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陽光淡薄,春風輕柔。
這春風甚至不能夠吹動蕭七他們四人的衣袂,但他們的心湖卻在動盪不已。
馬車停在金家村外山下的墓地旁,蕭七第一個躍下車座,趙松第二個,隨手車座邊拿起了一柄鐵鏟。
後面車門跟著打開,先是幽冥先生,金保最後也下來了!
最後一個下車的是金保,最先走進墓地的也是金保,四個人之中亦只有他知道金娃的墳墓在那裡!
金保走得相當快,繞過幾座墳墓,來到一座墳墓之前,停下腳步。
那座墳墓明顯的才造了不久!
不等他開口,後面蕭七已然道:這就是金娃的墳墓嗎?
他的目光正落在墳前那塊墓碑之上!
金保點頭道:錯不了。
隨即指著墓旁一株小樹道:這株樹本就是一個很好的記認。
蕭七目中流露歉疚之色,道:金老伯,這次我們可要得罪了。
金保搖頭道:蕭公子不必如此說話,老朽實際也滿腹疑惑,很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趙松那邊即時一抱拳道:趙某可要動手了。
金保淡然一笑道:人說趙大人乃是一個盡忠職守,和平待人的好捕頭,現在看來,果然是不錯。
趙松道:但是對於作奸犯科之徒,趙某可是不和平得很。
金保道:那卻是萬萬和不得!
一偏身,接道:趙大人,請!
趙松也不再多說,舉起鐵鏟,往墳墓上插下去。
一插一挑,一大蓬泥土給他剷起來。
墳墓的泥土看來還未結實!
也沒有多久,埋在泥中的棺材已露出一角。
趙松下鏟不停,卻更小心了!
棺材附近的泥土終於被他剷掉,整個棺蓋都畢露無遺。
趙松停下手,道:應該可以了。
蕭七嗯了一聲,跳下了土坑,揮袖拂去了棺蓋上那些少泥土,雙手約略量度了一下,抵住棺蓋的縫隙,也不顧衣服骯髒,整個身子都偎近去。
然後他雙手一齊用力將棺蓋往上扳。
眼看著,他手臉上的青筋蚯蚓一樣一條條突起來,那塊棺蓋也同時勒勒的往上升。
格吱一聲,整塊棺蓋離開了棺材,蕭七順手將棺蓋往旁邊一放,目光已落在棺材之中。
一瞥之下,蕭七整塊臉立時都變了顏色,神態也變了,變得那麼的怪異。
恐怖,疑惑,兼而有之。
他的面色也迅速的變成蒼白。
蒼白如紙。
趙松從來都沒有見過蕭七的面色變得那麼難看,不由自主走前來一看。
他的面色也立即變了,變得比蕭七並沒有好多少,神態也變得詭異起來。
棺材中躺著一個屍體,並不是空無一物。
那也是一個少女屍體,而且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的屍體。
金娃本來就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她若是變成了老太婆,或者變成了一個男人,變得猙獰而恐怖,那麼蕭七趙松兩人即使驚訝恐怖得掉頭就跑,也不足為怪。
可是這個屍體卻一點也不恐怖。
蕭七趙松驚訝什麼?恐懼什麼?
金保和幽冥先生走了上前。
幽冥先生目光一落,哦的脫口一聲,金保卻恐懼已極的一聲怪叫。
好美麗的女孩子。幽冥先生這句話跟著出口。
金保卻接著怪叫起來:這不是我的女兒金娃。
屍變?幽冥先生一呆。
趙松隨即道:她就是仙仙。
仙仙?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金娃的屍體怎會變成了仙仙?
趙松道:這正如仙仙的屍體,怎會變成了金娃一樣不可解。
他的語聲不知何時已顫抖起來。
這個,這個幽冥先生一連兩聲這個,本來已經紙一樣蒼白的臉龐更顯得蒼白。
蒼白得完全就不像是一張人臉。
蕭七的面色也逐漸變得一絲血色也沒有,他一直都沒有作聲,也一直都沒有移動腳步,若不是他的面色還有些兒變化,簡直就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像。
他的眼旁的肌肉突然顫抖起來,終於舉起了腳步。
橫移一步,然後他欠身伸手進棺材,抱起了仙仙的屍體。
仙仙的屍體已經僵硬。
蕭七默默的抱起了仙仙,一張臉緩緩的湊近去。
他的臉終於與仙仙的臉相貼在一起。
他的臉蒼白如雪,仙仙的也是,而且亦冰冷如雪。
沒有任何的聲音,天地問這剎那已完全凝結,萬物都凝結,完全失去了生命。
就連那微風這剎那也彷彿已靜止。
幽冥先生趙松金保呆呆的望著蕭七,也全都失卻生命也似。
誰都沒有作聲,誰都沒有移動。
突然,兩行老淚湧出了金保的眼眶,滾下。
蕭七即時撕心裂肺的一聲狂感:仙仙
天地變色!
