在這種情況底下,也會被軟化,還那裡有時間和精神去作反?能夠保得住性命已是萬幸了。   卓書竹逐漸對這種生活方式感到厭倦,所以她一直在悄悄設法返回西貢去。   她不敢怪羅吉,因為她了解到服從組織是他們的基本格言。   她曾經想過逃走,但是她對這一帶的環境非常陌生,如果被抓住,後果很難想像。甚至可能還會連累到羅吉。因為羅吉是她的介紹人和擔保人。私底下也是她的愛人。

  為了愛羅吉,她對越共這組織一度痴迷,那自然又是深受羅吉的影晌。   她以為從此之後,就可以跟羅吉永不分離了。可惜在那種社會制度下,根本沒有私生活存在,一切以服從組織為大前提。否則就會被批判為開小差、溫情主義以及思想有問題等等。   羅吉曾悄悄勸服她,他對她說:他們的分別只是暫時性的。為了將來,她必須接受一個時期的訓練,回來後才是正式的幹部。那時他們一齊生活才有幸福可言云。   到了那時候,她才明白:在他們那種社會制度,情與慾只是一杯水主義,就是雙方感到須要時,互相慰藉一番,完事後各行各路。   因此,她對羅吉也開始感到懷疑,雖然羅吉處處表現得無可奈何。   那天晚上,當小組會議開過了,各人都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自己的休息地方。只有書竹藉故親近一名高級共幹。

  那名共幹是一名政委,前兩天才派到他們這個單位來。他叫武登清,權力很大。   他們不但一齊食飯、工作,也常常在一齊討論、開會。   就在有意無意之間,書竹發覺武登清這傢伙似乎對她有點意思;那不但是開會時對她偏袒,就是當沒有人注意時,也悄悄向她眉目傳情。   事實上,書竹也有幾分姿色,難怪許多時那些男同志都向她大獻慇懃。無奈書竹一向自視頗高,所以有時亦會在無意間開罪了不少人。   因此,那些人往往就利用小組會議批評她,甚至利用種種壓力,要她進行自我批評。   批評與自我批評這兩種方式,正是越共統治人民,管制個人思想的兩種獨門暗器。凡是領教過的人,都必然會知道個中厲害。   被小組批評過的人,如果不進行反省,不進行自我批評,就會被揪出來,在群眾大會上公開鬥爭,在數以百計的人的面前,慘遭凌辱!

  書竹因為情緒極端低落,所以被人批評乃無可避免的事;還好來了這個政委武登清,三言兩語就替她暫時解了圍。   就憑了這點,書竹已有藉口去多謝他的幫忙;然而在越共的習慣上,必須用另一種方式去表達。   那方式當然不是西方的擁抱或接吻,亦非金錢上的賄賂,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大眾都沒有私人財產。   書竹所採用的方式,就是單獨會晤武登清,向他作自我坦白的悔過。   武登清也將是項會晤美其名曰:單獨了解。   一切看來並沒有甚麼不對,都是工作上的公事而已;其實一項見不得光的幕後交易正在進行;其西方慣用的名稱,應該是肉體上的賄賂。   書竹在武登清的面前也的確是夠坦白了,那是坦蕩蕩以及肌膚雪白;儘管這些日子以來,她給陽光晒得近乎黝黑,但是別忘記卓氏三姊妹都是昔日西堤有名的美人兒。

  因此,武登清也樂於了解了解。   書竹很聰明,一式連消帶打,公事私事,都一齊進行。   公事方面是希望武登清憑著政委的權力,將她調回胡志明市,亦即昔日的西貢;私事方面,套用自由世界的口脗:連絡感情。   女人就有這種方便,只擔心那個男人不就範,否則稍為放鬆一下,一切即可迎刃而解。   基本上武登清答允幫書竹這個忙,但是他也講得明白:我只是地方政委,我只可以把你的意見當作我的意見,慎報上去,但最後決定權卻不在我這方面。   書竹心裡想:該死的傢伙,為甚麼不早些說呢?現在一切已成事實,佔了人家的便宜才講這句話,豈非缺德?   也沒有辦法,誰叫自己是個初出道的女子,而且在這窮鄉僻壤裡,正是舉目無親,惟有碰碰運氣吧。這樣也總好過永無希望。

  因此書竹也只好忍住那一口氣,說了一聲:一切拜託了。   武登清卻是一派滿足的神氣:別說這些話,彼此既是同志,有空不妨多些了解;討論問題,有時不是一次半次就可以解決的。   天啊!這絃外之意又是表示了一些甚麼?   武登清以征服者的姿態,匆匆穿上了衣服,走了。   書竹這才如夢初覺地,參透了那最後一句話的玄機:有時不是一次半次就可以解決的。   她忍不住詛咒一句:狗養的!   沒有辦法,惟有再等機會吧!   事情已成定局,後悔也沒有用。   過得兩天,武登清又借故召見書竹。當時正是午間,所有人都出去工作了。   書竹心理上早有了準備,她知道武登清這傢伙必然是諫果回甘,因此她這一回也學乖了。

  果然,這邊幾乎連門也沒有關好,那邊武登清已經毛手毛腳。   書竹人老就精,鬼老就靈,竟然也故意讓他吻了一下,摸了一把,然後才吊他胃口,推開他:我拜託的事,有了結果嗎?   嗯武登清也想不到她如此老辣:我早講過了,這些事,決非一朝一夕就可以為你辦妥的。   那就是說:我們的感情可以一日千里,相反,你那條路卻一步未行。這樣算是公平嗎?書竹瞥了他一眼:如果我挨得下去,我決不會求你,既然求到你,在公在私,你也好應該幫幫我的忙啊!   是的是的。不過武登清如箭在絃,不發不快。他嬉皮笑臉的,又伸手過去!   書竹推開他:除非我看看你辦妥例行的手續,否則,我們之間仍然應該有個距離。   那是政委的辦公室,武登清沒有辦法,惟有立即先辦妥了文件上的公事,然後再辦床上的私事。   不過武登清卻聲明:一切只盡我個人努力,成功失敗,全憑你的運氣了。   只要你確確實實將你簽發的文件送出,我不會怨你。書竹最後卻說:不過我不妨說得坦白點,我們之間的特殊關係,你當然也不希望第三者知道吧?武同志。   這一招果然厲害,武登清當然也聽得十分明白。   書竹終於可以親眼看見武登清將簽好的文件送出。現在她只等待下一次的消息。   天氣是那麼炎熱,在那窮鄉僻壤的落後地區,別說冷氣機,就是電風扇也沒有。因此,當書竹離開政委的辦公室時,已是渾身汗濕。   不知是否心理作祟,書竹總覺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來,甚至瞪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並非作賊心虛,不少人見了她之後,都正在竊竊私議。似乎毫無疑問,她跟武登清的事,已逐漸被大家知道了。   