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孤星冷月寒霜

第11章 第七章 冷月不冷

孤星冷月寒霜 諸葛青雲 19938 2023-02-05
  金冷月覺得背後有點涼,郝柔心卻看得清楚,金冷月背後致命的脊心穴上,衣服由外至內,一齊毀損,但皮肉卻絲毫未傷,現出了一個宛如巧匠雕鐫的纖美掌印!   事既如此,還有何言?金冷月只有心中恨煞,臉上羞煞,與郝柔心等疾遁而去。   玉清師太合掌低眉,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向蕭冷月笑道:月妹,你掌招之精,使我敬佩萬分,嘆為觀止!   蕭冷月笑道:師姊,我有點取巧,雖說十招,其實在第一招上便出了全力!   玉清師太恍然道:月妹方才那招精絕掌法,莫非便是威震乾坤的冷月不冷?   蕭冷月點頭道:不錯,我故意以十招之數賣狂,但卻在第一招上便施展出生平最得意的殺手絕學!金冷月大出意外,狼狽而遁,其實,她若能接得下這招冷月不冷,其他九招小妹也不必發了。

  玉清師太笑道:依我看來,月妹縱令完全明言,金冷月也未必接得住你這招絕學的沉雄勁力和精微變化。   蕭冷月道:金冷月不是弱者,我不敢對她過份輕視,尤其事關爭名,或成或敗的份量太重,小妹遂只得也和對方鬥鬥心思,但這種小乘神通,自然難人師姊的上乘法眼   玉清師太笑道:月妹不要這等講法,遇文王,談禮義,逢桀紂,動干戈,和這般窮兇極惡的魑魅魍魎用點心機,不單無可厚非,並還頗有趣味呢!   蕭冷月苦笑道:趣味?趣味不太好了,金鼎峽已化劫灰,狄小珊姊姊定然已返回北天山,不知怎的,途中竟未和我們相遇。玉清師太咦了一聲道:馬師弟呢?照這情形看來,他絕未走在前面,但落後也不應太遠,為什麼還不到呢?

  蕭冷月被玉清師太一言提醒,也頗覺詫異,皺眉說道:奇怪,馬大哥絕對不應遲來,會不會他在途中已與狄小珊姊姊相遇?   玉清師太道:他們途中相遇當然極有可能,但馬師弟為何不給我們一個訊號?   蕭冷月憂形於色,秀眉深蹙道:這種情況反常,會會不會是馬大哥遭逢險厄,出出了什麼問題?   玉清師太失笑道:月妹怎麼突然胡思亂想起來?馬師弟那高功力,人又精明,當世中有幾個邪魔妖魅能在他手下佔得便宜,何況即令有甚情況發生,我們一左一右,相距不遠,總該聽得一些爭鬥聲息!   蕭冷月關懷個郎,雖聽玉清師太如此寬解,仍把兩道眉頭蹙得緊緊的,回望來路說道:師姊,金冷月等逃去西崑崙,金鼎峽化作劫灰,已失價值,根本不必再去,我們且走回頭路,順著當中那條路線迎上馬大哥,看看他是因何事延誤好麼?

  玉清師太知曉蕭冷月與馬二憑兩情新熾,關懷自深,遂點頭笑道:當然可以,但月妹雙眉無須愁結,馬師弟若有差池,你唯我是問!   經玉清師太這樣一說,蕭冷月愁眉雖解,但卻不知怎的,心中仍有些怔忡不安   她們循著當中那條山路,慢慢走回   走到距離馬二憑中計出事之處約莫里許遠近,突然聽得路旁一株參天古木的近頂端處有人發話說道:下面山道上的兩位若是當世武林中威名正隆的冷月仙娃和煙雨庵主,便請略微留步!   蕭冷月與玉清師太因注意力全在馬二憑的身上,遂均未發現路旁樹頂有人。聞言之下,抬頭望去,只見近樹頂的枝葉叢中坐著一個身穿黑色短衣的瘦削老者。   玉清師太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合掌當胸,向樹上說道:貧尼玉清,正是來自嘉興煙雨庵,這一位也正是我冷月仙娃蕭師妹,樹上是哪位施主?

  黑衣老者聞言,一躍而落。   他這縱法有點特別,毫未擺甚姿勢,只是直挺挺地、活似一段木樁從空中落了下來。但到地之時,毫無聲息,並直挺挺的連腿兒都未彎上一彎,身兒都未晃上一晃!   好傢伙!這是輕功絕技木墜九天,看去雖毫不花哨,事實上卻比蕭冷月的奇妙身法不遑多讓!   玉清師太江湖見聞極廣,一見來人竟具如此身法,貌相又極瘦小枯乾,遂猝然想起一人,目注那黑衣老者問道:湖南岳陽有位江湖大俠,人稱三手孟嘗   黑衣老者失笑接道:庵主太客氣了,田不文雖有三手孟嘗之號,卻只是一名未入流的老偷兒而已,哪裡敢當庵主江湖大俠的稱呼?   玉清師太道:田施主精篋妙技,專偷無義之財,散諸貧苦百姓,積有功德是真,比一般沽名鉤譽的所謂俠士,強得多了!

  田不文突然向玉清師太暨蕭冷月略一抱拳,正色說道:田某斗膽攔住庵主及蕭姑娘俠駕之故,是要報告一樁噩耗!   噩耗二字,使玉清師太與蕭冷月聽得相顧一驚,玉清師太並向這位三湘間的著名俠盜皺眉問道:什麼噩耗?是有關個人?還是有關衛道降魔的武林大局?   田不文道:雖是個人噩耗,卻與武林大局相關,因為我要報告之事,是被當代俠義道尊為泰山北斗的孤星俊客馬大俠的不幸訊息!   蕭冷月全身一顫,手足冰冷,花容失色,一把拉住田不文的衣袖,急急問道:田田田老人家快說,我馬馬大哥怎麼樣了?他他如今是傷?是死?   田不文見蕭冷月有點似著急得要暈厥的模樣,趕緊加以安慰道:蕭姑娘不必過份著急,馬大俠暫時還沒有性命之慮,只是身落魔掌,雙目暫盲

  蕭冷月聽到此處,已覺目前金花亂轉,雙足發軟,身軀一搖,似乎即將暈倒!   玉清師太向蕭冷月背後,啪的擊了一掌,微運佛家獅子吼神功叫道:月妹不要激動,常言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馬師弟只要未死,不管身落任何惡魔手中,我們也能設法把他救出,還他絕世風采!   蕭冷月被玉清師太這樣一叫,雖未暈厥,但雙目中的兩行清淚,卻仍忍不住,宛如斷線珍珠般滾滾而落!   玉清師太低唸一聲佛號,目注田不文,雙眉深蹙問道:田施主,你這噩耗可確實麼?我馬師弟一身功力得儒釋道三家真傳,當世中罕有甚敵,他怎會身落魔手,盲去雙目?   田不文嘆道:這就叫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馬大俠心地太仁慈了,才在猝不及防之下上人惡當!這件事兒在開始時田不文雖未親見,但後半段卻完全目睹,是完全真實的呢!

