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孤星冷月寒霜

第13章 第八章 佳兒癡兒

孤星冷月寒霜 諸葛青雲 18954 2023-02-05
  無故向陌生人下跪,本是極為委屈之事,但狄小珊竟絲毫不覺委屈,自自然然地含笑跪下。   灰衣尼姑雙目雖然未睜,卻根據對方的動作聲息,把位置弄得十分清楚!   她那隻手兒瑩白如玉,手形也極為美好,緩緩抬起,向狄小珊頭頂的百會穴按去!   這是極危險的動作   因為百會穴是人身死穴之一,灰衣尼姑若起不良之心,倏然拍下一掌,或是俟掌心與頂心相合之後,驀然從掌心吐發內力,則狄小珊縱令功力再高也無法抗拒,禁受不起,必將玉殞香消,真正成了寒霜定滅!   故而,狄小珊不自覺的,也是出於本能的,於灰衣尼姑的手兒按到頭頂之前,已自提聚寒霜真氣,準備凝向頭頂,保護自己。   灰衣尼姑似有所覺,嘴角微掀,笑了一笑!

  這一笑,才看得出這位灰衣尼姑的年事已高,但臉上的笑容卻極為慈祥和藹!   狄小珊看見這樣祥和的微笑,心頭一片清涼,竟把剛剛凝聚的寒霜真氣又復散去。   如此一來,灰衣尼姑的那隻右手便毫無阻礙地落在狄小珊的頭頂之上!   沒有兇險,沒有變化,對方只是在狄小珊的頭頂之止微微一按,輕輕一摸。   摸完百會,又摸玉枕。   玉枕更是腦後重穴,稍加重力,一拍即死,武林人無不盡力防衛,不容他人侵犯!   但狄小珊如今已藩籬盡撤,甘心自願地放棄了任何防範!   灰衣老尼摸完她的玉枕,方點了點頭,微微一嘆說道:佳兒!佳兒!癡兒!癡兒!你是佳兒,也是癡兒!   這倒是老實話,以狄小珊的絕世根骨,當然屬於佳兒,她出身北天山大癡谷,是武林中一代奇人大癡婆婆的衣缽傳人,自然也可說是癡兒。

  狄小珊對佳兒、癡兒這並非過譽的老實批評,居然感覺太以親切,聽得宛如醍醐灌頂一般跪在地上,向那灰衣老尼合掌膜拜,低聲說道:弟子狄小珊,敬請大師指點癡迷,無任祝禱!   好,剛才她還把對方當作騙子,或與孤星、冷月、寒霜對立的兇邪之屬,如今卻又把對方視為空門前輩、得道神尼,虔誠膜拜,請求指點!   灰衣老尼突然神色一怔,口中喃喃,低聲作偈道:神功好學懺情難,無我無人豈易勘,雲水風萍緣既合,傳燈參我絕招三   狄小珊聽得大喜道:大師竟肯把那孤星永孤、冷月常冷、寒霜定滅等三大絕招一齊傳給弟子麼?   灰衣老尼笑道:招術名稱可以隨口命稱,並無一定,我是慧光偶動,覺得近日或有有緣人路過此間,並似與孤星、冷月、寒霜頗有閃擊,才故意起了那三個隱含敵意之名,以期引起你的興趣

  狄小珊心中更驚,覺得這灰衣老尼真是位世外高人,就這輕輕一摸,彷彿連自己的來歷身分都被摸出!   灰衣老尼語音微頓,伸手入懷,摸出一本薄薄的絹冊,遞向狄小珊道:你且看看,這三招稱不稱得起絕學?值不值得你下點工夫參究參究?   狄小珊接過絹冊,略一展視,不禁心頭怦怦然,又驚又喜!   原來,這絹冊上果然只畫了三種招式暨其有關變化,但在行家眼中,一看便知極具精微,威力遠在馬二憑的孤星不孤,蕭冷月的冷月不冷,以及自己的寒霜不滅之上!   狄小珊手捧絹冊,失聲說道:這三招絕學太精微,太奧妙了,但不知是掌法?是劍法?抑或   灰衣老尼微微一笑,接口說道:只要精微奧妙便可,分甚掌劍,判甚刀槍,練熟以後,大可隨心運用,不必像必欲定名那等著相!

  狄小珊連連點頭,灰衣老尼又伸手輕撫她的如雲秀髮,含笑說道:去,照這絹冊所畫,研練研練,萬一有不易參悟體會的礙難之處,我再細為口傳,我們似有一日夜的緣法,你要好好把握,莫加錯過。   狄小珊一來也看出這三招絕學絕不尋常,太以精奧,不是輕易所能參悟,二來對這灰衣老尼彷彿由心敬畏,不敢稍違她任何指示,遂如言先把那三式絕招看熟,然後再付諸實習,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來!   才練兩遍,她便咦了一聲,向那灰衣老尼躬身問道:請教大師,怎麼這三大絕學彷彿不完全是佛門絕藝,其中尚蘊有道家精微?   灰衣老尼臉色竟越來越驚地點了點頭,向狄小珊表示嘉許說道:你有此悟力,不愧我適才的佳兒之稱,若能盡快參研,更是話方至此,身上似乎微微一震,趕緊合掌低眉,口中連唸佛號

  狄小珊並未注意到灰衣老尼的神情,她因乍見絕藝,一心學習,遂不曾注意到其他方面。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演練得一遍比一遍純熟,灰衣老尼的臉色笑容也一遍比一遍添了安慰,但口中的佛號之聲,卻一遍比一遍來得低微!直等狄小珊忘卻了任何事兒,專心練藝,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總算把這三大絕招暨所蘊變化有了初度瞭解,並演練得相當純熟之後,方頗為得意地揚眉笑道:大師,這三招絕藝的基本變化我已練熟,深微之處,尚待參詳,大師還有什麼特殊口訣需要傳授的麼?灰衣老尼不曾應聲,如今口中也停了喃喃不絕的佛號聲息!   狄小珊又復笑道:大師,絕藝已蒙傳授,但大師分明是位世外高人,這獻師贄禮,絕不能用金銀俗物,狄小珊倒有點為難了呢!灰衣老尼仍然不答。

  狄小珊心中微詫,轉過面來,目光才注,便大吃一驚,再度跪倒,拜了下去。   原來,那位灰衣老尼在狄小珊專心練藝的這段時間之中,身體情況大有變化,臉色竟紅潤得宛如初生嬰兒一般。但臉色雖紅,雙睛卻閉,鼻間更垂下了兩條柱般玉筋!這位空門奇人彷彿絕藝得傳,心願已了,竟告含笑坐化!狄小珊這才想起,自己受人傳藝深恩,卻連這位大師的法號都尚未請教,委實有點失劄!   她極為虔誠地的拜了三拜,站起身形,仔細打量庵內。   這才發現,角落上有口大缸,缸外並鐫有此心如願,萬緣皆空八個蒼勁的隸字。   狄小珊知道這口大缸便是灰衣老尼準備收容她法體之用,可見得這位空門奇人早知功德已滿,只運用慧覺神通,等待自己,了結塵世中的最後一段緣法!