蕭七狂叫聲中將仙仙擁入懷中,抱得很緊很緊。
只可惜一任他抱得怎麼緊,也已不能夠將仙仙的生命搶回來。
仙仙已經死亡。
蕭七知道仙仙已經死亡,狂叫一聲,整個身子突然顫抖起來。
顫抖著他跪到棺材旁邊,他的面仍然緊貼著仙仙的臉,雙手也仍在緊緊抱著仙仙,突然開口,問: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聲音不住在顫抖,完全不像是他的聲音。
沒有回答。
金保老淚奔流,倏的亦跪倒在地上。
趙松欲言又止,他看來好像有很多語要說,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幽冥先生仍呆在那裡。
這種事情有生以來,他也是第一次遇上。
蕭七問了那兩聲之後,整個人又木雕塑一樣,一動也不動,聲也不發。
他的身子雖然停止了顫抖,可是他的心深處卻開始了顫抖。
整顆心就像是藏在冰水中一樣。
這片刻之間,他突然起了一個非常可怕,非常奇怪的念頭。
他抱著仙仙的雙手在不知不覺問緩緩鬆開,面色變得更厲害,倏的脫口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也接口說道:老夫也明白了。
蕭七這時候好像才回復自我,回頭望著幽冥先生,道:看來先生的推測仍然是對的。
幽冥先生笑了,笑得是那麼的苦澀,嘆息道:老夫現在倒希望自己的推測完全錯誤。
蕭七嘆息無言。
趙松一旁忍不住問道:兩位到底明白了什麼?
幽冥先生道:杜飛飛並沒有死,這一切事情也都是她暗暗策劃。
趙松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接道:衙門驗屍房裡的那具屍體毫無疑問就是金娃的屍體,躺在金娃的棺材內的卻是杜仙仙,那麼杜飛飛的屍體在那裡,我們在捺落迦那裡找到杜仙仙又是什麼人呢?總捕頭,你難道還不明白?
趙松打了一個寒噤,說道: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道:與這件事有關的女孩子,不外四人,杜家姊妹、董湘雲、金娃、杜仙仙與金娃的屍體我們已看到,董湘雲在我們離開樂平縣城之前,與我在一起,只有杜飛飛。
他頓了一頓,接道:以時間計算,杜飛飛的失蹤乃是金娃死亡之前,金娃死亡之後,那個羅剎鬼女的瓷像才出現,至於那隻玉鐲的出現,我們都以為從瓷像內找到的屍體就是杜飛飛,但後來證實,那其實是金娃。
趙松道:我們曾經懷疑可能是有人相似。
幽冥先生道:不錯,但現在開棺驗屍結果,金娃棺材中躺的並非金娃,乃是杜仙仙。
他語聲一沉,又道:你們在捺落迦之內,卻偏偏找到了一個自承是杜仙仙的女孩子,杜仙仙既然在這裡,那個女孩子到底是什麼人?
趙松道:有關係有四個女孩子只有杜飛飛一個下落不明,除非她也是被蜘蛛藏起來,否則我們在捺落迦之中找到的那個女孩子應該就是杜飛飛的了。
幽冥先生道:也只有如此,事情與我的推測才會符合。
蕭七插口道:那個女孩子毫無疑問,就是杜飛飛。
他的語聲顫抖得很厲害,卻說得很肯定。
趙松奇怪道:憑什麼你這樣子肯定呢?
蕭七道:在捺落迦我找到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一些陌生的感覺也沒有,雖然她的面龐被泥土遮蓋,可是她的眼神在我卻是那熟悉,是那麼親切,在我當時的意識之中,飛飛已死去,能夠令我產生那種熟悉,那麼親切的感覺的人,除了杜仙仙,還有誰呢?所以我才會認定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
趙松道:你說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我們當然就非信不可。
蕭七苦笑。
趙松道:當時她是必知道已陷入包圍中,知道她絕對逃不了,所以叫蜘蛛將自己捲起來,套上那麼一個羅剎鬼女面具。
幽冥先生道:以蜘蛛的技巧,要將一個羅剎鬼女的面具套進一個人的頭中,看起來與那個人的面皮黏合在一起,相信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要飛飛裝作一碰那面具就疼痛的樣子,小蕭一定不忍心強行將那個面具撕下來,而且有前例在先,更擔心萬一弄個不好,損壞了仙仙的容貌,自不免六神無主,如此又如何能夠看出其中破綻。
趙松微喟道:這樣說來,杜飛飛這個女孩子倒頗工心計的了。
幽冥先生道:簡直就城府深沉,否則也想不出這樣奇怪的辦法。
趙松道:這也許是蜘蛛的主意。
幽冥先生搖頭道:蜘蛛這個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他因為生就一副怪相,整天躲藏起來,像這樣的一個人,世面見得不多,思想難免比較單純,如何想得出這種古怪的主意來?
趙松道:他跟著你那麼多年,對於他你當然應該很清楚,但是他與杜飛飛是在一起,你竟然全不知情,可見得對於他你仍然有些不清楚。
幽冥先生苦笑道:這方面我的確完全不知道,不過蜘蛛這個人想不出這種鬼主意,卻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趙松道:難道這真的完全是杜飛飛主意?
幽冥先生道:女孩子通常都有點鬼聰明,鬼心思。
趙松摸摸鬍子,道:這若是真的話,這個女孩子也未免太可怕了。
蕭七嘆息道:飛飛看來並不是那種人。
趙松道:一向她對你怎樣?
蕭七道:很好。
幽冥先生道:的確是不錯,否則我將你困在棺材裡的時候,她大可以突然發難,置你死地,要知道這實在很簡單,在棺材之內你根本沒有閃避的餘地,而我當時人已被迷倒,根本無力阻止任何人對你不利。
蕭七點頭嘆息:不錯。
幽冥先生問道:她對你很好,你對她怎樣?
蕭七道:像姊姊一樣。
幽冥先生道:她比你要大?
蕭七道:大不了多少日子。
幽冥先生道:她若是要嫁給你,你怎樣?