  蕭冷月畢竟是曠代俠女,不是尋常弱質紅妝,此時已能控制情緒,舉袖拭去滿面淚漬,向田不文說道:田老人家,請你把所見情況詳詳細細地說來聽聽,我們才好謀求怎樣援救馬大哥脫離險境。   田不文道:我經行此處,偶見一名下五門的惡寇魏老四,行動相當鬼祟,遂尾隨到此,發現孤星俊客馬大俠雙目已盲,落入了著名淫婦玉娘子和摩伽魔女的脂粉魔陣   玉清師太道:這樣說來,田施主並不知曉我馬師弟是怎樣上人惡當?   田不文道:前段的經過田不文雖未眼見,卻從玉娘子暨柳摩伽等對話之中聽出根由,事情是這樣的   話完,便把馬二憑如何誤中假採花毒計,被玉娘子以五毒血漿噴盲雙目等情說了一遍,因這三手孟嘗是蓋世神偷,心思細密,雖未眼見,但竟連細微之處,都被他臆測描述得絲毫不錯。

  玉清師太靜靜聽完,突然雙目一翻,神光如電,看著田不文道:田施主,武林人物講究的是凡見人間不平事、胸中輒作不平鳴!我馬師弟遭玉娘子、柳摩伽等兩名淫毒邪魔的算計,你既親眼目睹,怎不   田不文不等玉清師太再復往下斥責,便苦笑一聲,接口說道:庵主見責極是,但田不文除輕功一技尚有專長外,其他方面絕非玉娘子或柳摩伽的半掌之敵,我雖憤於不平,但只要一露面,必當場慘死,庵主與蕭姑娘連馬大俠的噩耗都得不著了,馬大俠哪裡還有得脫魔掌、重見天日之望   語音至此略頓,愧然一嘆又道:但見危不救,有眼也等於無睛,田不文愧於膽小怕事,畏禍偷生,願自挖雙目,向庵主暨蕭姑娘謝罪!   話音一了,立伸雙指,回手向他自己的雙目挖去

  蕭冷月玉手一揚,寒風微拂!   田不文頓感肘際一麻,那隻挖目的右手立告無力垂下,玉清師太合什當胸,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向田不文含笑問道:田施主,你這自抉雙目之舉,是不是和貧尼賭氣?   田不文欠身道:田不文不敢,但是田不文見危不救,自知有罪,庵主又鐵面冰心,一向替天行道   玉清師太接口道:有罪該罰!   田不文一抱雙拳,恭身說道:田不文放棄辯解,願領庵主代表江湖正義的任何責罰!   玉清師太笑道:田施主相告噩耗的盛情,貧尼和蕭師妹都銘刻肺腑,盛恩極重,哪裡敢說罰字?我是想商請田施主跑趟距離龍駒寨約莫七八十里的黃家莊!   田不文道:當得效勞,但不知去黃家莊則甚,是不是該地隱居了什麼絕頂高手?

  玉清師太把當代第一神醫白天樸率孫暫隱黃道台府中之事告知田不文,並皺眉說道:我希望白大神醫能有靈藥或是妙方,可以療祛五毒血漿的毒力,使馬師弟重見天日,才煩請田施主跑趟遠路!   田不文恍然說道:好,我去求藥,庵主與蕭姑娘則去救人   蕭冷月在一旁苦笑道:可惜玉娘子與柳摩伽的秦中別館不知是在何處!尋找起來必將大費周章,甚至於延誤事機   田不文道:那玉娘子秦中別館的確址雖不知道,但大概所在田不文倒聽人說過   蕭冷月迫不及待地問道:田老人家快說,這這秦中別館是在何處?   田不文道:有次我遊俠關中,曾聞黑道人言,玉娘子等在蟠塚山內建有一座胡帝胡天的荒淫享樂之處   蕭冷月推了玉清師太一把,愁眉深蹙,急急說道:師姊,快,快,我們快點趕去蟠塚山!   玉清師太搖頭道:月妹不要過份著急,玉娘子與柳摩伽對馬師弟癡戀多年,落在她們手中,性命絕無大礙,只不過難免要添點風流罪孽而已!   蕭冷月因關係不同,芳心中對這風流罪孽四字本極擔憂,聽來也分外刺耳,但卻有點說不出口,只得玉頰飛紅地耐著性兒,靜聽玉清師太說將下去!   玉清師太目注田不文繼續說道:我馬師弟性命既然無慮,則設法使他雙目復明、重見天日之事,便屬當前第一要務!田施主龍駒寨黃家莊之行關係重大,貧尼和我蕭師妹均在蟠塚山翹首苦盼的呢!   田不文心中原本就有點疑問,如今趁機說出,向玉清師太抱拳笑道:庵主,那位白大神醫本身既是一位瞽目之人,他對馬大俠   玉清師太不等田不文說完,便已知其意,接口笑道:盲目的原因不同,至少還可分為天生、舊傷舊毒、新傷新毒三種,天生者、不必談,新傷新毒則定比舊傷舊毒來得容易醫治,田施主無須擔憂,只消見著白大神醫,他定必有所指示!   田不文道:這類神醫可能性情古怪,或對田某見疑不信,庵主要賜件信物才好。   玉清師太笑道:那位白大神醫瞽目多年,給你信物又有何用?田施主只消說明我馬師弟曾允對他唯一愛孫白家華悉力成全,收為弟子,並已代白大神醫赴過雙心魔姬呼延楚楚之約,把雙心魔宮化為劫灰,白天樸便知絕非虛構,可以深信不疑的了!   田不文作事相當細心,想了又想,又向玉清師太問道:玉娘子秦中別館的確處不知,只知道大概是在蟠塚山中,田不文求醫轉來,彼此卻怎樣相會?為了把握時間,免得錯失,要規定一個聯絡方法才好!玉清師太點頭道:田施主老謀深算,慮得極是,我在蟠塚山的顯眼之處,多劃幾柄長尾玄拂,拂尾所指,便是我和蕭師妹所去的方向。   田不文點頭道:好,庵主與蕭姑娘萬一方向有所轉變,便請在轉變之處,再照樣留個拂尾指標   玉清師太見他似乎尚有什麼話兒欲說又止,遂含笑問道:田施主好似還有什麼高見?   田不文抱拳笑道:因田不文聽得玉娘子、柳摩伽等已知庵主和蕭姑娘是與馬大俠關係密切的同路人,故而覺得庵主等此去蟠塚山,最好加以易容,否則玉娘子等是會故意規避,或是設法把庵主等誘入歧途的呢!   玉清師太聽完田不文的話後,唸了聲阿彌陀佛,苦笑皺眉說道:貧尼行道江湖,從來還不曾變易容貌,最多只不過戴副面罩   蕭冷月也聽出端倪,想通利害,向玉清師太搖頭道:師姊,光戴面罩不行,恐怕要脫卻緇衣,最好是扮作兩個風神瀟灑的翩翩少年,才容易混進那春色無邊的秦中別館   玉清師太苦笑道:為了援救馬師弟,我便破例扮次男人也無不可,只是   話猶未了,田不文便接口笑道:田不文對於易容一道,稍有專長,身邊並帶有假髮暨人皮面具等物,正好奉贈庵主與蕭姑娘使用。   說完,便自身旁取出幾頂假髮,選了兩頂年輕人適用的,向玉清師太、蕭冷月遞去,含笑說道:庵主與蕭姑娘一戴假髮,便均風度翩翩,成為潘安衛玠,連人皮面具都用不著了!   