  神尼已逝,問號無由,狄小珊只得抱起她的遺體,納入缸中,就供在佛像右側。   先把灰衣老尼的後事處理完畢,然後再在庵中細看一遍。   狄小珊不是又起貪心,想撿什麼便宜,她只是想看看灰衣老尼有無什麼遺物!或許可以從遺物之上發現這位前輩的法號及身分,明白她是甚來歷!   誰知除了那口大缸是有心預為佈置之外,那灰衣老尼竟似暫時來此,並未居留,以致毫無遺物。   狄小珊無可奈何,只得望缸再拜,虔誠致謝之後,便倒鎖庵門,繼續上路。   如今,她是行走在西北諸省中民生相當凋苦的甘肅境內。   離開茅庵,時正黃昏,行了三十來里以後,已是夜晚。   當地的地形太險!   右面是參天峭壁,一削如砥,無可攀登。

  左面是萬丈深淵,煙雲迷茫,不知下面有何景況!   常人到此,難免驚心,但狄小珊藝高膽大,卻哪裡會對這點路途艱險有何懼怯!   驀然間   颼!颼颼!颼!   七道紅光,從右面峭壁的十來丈高處,宛如血虹掠空,飛射而落,但卻只是射向狄小珊周圍,並未對她作甚人身攻擊!   狄小珊微微一怔,止步不動。   紅光斂處,是七面上繪交叉白骨的小小紅旗,前後左右,佈置參差地分插狄小珊身外數尺,等於是把她包圍在這白骨紅旗的陣內!   狄小珊連對紅旗來處的峭壁之上看都不看一眼,只發出一聲冷笑,揚眉說道:青磷三血手,白骨七紅旗,在中原武林道上極為罕見,難道西域雙聖也想問鼎江湖了麼?   颼颼颼颼颼颼颼

  這回不是紅旗射落,是飛降下七條身法相當輕靈、顯然具有上乘武功的紅衣人影!   這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卻均身穿一件紅色長衫,長衫胸前用銀線繡出了兩根交叉的白骨!   七個紅衣人分七面卓立,把狄小珊圍在當中,由一個彷彿年紀最輕、只有二十二三的美俏少女,向狄小珊含笑發話,抱拳說道:姑娘是否姓狄,也就是威震武林的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   狄小珊目光微注,向這貌相嬌美,但兩道眼神卻相當凌厲冷辣的紅衣少女略一打量,揚眉說道:狄小珊江湖遊俠,雖有微名,卻不敢當威震武林四字,姑娘是白骨紅顏慕容珍麼?   紅衣少女微一斂衽,對狄小珊相當恭敬,雙現梨渦,陪笑說道:狄姑娘既知慕容珍賤號,則對敝上的身分,定更

  狄小珊不等這慕容珍話完,便截斷她的話頭,頷首說道:我知道你兩位主人號稱西域雙聖,一個叫青磷聖母鍾離翠,一個叫血手西施樂聖瑤,但她們潛修西域,一向不入中原   話方至此,慕容珍已接口躬身說道:敝上樂仙子便是為了狄姑娘特地駕蒞中原   狄小珊咦了一聲,目注慕容珍道:血手西施樂聖瑤會為我特來中原,我和她結過什麼樑子?   慕容珍陪笑道:沒有什麼樑子,但敝上所練的白雪玄功似與狄姑娘的寒霜絕學有點相映成趣,遂想一晤狄姑娘,彼此切磋切磋   狄小珊聞言,淡笑一聲道:想不到以西域雙聖那等精深的修為,仍然免不了爭名俗念   慕容珍仍然執禮甚恭,抱拳躬身,向狄小珊陪著笑臉說道:古往今來,除了極少數的聖賢外,多少大英雄、大豪傑還不是一樣跳不出名利立場,姑娘又何必獨責於我家主人?   狄小珊哼了一聲道:既然青磷聖母鍾離翠和血手西施樂聖瑤,號聖,名聖,其心不聖,慕容姑娘與令主人便五五端陽去赴西崑崙論劍之約,我到時必去,當著天下群豪,以我的寒霜之學,一鬥令上的白雪玄功!   慕容珍應諾一聲,人卻不曾退後。   狄小珊恍然有悟,目內閃射神光,一掃圍繞在自己身外的七名身穿白骨紅袍之人,冷冷問道:你們是不是想替令主人打個前站,試試我狄小珊的功力?   慕容珍恭恭敬敬地陪笑答道:敝上並無此意,是慕容珍等自進中原,未遇高人,好容易才瞻仰到孤星、冷月、寒霜中狄姑娘的天人風采,遂想   話猶未了,狄小珊便含笑接道:好,你們白骨七紅旗在西域一帶也久著威力,就乾脆一齊上吧!   慕容珍搖頭道:敝上向不許倚眾欺人,慕容珍想單獨請狄姑娘略加教迪!   狄小珊看她一眼道:莫非慕容珍姑娘在白骨七紅旗中功力最高,足稱翹楚?慕容珍道:不敢當狄姑娘如此謬讚,慕容珍只是年齡最輕,承蒙各位兄姊寵愛,各以絕藝相傳,以致稍有自詡,不知天高地厚,鎮日都想遇上位絕代高人再加指點!狄姑娘,你就最後一語,尚未說完,狄小珊已如鳳嘯龍吟,失聲長笑!她這一笑,把慕容珍笑得好不莫名其妙!   面帶惶恐神色,抱拳問道:狄姑娘為何如此發笑?狄小珊不等慕容珍再往下問,便手指四外,冷然說道:你們分站七星方位,分明有群毆之心,又何必這等故意自傲?你主人血手西施樂聖瑤既向我挑戰,狄小珊縱無降龍手段,也有伏虎修為,你們若不合手齊上,我就不奉陪了!   慕容珍聽得狄小珊如此說法,遂向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向其餘六名身穿白骨紅袍之人高聲喝道:恭敬不如從命,各位兄姊拔旗!   話完,伸手一招,在她面前深插入地的那面白骨紅旗便自凌空飛入手內!   其餘六人也與慕容珍同一動作!   就這一手攝引神功,就顯示出白骨七紅旗的盛名絕非虛致,各有一身上乘內家功力。   狄小珊卻似不甚在意地雙眉微軒,向慕容珍哂然說道:狄小珊素聞西域一帶有紅旗齊捲,萬劫追魂之諺,今日機緣恰巧,正好見識見識,你們盡量施為,快進手吧!   慕容珍微一躬身,紅旗直舉!   其餘六人也是與她一樣動作,七面紅旗,佈成了舉火燒天的陣勢!   狄珊仍然負手傲立,白衣飄飄,那副神情,委實閒適、瀟灑無比!   慕容珍的一雙妙目之內似嫌狄小珊過份托大傲慢,閃射出不甚服貼的冷厲精芒,玉手疾揮,紅影若電!   