正因為這樣,書竹才更急於離開這裡。   然而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完全沒有下文。   書竹所受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她終於忍不住又約晤武登清。   我剛想找你,你來得正好啊!武登清對她說:我替你申請調動工作崗位的事有了回音。   書竹喜不自勝,以為必然是好消息;想到不久之後又可以再見到羅吉,她就由心底裡笑將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眼淚也不知流過了多少;她總是偷偷地背人垂淚。因為在當時的環境,即使有一千個理由她也不能哭,否則就會慘遭批評。那時候一連串的帽子思想搞不通啦,故意在男同志面前裝嗲啦等等,一連串惡劣的批評,就會接踵而來。   因此,要哭就只有在深更人靜時,悄悄地哭,連一點聲音也不能發出,否則就會被人追究是否不滿組織?是否吃不起苦?   書竹是真的身不由己,就連寫信的時間也沒有;儘管如此,她仍匆匆偷空寫過幾封信給羅吉,訴盡了相思之苦。除了最初一封信收過羅吉的草草數言之外,以後一直有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書竹以為一定是羅吉太忙,又或者他也被調往別處去了。但是她心裡想:即使調了職,羅吉也應該有信交代才對啊。   她不再寫信,因為寫了也等於沒寫;她有時間的話,寧願多休息一會,因為每天她都弄得筋疲力倦,那裡還有心情訴相思;而且明知沒有結果。   今天她以為自己開始轉運了,豈料武登清告訴她:真對不起!卓同志,你的申請已被退回。   書竹剎那間有如一名死囚聽到了最後的宣判一樣,整個人呆若木雞!   我敢發誓,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武登清說甚麼她根本就聽不到,但他還是說下去:胡志明市的黨委批覆,說這裡仍然很需要你,所以希望你繼續再留在這兒一個時期   她根本聽不到,也聽不入腦,回頭就走!   武登清想叫住她,但是她沒有理會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流淚,總之她感到眼前就是一片灰暗。   她彷彿置身於地獄,圍繞著她的全是魔鬼;她甚至憎恨羅吉。若非羅吉,她又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   當然,歸根究底還是她自己不好;她不離開家庭,無論如何也不會發展到今時今日這個地步。因此她開始懷念她的家人。   本來在這些日子以來,她只學會了仇視別人,學習階級鬥爭,學習越共的理論。那套理論主要就是為國為民,為社會主義的未來等等。甚至親情也得拋諸腦後,否則就會被視作溫情主義。   但是現在,她逐漸覺悟了;她後悔自己太過無知。可惜一切既成定局,後悔又有甚麼用?   前面傳來一陣陣吵鬧之聲!   書竹急急伸手往自己的面頰上一摸,滿是淚痕,她也來不及揩抹,立刻閃過一旁,避過迎面而來那一班人的視線。   這是越南一條落後的鄉村,裡面的鄉村屋宇東一間,西一座的,參差不齊。因此書竹躲到一間平房後面,那班聲勢浩大的人,由於當時另有目標,所以根本見不到她。   她躲在屋後,雖然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但是對於這一切,她決不會陌生,一班受到越共共幹主使的貧農,叫喊著打倒地主的口號,正將一對年紀花甲的老夫婦押解到群眾鬥爭大會的會場去。   那對老夫婦雙手被反綁,垂著頭,一步一拐的,在喊打喊殺的氣氛中,渾身顫抖,淚流滿頰,彷彿死囚被押解赴刑場一樣;而最令老人家心痛的,不是那班曾經租用過他的耕牛、耕過他名下的田地或者交過租給他的人,卻是他們的兒女。   他們的兒子和女兒不但混在人群之中,還起帶頭作用,率領各人高呼口號,以壯聲威!   誰沒有父母?有那一個孩子不需要父母撫育就可以成人的?即使是孤兒院裡面的孤兒,也必然是由母親的身體懷孕而來的。   然而現在他們不但沒有安慰過父母半句,還要喊打喊殺,站到台上去戳指大罵,力證地主的父親如何剝削貧農,大有大義滅親的風範。   曾受過越共訓練的書竹,耳聞目睹,也總覺得有點於心不忍。本來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何況一切指責都未必是事實,只不過受了越共共幹的幕後操縱和擺佈而已。書竹正是因為受過訓練,所以才明白到此中內幕。   她正躲在屋角胡思亂想之際,忽然發覺那邊有人影一閃,嚇得她也急忙側身閃到一旁去。   書竹知道那是武登清的辦事處,而武登清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去參加一次群眾鬥爭大會。剛才那班人既然在吆喝聲中將一對地主夫婦押到村外一處廣場上去,相信武登清也應該出動了。   然則,剛才那人影一閃,又是甚麼人?他為甚麼要如此鬼鬼祟祟?   書竹躲在屋角,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武登清那間屋;抽著地主的一班村民已去遠,附近這一帶又回復了平靜。   武登清終於出現了,他轉著村外走去!   就在這時候,書竹看見剛才的人影又再度出現;那是一個男人的背影。甚至在書竹的眼底下,似曾相識。   他的行動固然鬼祟,身手也快得出奇。眨眼之間,他已閃進了政委辦事處去就是武登清那間村屋。   鄉村與城市的環境絕對不同,村民外出,大都沒有把大門上鎖。事實上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也沒有東西可以讓別人偷走的。因此武登清也沒有把那屋子的大門鎖上。   那男子為甚麼要偷進去?   書竹好奇地走過去,繞到屋後,由窗口偷偷地窺伺,發覺那是小許,他正在武登清的辦公桌上搜索。   小許是村中一名年青幹部,一向被視為積極份子。小組討論時,最積極發言的也是他。想不到他現在的態度竟然會這麼鬼祟。   書竹再偷看一會兒,立刻就明白過來,因為小許的目標顯然在乎那些印鑑;再看清楚,他正把一份事先準備好的文件,放在辦公桌之上。   