蕭七搖頭道:不會有這種事的。
幽冥先生道:為什麼不會?
蕭七沉吟道:我根本沒有起過這個念頭。
幽冥先生道:你沒有,並不等於她沒有。
蕭七道:她不會有這種念頭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不是她肚裡的蛔蟲,怎知道她的心事。
蕭七無言苦笑。
幽冥先生接道:不妨仔細想想,她可曾對你暗示過什麼?
蕭七沉吟了一會,忽然嘆了一口氣,道:現在想起來,飛飛她
他吶吶地接道:她好像真的有意嫁我。
幽冥先生道:不用說,你一定沒有答允。
蕭七嘆息道:我知道她不過是在說笑。
幽冥先生道:最主要的原因,我看出在你的心目中的對象不是他,是仙仙。
蕭七無言頷首!
幽冥先生道:像飛飛那聰明的女孩子當然不會看不出你是心有所屬的,因愛成恨,因妒成仇,她一切作為,事實是不難瞭解。
他搖頭接道:女孩子吃起醋來,是很厲害的。
蕭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這一點卻不能怪責你,否則再建十幢莊院,只怕也不夠你娶妻之用。
趙松插口道:喜歡蕭兄的女孩子以我所知道,著實多得很。
幽冥先生道:好像小蕭這樣英俊瀟灑的男人卻著實罕有,物以罕為貴。
趙松上下打量著蕭七,道:蜘蛛的一時疏忽使到整個計畫出現了無可補救的漏洞,但他的伏誅並非就表示事情終結。
趙松道:因為主謀是另有其人,並非他。
幽冥先生道:那個主謀現在卻是在董湘雲的身旁,董湘雲曾經是她要毒殺的對象,除非她改變初衷,否則董湘雲現在可就危險了。
趙松悚然動容,說道:她若是執意要殺害董湘雲,一定不肯錯過這個好機會的。
幽冥先生道:而且她是必已想我們此行,一定會有所發現,對於她將會極之不利,即便她想不到我們會找到這裡,但為防萬一,她一定採取行動對付董湘雲。
說著幽冥先生嘆了一口氣,道:這個女娃子實在城府深沉,在她套上那個女羅剎的面具那下子,她是必已預測到你們非將她暫時留在董家莊不可了。
蕭七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亦自嘆息道:她留在董家莊內,湘雲少不免會伴著她,和開解她。
幽冥先生道:除非每一次董千戶都在旁。
蕭七道:即使每一次都在旁,她若是突然出手,仍然是來不及制止。
幽冥先生道:所以她要下手殺人的機會實在很多。
趙松道:現在惟有希望她乃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不敢輕率採取行動,否則,董姑娘性命危殆矣。
幽冥先生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個女娃子,但從她這一次的行動來推測,她顯然是什麼也豁出來了。一旦拚命,萬夫莫敵,況且是突然下手殺一個好像董湘雲那麼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趙松說道:董姑娘的確粗心大意得很。
幽冥先生搖頭道:有一個董千戶那麼粗心大意的父親,她知道小心謹慎才是奇怪。
蕭七苦笑道:一個人率直一點,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幽冥先生道:現在這種情形之下,卻是一件壞事了。
蕭七嘆息道:即使她如何謹慎小心,也是想不到有此一著的。
幽冥先生道:這倒是。
趙松道:無論如何我們還是盡快趕回去的好。
蕭七點頭道:不錯。將懷中仙仙放下。
趙松嘟喃道:好像仙仙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有誰忍心傷害她,何況是她的姊姊?
蕭七道:我也不明白。
趙松道:話雖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從你口中聽來,杜飛飛應該也是一個很善良,很漂亮,很可愛的女孩子,怎會做出這種事?
一頓又接道:難道真的如幽冥公孫白先生推測一樣?
蕭七搖頭道:別問我!現在我的思想就像是一團亂草,但是正如你所說,飛飛應該不會做出那種事,仙仙與她到底是姐妹。
幽冥先生插口道:飛飛平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蕭七沉吟道:多愁善感,心胸是比較狹隘一點,但懂得大體,就是下人們做錯什麼,也很少怪責她們,聽仙仙說除了我之外,與其他的人很少說話。
說到這裡,幽冥先生突然脫口一聲:要命。
蕭七一怔,道:什麼要命?
幽冥先生道:最可怕的就是飛飛這種性格的女孩子。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這種女孩子可以說是深藏不露,就是恨什麼人,對方也不容易發覺!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感情方面也特別來得尖銳,若是喜歡你,你不喜歡她,那麼她不死,你就得準備被她害死了。
蕭七無言苦笑!
幽冥先生搖頭嘆了一口氣,道:也罷,且看我們能否及時趕回去。
蕭七身形立起,兩個起落,已落在馬車旁邊,躍上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之上,劍同時出鞘,唰唰聲中,已將那匹馬與車之間的所有連繫完全削斷。
幽冥先生的身形同時像蝙蝠一樣落在另外一匹馬的馬背上,腰一折,雙手斜落,鳥爪也似的兩隻手掌咯吱咯吱的迅速將兩條鍊子拗斷,再一掌反拍馬臀,叭一聲,那匹馬負痛,立時疾奔了出去!
蕭七一騎早已如箭般奔出。
趙松並沒有他們那分輕功,走到來馬車旁邊的時候,兩騎已去遠。
那輛馬車也就只得那匹健馬,趙松一時間,只急得團團亂轉,猛一眼瞥見金保,忙奔了過去,一面高聲問道:老人家,這附近可有馬匹?