她一動,其餘六人齊動,七面紅旗從七個不同方位和七個不同角度同時攻來,匯成了一片紅雲旗海!   狄小珊仍是不動,直等全身均被上下左右的紅旗旗風包圍住時才動!   她輕輕地動,緩緩地動   動得不像一道電,只像一朵雲,但是一任紅旗狂捲,厲嘯生風,卻奈何不了這朵雲,它悠悠然,飄飄然,毫不驚險也毫不費力地便飄出了狂捲狂嘯的血紅旗海之外!   慕容珍這一驚豈同小可,趕緊一收紅旗,向狄小珊躬身問道:請教狄姑娘,這是什麼身法?   狄小珊道:寒霜無影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兒,又顯示了絕頂功力!   寒字高,霜字脆,無字沉,影字渺,聽完寒霜無影   四個字,這位寒霜公主狄小珊的人影已經到了四五十丈以外!   她這才是自矜身分,不屑與青磷聖母鍾離翠、血手西施樂聖瑤手下的白骨七紅旗對手,一任慕容珍等以七面白骨紅旗狂捲施威,卻並不還擊,只施展了她絕世無雙的寒霜無影身法,飄飄然輕妙無倫地脫出重圍,哂然不屑而去。   慕容珍身為白骨七紅旗之首,是血手西施樂聖瑤最得意最寵愛的弟子侍女,先前蔑視中原武林人物,確頗恃技自傲,有點看不起什麼孤星、冷月、寒霜,以為也沒有什麼大了不起!   如今,七面白骨紅旗,分從七個不同方位,凝勁狂捲,竟未沾得狄小珊飄飄白衣的半點衣角,怎不叫這位在西域一帶頗負盛名的白骨紅顏慕容珍震驚得目瞪口呆,才知中原武林中雖多酒囊飯袋,也有絕世高人,孤星、冷月、寒霜的震世盛名實非虛致!   尤其是,最後的寒霜無影四字入耳,人已遠出四五十丈之外,這份功力太以驚人,連兩位主人中輕功較強的血手西施樂聖瑤也未必準能夠達到這種境界!   慕容珍在心驚,狄小珊在皺眉!   她皺眉的是,群魔共聚西崑崙星宿海,五五端陽的論劍大會上,正派群俠實力本已稍嫌孤弱,竟又有西域雙聖出現,樂聖瑤既來中原,鍾離翠怎甘寂寞?西崑崙論劍大會上,豈不又添兩名強敵?   似此情況,正派群俠不單必須精銳盡出,孤星、冷月、寒霜更必須精誠合作,協力同心,方足衛道降魔,共扶正氣!   偏偏馬二憑在這要緊關頭出了紕漏,性命雖保,雙目已盲,蹤跡更不知何往!   自己不憚奔波,苦苦追尋,仍無半點頭緒,難道天心憒憒,真要令魔長道消,把莽莽江湖變得更為血腥,更為醜惡?   有相思,有情愁,還有擔憂道淺魔高的正義之慮,卻叫這位寒霜公主怎不皺蹙雙眉?   在弱女來說,是憂鬱於中,淚盈於睫!   在酒徒來說,是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狄小珊不是弱女,她雖滿腹相思,但絕不流淚,她也不是酒徒,雖雙眉愁皺,但也不酗酒!   她有她特別的解憂方法   她這特別方法就是練功!   舊功,已然精熟,要練的自屬新功,也就是剛剛從灰衣無名老尼處所得來的三招絕學!   狄小珊越練越有味,越練越覺得這三招絕學委實高明已絕。   唯一的缺憾是名稱方面,狄小珊知道所謂孤星永孤、冷月常冷和寒霜定滅必非原名,只是那位灰衣老尼對自己故意試探的編造之語!   既然不知原名,狄小珊遂想不妨暫時自行編上三個,等到將來知道這三招絕學的來歷後,再復還名歸宗。   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適當的名兒,狄小珊只好廢然放棄   招名雖未想出,招術倒越練越覺精純,越體味出其中所蘊的彷彿深邃無窮的不少精微變化。   這種特別方法果是消愁妙策,狄小珊如今已變得眉飛色舞,哪裡還復皺眉!   眉飛色舞之下,最需要的是如雷的掌聲,與喝采之語!   有,有聲音,但不是掌聲,不是采聲,而似是哼聲!   狄小珊入耳之下,凝神細聽!   不錯,是哼聲,哼得好不淒慘!   好奇,加上憐憫,以及欲加拯救的惻隱之心,狄小珊遂循著哼聲,急急尋去。   路並不遠,狄小珊不過尋出二十來丈左右,便發現了那發出淒慘哼聲之人。   但不發現那人還好,這一有所發現之下,狄小珊心中一陣難過,差點兒為之嘔吐。   因為那發哼者已不像人,只像是一段奇形的樹樁。   把他形容成樹樁之故,是因這人的雙手雙足均已被人剁去!   加上他身穿黑衣,則這具上有頭顱的軀幹,豈不像是一段極奇形的、會慘哼的、血淋淋的樹樁?   狄小珊一看便知,這人受傷太重,失血太多,縱有華佗扁鵲復生,也無法為其綰魂九幽,最多不過是讓他多活片刻,也就是多受一點活罪而已!如此情況之下,自己若生惻隱之心,便該趕緊問出他的姓名來歷,暨被何人斬去手足?是好人,設法替他報仇,是壞人,也該設法幫助他早點解脫!   主意一定,立刻目注那業已不成人形的黑衣人,發話問道:尊駕何人?   手足均無的黑衣人從喉中吐出六字,雖然聲甚低微,但仍可聽出是:聖手仙猿侯四。   狄小珊困暗中追蹤馬二憑,察看他的所行所為,常走冀北,故而知道侯四是北路神偷,不禁皺眉問道:侯朋友雖精胠篋,卻少惡行,你是與誰結下深仇?才被殘害成這等模樣?   侯四雙目中似乎淚光已涸,所剩下的只是熊熊仇火,神情獰厲地提氣答道:是是個手持光作赤紅、隱有風雷聲息的極好短劍之陌生人   這種答案,自然使狄小珊無法聽出究竟!她遂向侯四正色說道:候朋友,你最好先行略微養神,然後提氣盡力,把經過說得清楚一點,只要曲在對方,我必為你報仇雪恨!   侯四之所以苟延殘喘,便因仇火難消,聞言之下,眼中對狄小珊流射出感激的光芒,然後便眼皮漸闔,似在養神提氣!   