玉清師太道:話雖如此,但我們仍得尋處村鎮,置辦男用服裝,因玉娘子等用心甚苦,既尾隨我們多日,容貌必已認清,雖易男裝,也得略微變化眉目,才免得露出破綻   蕭冷月在一旁見田不文聞言之下正待再取人皮面具,忙搖手示意道:田老人家,簡單的易容之術我還可以勝任,既有假髮,並易男裝,委實不用再戴什麼人皮面具的了!   話音頓住,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傾些藥末,往頰上略一塗抹,她那白玉似的面色立時一片薑黃,連皮膚也顯得較前粗糙不少,果是極上乘的易容藥物!   田不文拱手道:庵主與蕭姑娘到了蟠塚山,尋得玉娘子的秦中別館之後,先盡力救出馬大俠,或設法在暗中保護他的生命安全,田不文定竭全力,盡速求藥趕來,期使馬大俠重獲光明,得睹天日。   蕭冷月芳心一酸,淚珠又在大眼眶中盈盈欲落,對田不文襝衽道:田老人家,能否重見天日,不單關係我馬大哥的個人一生幸福,也關係整個武林的正邪興衰!因為五五端陽西崑崙星宿海群雄論劍之時,要鬥群魔之首的萬妙魔君冉東明,非我馬大哥一身綜儒道釋三家絕藝的詩魄詞魂掌、天星罡氣、天龍無相步和大羅十三劍不可呢!   田不文神色鄭重地點頭說道:蕭姑娘不必叮嚀,田不文知道求藥之行關係重要,我會盡速盡力而為!   這位三湘俠盜毫不遲疑猶豫地立即抱拳施禮,一轉身形,展開他那身絕世輕功,向龍駒寨方向飛馳而去。   師太與蕭冷月自然更分毫都不怠慢,立即趕赴蟠塚山。   花既開兩朵,事應分兩項。   求藥易,救人難,按照先易後難的次序,先說三手孟嘗田不文前往龍駒寨黃家莊向瞽目神醫白天樸求藥之事。   黃家莊是寧靜樂土,白天樸在此隱居,一面為居停黃員外悉心調理極難根治的哮喘宿疾,一面督促愛孫白家華,依照馬二憑所傳口訣打紮內家基本的上乘吐納功夫,生活得著實相當安閒舒適。   尋常人若是尋來,黃員外的家人自會推拒,但田不文既說明是奉馬二憑暨玉清師太所差,黃員外自然不敢怠慢,親自把田不文引領到白天樸祖孫靜居的後園水榭之內。   這位由道台身分致仕歸林的老員外,相當懂事識趣,一為雙方引見後便立即告退,讓他們便於談話。   身為神醫,自然心細如髮,白天樸一聽田不文是玉清師太遣來,又聞得馬二憑已替自己赴了呼延楚楚之約,並使雙心魔宮化為劫灰,便有點疑心到會不會是馬二憑在此役之中受了什麼傷損?玉清師太才必須親身照拂,不能趕來,特請這位三湘俠盜代跑遠路,來找自己?   由於白家華對馬二憑思慕太深,生恐愛孫聞訊憂慮,影響正自悉心體會學習的基本功夫,白天樸遂向水榭之外曲橋間的石鼓石几一指,對田不文含笑說道:田兄,小孫白家華練他師父所傳的內家妙訣,這兩日正在緊要關頭,不宜分心,我們且到外面曲橋之間落坐敘話如何?   田不文當然點頭,兩人走上曲橋,尚未落坐,白天樸便憂形於色,壓低語聲問道:田兄,呼延楚楚不是弱者,屬下更多虎狼之輩,雙心魔宮既告瓦解冰消,馬老弟莫非也受了什麼傷損?否則,田兄之來,怎會是受了他師姊玉清庵主所托呢?   田不文暗佩對方相當心細,陪笑答道:白兄猜得頗有道理,但雙心魔宮之役馬大俠毫未受傷,他是在再去商山金鼎峽的歸途之中出了紕漏!   白天樸悚然一驚,但仍盡量壓低語音,皺緊雙眉問道:馬老弟那樣一身絕世功力,人又絕頂聰明,竟會出了紕漏?而且事情若不嚴重,玉清庵主絕不會有煩田兄長途奔馳,前來找我,馬老弟到底是受了什麼傷?或生了什麼病呢?   田不文道:雙目失明   這四個低聲而出的字兒,真宛如四聲攝人心魂的晴天霹靂,使白天樸聽得幾乎震駭欲絕!   這也難怪,他是久受盲目痛苦之人,陡然聽得像馬二憑那等絕世風采的年輕俊客竟也雙眼失明,怎不震驚得幾乎失了常態?   白天樸牙關暗咬,吸口清氣,強靜激動的心神,向田不文緩緩說道:蒼天若是有眼,馬老弟便絕不應該像我老瞎子一樣落個雙目失明!田兄,我知你求醫心切,但醫家不能望、切,也必問、聞,你要把馬二憑老弟怎樣出了紕漏對我說個明白才好。   關於馬二憑巧遇玉娘子、誤中採花計等事,田不文是長話短說,扼要而言,但關於馬二憑盲目的原因卻講得仔細,說明他是中了玉娘子以金線蝦蟆、紅腳蜈蚣、白壁虎、藍蝮蛇、雙尾黑蠍綜合熬煉的特殊五毒血漿   這些毒物的名稱聽來都覺懾人,田不文真不敢相信白天樸能有什麼有效的療法方法!   但白天樸那張原已充滿震駭緊張的臉龐兒上的神色卻越來越鬆弛,最後竟變成一臉安詳的微笑!   田不文不是瞎子,看得分明,心情自然也隨之寬鬆了下來,向白天樸訝然問道:白兄   白兄二字才出,白天樸便已知其意,含笑接口說道:關於盲目之事,受傷遠比中毒來得嚴重,倘若眼珠一破,眼液流失,縱令華佗再世,扁鵲復生,也將無能為力   田不文聽出白天樸的言外之意,心中大喜,目注這位瞽目神醫問道:白兄,聽你之言,莫非祛得了那五毒血漿的毒力?   白天樸笑道:區區五毒血漿不算什麼,慢說我這別無所長、專攻醫理之人,就是馬二憑老弟也可以輕易祛解   田不文有點不信,皺眉說道:馬大俠自己?   白天樸接口笑道:馬老弟對於岐黃醫理一樣精通,只不過對於辨藥、採藥、製藥、用藥之道沒有我來得熟練而已,但他身邊帶有我所煉專解萬毒的龍涎解毒丹,豈不   田不文聽至此處,失聲道:倘若早就知馬大俠身有妙藥,我應該奉陪玉清庵主同去蟠塚山,不必趕來這黃家莊了   白天樸搖頭道:那倒不然,龍涎解毒丹只能解臟腑之毒,不能復目力之明   田不文急急問道:白兄有沒有復明聖藥?   一語才出,便心中微悔,因為想起白天樸也是久盲之人,若有甚復明聖藥,豈不早就自己服用!   誰知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田不文心中悔意方生,深覺自己問話不當,白天樸已含笑說道:有,有   這位瞽目神醫一面說有,一面從懷中摸出隻僅如鼻煙壺大小的綠色玉瓶,向田不文遞去。   田不文接在手中搖了一搖,覺得瓶中有水聲,故不敢輕易開啟,向白天樸問道:白兄,這隻綠色小玉瓶中盛的是甚藥汁?   