金保顫抖著站起身子,道:有。
趙松道:勞煩你老人家替我找來,這裡我先得弄好墳墓棺材。
金保道:我與養馬的人家認識,就交給我辦好了。說著舉步疾奔了出去。
趙松再望向那邊,兩騎已走遠,嘆了一口氣,道:我去其實也是多餘,若是仍然可以阻止,憑他們兩人應該阻止得了。
他又嘆了一口氣,俯身抱起仙仙的屍體,走向馬車。
屍體已僵硬,觸手一陣難言的寒冷。
趙松不覺機伶伶的打了幾個寒噤,嘟喃道:現在只希望董湘雲瞧得出那個女孩子並不是杜仙仙,乃是杜飛飛,不要太接近。
這番話才出口,他就苦笑了起來!
因為他這個希望,就連他自己也不以為有可能會實現。
樂平縣的三個美人難道都全得香銷玉殞?
趙松嘆息在心中。
他雖沒有見過杜飛飛的真面目,但仙仙的嬌憨,溫柔,董湘雲的火性子,與及她們美麗的容貌已深印在他心中。
飛飛應該也有她美麗的一面。
像她們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實在不多,樂平縣人傑地靈,竟然有三個。
可是現在已死了一個,剩下來的杜飛飛與及董湘雲,但杜飛飛只怕也難逃法網,到頭來不免一死,這
是不是可惜?
是不是可嘆?
董湘雲看不出在捺落迦救出來的仙仙其實是飛飛,董千戶也一樣看不出。
這兩父女就都是粗心大意得很。
以蕭七的精明,趙松的經驗,尚且瞧不出有問題,又何況他們父女?
不過這也怪不得趙松。
對仙仙、飛飛,他到底還是陌生,就是仙仙,他只是衙門驗屍房中見過那一次。
在捺落迦救出來的那個女孩子的臉上卻塑上青瓷,一副羅剎鬼女的可怕面貌。
她默認是仙仙,趙松也只好承認她就是仙仙,因為蕭七也相信了。
蕭七無疑是一個很精明的人,可惜人到底是人,始終難免會出錯的。
當局者迷!
再說,這件事情也實在太詭異。
清晨。
陽光透進窗櫺照進來的時候,董湘雲已經替飛飛換上了一襲淡青衣裳。
仙仙喜歡穿青衣,董湘雲是知道的,所以她找來一襲青衣。
碧綠色的羅剎臉龐,淡青衣裳,雖然光天化日之下,飛飛看來仍然不像是一個人,卻像一個羅剎鬼女。
董湘雲不止一次有這種感覺,可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她雖然粗心大意,到底心地善良。
她不想仙仙難過。
仙仙是怎樣可愛。
怎樣善良,她是知道的。
她雖然口裡不止一次要殺仙仙,其實心中並沒有這個意思,甚至她曾經以為仙仙與蕭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只是她真的很喜歡蕭七,要她默默將蕭七讓與別人,她是絕對做不到。
不過,她只是爭取,從來沒有考慮到陰謀殺死杜家姊妹,這樣來得到蕭七。
董千戶頂天立地,董湘雲若是生為男兒,絕不比乃父稍遜。
她體內流的也是俠義之血。
所以她雖然脾氣暴躁,動輒與別人大打出手,蕭七對她並沒有多少惡感。
因為蕭七也知道董湘雲其實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一直也就當董湘雲自己妹妹一樣。
他的心早已被仙仙完全佔據。
董湘雲其實也很明白這一點,只是在事情未絕望之前,她仍然是竭力去爭取。
她其實也想學溫柔一點,學得像仙仙那樣。
可是學不來。每想到這件事她就不由自主的嘆氣。
現在她也在嘆氣。
她看著那一襲青衣,忽然嘆了一口氣,問道:仙仙,我實在看不出這種青色的衣服有甚麼好看。
仙仙沒有回答。
董湘雲苦笑接道:可惜妳現在不能夠說話,否則我實在很想跟妳好好談談。
羅剎面龐中目光一閃,飛飛取過書案旁的一張素絹與及一管筆。
董湘雲一呆,道:怎麼我想不起來,妳雖然不能夠說話,卻是可以將要說的寫出來。
她忙去磨墨。
那個墨硯一墨不染,一塵不染,乾淨之極。
墨也是全新的。
筆也是,一排筆吊在架上,全都是新的。
飛飛的眼中露出奇怪之色,董湘雲無意接觸到飛飛的目光,居然看得出飛飛的感覺,知道飛飛在奇怪甚麼。
她苦笑一笑,道:這些東西都是爹爹給我買來的,他原是要我學你們姊妹那樣,閒時唸書寫字,可是我就是不喜歡那樣子。
飛飛點頭。
董湘雲匆匆將墨磨好,道:妳看這個成不成?
飛飛以筆蘸墨,寫道:稍淡一點,但又不是練字,算了。
接寫道:妳要跟我談甚麼?
董湘雲道:就先談衣服,淡青色有甚麼好看呢?
飛飛寫道:青色看起來比較清雅一點。
董湘雲道:原來如此。轉問道:噯,妳害怕不害怕相貌變成醜陋?
飛飛寫道:沒有甚麼好害怕的。
董湘雲道:不害怕蕭大哥從此嫌棄妳?
不害怕。
為甚麼?
因為蕭大哥並不是那種著重外表的人。
妳怎麼知道?