片刻過後,這位北路神偷聖手仙猿侯四的雙目一睜,以迴光返照之力,頗為清晰地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他這身遭慘禍之故,仍然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所謂懷璧的璧,就是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   首先,侯四說明自己曾與馬二憑結有殺弟之仇,其次,又說明南北雙偷在山店巧遇,他從三手孟嘗田不文懷中偷龍轉鳳,用劇毒藥汁掉換了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之事。狄小珊大出意外,聽得好不震驚!   她當然想不到馬二憑會巧擲藥瓶,未遭毒手,還以為侯四心思太以巧妙惡毒,使蕭冷月等無法代為防範,馬二憑縱然幸逃不死,兩隻俊目也必因傷上加傷、毒上加毒而永無復明之望!   她和馬二憑乃是青梅竹馬的愛侶,聞得此訊,怎不怒滿心頭,想把侯四來個一掌立斃!   但手兒才舉,面對侯四那副已遭惡報、無手無足、周身血污狼藉、形如人彘的慘狀,又哪裡下得了手?   侯四身屬蓋代神偷,反應自極敏捷!   他雖然發現狄小珊神色不對,但因自己已是只剩一口殘餘氣息的垂死之身,遂也毫無畏懼顧忌地繼續說將下去   原來侯四得手之後潛逃至此,正取出內貯靈石仙乳的玉瓶在手中得意把玩,便與那手持光作赤紅、聲挾風雷的極好短劍之人相遇。   對方見寶起意,恃強逼索!   侯四不允,雙方動起手來,因那紅光短劍鋒利難敵,遂不單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被奪,人也被對方盡情肆虐,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狄小珊聽清經過,苦笑叫道:侯四,天下事真所謂冤家路狹,你知不知我和孤星俊客馬二憑是什麼關係?   侯四不答   狄小珊有點詫異地再一注目,方知侯四適才是拼竭餘力,勉強發話,話一說完,人便氣絕!   適才聞訊動怒,想殺侯四都殺不下手,如今狄小珊怎會還對一個死人有甚過份動作!   她完全按照江湖中的一項不成文法則人死仇消,不理會這位北路神偷聖手仙猿曾以陰險歹毒心腸給與馬二憑多大傷害,仍不忍使他暴骨荒野,不憚費力地挖了個坑兒,把侯四埋葬起來。   狄小珊不單埋人,還要追敵!   她按照侯四所說那手持紅光短劍、搶去靈石仙乳,萬載空青之人的去向,於埋完侯四之後,便急急追了下去。   平心而論,適才狄小珊埋葬侯四,是一片大公無私的憫然惻隱之心,如今這追尋奪寶之事,卻不免略存私念。   所謂私念,就是狄小珊這追敵之意,一半雖是欲為侯四報仇,懲罰那奪寶人把侯四砍去雙手雙足的過份狠辣的罪行,另一半,則想把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奪回手內!   但狄不珊想奪回仙乳之舉,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了馬二憑。   因狄小珊深知那萬載空青是目科聖藥,仍希望馬二憑雙目只要有一絲可救之道,則手邊有了這瓶靈石仙乳,便可以大派用場,使孤星不變盲星,得能重見天日。   照理說來,那人既已得手,必然遠颺,中途再若略微轉變方向,委實難於追上。   但也許那人以為聖手仙猿侯四的雙手雙足均被砍去,已無行動能力,遂得意已極地徜徉前行,根本未作任何防範。   狄小珊追出約四五十里以後,路形又險,她遂倚靠著一片十來丈高的峭壁略事休息,並盤算追了這麼久,根本未見對方的蹤跡,是否那廝轉變了途程方向?應不應該繼續再向前追尋?   呼呼轟轟   一陣風雷聲息,從那片峭壁之後隱隱傳入狄小珊的耳內。   狄小珊抬頭一看天光,立時心中大喜!   因麗日當空,萬里無雲,根本不可能有風雷作響!   侯四曾說那奪寶人所持的短劍,除鋒利無匹外,光色赤紅,掣動時並隱隱有風雷之聲,莫非冤家狹路,被自己誤打誤撞,業已追上對方,人就在這片十來丈高的峭壁之後?   狄小珊疑念大動,喜心翻倒之下,自然要上達壁頂,看個明白!   十來丈高的距離難不倒她,她只要盡力一縱,最多再在壁間兩度點足借力,便可登上壁頂。   但狄小珊不曾採取這種作法,她不怕弄髒衣服,以背貼壁,用壁虎功游龍術,一尺一寸的慢慢猱升!   這樣作法,當然是為了謹慎,避免一縱數丈那樣大展輕功,發出聲息。   狄小珊如此謹慎之故,不單為了避免驚動對方,並為了想查明既未聞得壁後有甚江湖人物的相爭打鬥聲息,怎會發出了風雲劍嘯?   這一疑問,立刻便獲得解答,因為狄小珊悄然猱升,已登壁頂!   她摒息靜氣地悄悄伸頭往下一看,果然只有一人,是在獨自練劍!   這人身材中等,年約四十二三,相貌則高顴闊腮,看去相當陰險!   他手中持著一柄二尺五六的短劍,掣動之際,閃爍赤紅色的精芒,隱隱有風雷聲息!   狄小珊心中更喜,暗想大概不會錯了,剁去侯四手足的必然就是此人   喜念方起,又有點轉驚!   驚是驚於對方所練習的劍法招術!   壁下人翻來覆去所練的劍法並不太多,共只四招!   但狄小珊是大大行家,她看出這四招劍法非同小可,竟是自己生平罕見,其奧妙精奇之處,彷彿比無名灰衣老尼傳授自己的三招絕學甚或尤有過之!   咦?不對!   狄小珊初看之下,只覺對方這四招劍法的威力太強,但細看之下,卻看出其中有怪異的現象   前兩招委實凌厲已極,變化萬方!後兩招卻呆板多多,凌厲雖仍凌厲,卻缺少了前兩招中那種極高深的精微變化!   狄小珊有此發現後,首先直覺地認為對方也是新獲絕學,對於前兩招業已練得精熟,後兩招則尚生疏,才會有這等現象   但再看一會兒,這種感覺便被推翻,因看出壁下人練習前兩招,委實精妙萬分,無懈可擊,一到後兩招,立即笨拙,似乎是這四招絕學本有圖解,壁下人似緣福不夠,只獲得前面一半,才會有這種情況。   