白天樸搖頭道:不是人煉藥汁,是有關視力的天然聖藥,人間至寶   田不文聽他形容得如此名貴,不禁微吃一驚,失聲說道:莫非是只聽傳說、極少有人見過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   白天樸頷首答道:不錯,田兄拿去,請馬老弟先服龍涎解毒丹,約莫兩三盞熱茶時分過後,再以萬載空青在雙目中各滴一滴,便足可復明,再見天日的了!   田不文突然雙眉一皺,目注白天樸道:白兄,這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既是明目聖藥,你你你怎不自用?   白天樸接口笑道:我這雙目是久傷,雖然尚未絕復明之望,卻非僅用萬載空青可癒,其他藥物更復可遇難求!瓶中的空青約有八滴,田兄請馬老弟用去兩滴後,便持來還我,以備不時之需便了!   田不文聽白天樸這樣說法,遂再三稱謝,把那隻中貯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的綠玉小瓶慎重地揣向懷內。   白天樸笑道:此物不能見風太久,否則便化為玉石,田兄為馬老弟用藥之際要小心一些。   田不文唯唯稱是,立即站起身形   白天樸笑道:田兄長途跋涉,辛勞未復,連杯茶水都不曾入口   田不文苦笑道:救人之事,急若燃眉,玉清庵主與蕭冷月姑娘必然在蟠塚山等得心焦,田不文不辭辛勞,我是趕得越快越好!   白天樸覺得這位被稱為蓋代神偷的三手孟嘗委實是條血性漢子,遂含笑說道:田兄不必心急,黃員外有匹寶馬,名為日月追風,不單有千里腳程,並通靈識途,我請他借你一騎,蟠塚山再遠,也必誤不了事!   田不文聞言大喜,連聲稱謝!   但誰知數有前定,人力往往難與天爭,白天樸代田不文向黃莊主借馬之舉,原意是避免誤事,卻偏偏因此幾乎把整個大局弄得不可收拾!   誤事之故,不是馬兒不好,而是那匹日月追風委實是匹千里龍駒!   美人愛花粉,英雄愛寶劍,像日月追風這等通靈解意的千里龍駒,更是凡屬江湖豪雄或疆場名將無一不愛之寶!   田不文疾馳如風地趕來龍駒寨黃家莊,本已頗為辛勞!   接得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後,杯水未飲,又奔長途,他哪得不累?   人累了,尚可支持,馬累了,卻有點使田不文心生憐惜!   放轡狂馳,晃眼百里,快,雖然夠快,但奔馳了三百餘里之後,馬身卻漸漸見汗。   田不文人坐馬背,眼見山川飛逝,人卻毫無顛簸之苦,只覺平穩如舟,不禁對這千里龍駒好生憐愛,伸手略加撫摸   這一摸,摸了一手濕濕的馬汗!   田不文心想自己毫未耽擱,而玉清師太與蕭冷月到了蟠塚山後,要先找玉娘子必然十分隱秘的秦中別館,還要設法從嚴密防衛中營救馬二憑脫險,幾乎可以肯定推斷,自己趕到蟠塚山,她們還必未得手!   既然時間方面盡有餘裕,自己又何必毫不休憩,一味飛馳,萬一跑壞了這匹千里龍駒,卻怎樣對那位慨借寶馬的黃員外交代?   此意一生,田不文便隨意尋家山村酒店,略微歇息,也讓胯下龍駒收收汗兒,喘一口氣!   用意雖在憐馬,其實也有點憐人!   因為田不文不是銅澆羅漢,鐵鑄金剛,他也累,累得要死,尤其是渴和餓,渴得口乾喉燥,餓得頭暈眼花!   歇歇馬,還不等於歇歇人?馬固然必須吃點豆類草料,人也可以進點甘美酒食。   這家村店不大,共僅七八副座頭,田不文才一下騎,便吩咐店夥好好替自己遛一遛馬,在槽中添足上等草料。   店夥唯唯領命,喚來一名小童,牽馬去遛,自己則頗為巴結地招呼田不文落座,替他張羅酒食。   田不文剛剛坐定,西牆角落上便響起一陣大笑,有人發話說道:田大哥,睽違多年,想不到竟在此幸會?真所謂世事諸緣多巧合,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田不文循聲注目,不覺一怔!   西牆角落之間坐著一位黑衣瘦小的四十來歲之人,正是經常活躍在冀北關外等地,被江湖人物將他與自己合稱為南北兩大神偷的聖手仙猿侯四。   田不文與侯四不單屬於同行,昔年也有過一段相當深厚的交誼,如今在這荒僻山村的酒店中相逢,真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之感!   無須邀約,兩人自然而然地並了座頭,侯四眼看田不文一頭汗水,滿身風塵,不禁詫然問道:田大哥,你是有何急事,如此奔波?剛才並招呼店家趕緊遛馬,似乎還要上路?   田不文是條血性漢子,又因侯四是昔日知交,遂毫無防範之心,軒眉笑道:侯四弟足跡慣走幽燕暨塞北關外等地,認不認識瘦馬書生馬二憑呢?   侯四一怔,目光微轉答道:瘦馬書生威震塞北,聲譽何人不知!但他是武林大俠,我是江湖宵小,身分判若雲泥,彼此還緣慳一面   田不文因所謀順遂,心中高興,不覺有所疏忽,未曾注意到侯四的言語之內似乎別有含意!   他向侯四舉杯笑道:侯四弟何心如此自卑,常言道丈有所短,尺有所長,馬二憑老弟不單是名滿塞北的瘦馬書生,也是威震八荒的孤星俊客,但空懷蓋世絕藝,卻被人小所傷,他的一生幸福,如今要全靠我田不文苦苦奔波的兩條腿呢!   侯四詫道:聽田大哥之言,馬二憑似乎人在困中,並受到了什麼嚴重傷損?   田不文道:不錯,馬二憑老弟滿腔義憤,勇於救人,昧於衛己,以致中了宵小算計   馬匹凡經長途奔馳後,休息時,遛馬收汗之舉十分重要,也相當需要時間,否則,極易使馬兒蒙受到嚴重傷害!   店家已命小童牽馬去遛,田不文自覺有相當寬裕的一段休息時間,加上眼光四掃,見這村野小店中別無什麼岔眼的江湖人物,遂乘著酒興,把自己湊巧路遇,得悉馬二憑遭難,並受玉清師太暨蕭冷月重托,替他到黃家莊求醫等事向侯四說了一遍。   話完,居然不勝酒力,沉沉睡去,直至侯四搖醒他,說道:田大哥該醒啦!你已睡了兩個時辰了。   