由於印鑑頗多,而且擺放得十分凌亂,所以小許一時之間也無法找到他所需要的。   就在這個時候,書竹突然聽到門前傳來一陣陣步聲,還夾雜著幾聲乾咳;書竹嚇得一跳,因為她認得那是武登清。   她由屋角偷偷望過去,武登清果然正在折返屋子這邊來!   她由窗口望入屋內,小許那傢伙顯然一無所覺。書竹看見情勢危急,忙由窗口低聲叫入去:快些躲起來啊!武登清正折返這裡來呢!   小許這才如夢初覺地嚇了一跳,匆匆忙忙的,竟然躲進了辦公桌底下去。   書竹看見這情形,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那有人蠢到躲在辦公桌底下的?那幾乎是最易被人發覺的地方,因為辦公室的主人回到辦公桌之後,勢必坐下來,那時雙足就會伸到辦公桌底下去;那麼細小的地方,竟然躲著一個人,自然容易發覺。   無論如何,書竹已來不及糾正他,武登清已經進入屋內去了。   書竹惟有靜觀其變。她並非關心小許,只不過為了她自己,因為憑剛才的情形,她可以想像得到小許為甚麼要偷印鑑。毫無疑問,小許一定是為了偽製通行證。   當南越被越共解放初期,各地富有人家以及大地主們,紛紛逃亡,所以越共為了禁制他們移動,以便將來好好地清算他們,規定任何人離開原籍時必須攜帶通行證。   書竹當時已想到如何利用小許,所以她絕對不希望小許就此失敗。   武登清果然回到他自己的辦公桌前面,只是沒有拉開那把椅子;原來他忘記了帶走一份擬好的演講詞,所以回來取去。   那份演講詞就在辦公桌上面,他入來後順手取去,又匆匆地掩上門走了。   書竹和桌下的小許都分別舒了一口氣!   當武登清去遠後,書竹立即由窗口外面揚聲通知小許。小許由辦公桌底下爬出來,匆匆完成了他的偷印工作。   書竹一邊在窗口外面看著他將印鑑蓋在預備好的文件之上,一邊問他:你是否打算逃走?如果有辦法的話,讓我陪你啊!   小許一邊將必要的印鑑揀出來,蓋在他手中的文件之上,一邊反問書竹:你為甚麼也要走?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   我不想再在這兒獃下去。   我的理由亦跟你一樣。   你早該告訴我,現在如果我幫你,可能阻遲了我的行程。小許說到這裡,已完成了蓋印的過程,匆匆由屋子裡出來,繞到屋後。   書竹發覺小許手上的文件是一份油印的通行證,現在一經加上了印鑑,果然似模似樣的。   武登清一定發夢也想不到小許有此膽色和本領,就是書竹也深感佩服!   我們先趕到鬥爭大會去吧!小許一邊將他手上的偽製假證件摺疊好,放進口袋裡去,一邊與書竹並肩兒繞到大路那邊去。   村子裡的人已接到通知,必須依時到村子前面的廣場去集合,參加一次群眾鬥爭大會。因此這時候所有人都要放下手上的工作,趕往廣場去集合,以免被批評為不夠積極,甚至更嚴重的罪名,就是溫情主義、同情地主等等。   當書竹和小許到達村口前面那廣場時,絕大部份人已經到齊這裡;大地主鄭文全夫婦二人被人綁在台上。   那個舞台是越共共幹指揮村民漏夜趕搭的,離地三呎,有丁方數丈闊,甚至可以上演舞台劇,然而現在卻被越共利用作為階級鬥爭的工具。   鄭文全那對老夫婦,雙手被反綁,跪在舞台前面,面對台下的群眾,背後分別插了令箭似的木條,木條上面分別寫上:大地主鄭文全和吸血鬼吳氏琼。   後面樹蔭底下擺設了幾張有靠背的椅子,供共幹們坐的。   台下的村民們,像傀儡一樣,在陽光底下,汗流浹背。   書竹和小許分別趕到台上向武登清報到。   武登清分別附耳向他們作出指示,無非都是如何煽動群眾,教他們如何上台指責鄭文全夫婦過去的罪行。   但當武登清與書竹耳語時,卻加上了一句:今晚半夜,你過來陪我吧,關於你的志願,我必然另想辦法替你解決。   書竹不置可否地走下台去。   她對武登清這傢伙已逐漸認識清楚了,當然不會再上當;但是形勢比人強,她必須虛以委蛇,萬一需要利用到他的時候,多少也方便一點。   台下群眾有不少正在竊竊私議,因為他們之中根本有不少人受過鄭文全夫婦的恩惠。不錯,鄭文全是當地一名大地主,他擁有祖先遺下的田地以及物業很多,再加上自己經營其他生意賺得的金錢,拿回鄉間,結果又是買了田地。除此之外就是建成了大屋。越共解放後,鄭文全就自然而然的,變了眾矢之的。   鄭文全也明知越共不容許擁有私人財產,他以為只要自己甘願貢獻出一切財產,就可以安渡危關。想不到到頭來還是難逃厄運。   事實上眼前這班村民之中,就有過不少受過這對老夫婦的恩惠,例如有些租用耕地的,不但沒有田租交上,還借了鄭文全的錢。   至於他的妻子吳氏琼,更是菩薩心腸,村民們大都受過她的恩惠,所以這時候大部份人的心情都感到無比的沉重,無奈形勢所迫,假如他們稍為表示同情鄭氏夫婦的話,又不知會有甚麼後果。   因此,村民們唯有掩住良心,聽從了越共共幹的擺佈,實行鬥臭鄭氏夫婦。   台下逐漸變得鴉雀無聲,台上的武登清站起來宣佈鬥爭大會正式開始了!   可憐鄭文全那對老夫婦,仍然跪在台前,垂著老淚,頭也不敢抬起來。   首先由他們的兒女領導群眾,據講為了起帶頭作用,鄭氏夫婦的兒女當眾指責老父如何剝削勞苦的農民;台下的群眾則在越共共幹的慫恿下,高呼口號助陣,吶喊助威!   然後才輪到其他受害者逐個登台,當眾清算鄭氏夫婦。當然,除了絕大部份由越共共幹作好事先的安排之外,其中亦難免有鄭文全的真正對頭人,趁機上台聲色俱厲的,指責、詛咒,甚至拳腳交加的,當眾凌辱這對老夫婦。   不要說鄭氏夫婦已經年紀老邁,就是年青力壯,此時此地恐怕也無用武之地,何況他們這時候雙手已被反綁在後面;站在一旁的兒女不但不加援手,還要喝采叫好。到底這是甚麼世界?   台下不少村民黯然下淚,就是不敢讓越共共幹們見到。否則,他們就可能被指為同路人,說不定又會被揪出來鬥爭一輪!   鄭氏夫婦在烈日下已經感到頭暈眼花,此刻更是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雙雙昏倒台上。   武登清向台上數名越共共幹遞了一個眼色,立即有四名共幹分成兩批,兩人一組,分別向鄭氏夫婦倒了一盆冷水,然後左右攙扶著他們到台下一棵大樹上,將鄭氏夫歸分別綁在二棵大樹的樹身之上。   鬥爭大會還未結束,因為被點名清算的人不祇鄭氏夫婦,凡是以前跟越共有甚麼過節的,此刻都變了他們的清算對象。   當然,其中亦有不少公報私仇的,如今一轉得勢,便不饒人。   