狄小珊靈機動處,見壁下人練劍業已入迷,遂索性一面仔細暗記前兩招劍法以及其中的精微變化,一面暗自研究,在後兩招劍法中還應該蘊藏些什麼奧妙!   她是幾乎秀絕當今的武林第一人,自然除了靈心慧質之外,對各種武學均曾苦心參研,劄有極好的根底!   這一有心偷學,哪消多久,不僅記住前兩招,連對後兩招中的變化也告略有心得!   壁下人練劍確實練得入了迷境!   他入迷之故,一半是驚喜,一半是不服!   驚喜之故,是前兩招的威力太強,自己發現後,稍加研練,便小露鋒芒,把北路神偷聖手仙猿侯四剁去雙手雙足!   不服之故,是後兩招的基本圖解也有,只不過短缺了變化解釋,怎的施展起來,總有些笨拙凝滯,難道自己就不能觸類旁通,參悟出一些端倪?   他認為熟能生巧,自己只要能把這四招絕學悉心苦練,參透精微,再服下從聖手仙猿侯四手中所奪得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以增長真氣內力,更加上紅光風雷短劍的鋒芒之利,何愁不能在當世武林中異軍突起,佔據重要席位?   想得出神,練得入迷。   就在這壁下人練劍練得似乎略有心得,而這心得又有點迷迷糊糊、尚未十分明朗之際,耳中突然聽得一絲似有似無的飄渺語音說道:凌空轉身,拋劍換手!   一來,這語音太以飄渺,似是神授,不似人為   二來,這凌空轉身,拋劍換手的指點太高,恰好是壁下人練劍練到第三招時,悟而未透的一種妙境!   於是乎,他毫不考慮,毫不起疑,也毫不防範地完全接受指導!   他此時業已縱身凌空,遂先行向左一撲一翻,轉過身軀,然後拋起短劍!   照這指導之意,本是以右手拋劍,身隨劍風,改以左手抄住劍柄,天河倒瀉,灑落漫空劍花,委實可令對手防不勝防,具有無窮威力!   如意成空   如意是狄小珊如意,對方完全服從她六合傳聲的密語指導,她怎不心中如意!   成空是壁下人成空,他身隨劍進,伸出左手,去抄劍柄之際,那柄短劍卻突然升空數尺,豈不手中成空!   劍往上升,人往下撲!   這次的人不是指壁下人,是指壁上人也就是潛身壁頂、發話使對方上惡當的狄小珊了   人似風,劍似龍,風電掣,劍光紅!   風雷才作,龍鳳已合,那柄光作赤紅的鋒利短劍,已到了宛如鳳降九天的狄小珊手內!   壁下人好似作了一場夢,此刻方從夢中驚醒。   這場夢是惡夢,不是美夢,惡得使他適才爭霸武林的美好幻想突然變得那麼遙遠,那麼空虛,那麼   狄小珊身形落地,屈指輕彈短劍,發出一陣極為清脆的龍吟之聲,不禁點頭讚道:真是好劍,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留傳的降魔神物!   壁下人忙道:劍是我的   四字才出,狄小珊已以更簡單的語言,向他冷冷問道:你是誰?   壁下人道:牛化南!   狄小珊哂然道:你,你不配,你不配持有這柄鋒芒絕世的神物利器!   牛化南急道:怎麼不配?中原武林或許對我陌生,但我在嶺南一帶卻享有盛名,號稱黑心劍客!   狄小珊搖頭道:據有神物利器,不論身分,只論心胸,你既有黑心之號,又有狠辣之行,怎把神物利器當作了濟惡之器?   牛化南一怔問道:你我風萍未識,怎怎知我有甚狠辣之行?   狄小珊沉聲道:說,說老實話,你是否殺了一個北路神偷,名叫聖手仙猿侯四?   牛化南因見狄小珊已把聖手仙猿侯四的名號說出,知曉抵賴不掉,遂獰笑兒聲,目中閃爍厲芒,揚眉答道:人在江湖,誰能免刀頭舐血,劍底飛魂,誅戮一名下五門的老偷兒,太以稀鬆平常,姑娘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狄小珊冷然說道:你不是用的尋常手段,一劍穿心或一刀斷首都無所謂,但是砍掉對方的雙手雙腳,使侯四形若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荒林之中哀號慘厲,委實手段狠辣得太無人性!何況   語音至此略頓,先看看手中短劍,再把冷電似的目光盯在牛化南的臉上,沉聲說道:你殘害侯四的動機只在一個貪字,不是尋仇,不是洩恨,下手竟如此毒辣,你你還配持有這柄寶劍麼?   牛化南看透狄小珊不單無還劍之意,並似還有替聖手仙猿侯四報仇之心,遂一面心中盤算,準備以殺手相搏,一面故意延緩時間,皺緊雙眉問道:姑娘怎樣稱謂?   狄小珊本來懶得與牛化南多話,但對方既然問及,卻不便不答,冷冷說道:狄小珊!   牛化南好似並不知道狄小珊就是威震八荒的寒霜公主,但仍抱了抱拳,以示恭敬地陪著笑臉說道:狄姑娘與那聖手仙猿侯四是至親還是好友?   狄小珊哼了一聲道:非親非友,但此身既入江湖任俠,眼中遂見不得不平之事,耳中也聽不得不平之鳴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說,便連連搖頭,苦笑兩聲說道:狄姑娘,你你錯怪我了,我給你看件東西,你定會觀感大變!   狄小珊以為牛化南是要取出那隻內盛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的玉質小瓶,遂向對方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好,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能使我觀感大變,覺得你竟有可恕之道?   牛化南回手入懷,取出一隻赤紅色的玉瓶,向狄小珊遞過。   