我們青梅竹馬長大的,怎麼會不知道。
董湘雲咬咬嘴唇,道:那麼以妳看,蕭大哥可喜歡我?
飛飛寫道:喜歡。
董湘雲心中一樂,道:是真的?他對妳這樣說過?
飛飛寫道:他當你是自己的妹妹一樣。
董湘雲苦笑!
飛飛接寫道:但我們兩姊妹若是都死了,他一定會娶妳做妻子。
董湘雲一怔,道:為甚麼?
像妳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實在不多。
董湘雲若笑道:連妳也這樣說,看來我若想要嫁給他,得殺妳們姊妹了。
只可惜妳不是一個這樣心狠手辣的人。
董湘雲道:我有時候也是很兇惡的。
飛飛寫道:妳那種所謂兇惡只不過刁蠻。真叫你殺一個毫無仇怨的人,相信妳未必就下得了手。
董湘雲呆呆點頭。
飛飛突然又寫道:妳真的很喜歡蕭大哥?
董湘雲吶吶地道:喜歡得要命。
這句話說出,她的臉不覺就紅起來。
飛飛寫道:這是說。妳不能嫁給他,生不如死了?
董湘雲無言點頭。
飛飛竟寫道:妳是一個可憐人,比我還要可憐。
董湘雲一怔,道:是甚麼意思?
飛飛寫道:妳這樣喜歡蕭大哥,蕭大哥卻不喜歡妳,難道不是可憐嗎?
董湘雲道:妳可不可憐啊?
飛飛又不答這句話,只寫道:不過那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董湘雲道:妳是說妳容得下我?
飛飛只寫道:妳不在乎大小嗎?
董湘雲笑道:那有甚麼關係呢?只要能夠跟蕭大哥一起就成了。
飛飛寫道:難得妳肯委屈。
董湘雲道:沒有甚麼委屈。
飛飛接寫道:這樣說,妳其實並不可憐,可憐的只是一個人。
董湘雲道:是誰?
飛飛!
筆緩緩放下,兩行眼淚湧出了羅剎面具之外。
董湘雲看在眼內,安慰道:生死由命,妳也不要太傷心。
她竟然看出不出其中奇怪之處。
好一個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突響,一個聲音接呼:湘雲!是董千戶的聲音。
董湘雲轉身說道:爹爹,你進來好了。
董千戶應聲推門進來,隨即問道:仙仙怎樣了?
董湘雲答道:很好,她還跟我談話呢!
董千戶哦一聲。
董湘雲向他解釋道:我用口,她用筆。
董千戶目光落在畫案上,連聲道:很好很好。
接向飛飛道:仙仙,在我這裡妳甚麼也不用客氣,需要甚麼,叫湘雲給妳拿來就是。
飛飛欠身一福。
董千戶又道:湘雲這孩子脾氣雖然有時暴躁一點,其實是沒有甚麼的。
飛飛頷首!
董千戶繼續說道:事情現在已告一段落,妳在我這裡,更就甚麼也不用害怕了。
說著一把腰間長刀,道:誰若是要對妳不利,先問我手中的奔雷刀。
湘雲截口道:爹爹又在誇口了,別人不知道,仙仙妹子難道還不知道你的威風?
董千戶大笑!
湘雲道:爹爹,有件事我要跟你說。話說到這裡,忽然臉一紅!
董千戶道:甚麼事說好了。
湘雲欲言又止!
董千戶目光一轉,道:仙仙又不是外人,妳避忌甚麼?
湘雲道:誰避忌的了。
董千戶道:那麼還不快說?
湘雲瞟一眼飛飛道:仙仙妹子方才說她,她
董千戶道:她怎樣了
董湘雲還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她
董千戶奇怪道:你平時不是這樣吞吞吐吐的,今天是怎樣了?
湘雲終於道:她說她容得下我。
董千戶呆了一呆,想了一想,大笑道:原來這回事,妙極妙極。
湘雲的臉更紅了。
董千戶笑接道:娥皇女英,千古佳話,只是便宜了蕭七那小子。
湘雲紅著臉道:爹你是答應了?
董千戶反問道:不答應成嗎?
湘雲道:不成。
董千戶大笑道:那有妳這樣不害羞的姑娘家?
湘雲一嘟嘴,轉問道:蕭大哥現在去了那兒?
董千戶道:就在門外。
飛飛一怔,而董湘雲卻驚喜道:真的?
臉頰接一紅,吶吶道:那我的說話他豈非都聽在耳內?
董千戶搖頭道:沒有。
湘雲道:不是說
董千戶截口大笑道:爹不過在跟妳說笑。
湘雲大嗔道:爹你壞!
董千戶道:妳眼中快要沒有我這個爹了,現在不壞尚待何時?
湘雲頓足道:爹你說老實,蕭大哥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董千戶道:他與趙松,幽冥先生,還有金娃的父親去了金家村。
湘雲道:去金村幹什麼?
董千戶道:好像是要開棺驗屍。
飛飛聞說渾身一震。
董千戶並沒有發覺。
湘雲接問道:為甚麼要那樣做?
董千戶道:據說幽冥先生借屍還魂,已經有了結果。
湘雲道:甚麼結果?
董千戶道:衙門中的人也不大清楚,但看他們走得那樣的匆忙,必然是有重大的發現。
飛飛目光不覺一寒。
董千戶仍然沒有發覺,接道:爹知道的也只有這許多,妳們倆且談談,我可要出去了。
湘雲道:去那兒?金家村?