書竹趁住這機會,悄悄在台下一角問她身邊的小許:你幾時起程?   當然還要等機會。小許低聲說道:你以為我會就這樣逃離此地麼?你錯了,我只是做好事前的準備功夫。   事前準備功夫?書竹納罕地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應該想像得到:如果我這樣無緣無故的離開他們,他們勢必懷疑。那時,他們可能通令各地,注意我的行踪。因此,我一定還要靜待時機,例如我被派出差到四鄉去,那時我就可以陽奉陰違   小許剛說到這裡,有一名越共共幹走過來,書竹立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那名越共共幹本來奉命滲入群眾之中,在必要時領導村民高呼口號;此刻看見武登清正在台上演講,聽得他懨懨欲睡,所以才乘機走動一下。   書竹等他走開之後,又低聲問小許:我奇怪你怎麼肯將全盤計劃告訴我,難道你不怕我出賣你麼?   小許輕輕一笑:你不會出賣我的,你不是正在求我助你一臂之力麼?   我口裡這麼說而已,你怎知道我的心裡想怎麼樣呢?   卓書竹同志,其實我老早就開始留意你,到底你沒有像我那麼功力深厚;最低限度我表面做得非常之積極啊!   難道你早已看出了我的意圖?   那又未必,不過我卻輕易看出了你的不滿;假如我不是因為還對你有好感,萬一在開會時提出批判的話,怕你早已有麻煩。   那你為甚麼又要維護我?   小許坦然說道:剛才我也說得清楚,因為我對你有好感啊!   書竹面頰上紅了一陣,情不自禁地垂下頭來。   書竹同志,聽我說吧!小許安慰她:好好的忍耐一下,時機一定會到來的。   你肯幫我?她偷偷側過頭去。   小許輕輕點頭:我會盡力而為。   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許同志。   別客氣!總之以後只要你好好的聽我說話,千萬別露出破綻,我保證可以助你完成你的心願。   書竹心裡想:小許的辦法到底比較實際,就是比較冒險一些而已。但無論如何也得一試!   那一天的鬥爭大會,幾乎開到黃昏才告結束;莫講被綁上台去被人清算者,就是所有參加者,在此大熱天時,也感到筋疲力倦。   可憐那對老夫婦大地主鄭文全和他的老妻,仍然被人綁在大樹的樹身之上,連水也不讓他們喝一口;身為他們兒女的,在台上高呼一輪口號之後,連望也不敢再多望他們一眼,就匆匆跟隨大隊離去。   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在越共的暴政下,沒有人敢提出批評,也沒有人敢反對。   晚飯之後,所有人都倦得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睡去,但是,在越共共幹的催促下,他們仍得開甚麼小組討論會,檢討當日的群眾鬥爭大會誰最積極,誰又做得不夠。   書竹和小許二人,為了掩飾,自然又要做得更加積極;即使他們已是疲倦欲死,也得勉強支持下去。   翌日開始,書竹跟小許二人,經常眉來眼去,有時還會悄悄交換幾句;他們有了同一目標,書竹也只好信賴小許。   另一方面,書竹也為了爭取機會,設法討好政委武登清這傢伙。   大調動武登清可能沒有權力,但小調動他肯定是有的;所以小許就擺計,先讓自己和書竹二人,故意在開會時跟一部份幹部發生意見,吵得面紅耳熱的。   結果,還是由武登清從中調解,但經此一役後,小許就有理由要求暫時調他到鄰鄉去。武登清答允考慮一下。   書竹趁此機會,向武登清大獻殷勤;他們既然有過一段情,一切看來又是順理成章。武登清上次因為幫不到書竹,心裡仍然有些內疚,所以這一次聽到書竹提議將她與小許暫時調往鄰鄉,以免跟一班幹部彼此感到尷尬。   武登清就在書竹的溫柔攻勢下,終於批准書竹和小許暫時到鄰鄉去。   在當時的環境,越共為了防止人民逃亡,幾乎行一步也須要一紙證明;那份通行證上面,既要列明目的地,更要蓋上所屬機關的印鑑。   小許為了協助書竹重返西貢,早已偷偷做好了一紙通行證,也偷蓋了武登清掌握的若干印鑑。一切看來都非常之順利。就是有一件事卻大大地出乎書竹的意料之外。   當小許串同書竹偷取印鑑時,書竹無意中發現了上次西貢方面的覆文;原來批示者並非別人,卻是羅吉。   書竹又喜又怒;喜的是她還是第一次知道羅吉的權力這麼大;怒的卻是羅吉居然耍兩面手法。   她一直以為羅吉很愛她,被派落鄉深造表面上是組織方面的主意;因為她不是正統越共,所以如果是組織方面的意思,書竹亦自覺無話可說。   然而,從羅吉親筆批覆的文件中,分明是存心與她為難,這與私人函件中的無可奈何,分明是兩回事。羅吉為甚麼會這樣?   書竹試過寫信向羅吉訴苦,說出了如何渴望見到他,當時羅吉也有信安慰她。但是後來,音訊全無。即使她一再寫信,也有如石沉大海。   她曾經以為羅吉也調往別處去了,但是即使調往別處,也應該有信給她,怎會連絡中斷?   直至到那天她和小許偷進了武登清的辦公室,為了搜索那種油印的通行證,才給她從文件夾中無意之間見到了羅吉的批覆。   她內心又憤怒、又驚奇!只是沒有對小許表示。   過得兩天,武登清再向她揩了一次油,然後又依依不捨地對她說:大約一個半個月左右,我就會調你回到我身邊來,否則我好容易為你相思而死啊!   書竹卻嬌嗔道:別這樣吧!難道你不為自己的前途設想一下麼?   武登清聽得一頭霧水,這是甚麼意思?   書竹乘機解釋:可能由於你對得我實在太好,難掩人家耳目,最近我聽到了不少閒言閒語。因此,這一次我求你暫時離開我三幾個月,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武登清這才明白。他非常感動。   書竹和小許終於可以離開那窮鄉僻壤的農村。   他們並沒有到指定的鄉間報到,只利用偷蓋的通行證,直奔西貢。   就因為那一紙通行證,沿途上,他們避免了不少麻煩。也順利地過了一關又一關。   途中,書竹雖然有小許作伴,她的私心底下仍惦記著羅吉。   她不斷地想:羅吉是否另結新歡?羅吉是否不希望自己回到他的身邊去?否則,為甚麼他會批覆不准她申請調返西貢?   她不停地想著返回西貢之後,到底應不應該去找羅吉?抑或返回父母的家裡去?   想起父母,書竹又不禁悲從中來;尤其是經歷過這麼一段艱苦的日子之後,她已開始覺悟到,以前跟羅吉所學到的一套理論,與事實完全是兩件事。   