田不文雖聽侯四這樣說法,手兒仍向懷中伸去,直等摸著那隻內貯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的綠色小瓶,心中方告一定!   因為他對自己不勝酒力、醉得伏臥桌上之事有點懷疑!   所謂懷疑,自然是懷疑侯四在那三杯敬酒之中弄了花樣!   假如侯四真在酒中弄甚花樣,目的不外二者,一是殺人,二是奪寶。   殺人之疑,似乎不太可能,因為自己從未與侯四結過樑子,而酒醒之後,也覺全身上下毫髮無傷!   奪寶之疑則大有可能,常言道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侯四即知自己身邊帶有人間靈氣所鍾的至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則突然起了貪念,是極有可能之事   他有此疑念,故而酒意才醒,便又驚又愧地伸手入懷。   侯四彷彿猜透他的心意,笑了一笑,把兩道眉頭略微皺了一皺!   田不文並未取出那隻綠玉小瓶,手才觸及,心便定了下來,知道是自己多疑,侯四並未在自己身上動甚手腳!   常人未必有此自信,田不文則有,因為他是蓋代神偷,心思極細,全身上下藏物均有固定位置,有否經人動過,可以察一知十。   田不文手指一探,發現紐扣依然,衣衫未曾解過,尤其那隻綠玉小瓶的放法、位置,均和先前相同,足證原封未動!   他心定、驚息、愧意頓生,縮回手兒,向侯四抱拳陪笑說道:侯四弟請恕我起了小人之心,並多謝賢弟在這兩個時辰對我辛苦守護之德!   可惜!可惜田不文忘了一件事兒,他忘了侯四也是一位蓋代神偷,也和自己一樣細心,假如由侯四親自動手,把綠玉小瓶中所貯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換過,包管仍是原狀,使人覺察不出半絲異樣!   侯四見田不文向自己陪禮,那兩道皺結的眉頭便立時解開,笑了一笑,拱手還禮說道:田大哥說哪裡話來,些許微勞,不在話下,倒是經這兩個時辰歇息,那匹千里龍駒早已遛好,救人之事急如星火,田大哥應該要趕路了。   田不文點頭道:是,是,我立刻就走,今日居然一喝就醉,真是慚愧   他邊自說話,邊自站起身形,侯四又向他含笑叫道:田大哥暫停片刻,小弟要奉託一事!   田不文剛向他投過一瞥詢問的目光,侯四已從懷內摸出一封密封的信柬,雙手向田不文遞過,陪笑說道:馬二憑馬大俠於用過靈石仙乳,雙目重明之後,請田大哥把小弟這封書信轉給馬大俠過目。   田不文接過信柬,見封套上寫有馬大俠親啟的字樣,不禁詫道:侯四弟不是說未曾見過馬老弟麼?   侯四笑道:瘦馬書生義薄雲天,未必要相識之人才肯援手吧   田不文訝道:侯四弟是有事請馬老弟拔刀相助麼?   侯四面泛戚容,目中也閃爍淚光,一咬鋼牙,緩緩說道:我是想報殺弟之仇,但仇人名頭太大,藝業太高,錯開馬大俠這段機緣,便含恨終生,報仇無日,田大哥千萬請多多擔待,並加寬宥才好!   田不文人再機靈,也未聽出侯四這幾句話兒之中竟含有弦外之音,遂一面揣起那封信柬,一面點頭笑道:根據江湖傳聞以及我本身親眼目睹,足證馬二憑老弟的確是義薄雲天的人物,只要侯四弟所求之事不違天理,不悖國法,不逆人理,再怎艱險,馬老弟也會慨然應允,為你作到!   侯四臉上流露一種外人難以覺察的陰鬱笑容,向田不文拱手道謝。   田不文因重責在身,不敢耽延過久,遂立即出店,從店家手中接過那匹千里龍駒日月追風的韁繩,目注出店送行的候四笑道:侯四弟欲往何處?倘若你身無急事,俠蹤仍在關中,則等馬老弟蟠塚山脫困之後,我為你引見引見!   侯四苦笑一聲,搖頭答道:小弟久已厭倦血腥江湖,鋒鏑武林,如今弟仇有望得報,心願已了,山林麋鹿,不染紅塵,今後倘若有緣與田大哥再遇,定已削去三千煩惱絲,成為三寶弟子的了!   田不文雖一再覺得侯四似乎有些事兒對自己說得意猶未盡,略含隱秘,但也無暇並不便深問,遂身形一飄,上了馬背!   侯四抱拳為禮,深深打了一躬,面含苦笑地向田不文叫道:手足連心,弟仇太甚,田大哥,你要對小弟一切多包涵,多擔待了!   田不文韁繩鬆處,襠中微一用勁,胯下的龍駒寶馬立即四蹄如飛,絕塵疾馳!   這一路,他在對馬二憑的關懷之上,又添了些對侯四的恍惚疑思!弄不清他的殺弟之仇究竟是哪個厲害無比的成名人物!   當然,這疑思不難解開,田不文只消拆開侯四托自己帶給馬二憑親啟的那封信柬,便立告真相大白。   但田不文怎肯這樣作法,有份量或愛惜羽毛的江湖人物,都講究一諾千金,不欺暗室!   信柬上既有馬大俠親啟的字樣,慢說田不文,便換了馬二憑的師姊玉清師太或與他關係更密切的蕭冷月,在未獲本人授意前也絕不會好奇伸手,代為一拆!   後一段路,田不文馬不停蹄,人不離鞍,趕得更快   直到蟠塚山口,田不文才勒韁停蹄,飄身下了坐騎。   由於白天樸曾加說明,這頭名叫日月追風的千里龍駒業已通靈識路,又由於已到地頭,無需再用代步,田不文遂替日月追風把韁繩繫在鞍上,略撫馬背,表示謝意,並對馬臀上輕擊一掌。   日月追風果然通靈,居然伸過馬頭與田不文親了一親,然後便掉過頭向來路慢跑而去。田不文好生憐愛地目送日月追風的馬影杳後,方自回頭。   才一回頭,便把他嚇了一跳。   因為無需苦尋,他已發現了在山石的極高峰壁近頂端處,正畫著一柄被玉清師太定為表記的墨黑的長尾玄拂!   發現表記,無需苦尋,田不文應該喜,不應該驚,說他嚇了一跳,卻是何故?   那是因為在拂塵柄上特別加畫了×××三個×形符號!   田不文是老江湖了,他當然懂得這種×形屬於緊急符號!   連用了三個×形符號,當然表示情況十分緊急,要自己盡速趕去。   玉清師太與蕭冷月是否業已救出馬二憑呢?她們人在何處?   事先有過約定,是利用墨拂尾端指示方向。   田不文仔細再看,那柄墨黑玄拂是拂柄在下,拂尾在上,直挺挺地毫無半絲彎曲。   田不文心中明白,拂尾既然朝天,莫非玉清師太與蕭冷月等就在這片劃有表記的極高的峭壁頂上?   身隨念起,人化煙騰!   