事有湊巧,狄小珊只聽說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是盛在一隻小玉瓶中,卻不曾細問氣若游絲、勉強敘述的侯四,這隻玉瓶是什麼形狀和什麼色澤?   故而,盛放靈石仙乳的玉瓶是色呈碧綠,牛化南所取出的玉瓶色呈赤紅,形狀也由略扁變成橢圓,狄小珊卻仍未起絲毫疑念,反而以為自己業已料中。   她接過赤紅玉瓶,晃了一晃,覺得瓶中有水響,遂越發認定,目注牛化南道:牛化南,這玉瓶中是否盛貯了一種人間靈氣所鍾的罕世奇寶,名叫靈石仙乳萬載空青?   牛化南先是一怔,然後便聳肩苦笑,向狄小珊點了點頭!   狄小珊臉色一寒,妙目中神光炯然,沉聲冷然說道:你就是為了這瓶靈石仙乳才起了覬覦之念,奪寶殺人,而殺人的手段又那等殘忍狠毒,令人髮指!我怎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講,便自連聲苦笑,接口說道:狄姑娘莫發雷霆,你只要打開瓶塞,細看一看,便不會對我牛化南再作任何怪責!   狄小珊既認定瓶中所貯乃是靈石仙乳萬載空青,遂自然毫未起甚疑心加以防範。   她用手啟開赤紅玉瓶瓶塞,便有股極好聞極好聞的奇異香氣進入鼻內。   一來這香氣似蘭似麝,委實太以好聞,二來狄小珊也想親眼目睹,看看那聞名已久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究竟是何形狀。   由於這兩種原因,狄小珊遂把赤紅玉瓶湊近眼鼻之間,準備再盡情領略!   誰知就這見風以後的一剎那間,瓶中香氣陡然濃烈百倍!   淡淡的,是清香,極為好聞,令人嗅之神爽!   這一過份濃烈,幽香竟變為惡臭,令人一嗅之下,為之神眩心悸!   狄小珊呀了一聲,嬌軀微晃,腦中一陣暈眩,足下也踉蹌兩步!   牛化南獰笑懾人,帶著滿面淫厲的神色,橫張雙臂,向狄小珊飛身撲過!   他不知對方乃是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加上自詡新得劍招,威力無倫,根本就對狄小珊不太懼怯!   他忍氣吞聲,聽任狄小珊斥責之故,是懼怯被對方奪在手中、聲挾風雷、光作赤紅、鋒芒無匹的那柄短劍!   赤紅玉瓶中的香氣名叫神仙倒,是牛化南秘煉之物,只消嗅得那奇濃的香氣,任何人都立即暈倒,可稱屢試不爽!   故而,牛化南一見狄小珊嬌軀微晃,步下踉蹌,便立張雙臂撲過!   他要在狄小珊尚未倒地之前,先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恣情輕薄一番,以報適才被罵得鼻青臉腫的屈辱之恨!   可惜   可惜這位黑心劍客以前在嶺南一帶未曾遇過絕世高人,以致高估了他所秘煉的毒香神仙倒之力!   不錯,神仙既倒,狄小珊也要倒,但她是蓋代高手,內功太以精純,遂倒得比一般人慢了那麼一剎那   牛化南若耐著性兒,等狄小珊倒後再撲,他要想怎樣輕薄都可如願!   但如今他這樣猴急,結果遂頓告逆轉,與他的如意算盤全不相同!   狄小珊還有一絲模模糊糊的知覺,發現魔影撲來,遂自然而然地發揮本能,防衛自己!   她此時真氣難提,內力難聚,所謂發揮本能,防衛自己,並不是施展什麼震驚四海八荒的寒霜真氣,只是把手中所橫的鋒利短劍,拼竭餘力,往撲來的魔影一揮!   閃閃呼呼轟轟撲通咕咚啪叉   這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花樣?需要一樁一樁的逐項加以解釋!   閃閃最簡單,這是狄小珊奮力揮劍的赤紅劍光!   呼呼和轟轟應該合併解釋,這是短劍揮動時所帶的風雷聲息   撲通要稍加修改為撲通才對,這是牛化南應劍分屍,被腰斬成兩段的先後墜地之聲!   狄小珊奮勇揮劍,力盡人暈,咕咚之聲,乃是她的嬌軀栽倒!   啪叉比較奇怪,這是什麼聲音呢?這是那隻內貯濃烈毒香的赤紅玉瓶墜地碎裂之聲!   一連串的奇異聲光過後,是一段相當時間的奇異空白   所謂空白,是指狄小珊人暈未醒,毫無知覺而言,其實這段使她頭腦空白的時間之中,卻奇險橫空,絕不空白!   從茫然到惑然,狄小珊有知覺了。   她定了定神,覺得除腦間仍然有點眩暈外,全身上下無甚異狀,遂緩緩睜開雙目。   才一睜眼,狄小珊便覺噁心,險些兒把胃中一些剩餘之物吐了出來。   牛化南似乎死得意外,不肯瞑目,只剩上半截的身軀,仍瞪著兩隻牛眼,倒在三尺以外,對狄小珊狠狠注視。   這種死人瞪眼的情況,只能說有點恐怖,並不見得有多麼噁心!   使狄小珊噁心得想吐的是牛化南的下半截屍身,因為狄小珊暈絕之前的一劍橫掃,是掃中牛化南的胸部,把上下屍身分得不甚平均,肝腸臟腑等大半全留在多一點的下半截屍身之內!   如今,這些東西差不多都從腹腔中流了出來,狼藉滿地,其中還有不少奇毒的蛇蟲在吮吸嚼食,這種情狀,叫人看得怎不噁心?   狄小珊作了兩個乾嘔以後,身上突然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她不是餘毒猶存,身體有甚不適,而是想起這些奇毒蛇蟲,顯然均非善類,它們為什麼只在大嚐牛化南的心肝異味,卻不來滋擾侵襲暈絕中的自己,享受一番比死人心肝臟腑更新鮮的生人血肉   狄小珊越想越覺心寒,額間沁出冷汗,再向周圍仔細注目!   這次看清楚後,才知那些奇毒蛇蟲為何對自己特別客氣,不曾先嚐。   就在她暈絕仆地之處的尺許之外,便有三條軀體不算太大,但一看便知均具奇毒的四五尺長的蛇兒   一條是全身血紅的火赤練,一條是全身黑黃相間的金腳帶,另一條便是極為罕見、頭形如鏟的身軀扁平的怪蛇!   