如果讓她有機會從頭再來過,她會選擇在家裡的一段日子。可惜如今的西貢已改為胡志明市,他們那一家人,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小許鑑貌辨色,也彷彿窺出了她的心事。   回到西貢之後,你打算怎麼樣?小許試探地問。   我也不知道。書竹真的不知道,她輕輕地嘆息。坦白說,我只希望再次見到我的家人。   我也跟你一樣。小許也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他們不知怎麼樣了。   你父親做甚麼的?   做生意,很富有。   那十之八九遭清算。   是的,所以那天當他們清算鄭文全夫婦的時候,我有很大的感觸。   當時我一點兒也看不到。書竹半開玩笑地說:你真是最偉大的演員。   其實越共之中,地位越高的,演技就越精湛。   你仍將胡志明市稱作西貢,可見你是個相當念舊的人。   坦白對你說,我並不打算再重返工作崗位。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我們再回去,單是挨他們的批評就夠了,何況還使用假證件呢。   小許道:如果我在西貢找不到我的家人,我會去峴港,那兒我有些朋友。   我和你注定是同一命運。書竹又深深地透了一口大氣,我們如何連絡?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也找不到我的家人的話,留在西貢恐怕也沒有意思。   但是,你不是說過,你在西貢有個男朋友做高級幹部的麼?   嗯書竹想了想,隨即苦笑一下:我不過跟你開開玩笑而已。就算我真的有,我也不敢去找他,否則後果就難以想像。   經過這一次之後,我你總算是患難之交,只要你不嫌棄,到了西貢之後我們再設法保持連絡吧!   好極了!她喜極忘形,情不自禁又擁吻了小許一下:小許,我真喜歡你!   小許是個年青人,血氣方剛,給書竹那麼一擁一吻,當堂暈得一陣,加上連日以來,日夕相處,沿途互相照顧,感情方面自然比較融洽,於是二人在不知不覺中,擁抱得難解難分,也吻得如痴如醉。   男女之間的感情,有時很難解釋,偶然的相遇,固然可以一見鍾情,日夕相處,更易產生情愫。因此書竹與小許終於又在共患難之中,互相愛上了。   由那窮鄉僻壤回到西貢,總有七八天的行程,那是由於越共解放後,一切交通均無法維持正常狀態,大部份的途程,他們都須要安步當車的緣故。   可能因為彼此都懷有一種作賊心虛的心理,所以他們沿途上都戰戰兢兢的;即使晚上入睡之後,也每在睡夢中驚醒。   他們已像夫婦一樣,沿途上雙宿雙棲,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何況越共對於男女之間的關係根本又是一杯水主義,把解決性慾問題當作口渴之時喝一杯水那麼簡單。   有一晚,他們同在一間小旅店投宿。當時距離西貢已經非常接近,明天一早他們如果搭上公共汽車的話,大約晚間即可抵達西貢市區。   豈料那一天晚上,正當他們相擁入眠之際,彷彿聽到陣陣敲門之聲,一陣急似一陣。   小許在朦朦朧朧中起來開門,發覺進來的竟然是三名武裝越共。   為首一人瞪住小許問:你們從何處來,有證件嗎?   隊長,我們都是自己人。小許把通行證遞上,上頭要把我倆調回西貢。   他媽的甚麼西貢?越南今後也不會再有西貢這個地方了。那名隊友立刻拔出一支手槍,指住小許:你們分明是開小差的!   隨即把手一揮,示意背後二名手持長槍的武裝越共上前把小許和書竹扣押起來。   小許突然不顧一切要強行衝出去,砰砰砰一連響了三槍   小許驚叫一聲!   他發覺自己仍然睡在書竹的身邊,摸摸胸膛,沒有血,也沒有受傷。   書竹卻在搖動著他的手臂,拍拍他的面頰:你幹甚麼?小許,醒醒吧   原來是南柯一夢!   儘管只是一場噩夢,小許已是渾身大汗。   到底怎麼一回事?我差些兒給你嚇死了。書竹埋怨之中,又充滿了關懷之情。   沒有事,我只是發了一個可怕的夢。小許恐怕隔牆有耳,不敢多說話。   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目瞪瞪的,直到天亮。   書竹給他吵醒之後,也睡不入眼;但是她腦海中所想的,與小許的又有所不同。   書竹想到她的父母和家人,也想著羅吉,以及他的甜言蜜語。還有就是:這次他們回到了西貢之後,那班人將有些甚麼變化?   小許所想的,卻是以前如何被人利用作為鬥爭的工具;他年青力壯,膽色又夠,再經越共稍加訓練,儼然就是一名十分出色的殺手。   他充滿了希望,幻想著解放後將如何享福,如何搖身一變成為國家的主人翁;豈料解放後反而被調下鄉,到那些所謂新經濟區去挨苦。   小許有一種受騙的感覺,所以他決定利用自己的方法,逐漸實現自己的新夢想那是另一個夢想,就是連書竹他也不肯告訴她太多。   這些日子以來,他總算學乖了;即使最親至愛的人,他也不可以太過相信她。何況對於書竹,他自問還不太過了解她。   翌日,他們一早起來,到市集去想找些東西吃,卻是困難得很。以前隨便也可以吃到一些早點,如今卻處處出現食物短缺現象。   沒有辦法,他們惟有擠到車站去。沿途上,只見乞丐有如吊靴鬼似的,又多又煩。   一輛又爛又舊的公共汽車,後面還負上一具噴出濃烟的煤炭發動機,車頂堆滿了一包包的行李和貨物,車廂裡也堆塞得有如沙甸魚一樣。   小許和書竹想擠上去,可惜連車子旁邊也掛上了三幾個年青人,他們根本就無處可以立足。   錢七七七車子終於一搖三擺的開走了,誰也不知道它甚麼時候在途中停下來,說不定所有車上的人都要落車幫手推車呢。   小許和書竹二人獃在車站上差不多整個上午,才等到一個機會,一輛當地人稱作機車的機器腳踏車,願意接儎他們到西貢去;但機車是小型的一種,只可以儎走一個人而已。   幾經商議,小許決定先讓書竹乘搭那輛機車,他自己寧願再等機會。   不知怎的,書竹至此,反覺有些依依不捨。   小許也看得出,他們相處了這麼一段日子之後,也總算得上是患難與共;所謂患難見真情,眼前就要分離,難怪書竹眼睛也紅潤了。   小許卻對她說道:我們約好在西貢見,看來你必然早我一步到達,不如你留個地址給我,讓我好去找你。   書竹道:我怕我家庭有變化,還是你給我地址,稍後我去找你吧!   小許於是留下了一個地址給書竹,目送她坐上那輛機車的尾部離開了車站。   