神偷多半輕功好,小巧之能無不精,峰壁再高再陡,田不文已利用最短的時間翻上壁頂!   才登壁頂,目光掃處,心中便陡的一寬!   因為煙雨庵主玉清師太與冷月仙娃蕭冷月分立兩廂,當中盤膝靜坐、垂簾合目的正是既號瘦馬書生、又稱孤星俊客的馬二憑!   田不文心中先寬,跟著便一陣狂喜,向玉清師太抱拳笑道:庵主真是佛力無邊,居然這麼快便把馬大俠從玉娘子的秦中別館之中救出!   玉清師太唸聲佛號,搖頭說道:貧尼毫無神通,是馬師弟智慧超人,加上有奇人相助,根本就不曾被玉娘子、摩伽魔女等人擄入秦中別館。   田不文聞言,方自雙眉微蹙,怔了一怔,蕭冷月已在一旁笑道:事情是這樣的,我馬大哥在天絲障中被焦月英施展辣手蘭花指點穴絕脈,業已暗施絕技,催血過宮,暗暗保存了一份功力,途中又調息行動,倚仗練過大還真力、漸漸恢復到十之七八,加上就在進入蟠塚山之際有高人援手,來了個偷龍轉鳳,使馬大哥在壁頂待援,那奇人則冒充馬大哥去往秦中別館,要令玉娘子、摩伽魔女暨辣手雙花等蕩婦淫娃遭受報應,鬧它個天翻地覆!   說至此處,妙目中神光電閃,以一種企盼的神色看著田不文道:田老人家,你求藥之事如何?白大神醫不會離開那距離龍駒寨約有七八十里的黃家莊吧?   田不文笑道:我已見著白大神醫,白兄還向黃莊主借了匹千里龍駒給我代步,才會來得這般快速!   蕭冷月喜形於色道:田老人家既飛快趕來,白大神醫定對我馬大哥   田不文知她芳心憂急,遂接口笑道:蕭姑娘放心,白兄說,關於中毒方面,馬大俠身邊帶有他所煉龍涎解毒丹,足可綰魂續命   蕭冷月點頭道:田老人家請看,我馬大哥已服了龍涎解毒丹,如今正自行運功,催散藥效,但不知關於他雙目失明方面   田不文探懷取出那隻綠玉小瓶遞向蕭冷月,含笑說道:這便是白大神醫交給我的罕世聖藥,只消兩滴入目,包管使馬大俠障翳立法,重見光明!   蕭冷月接過來,想開瓶蓋,又忍住未開,轉手遞給了玉清師太。   玉清師太接在手中,搖了一搖,目注田不文詫然問道:田施主,什麼藥物對目疾如此有效?難道竟是極難得的人間至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麼?   田不文笑道:庵主慧眼佛心,無微弗察,猜得絲毫不錯,馬大俠人既無恙,又有這眼科聖藥萬載空青,一場災厄定必如泡如幻,不會對他構成絲毫傷害的了。   他們說話至此,靜坐中的馬二憑突然動了一動,似是用功完畢,剛自入定中醒轉。   蕭冷月取了綠玉小瓶,緩步走到馬二憑的身邊,向他低聲笑道:馬大哥,恭喜你了,田不文田老人家為你跋涉長途,去尋白大神醫,求來聖藥,你用藥片刻之後便可重見天日,復原如舊的了!   一面說話,一面便把那隻綠色小瓶向馬二憑手中塞去。   馬二憑接過玉瓶,怪事發生了。   他連瓶蓋都未打開,便手兒猛揚,使玉瓶化為一點飛星碧光,射向崖壁!   蕭冷月心中大驚,也大為著急地向馬二憑失聲叫道:馬大哥,你怎麼了,這玉瓶之中是三手孟嘗田老人家為你遠赴龍駒寨黃家莊,不辭辛苦,向白大神醫求來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   話方至此,已使馬二憑聽得全身一震!   但慢說是他如今雙目已盲,就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蕭冷月、玉清師太和田不文等三人也無法挽回局面。   因由於方向、距離,以及馬二憑所擲的勁力,業已絕非他們可以施展絕世輕功或極上乘人物才會施展的內家大接引神功,能把那隻飛向崖壁的綠玉小瓶凌空攝回,或是中途阻接的了!   波唉咦   波是綠玉小瓶擲中崖壁的爆裂之聲,唉是田不文頓足浩嘆之聲,這兩種聲息差不多同時發出,而田不文的嘆息之聲還要發得稍微早一點!   田不文當然浩嘆,因綠玉小瓶中共有八滴靈石仙乳萬載空青,除以兩滴供馬二憑祛除目翳,重見天日外,其餘六滴白天樸還要留給自己使用。   這種罕世難得的人間環寶,見風之後,極易石化,尤其玉瓶一爆,碎飛如雨之下,顯已成了廢物!   如此一來,不單馬二憑復明無望,更叫自己怎樣向白天樸交代   由此之故,田不文首先頓足,失聲浩嘆出半口氣   為什麼要說田不文只嘆出半口氣呢?因為他前半聲雖是唉後半聲卻轉為咦   這聲咦是在綠玉小瓶著壁爆裂以後所發,也是蕭冷月、玉清師太和田不文三人共同所發!   使他們共同驚咦之故,是綠玉小瓶爆裂後發出一片火光,而壁上青苔石樹之間也起了一片焦黑。   蕭冷月、玉清師太與田不文等三人雖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均遊俠甚久,全是經歷過多少風波、無數大場面的江湖老行家!   他們一見綠玉小瓶爆裂生火,以及崖壁間一片焦黑,便知瓶內所貯不是能使雙目復明、重見天日的眼科聖藥靈石仙乳萬載空青,而是足令馬二憑永遠瞎掉、無法再見天日的絕毒藥汁!   蕭冷月與玉清師太不單驚咦出聲,並同時把四道含有疑問的炯炯目光,盯在田不文的臉上!   但玉清師太知人識事,經驗老到,她雖有疑問,疑的卻不是送藥的田不文,也不是給藥的白天樸,她只目注田不文,低聲問道:田施主,你在途中歇息打尖之時,莫非曾醉過?或是睡過?   田不文一頭冷汗涔涔滴下,連連頓足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蕭冷月驚定心寬,向田不文表示安慰地嫣然一笑說道:田老人家不要著急,好在吉人天相,我馬大哥似有神助,突擲玉瓶,並未受到傷損,你且慢慢說出,是誰想用這種偷龍換鳳之計對我馬大哥暗下辣手?   田不文一頭汗水,滿心慚愧之下,說出了憐馬小憩,巧遇北路神偷聖手仙猿侯四之事。   這時,馬二憑雖然不能目睹,也已聽出端倪,雙眉微蹙說道:我遊俠塞上、關外以及燕雲等地之際,雖知聖手仙猿侯四的神偷之名,卻從未與他結過樑子!   田不文想起一事,又從懷中取出侯四托轉的那封信柬說道:侯四還有一封信呢,托我轉呈馬大俠,請你仗義代他報殺弟之仇!   