董千戶笑道:有蕭七與公孫老怪物,還有甚麼事應付不來?我去不去有何關係,倒不如在家喝喝酒來得快活。
湘雲一皺鼻子。
董千戶哈哈大笑,負手走出了房間。
飛飛看著他離開,目光更寒冷!
可是董千戶卻沒有再回頭,也當然始終都沒有發覺飛飛的目光有異。
好一個粗心大意的老頭兒。
紅日已開始西墮,樂平縣的城牆已在望。
兩騎健馬在官道上狂奔。
蕭七一馬當先,整個身子都貼在自己馬背上,人與馬聯成了一線。
沒有馬鞍,蕭七雙手貼在馬頸,看來始終仍然是那麼穩定,可是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實在騎得很辛苦很辛苦。
他始終堅持下去,心中也只有一個念頭。
盡快趕到董家莊!
他希望仍然來得及在飛飛殺董湘雲之前趕到去,制止飛飛再下手殺人。
那匹馬已被他催騎得簡直要發狂,他本人也簡直快要發狂的了!
在他的後面數十丈,跟著幽冥先生,也是策騎如飛。
風吹起了他滿頭的白髮,他整個身子都弓起,好像隨時都會被吹走。
可是他終於沒有被風吹走。
他的神態很奇怪,很緊張,心情也一樣!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趕路救人!
一種非常奇怪的念頭,突然在他的心中冒起來,他忽然不再想趕路,感覺到已絕望,再快也無用,董湘雲非死不可。
這是一種非常不祥的感覺。
幽冥先生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匹馬突然一聲悲嘶,一頭撞在地面上。
整匹馬隨即蓬然倒下,口吐白沫,顯然已虛脫了。
幽冥先生幾乎同時從馬背上拔起來,凌空一個大翻身,斜落在路旁。
他看著那匹馬,看著殘陽中的樂平縣城,又嘆了一口氣。
那種不祥的感覺這剎那更強烈。
他搖頭,身形蝙蝠掠出,雖然快,卻是顯得那麼無奈。
不管怎樣,他都得走一趟董家莊,一看究竟。
他的一雙手雖然造盡幽冥群鬼,可是他的一顆心並不怎樣迷信。
何況那種不祥的感覺也許只是因為感覺那匹馬要倒下而生來。
房間西門的窗戶打開,殘霞的光影使整個戶間看來那麼詭異,是那麼淒涼。
飛飛又拈起了那管筆,寫下了三個字黃昏了。
董湘雲看在眼內,道:蕭大哥相信也快要回來了。
飛飛再寫下十個字。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下筆慵懶,一派無奈。
董湘雲道:妳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不會是想得飛飛太多吧?
飛飛無言。
湘雲接道:聽說妳唸書很多,可惜對於那方面我就是不感興趣,否則也跟妳談一談。
飛飛取過另一張白絹,寫道:我們談武功如何?
董湘雲大喜道:最好不過。
飛飛寫道:妳平日用刀,怎麼房中卻掛著劍?旋即筆指東牆。
東牆上掛著一支明珠寶劍,三尺三。
董湘雲的臉忽一紅,道:那是我著人仿照蕭大哥那支斷腸劍打造的。
飛飛疑惑的望著湘雲。
湘雲臉更紅,道:劍掛在我房中好像他的人也在這房中伴著我一樣。
飛飛一呆,她又疾筆寫道:卿何多情?
湘雲垂下頭。
飛飛又寫道:可否給劍我一看?
湘雲頷首,道:當然可以!立即跳起來,奔到那邊牆下將劍拿在手。
飛飛看著她,眼神很奇怪。
既似憐,又似恨。
劍雖非寶劍,但也非一般可比。
七色明珠,三尺三,與蕭七那支斷腸劍並無多大不同。
飛飛接劍在手,拔劍出鞘。
劍鋒如一泓秋水。
飛飛以劍代筆,在地面寫道:此劍可有名?
湘雲道:也叫斷腸。
飛飛以指彈劍,劍作龍吟。
湘雲接道:我也知這不是一個好名字,但誰叫蕭大哥那支劍就叫這名字?
飛飛無言。
馬仍在狂奔!
董家莊在望,蕭七的心卻更急。
心急如焚!
湘雲嬌靨上的紅霞終於褪下,轉問道:仙仙,聽說妳的劍練得很不錯!
飛飛用劍寫道:到院外,我練給妳看看。
湘雲立即贊成道:好,總好過整天悶在房中,怎麼不早說!
她轉身舉步,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眼角瞥見寒芒一閃,腰際倏覺一涼!
一種難言的疼痛感覺,立即深刺進她的心深處!
她吃驚的回頭。
飛飛劍仍然在手,劍尖卻正在滴血!
湘雲更吃驚,目光下垂,就看見鮮血箭一樣從自己的腰腹出來!
她驚問:為什麼?
飛飛緩步走到東牆下,劍寫道:因為你喜歡蕭七!
湘雲說道:你你到底是是誰?
飛飛緩緩在牆上以劍寫下了兩個字。
飛飛!
馬衝上董家莊門前石階,一頭衝在門上,蓬然倒下,蕭七同時離鞍射出,雙掌同時重擊在大門之上。
那道門只是虛掩,馬一撞已開,應掌更大開,蕭七奪門而入,其激如箭!
對門大堂有燈光,蕭七身形箭射向大堂!
飛飛!湘雲驚呼掩腹倒下!