其實書竹也有苦衷,她固然不知道她的父母以及家人在解放後有了一些什麼變化,就是羅吉變成怎麼樣,她也難逆料。所以要她留下地址,根本很難。   書竹走了之後,小許形單隻影的,更覺寂寞;再加上他身邊所帶的證件又有問題,所以小許總覺得有些忐忑不安。   小許頗後悔好讓書竹先走,因為到了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原來愛上了書竹。   不管以後會發生一些什麼事,他只希望與書竹在一起。可惜現在後悔也是無用。   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機會,有一輛單車肯出讓。   當時在那小鎮之上,每天早上才有一班公共汽車開到西貢去,既然當日已失去了一次機會,說不定又要過了今晚才可以乘搭明天早上開出的長途汽車。   因此,小許惟有傾其所有,換得了那輛舊單車;如果他再猶疑,說不定又錯失了一個機會,會給別人捷足先得。   小許踩著腳踏車,也不敢妄想可以追得上書竹,因為人家是機車,自己這一輛只是單車;前者用馬達,後者靠腳力。除非有意外,否則很難追得上。   小許只希望早日到達目的地而已。因此他獨個兒在公路上騎著單車,每有茶水出售的地方,就歇一會兒。儘管如此,估計仍要明天才可以到達西貢市區。   黃昏之前,他必須抵達另一個小鎮,否則就得在荒山野嶺過夜。   小許筋疲力倦,入黑後仍未到達那小鎮。他又擔心,又焦急;加上四野無人,心理上總難免有些恐懼。   當他進入那小鎮時,已是晚上九時許。   小許口袋裡的錢,都用來交換那一輛舊單車,而事實上,他幹那一份工作,也是所得有限。現在他的肚子餓了,才發覺自己以前高呼那些八股口號是多麼愚蠢的事;也因此他更加對自己這一次的決定,變了非常明智。   小許左搜右搜,才搜出了少許零碎的新越幣,那些錢,僅可在路邊攤檔吃到一些淨麵充飢。   那晚,他本來就預算在街邊露宿。豈料就當他推著那輛的單車,希望找一處有騎樓底的地方睡覺時,卻發現了一些令他難以置信的事情。   那處騎樓底原來一家客棧的大門前,那兒竟然停了一輛似曾相識的電單車。   那輛電單車今天早上他才見過,所以一點兒也不陌生;他肯定就是接儎過書竹的電單車。奇怪,怎麼他們還在這裡?   小許估計以電單車的速度,他們應該抵達西貢市區了;何況他們比自己更早出發呢。   好奇心的驅使,令到小許闖進那間客棧去。   客棧裡面靜悄悄的,想找個人出來招呼他也沒有。   時間本來尚早,只不過晚上十點多鐘,但像這類小鎮,也許店家認為不可能再有人客上門了。   小許不作聲,因為他口袋裡已經沒有錢,所以這次進來也不是為了找房間渡宿;他只是想看看書竹是否在這裡投宿而已。   房間不多,十間八間而已。許多間的房門都關上了,如何去找?   小許忽然妙想天開,揚聲試叫:書竹,書竹   可能所有人都睡了,也可能是這裡太靜,所以輕輕的低呼,也變了很刺耳。   忽然之間有人聲傳出:你別這樣,我不依啊你走,你走!   小許認得那正是書竹的聲音。他又驚又喜,立刻循聲找過去!   他找到了其中一間房門口,裡面的掙扎搏鬥聲,更加清楚了。因此小許不再猶疑,對準房門用力一撞,隆然一聲,房門便告翻倒下去!   房間裡,已亂作一團,書竹正糾纏住一個男子,小許毫不考慮,抓起一把椅子,迎頭擊下;那男子的身形隨即倒下去!   書竹似乎也明知闖下了大禍,急忙示意道:我們快走吧!   二人隨即奪門而出!   客棧裡面的人,這時都紛紛給剛才的聲浪吵醒了,就是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直至到有人進入那間房內被撞倒的房間一看之下,隨即有人大聲叫道:不好了!出了命案啦,有人被殺死   此語一出,整間客棧立即震動起來!   店家這時才知道事態嚴重,立刻追出街外;但是,這時小許和書竹已偷駕著那一輛電單車,去得老遠了。      書竹坐在小許背後,驚魂未定!   小許有過黑夜行軍的經驗,那是他參加越共游擊隊的時候;他試過摸黑偷襲美軍軍營,也試過摸黑佈雷。因此,對於在黑夜中駕電單車趕路,他從不害怕。   他一邊開動那輛電單車,一邊聽取書竹講述如何被人騙進客棧的經過。   根據書竹說:她和那個不知名的男子,本來在下午時分已到了那小鎮。但是,那男子說:前面出路被暫時封鎖,據講是為了掃雷工作正在進行中。   越戰期間,南越境內許多地方都被埋下了地雷,有些是美越聯軍埋下,以防止越共進侵的;有些則是越共游擊隊偷偷埋下,讓美軍和越南政府軍上當的。所以那男子的藉口,書竹也只好相信了。   後來他們吃晚飯時,那男子請書竹喝了一些酒,這就是迷姦的開始。   後來書竹一直陷於迷迷惘惘之中,直到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她才彷彿從夢中驚醒云   小許當時一方面要在黑夜中趕路,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次殺了人,說不定成為追緝的目標,所以根本也無心聽下去。   他只問後面的書竹:到了西貢之後,你打算找著誰去?   我誰也不想找了。書竹伸出雙臂,攔腰抱住小許,哽咽著說:小許,坦白說吧,經過這一次之後,我覺得我真的愛上了你。我希望以後也跟你在一起,無論你去那裡,我也跟隨著你。   小許很感動!尤其是當書竹倚偎著他的時候,他感到無法抗拒!   到了西貢之後,我們仍得小心行動。小許說,因為那命案,當局可能正在通緝我倆呢。   書竹柔情萬縷,彷彿要把小許牢牢地綑綁著。   他們所乘坐的那一輛電單車雖然明明是偷來的,但小許卻顯得非常冷靜;他們並不擔心,因為解放後,電訊交通也不正常。命案發生後,當地警方也不可能一下子知得太多;何況即使知道了,也不可能立即就通知沿途的軍警人員。   因此,小許想到這裡就若無其事地,駕駛著那輛被當地人稱為機車的電單車,風馳電掣的,直向西貢駛去!   小許本來已是疲倦欲絕,不知怎的,經此一役後,他好像注射了一股興奮劑,忘記了一切疲憊,抖擻精神,勇往直前。   這是一般人認為不可能的事,但是對小許這種人來說,一點也不足為奇;他早在參加越共游擊隊時,已習慣了數日數夜不眠不休的堅忍生活。苦就只苦了後面的卓書竹而已。   將近天亮時,他們也非常接近西貢市區。   可能時間太早了,公路上連人影也找不到一個。   