常言道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田不文雖然取出信柬,卻既怕柬上有毒,又怕其中藏有什麼陰毒險詐,不敢向馬二憑遞去。   玉清師太知道田不文的心意,遂伸手接過信封,予以拆開。   她舉動似甚大方,其實已小心翼翼地加了提防!   接信之際,神功早運,不單十指成鋼,不畏奇毒,連柬中若是有甚機括或是毒蠱等物,也會被震碎,或是震死!   信柬一開,並無花樣,雪白的信箋之上,只有二十個狂草字兒,寫的是:   昔日殺我弟,今朝瞎爾目,不惜行詭謀,深仇在骨肉!   玉清師太哦了一聲,目注田不文,點了點頭,恍然揚眉道:我明白了,聖手仙猿侯四不是要馬師弟代他報殺弟之仇,而是要向馬師弟報復殺弟之仇   語音略頓,回過頭兒,向馬二憑問道:馬師弟,你想出來麼?你是否殺過侯四之弟?   馬二憑苦笑道:我想不出侯四之弟是哪一個?但小弟卻有此自信,生平絕不妄殺無辜,凡死在我手下者,均是十惡不赦、罪有應得之人!   蕭冷月早就有了疑問,如今才有機會向馬二憑問道:馬大哥,你適才為何飛擲綠玉小瓶,為何知道瓶中不是療目聖藥,已換了瞎眼毒汁呢?   馬二憑長嘆一聲,劍眉深蹙,向玉清師太、蕭冷月暨田不文等抱拳說道:師姊、田老人家暨月妹請多加諒解,我哪裡知道玉瓶之中會被人換了劇烈毒汁,我只是存心把藥物毀去,暫時不令雙目復明,可以重見天日!   這種答案委實是太出人意料,使玉清師太、蕭冷月暨田不文三人莫不聽得莫名其妙,大吃一驚!   玉清師太首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目注馬二憑道:馬師弟,你這暫時不願復明之意,是蘊有什麼禪機玄理?居然巧不可言的逃過了毒汁淋目的大劫!   馬二憑苦笑道:小弟身落人手,雙目暫盲,又加上暗以催血過宮的功力使對方誤認我穴道已然被制,真氣難聚,內力難提,業已絕無反抗能力,玉娘子等遂毫無顧忌,途中暢談機密。   蕭冷月皺眉道:馬大哥,玉娘子與柳摩伽等幾個蕩婦淫娃有什麼機密大事,竟能影響得你暫時不願復明,要作上一陣瞎子?   馬二憑道:商山金鼎峽之會業已取消,那場集結四海八荒的群雄盛會時間延後到五五端陽,地點也改在西崑崙星宿海了!   蕭冷月道:這消息我們也已知道,是金冷月親口告訴我的。   玉清師太又唸了一聲佛號道:馬師弟,冉東明的一身功力非同等閒,不能輕視,昔日關公曾經溫酒斬華雄,武松曾經單臂擒方臘,難道馬師弟竟高傲得要以盲目鬥那萬妙魔君?   馬二憑搖頭道:師姊會錯意了,小弟不是高傲,只是慚愧   玉清師太咦了一聲,滿臉不解的神色,接口問道:馬師弟,你這慚愧二字怎樣解釋?   馬二憑道:小弟自知在修為方面最多只與冉東明彷彿,極可能還會比這萬妙魔君差上一二成火候,西崑崙一會關係重大,影響整個武林的正邪興衰   蕭冷月聽得有點不以為然,一軒雙眉,在一旁高聲叫道:馬大哥,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萬妙魔君冉東明雖是群魔之首,厲害無比,但我們孤星、冷月、寒霜也各有絕藝神功   馬二憑略一搖手,截斷蕭冷月的話頭,臉上一片湛然神光,正色說道:月妹不可意氣用事,且聽我細說,萬妙魔君冉東明已極難鬥,加上八方魑魅齊集崑崙,衛道降魔大業將是何等艱鉅?我們的孤星不孤、冷月不冷和寒霜不滅固然威力極強,但面對無數窮兇極惡的魔頭,用來用去,都是只施展這三招震世成名絕學?   蕭冷月聽得方自苦笑,馬二憑又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何況由於玉娘子等歹毒陰惡的安排,狄小珊對我必生重大誤會,難於解釋,孤星、冷月、寒霜間本身就不和諧   蕭冷月聽至此處,忍不住拉著馬二憑的衣袖,接口問道:馬大哥,你說了半天,我還聽不懂與你寧可毀去靈藥、暫時不願重見光明之意有何關係?   馬二憑道:我要借此摒棄百務,知恥憤發!我也要借此向狄小珊謝罪,期望能獲得她的諒解!   蕭冷月接口道:其中仍有玄機,馬大哥請解釋得詳盡一點好麼?   馬二憑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摒棄百務、知恥憤發之意,是想請玉清師姊帶我前往雁蕩,參見心如師伯,求教大羅十三劍的最後三式,並趁著目難見物,可以專心一志地把其他師門絕學也好好練上一練,以期更上層樓,應付正邪群豪、崑崙論劍之會語音略微一頓,劍眉凝愁,繼續說道:昔日,我對狄小珊辜負,今朝,又為玉娘子等所惑,馬二憑委實等於有眼無珠,倘若不能獲得狄小珊的諒解,在崑崙論劍會上使孤星、冷月、寒霜密切攜手、共蕩群魔,我又何必再見甚天日?   蕭冷月靜靜聽完,點頭道:道理倒還有點道理,但我仍有想不明白之處!   馬二憑道:月妹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地方呢?   蕭冷月以一種極為關切的神情望著馬二憑,緩緩說道:馬大哥,假如你隨玉清師姊雁蕩參師,學全了大羅十三劍,並獲得狄小珊姊姊諒解,消除誤會,則你這雙眼睛,還   馬二憑不等蕭冷月話完便已知其意,故大大方方地含笑接道:我當然還要這雙眼睛重睹天日!尤其,狄小珊是我深盟舊友,你是我囓臂新交,馬二憑還想與你們手攜手兒,看看這美麗世界,並盡所學,把崎嶇鏟盡,不平斫卻,使世界變得更公平、更美麗一些!   蕭冷月聽得情不自禁,也不顧忌玉清師太及田不文在側,便握著馬二憑的手兒低聲問道:馬大哥,告訴我,假如你剛才所擲的綠玉瓶中所貯的不是奇毒毒汁,而是白大神醫所賜、真正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則你練成絕藝,到了西崑崙星宿海,並獲得狄小珊姊姊解諒時,卻怎樣再找可使你重睹天日的復明聖藥?   