不過,這三條蛇兒如今已全身直挺挺的僵在地上,毫無生意!   在蛇屍之旁還有一些朱紅碎片!   狄小珊細看幾眼,才看出那是赤紅玉瓶的碎片,這才明白由於血腥氣息引來不少奇毒蛇蟲,但向自己侵襲的三條蛇兒卻特別倒楣,竟被自己無意中落地毀碎的瓶中毒香毒死!   狄小珊驚定之後,趕緊躍起身形,但她人才躍起,二三十丈以外厲嗥連聲,有三四頭惡狼好似嚇得心膽欲裂地奔竄四散。   狄小珊又迷惑了,心想這些惡狼是最兇殘的野獸,它們絕不認識碎瓶中藏有毒香,怎會只作遠觀,不作近襲,對自己這等客氣?   驀然間,她明白了!   狄小珊覺得手中握有東西,那就是奪自牛化南、自己暈而未棄、把牛化南分屍後仍然緊緊握在掌中的那柄紅光風雷短劍!   她認為那些狼群比蛇兒聰明,它們定是畏懼劍光,才不敢侵襲自己。   一切都成過去,一切都已明瞭,但狄小珊仍不肯離開這血腥滿地之處她還有事情要作。   首先,劍光微掣,聲幻風雷,仍在牛南心肝腸肺間大快朵頤的那些奇毒蛇蟲便告紛紛了帳!   然後,她削斷一段細長樹枝,持在手中,對牛化南的遺屍加以撥弄。   她在身遭奇險之下,仍極關懷馬二憑,想在牛化南遺屍身上找尋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留備馬二憑復明之用。   可惜,這樁心願成空!   狄小珊找遍牛化南的遺屍,也未見著第二隻玉瓶的絲毫蹤影!   她不明白牛化南為何把侯四剁去手足,那樣殘忍,仍未奪得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抑或在自己追上他之前,業已被別人撿了現成便宜?   一面揣測,一面動手挖坑,替牛化南料理身後,埋葬他兩截殘屍。   狄小珊掘地之際,試出那柄短劍削石如粉,鋒芒之利,實為生平罕見,劍柄並鐫有赤陽兩個古篆,卻不知是何來歷?   埋完殘屍,狄小珊又復練劍。   她不單一遍又一遍,把偷學自牛化南那四招劍法練得精熟,並索性燒枝代筆,把精微處細細畫出,留個圖解。   狄小珊認為這四招劍法曠古絕今,太以奧妙,只可惜後兩招似有殘缺,未窺全豹,才繪留精微,避免萬一遺忘,他日若有機緣,或可苦心研補,必為劍術一道大放異彩   狄小珊不改原意,她因如今距離五五端陽,在時間方面尚有餘裕,遂緩緩前往西崑崙星宿海。   途中,除了盡力打聽有關馬二憑與蕭冷月的訊息之外,便是練劍!   練灰衣老尼所傳三招,以及偷學自牛化南的四式劍術絕學。   機緣湊巧之下,狄小珊並倚仗紅光風雷的赤陽短劍的鋒芒斬了一條危害民生的孽蛟,得了兩粒辟水蛟珠,並剝了蛟皮,請了巧匠,為赤陽短劍配製了一具適當的劍鞘。   果然,熟能生巧,她閒中無事,朝夕苦練之下,不單盡得偷學自牛化南那兩招劍法的精微,並漸漸能與灰衣老尼所傳的三式劍招配合,益發加強威力!   只可惜對於後兩招雖也略有心得,總覺未窺堂奧,變化難入神境,有點怏怏若失之感!   且讓她去慢慢領略,細細參詳吧,故事暫時脫離沿途練劍的寒霜公主和天山尋人的冷月仙娃,回到央請玉清師太帶他雁蕩參師、想求心如神尼教他大羅十三劍中最後三式的孤星俊客身上。   雁蕩遠在浙東,馬二憑在學完大羅十三劍後,再赴西崑崙,簡直等於是橫穿整個中國版圖,路程實在太遠!   還算好,馬二憑雖然不怯數萬里長途,卻不需要跑那麼遠的路兒。   東行未出陝西境內,便機會極為湊巧地遇到一位鬚髮俱白、精神極為矍爍、背部微駝的葛衣老人。   相逢之處是在一座小峰之下,玉清師太人在峰腰,偶然瞥見峰下馳過葛衣老人的微駝背影,便試探性的提氣傳聲叫道:是尹師叔麼?   葛衣老人聞聲止步,才一揚頭,玉清師太已拉著馬二憑從十來丈高處點壁飛縱而落。   馬二憑雖然雙目不能見物,但一聽玉清師太高呼尹師叔,遂在隨同玉清師太向峰下縱落之際,低聲問道:師姊遇見誰了?是天台大俠雙絕神駝尹一超麼?   玉清師太道:不錯,此老與我恩師交情極厚,又以酒量、醫道被稱雙絕,既然途中巧遇,我想請他試為其難,能不能對你雙目失明之事有點幫助?   馬二憑苦笑道:師姊,小弟擲碎玉瓶之際,便已表示暫時尚不願   玉清師太不等馬二憑再往下說,便重重地哼了一聲,接口說道:馬師弟不要胡鬧。此心能靜與否,只在靈台淨澈,不在雙目明或不明!如今寒霜、冷月均已不在眼前,你這孤星大可暫遏情愁,力圖上進   說話至此,人已雙雙飛落崖下,使那位雙絕神駝尹一超聽得詫然笑道:玉清師侄,想不到我們會在此處相逢!你說甚孤星、冷月、寒霜,這三位當世武林的後起秀彥都是我老駝子十分景仰,而均緣慳一面,尚未識荊的呢!   玉清師太禮貌十分周到,先問了尹師叔金安,然後便指著馬二憑,向尹一超含笑說道:眼前便有荊州在,此是武林第一星   語音頓處,又向馬二憑道:馬師弟,眼前這位尹一超尹老人家,便是你所景仰已久的雙絕神駝天台大俠!   馬二憑肅立恭身,一抱雙拳道:武林末學馬二憑拜見尹老前輩   尹一超一面含笑還禮,一面向玉清師太發話,微帶詫色問道:幸會!幸會!孤星俊客果然標緻出塵!但玉清賢侄怎會對馬老弟稱為師弟的呢?   玉清師太恭身答道:啟稟尹師叔,馬師弟是一身綜儒、釋、道三家絕藝的天癡遁客門下,而天癡前輩又與家師乃是莫逆   話方至此,尹一超已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接口說道:既然如此,馬老弟莫怪我托大點了,因為我與令師昔年曾經在天台山中共傾佳釀,大醉三日!   馬二憑聞言,遂立即改口,叫了一聲師伯,卻被尹一超立刻截斷話頭說道:老駝子雖然兩鬢如霜,但令師若未成道,仍比我大了兩歲,故而師伯之稱不敢當,馬老弟也和玉清賢侄一樣,叫我尹師叔吧!   