突然之間,也不知道由那兒閃出了幾個人影,像鬼魂出現似的,連聲吆喝道:停車停車!再不停下來,我就開槍!   小許因為要跟後面的書竹商量進入西貢市區之後的行動,所以車速減慢了;否則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好容易令到他們的機車衝出公路外面去。   小許停下車來,發覺那些由公路旁邊閃出的,只是幾名武裝的軍警人員;他們循例截查來往車輛與行人。但卻把小許和書竹都嚇了一個半死。   小許和書竹都懷有通行證,通行證上面不但書明了目的地,還有印鑑和日期,所以他們很快就獲得通行無阻。   進入市區時,已是天色大亮。   小許忍不住又問書竹:卓同志,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一次?   卓書竹本來就沒有面目再見她的父母姊妹,但經過這一次的教訓,說實在話,她也非常惦念著她的家人。因此她對小許表示:還是先回家一行,再定去向。   小許於是把機車開往西貢市區的堤岸。   眼前所見盡是書竹所熟悉的地方,可惜許多地方內庭依舊,人面已非;再想起家中的父母,可不知是否仍然健在,抑或在戰亂中逃去還是死去?   想到這裡,書竹就忍不住黯然垂淚!   書竹坐在後面,所以小許看不見她流淚。不過就在機車開入堤岸的剎那間,他忽然發覺自己對書竹依依不捨:你打算回到你父母那兒去嗎?   我也不知道。書竹哽著咽喉,伏在小許的背脊說道:我想我總應該回去看看吧。   小許這才感覺到她在哭,只是他並不知道她的哭是另有原因;他竟然以為她也捨不得離開自己。   要是你父母家人都散失了,你也不必徬徨。小許安慰她:我會有辦法安置你,直至我們設法離開這兒為止。   書竹根本不知道他講些什麼,腦海中只知道胡思亂想;她想著回到家裡之後,所有人都已經不知去向,家裡空無一人。   她又想像到她父母仍然健在,但卻不原諒她,甚至質問她。   她忘記了離家已有多久,更不知道她的大姐一家人又怎麼樣了。   當機車進入堤岸那些熟悉的街道時,小許曾輕輕提醒過她;不過怎的,忽然之間她喪失了所有的勇氣。   她不想見她父母,所以她只叫小許開著機車在附近街道繞圈子。   書竹的思想十分矛盾,未解放之前,她曾經因為憎恨父母偏愛大姐,心理上多少有些變態,希望越共早日解放西貢,讓她目睹阮氏家族遭到越共的清算。甚至看見她大姐如何流浪街頭。而她自己則偕同羅吉,乘坐著豪華的房車,招搖過市。   結果,她總算望到了,西貢終於落入越共之手,可惜她未見她大姐流落街頭,卻先見自己被組織放逐下鄉去。   她以前的夢想根本不可能實現,只因為她並非正統的越共;羅吉也沒有讓她好好的享受過,當然也沒有豪華汽車供她乘坐。   她開始覺得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創傷,也彷彿從夢境中驚醒,所以她才決定背棄越共,先跑回西貢來找羅吉。   表面上看來,西貢市並無大改變,只是名字改了胡志明市而已;但細心看看,一切變化得實在太大了。市面上的店舖,十間有九間關門;街上匆匆掠過的私家車,裡面坐著的只是一些高級共幹。昔日西貢的繁華景象,皁已不復存在。   機車很快又回到她的故居附近。   小許故意把車子的速度減慢,讓她決定是否回家去見她的父母。   她主意拿不定,完全是內心的矛盾無法統一;她自動離家出走,跟隨羅吉投靠越共,父親多少一定也會知道了。   如果她覺得自己一切做對了,那反而沒有問題;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返家去,對父親進行一連串的思想教育。   但是,問題卻在於她自己此刻也開始覺悟起來了;假如她真的有勇氣再回到父母的面前去,她對父母只有懺悔!   無奈眼前的環境非常微妙,她無論在言論和行動方面,都必須小心翼翼。因為她和小許的處境完全一樣,都是未經正式批准,而利用偽造證件偷回來的。   小許把機車停在街口隱蔽處,目的本來是讓書竹有多些時間想清楚;因為機車的汽油不多,而當時汽油十分缺乏,有錢也沒有得買,需要申請配給的。   卻想不到在這剎那間,一輛私家車突然停在她的家門前。   車門開處,先後走出了一男一女;男的是羅吉,女的卻是書竹的大姐詠梅。   詠梅手上抱住一小童,羅吉呵護備至地,挽住詠梅的手臂,關懷之情,令人羨煞。   他們好像剛去過甚麼地方回來,儼然一對恩愛夫妻。當堂看得書竹獃在一旁!   就在這剎那間,書竹終於也明白到一件事:為甚麼她不獲得批准返回西貢?看來絕對不是組織的意見,而是羅吉不想她回來。   她的內心再次泛起一股仇恨的心理;她對小許表示:開車吧!我們走!   小許不知道詳情,自然亦無法理解她內心的想法;他只好匆匆把車開走。   同時小許又回頭問:到那兒去?   你不是說過,你會有地方安置我嗎?書竹反問道。又說:我決定不回家去。   那麼,我們先去一個地方,那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家。小許道:我有許多地方可以去,你大可以放心。   機車瞬即離開堤岸。   書竹忽然又問小許:你是否愛我?   小許被書竹那麼一問,頓覺渾身一凜!彷彿觸了電似的,機車差點兒也失去了控制。   遠在那窮鄉僻壤的時候,小許已對書竹有了好感,再經過這一次沿途跋涉,日夕相處,小許更對書竹愛得如痴如醉;也正因為這樣,所以許多事情他都沒有細心地加以分析。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輕易就為了她而去殺人呢?   現在緊緊地以身體貼牢他背脊的,正是令他心醉的人兒,難怪他訥訥地說:我當然愛你,否則我又怎會自始至終的陪伴著你?   那麼,我決定跟你了。書竹摟得小許更緊。   他感到無比的溫馨:我一定會令你幸福。   無論到那裡,我們都在一起!   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讓我與峴港方面連絡好,我就會實現我的計劃。   然而她心裡卻不那樣想;她有另一套計劃,只是暫時不說出來,以免嚇壞了小許。   小許把機車開到一條橫街,停下來,轉一幢舊樓瞥了一眼,回頭對書竹道:你在這裡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來。   