她的眼瞳中充滿了疑惑。
飛飛頷首,皓腕一揮,劍脫手飛出,插入牆上飛飛那兩個字中。
湘雲也在這時候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一劍斷腸!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杯在董千戶手中,他自斟自酌,自得其樂。
今天他的心情也還算不錯,到現在,已經喝了三壺酒。
想到湘雲的終身有著落,他老懷大慰,但想到湘雲出嫁之後,自己的孤零,亦難免有些傷情。
也許我該往江湖上走走了。他不由生出這個念頭。
人未老,寶刀也未老,想必仍然有一番作為!再想到當年帶刀闖蕩江湖種種威風,他自然又乾一杯。
這一杯下肚,蓬然一聲就傳來。
董千戶當然聽得出有人撞門,長身而起,擲杯在地!
砰然杯碎,董千戶按刀大笑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來闖我奔雷刀的莊院?
這句話說完,刀尚未出鞘,那個小子便已如箭般射進來。
董千戶目光所及,哦一聲,道:我道是別人,原來是小蕭,來來來,我與你喝上幾杯,再告訴一個好消息給你知道。
蕭七臉寒如水,截口問道:湘雲在那兒?
董千戶大笑道:你眼中難道就只有湘雲,沒有湘雲這個父親?
蕭七急問道:老前輩,這不是說笑的時候,快些告訴我,快些告訴我湘雲在那兒。
他一身汗濕,滿臉汗水,風塵僕僕,說話非獨急速,而且有些嘶啞。
董千戶這時候才看清楚,一怔道:莫非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七點頭道:是!
董千戶道:到底什麼
蕭七截口道:先找著湘雲再說。
董千戶道:她在房中。
蕭七追問道:那個女孩子?
董千戶道:你說仙仙?也在?
跟湘雲在一起?蕭七變色。
他們倆倒親熱。
不好!蕭七放步疾起。
你是說湘雲不好?還是說仙仙不好?董千戶奇怪之極。
蕭七沉聲說道:那個女孩子不是仙仙。
董千戶更加奇怪,道:不是仙仙又是誰?
飛飛!
飛飛在東牆前坐下,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瓷像,一動也不一動。
房中燈光已亮起。蒼白的燈光下,她看來是那麼恐怖。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急速,很沉重的腳步聲。
飛飛恍若未覺,靜坐如故。
腳步聲陡頓,砰一聲,房門被撞開,蕭七董千戶雙雙搶入。
董千戶立即一聲悲呼:湘雲!疾衝了過來,抱起了湘雲的屍體。
血染紅了他身上的錦衣,他的眼睛也立即紅了,一個身子盡在顫抖。
蕭七同時電殛一樣,怔在當場。
半晌,董千戶突然抬頭,瞪著飛飛,眼瞳中充滿憤怒,也充滿疑惑,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死我的好女兒?
飛飛沒有理會他,只是凝望著蕭七。
突然,她那張羅剎鬼臉蛛網般裂開,簌簌散落。
董千戶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情景,可是他並沒有退縮。
蕭七也沒有,盯穩了那張在散落的羅剎鬼臉。
那張鬼臉迅速的散落,現出改面的另一張臉。
一張很美麗的臉。
那張臉真的很美麗,只是稍嫌蒼白。
蕭七雖然意料之中,但仍然忍不住出一聲呻吟:真的是妳?飛飛?
語聲也仍然充滿疑惑。
飛飛終於開口,道:是我。
董千戶厲聲問道:妳到底在弄什麼鬼?
一股難言的靜寂,難言的恐怖,迅速蘊斥著整個房間。
夜風透窗,燈影搖曳。
三個人都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樣,既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飛飛的嘴唇才稍微的起了顫動。
蕭七卻是第一個開口,道:妳這樣做又何苦?
飛飛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董千戶連隨問道:為什麼你要殺我的好女兒?你說啊?
飛飛緩緩道:因為她喜歡蕭七。
董千戶道:這也該死?
飛飛道:誰喜歡蕭七,都該死。
董千戶道:妳是不是瘋了?
飛飛道:也許。
董千戶道:只有瘋子才會為這個原因去殺人!
飛飛冷冷道:蕭七只屬於我一個人,誰也不能喜歡他,嫁給他!
董千戶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是他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飛飛道: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董千戶回望蕭七。
蕭七茫然搖頭,道:我從未說過要娶妳。
董千戶立即道:妳聽到沒有?
飛飛癡望著蕭七,道:你忘了?你真的忘了?
蕭七道:妳說啊,是什麼時候?
飛飛道:在我十一歲生辰那天。
蕭七一呆,苦笑,他實在一些印象也沒有。
董千戶瞪眼道:你十一歲的時候,蕭七又有多大,兩個小孩子談什麼婚嫁?
飛飛望著蕭七道:那一天我穿著一件大紅衣裳找你,在你家後院中,你我並肩坐在一起,記得你說過什麼話?
蕭七搖頭。
飛飛眼淚再流下,道:你說我就像是一個新娘子,我問你,像我這樣的一個醜丫頭,誰會娶做妻子呢?你說就嫁給你好了,然後,你就以落在地上的樹枝為香,跟我交拜天地!
董千戶又好笑又好氣,嘟喃道:小孩子的玩意,怎麼竟當真的了?
飛飛自顧道:交拜了天地之後,我問你什麼娶我進門?你說等我們長大之後,而現在我們的確都長大了。
蕭七苦笑道:怎麼妳不跟我說?
飛飛淒然問道:這種事也能忘掉的嗎?