馬二憑知她對自己失明盲目之事太以關切,遂設法安慰地含笑說道:月妹不必過於擔心,白大神醫的龍涎解毒丹藥效太靈,我服下之後,不單內腑毒力全祛,連目內也只剩一層薄薄的障礙,彷彿可依稀見物,你你的頰邊不是還掛著淚珠兒麼?其實馬二憑眼前還是白茫茫一片,哪裡看得見絲毫東西?這不過只是故意對蕭冷月安慰的臆測之語。   果然,蕭冷月笑了,她頰邊雖仍掛著淚珠,但卻笑得真甜!   馬二憑又道:故而我雁蕩練功之後,可能雙目復明,最多我在崑崙論劍時,便道黃家莊,請白大神醫隨便再開個方兒或動點手術,定可重見天日,看見月妹了!說至此處,轉對田不文一抱雙拳,詞色謙和地含笑說道:田老人家,在馬二憑雁蕩練劍的這段時間之內,有件事兒想奉煩老人家   田不文慌忙陪笑道:馬大俠說哪裡話來,田不文甘供驅策,儘管差遣就是!   馬二憑笑道: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對白大神醫他日的復明關係太大,我想請田老人家在這段時間中盡量設法,找找聖手仙猿侯四,或明或暗,或軟或硬,向他取回靈石仙乳,送回龍駒寨黃家莊,或是帶去崑崙大會均可   田不文好不慚愧,面紅耳赤地連連點頭稱是   馬二憑猜出他心中歉疚,含笑又道:凡事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田老人家但須盡力便可,千萬不必勉強!照我推料,多半會有巧合因緣,使那瓶對白大神醫關係重大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能夠珠還合浦!   蕭冷月嬌笑道:馬大哥,你這種靈感是從何而得?   馬二憑笑道:月妹請想,倘若田老人家不在途中遇見侯四這樁岔事,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不就早被我摔破玉瓶,化為烏有了麼?對人來說,尚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語,對物來說,豈不極可能是大難不毀,珠還合浦麼?   田不文抱拳道:馬大俠請放心前往雁蕩參竭心如神尼,靜參大羅絕學就是,田不文以戴罪之身,必盡全力!   馬二憑慰然一笑,劍眉雙軒,轉面向蕭冷月低聲叫道:月妹蕭冷月何等玲瓏剔透,苦笑一聲,截斷馬二憑的話頭說道:馬大哥,說吧,你對我有何分派?我知道你為了靜心練劍,甘願自擲靈藥,哪裡還會允許我與你同去浙東雁蕩山呢?   馬二憑陪笑道:我倒不是怕月妹隨去雁蕩會使我分心,延緩練劍進度,而是想勞動月妹,有煩你幫我一個大忙!   蕭冷月笑道:哦!我明白了,馬大哥是要我設法找到狄小珊姊姊,替你說明玉娘子、柳摩伽等所布的風流險惡的陷阱,向她解釋誤會。   馬二憑嘆了一口氣道:這種不白之冤,當事人自解極難,只有月妹才是替我辯明是非、還我清白的最佳人選   語音略頓,拉著蕭冷月的手兒,神情苦澀又道:月妹見著狄小珊時,只把含血噴人的真相向她說明便可,狄小珊也極聰明,她定必可以聽出虛實,認清好歹!   蕭冷月自嘆道:但願如此,我負責尋找狄小珊姊姊,向她說明經過,但她聽後信是不信,卻不敢十分拿穩!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尤其身在情網之內,往往更容易迷惑,容易衝動,會減卻三分靈智!   馬二憑微喟一聲,不再多言,轉身向玉清師太抱拳正色道:師姊,此去浙東,相當不近,西崑崙星宿海的論劍赴約,更是萬里長途,時間方面不容絲毫耽誤,如今便有煩師姊,帶小弟去參謁心如師伯,懇求老人家傳授大羅十三劍中的最後三式吧!   玉清師太應諾一聲,卻拉著目光緊盯馬二憑、滿臉都是離情別意的蕭冷月的手兒,含笑說道:月妹不要過份惆悵,佛偈有云欲合先離,不離不合,多一番短暫別離,也許更添他日歡會的情趣?且揚湖海氣,好作崑崙遊!適才我慧光微動,已替你、馬師弟暨狄小珊姑娘的這一段相當曲折的無垢情緣,虔心默參休咎蕭冷月深知佛家的慧光禪機非同小可,故又驚又喜,急急問道:師姊,你在慧光禪機中所得如何?   玉清師太笑道:既稱禪機,意義定相當隱晦,必須慢慢參詳,我於慧光中所得,只是兩句唐詩:青女素娥皆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   田不文一驚道:好個月中霜裡鬥嬋娟,這句詩兒豈不是正指冷月仙娃與寒霜公主雙雙赴會崑崙、掃蕩群魔之事   馬二憑也劍眉雙軒,相當高興,向玉清師太撫掌笑道:好兆頭,好兆頭,只要青女素娥兩皆耐冷,便偶有風侵雲蔽的短暫變化,又復何懼?明月不凋情永好,寒霜不滅水長流,我這顆孤星也該好好保重自己,鍛煉自己和充實自己   蕭冷月妙目之中神光如電,連連點頭,接口說道:馬大哥說得對,此情久長,不必朝朝暮暮!狄姊姊宛若神龍,蹤跡業已難找,還要向她解釋,這份任務相當沉重,蕭冷月不敢怠慢,先行告辭,馬大哥、玉清師姊和田老人家請各自珍重,我們西崑崙星宿海見!   話完,立即飄身縱往壁下。   田不文笑道:蕭姑娘不愧為曠代女傑,多麼拿得起,放得下,竟能說走就走,不留一絲眷戀!   玉清師太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目注田不文,搖頭笑道:田施主,你看錯蕭冷月了,她是性情中人,假揚湖海氣,真嚼苦相思,她必須走得快,倘若再與我馬師弟纏綿片刻,她那兩行情淚便將化作珍珠泉了!   馬二憑深深一揖,苦笑道:師姊,莫嚼廣長舌,牽我浙東遊。玉清師太點頭一笑,向田不文揮手為別   她與馬二憑一走,田不文自然也趕緊離開蟠塚山口,浪跡江湖,設法追尋聖手仙猿侯四的蹤跡,以求珠還合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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