書竹看著他去敲門,他也試過按門鈴,但毫無反應。   小許繞到後面去,仰望一下,隨即沿著牆邊的水管,爬到二樓露台去。   不到三分鐘光景,書竹已經可以由正門登上梯階來。   這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家,但我不明白,這裡為甚麼會弄成這樣子?   小許一邊向書竹交代,一邊帶她到處巡視。   這裡蛛網塵封,顯然好久沒有人居住。   小許道:怪不得前些日子我寫過一封信給他,他也沒有回音。   書竹頓感徬徨:那麼,我們怎辦?   有甚麼怎辦?小許回轉身來,一手摟著書竹的纖腰,笑道:這裡沒有第三者,就是我倆的世界啊!   他輕輕地吻了她,豈料她的反應更加激烈;她以雙臂纏繞著他,渾身是火!   他有一種灼熱的感覺,可惜到處都是塵埃,只要輕輕一碰,就有如一層烟霧似的揚起。   先讓我們來收拾一下好嗎?他忽然變得很理智,反正今天晚上我們有的是時間。看情形,我們最少也要在這兒住上好幾天呢。   於是兩個人一齊動手,合力在屋內各處收拾、打掃;最後他們才發覺屋內已經沒有了電力供應。怪不得剛才當小許按門鈴時,毫無反應了。   還好扭開水喉之後,發覺仍然有自來水供應。趁著天色未黑,他們又在神枱之上找到了火柴和腊燭。   天黑之前,他們悄悄地溜了出去一次。小許身上此刻已不名一文;書竹口袋裡還有一些錢,無奈有錢也買不到吃的東西。   最後還是小許向朋友乞得一點食物回來。   有情飲水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感到快樂。書竹開始了她的心理攻勢;她覺得一個女人要征服一個男人,必須先讓她自己愛上了他。   毫無疑問,小許已是百分之一百的相信下來。   晚上,在燭光掩映之下,氣氛更加充滿了羅曼蒂克。此情此景,孤男寡女,兩情相悅,自然是無可避免的事。   但是,正當水深火熱之際,不知怎的,書竹竟然傷心地痛哭起來。   小許嚇得一跳:你怎麼啦?   有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對你說。書竹哽咽道:為了今後我和你之間的幸福起見,我想,我還是好好應該交代一下。   究竟是甚麼事?   每次當我跟你相好時,我都會傷心流淚,你可知道為甚麼嗎?   嗯他感到一頭霧水的瞪住她。   我曾經對所有男人都恨透了,包括你在內,當初我也絕不信任;只因為我曾經被一個男人騙去了我的貞操。   他曾經接近過她,早已知道她不是處女;其實在越南,女性一般都早熟,十三四歲的少女已經熱情似火,很難把童貞留到洞房花燭之夜。華裔的女性,倒還有點廉恥;道地的越女,根本不知貞操為何物。甚至往往在吵架時,自揚醜史,以改嫁得越多次數,就表示越多男人喜歡她,竟然以此為榮。   因此,小許對此根本也不會感到驚奇。奇只奇在何故書竹會傷心到這副樣子?   書竹突然又咬牙切齒地說:如果你愛我,你一定要殺了那個男人,替我報仇雪恨!   殺人?小許當堂呆了一呆。   是的,殺人有甚麼稀奇?難道你未曾殺過人嗎?書竹眉毛一揚,我知道你參加游擊隊時,已經先後殺過了不少人;甚至在我們逃亡旅程中,你也殺過人。   那是為了你,那傢伙想強姦你呢。   講起那次在旅途中的事,書竹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事前她從未想到小許會這麼快就可以追上來,更不會想到小許會找到那間客棧去。   其實她只是為了那男子的機車中途要機油,又擔心無法在天黑之前趕到西貢,所以才同意在那小鎮過一晚;她耐不住旅途寂寞,所以才同意與他住一間房。怎料到小許就在那時候找到了他們。   她衡量過利害,小許不但可以協助她返回西貢,還有辦法進一步帶她離開越南,所以她又靈機一觸,又叫強姦、非禮。   結果小許竟也信以為真,儼然一名護花使者,把那男子殺了。   現在小許舊事重提,書竹差些兒就忍不住笑將起來!   但從另一角度看,書竹覺得像小許這種人也有他的可愛處,那就是他不但感情豐富,難得他頭腦簡單,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好好的去利用他呢?   於是她又對小許說道:這一次你也是為了我,但我並非要求你立即就殺死他;我們先要搭好一條後路。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甚麼後路?小許果然是個思想很直線的人。   你忘記了嗎?我們最後的目的,就是要設法永遠離開越南。   是的,但我必須先到峴港去跟朋友連絡好。   如果我們殺了這個人,我就決定和你逃到外國去雙宿雙棲。   你真的肯跟我一齊走?小許半信半疑,且驚且喜。   是的,只要你真心愛我,我就跟定你了。書竹又說:愛情雖然沒有代價,但是我心底裡那一根刺,你一定要設法替我拔掉!否則,只怕我這一輩子也會不舒服呢。   小許終於挺起了胸膛,咬實牙齦:好吧!我就答應你!   書竹這才化怒為喜,擁吻著小許:這才是我的好愛人啊!   本來對於小許這種人來說,殺人已經算不了怎麼一回事了。只是他想不到:為了書竹他已經殺了一個人就是那個機車的司機;而現在還要再去殺另外一個男人。   他是誰?小許終於忍不住問。   嗯書竹想告訴他就是羅吉;但回心一想,終於又故作神秘地說:我還是保留著,等到時機成熟了,我自會告訴你。   那麼,明天我會設法先連絡好一些朋友,你就留在這裡等我吧!   為甚麼不可以帶我一齊去?   我會走幾個地方,一來怕你辛苦,二來省回處處要向朋友交代、介紹,豈不麻煩?他又安慰書竹:這兒肯定被人荒棄了,決不可能再有人回到這裡來。我倆就暫且寄居於此,待一切準備妥當,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真的?她高興地吻了他;她若有所觸,粉頰一紅:你你可是真的滿足我?   燭光搖動,兩個人影變成一個。   燭光熄滅了,屋子裡的人聲也沉寂下來;唯一可以聽到的,只是二人那沉重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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