蕭七嘆了口氣道:飛飛,我們當時都是小孩子,懂得什麼,也許我當時真的有那意思,但我相信都是鬧著玩的多,最低限度現在我仍然是一些印象都沒有。
飛飛道:我沒有說謊。
蕭七道:相信妳沒有,但無論如何妳應該再跟我說清楚。
飛飛道:婚姻大事怎麼能夠隨便就忘記。
董千戶連聲道:兒戲兒戲,荒謬荒謬。
飛飛沒有理會,接道:那之後我一直在等候你迎娶,多少年了,你一直若無其事,甚至還說要娶仙仙做妻子。
她恨恨的道:你就是不喜歡我,要悔約,也跟我早說一聲,好教我死掉這條心,省得每天半死不活的,老是在為你煩惱。
蕭七只有苦笑。
飛飛哀聲道: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流下多少眼淚?你不知道的,是不是?
蕭七嘆息道:縱然是這樣,你殺我好了,為什麼要殺仙仙,殺金娃?殺湘雲呢?
飛飛道: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既不忍殺你,只好殺她們!
蕭七道:仙仙可是妳妹妹。
飛飛道:有一件事,你看來還未知道。
蕭七道:妳說好了。
飛飛道:我本來並非姓杜,只是杜茗的養女,我的父母乃是死在一次賊劫中,那時我只有三歲。
蕭七道:妳只有三歲,如何記得到那些事情。
飛飛道:是劉大娘告訴我。
蕭七道:蜘蛛的母親?
飛飛道:她原是我家的婢女,劫後餘生,她便將我送到杜家,因為杜茗乃是當時有名的大善人。
蕭七恍然:原來如此。
一頓接道:那麼他們對妳到底也有養育之恩,再說仙仙一直對妳很不錯。
飛飛道:這是因為她不知道我並非她的親姊姊。
蕭七道:即使知道相信也會一樣,她
飛飛冷截道:你就是喜歡她,因為她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熱情。
蕭七一聲嘆息。
董千戶插口道:即使是蕭七喜歡上仙仙,妳也不用殺人的,那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啊,妳跟仙仙說一聲,她相信一定會幫助你,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豈非更好。
飛飛冷冷的道:蕭七娶也得先娶我
董千戶道:我看妳只怕沒有仙仙那麼量大。
飛飛道:要就全要,讓自己的夫婿與別人廝混,仙仙也許不會在乎,我可忍受不了。
董千戶皺眉道:怎麼你的心胸這樣狹隘,連湘雲也不如。
飛飛冷笑道:每一個都有他做人的原則,你管得了我?
董千戶瞪眼道:你殺了我的女兒,可要還我一個公道。
飛飛道:一定還。
蕭七再一聲嘆息,說道:飛飛,不管怎麼樣,妳這次的所作所為都是不對,我
飛飛截口道:我知道你也想討一個公道,可是我敢說,你一定不忍殺我。
董千戶道:莫忘了還有我!
飛飛道:你的奔雷刀很快?
董千戶道:我讓你死得那麼痛快,倒是便宜了你!話口未完,嗆啷拔刀出鞘。飛飛視若無睹目注蕭七道:與其死在奔雷刀之下,毋寧死在斷腸劍下。
蕭七的手已按在劍柄上,卻不知是要拔劍殺飛飛還是要擋住董千戶的奔雷刀。
他的神情很奇怪,他的劍始終沒有出鞘。
有誰知道他的心意?
飛飛道:我若是能夠真的死在你斷腸劍下,死也瞑目。
蕭七無言。
飛飛又道:可是你真的下得了辣手?
蕭七按劍長嘆。
飛飛淒然一笑,道:我既不想死在奔雷刀下,也不想你難為,只好自己動手了。語聲甫落,她口中就傳出波的一聲異響。
蕭七面色一變,疾步奔前。
飛飛看著他,道:蜘蛛配製的毒藥到底如何,你很快就見到了。
她轉向董千戶,道:你看過之後一定會慶幸湘雲沒有死在毒藥下!
一縷黑血立即從她的嘴角流下。
蕭七脫口呼道:飛飛!
飛飛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你所喜歡的,與最喜歡你的幾個女孩子,現在都死了。她緩緩接道:我原來就是要你難過的。
蕭七道:你何不殺我?
飛飛淒然笑道:若是忍心殺你,我總有機會的,可是我始終沒有起過要殺你的念頭,這很奇怪?是不是?
她的眼淚不停的流下,語聲已嘶啞,蒼白的臉龐逐漸轉變成淡紫色。
蕭七呆呆的望著飛飛,董千戶也呆住了。飛飛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臉緩緩垂下,身子也倒下。
蕭七不禁又脫口呼道:飛飛!
這一次再沒有回答。
突然間,一縷縷的白煙從飛飛的臉龐冒起來,她的臉開始消蝕。
董千戶看在眼內,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蕭七的面色一變再變,已變得全無血色,他的眼睛仍睜大,盯著飛飛的臉。
眼看著,飛飛的臉逐漸的消蝕,美麗的容貌,變成醜陋不堪,皮肉逐漸的消失,露出了白骨。沒多久,飛飛美麗的容貌只剩白骨,變成了一個骷髏。
骷髏的眼窩中彷彿仍有淚流下。
血淚!
夜風透窗,蕭七的頭巾飛舞,衣袂也被風吹動,但是他的人,卻一動也不動。
兩行眼淚終於從他的眼眶流下。
男兒有淚不輕流,只因未到傷心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