馬二憑剛在唯唯,尹一超又復笑道:根據江湖傳言,孤星俊客不單絕藝無雙,連風神品貌也高華罕匹,怎的馬賢侄與我答話之間始終雙目緊閉,連適才下峰的行動也似需玉清賢侄指引帶領   話方至此,玉清師太已微喟一聲,目注尹一超,苦笑接道:魑魅惡毒,含血噴人,我馬師弟雙目受了重傷,暫難視物!但天不絕人,竟在此巧遇尹師叔,你老人家的雙絕之中有一絕便是醫道,定可大施妙手,令馬師弟重見光明的了!   尹一超皺眉道:來來,馬賢侄,我先為你診診脈象,看看傷處,玉清賢侄再把當時情況細說我聽,方知能否為力?   馬二憑一路行來,也覺雙目失明,多有不便,遂應聲走過,讓尹一超為他細看傷勢,並診察脈象!   玉清師太則把此事發生的經過,不厭其詳地向尹一超細說一遍。   尹一超聽得不勝感慨,一面為馬二憑診脈,一面點頭說道:這就是禍淫福善,冥冥中天道仍存,馬賢侄在蟠塚山口把那隻玉瓶擲碎得好,你雙目之傷已極嚴重,倘若不慎將瓶中毒汁當作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再來個傷上加傷,則復明之望就太以渺茫了!   玉清師太喜道:聽尹師叔這樣說法,我馬師弟雙目復明、重見天日之事,有希望了   尹一超笑道:有望雖然有望,但非我獨力可為,我還要找個比我更高明的岐黃妙手一同為力。   玉清師太說道:尹師叔醫道之精業已稱絕,居然還有比你更高明的   一語未畢,尹一超便接口笑道:怎麼沒有?此人的名號,玉清賢侄適才業已提過了呢!   玉清師太恍然道:莫非就是瞽目神醫白杖翁白天樸白老人家?   尹一超道:不錯,就是老瞎子,雖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業已失去,但在我與白老瞎子聯手盡力之下,至少也可使馬賢侄恢復一半視力,慢慢再徐圖完全如舊!   玉清師太心中狂喜,向馬二憑笑道:馬師弟,尹師叔這樣說法,我們只好暫緩雁蕩之行,先走趟龍駒寨的黃家莊了。   尹一超說道:兩位賢侄為何要遠赴雁蕩?   玉清師太遂把馬二憑凜於西崑崙論劍大會上群魔之勢太強,請自己帶他雁蕩參師,求教大羅十三劍中最後三招之意,向尹一超說了一遍。   尹一超此時已為馬二憑診完脈象,聽得為之撫掌狂笑說道:妙極,妙極,這又是一樁巧事,我們若不相逢,你們數千里長途的浙東之行就跑得太冤枉了!   玉清師太驚詫道:尹師叔此話怎講?莫非我恩師業已不再坐關,離開雁蕩   尹一超點頭接口道:你師傅似乎功行已滿,在紅塵濁世中不會有勾留太久,遂行走江湖,修積最後的外功,並到處找你,有事交代。   玉清師太哎呀一聲道:糟糕,紅塵莽莽,四海茫茫   尹一超笑道:你們佛家弟子最講究一個緣字,緣至天涯相見,緣去對面難逢,玉清賢侄又何必如此急相   玉清師太合掌當胸,剛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尹一超又復笑道:即以白天樸老瞎子而論,你們可知他如今業已不在龍駒寨的黃家莊了麼?   馬二憑哦了一聲,抱拳問道:請教尹師叔,白老人家如今何在?難道黃家莊上又生禍變不成?   尹一超道:馬賢侄放心,不是黃家莊有甚禍變,只是白老瞎子對你太以關心,並認為自己雖是業已殘廢之身,在這江湖大劫即屆之際,也不應獨善其身,隱居避世,而應該以他一身所學,不辭艱險,行醫江湖,甚至於參與西崑崙論劍大會,期為正派群俠稍挽劫數!   馬二憑點頭道:白老人家此意當然是極可敬佩的醫家惻隱之心,但尹師叔卻是如何知曉,莫非你們兩位蓋代神醫業已見過面了?   尹一超搖頭道:我們有多年未見,是聞得有位與雙方相識的友好傳言,才約定在三數十里外的一座古塔之中相會。   玉清師太道:這樣說來,白老人家尚未行醫江湖,離開陝西地面   尹一超接口道:任憑白老瞎子的岐黃之術再高,也無法赤手行醫,他久隱之後再入江湖,必須先採藥煉藥,方可應用,前途古塔中生長有一種罕世靈藥,白老瞎子遂於守候靈藥成熟期間,索性就在古塔之中設置爐鼎,等候我一同煉藥!   馬二憑因確實喜愛白家華的資質,曾悉心傳授,期以大成,聞言遂微嘆一聲,向玉清師太皺眉說道:白老人重入江湖,期滅世劫,自是仁心善舉,但華兒的內功基礎未固   剛剛說至此處,便被玉清師太截斷話頭,唸聲佛號,笑道:馬師弟不要多慮,白老人家何等老謀深算,我料他必是單獨行動,仍囑他孫兒白家華老弟留在黃家莊中,不會同涉江湖風險!   話完,又把馬二憑已允把白家華收為弟子,傳以絕藝之事,向尹一超講了一遍。   尹一超靜靜聽完,點頭笑道:玉清賢侄猜得不錯,據我那老友相告,白老瞎子獨入江湖,身旁無人,行動不便,故而央求他同居於古塔之中,照料煉藥爐火。   經過這一勸說,尤其知曉了心如神尼已離雁蕩之訊,馬二憑自然不會再奔浙東,遂與玉清師太隨著這位在途中巧遇的雙絕神駝天台大俠向他與瞽目神醫白天樸約定相見的古塔行去。   到了古塔,白天樸所守候的一株靈藥恰好成熟,剛剛被他採下。   兩位神醫昔日本是好友,睽違多年,一旦重逢,自然欣慰已極。   在他們各盡所能的悉心調治之下,加上馬二憑修為太厚,於中毒的一剎那間又曾盡力護目,遂和白天樸的重傷盲目不同,漸漸恢復,漸漸好轉,漸漸可以從眼前一片茫然之中,現出了模糊光影。   另一位與白天樸、尹一超都屬知交的武林奇俠,則是位法號祥雲的三寶弟子。   故而,他和玉清師太可以談禪,可以論藝,絲毫不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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