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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天人

水晶人 黃鷹 7633 2023-02-05
  輝煌的燈光照耀之下,那些本已華麗的陳設更加顯得華麗,龍飛看在眼內,不由浮起了那樣的念頭。   在他的面前是一道晶瑩的水晶簾,燈光下,異采流轉,宛如一道瀑布,亦似倒掛天河。   水晶簾中隱約坐著一個人。   龍飛看不清楚那個人,那個人卻好像已經看清楚了龍飛。   龍飛方在水晶簾之前停下腳步,水晶簾後那個人就隱約可見連連在點頭。   杜殺威嚴的聲音旋即在水晶簾後透出來,道:很好,很好。   龍飛奇怪問道:什麼很好?   我是說你這個人。杜殺緩緩道:很少人好像你這樣鎮定的。   龍飛道:哦?   杜殺道:以前你可有進過這種地方?   龍飛道:沒有四顧一眼,才接道:這裏佈置的華麗,無疑是令人非常驚訝

  杜殺截道:你也沒有例外?   龍飛道:也沒有。   我看你卻是若無其事。   這大概是因為我平生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奇怪的地方太多。   是麼?   龍飛試探道:這兒好像是一個宮殿。   本來就是的。   很多年的了?   這座宮殿建築在七百多年之前,距離現在,正確的時間是七百三十九年三個月,另一十九日。   你記得這麼清楚?龍飛也實在有些詫異。   杜殺道:宮中的歲月古來不易消磨,空閒的時間既然是那麼多,自不免數數日子,一遍記不穩,千百遍之後,就會記得很清楚的了,何況   一頓才接道:我的記性一向都很好!   龍飛怔怔的聽著,忽然道:聽你這樣說,你好像在這裏已住了七百三十九年三個月另一十九日。

  杜殺道:是事實。   龍飛沉默了下去。   杜殺接問道:你不信。   龍飛嘆了一口氣,道:人生七十古來稀。   杜殺笑道:人的確很少活到七十歲。   龍飛脫口道:你難道不是不是一個人?   杜殺道:我可以說也是一個人,只是另外一種人。   龍飛追問道:又是那種人?   天人!   天人又是怎樣的一種人?   龍飛正想再問,杜殺已接道:這座宮殿完成的時候,我已經到來人間。   龍飛又嘆了一口氣,道:這是說,現在你最少也已經有七百多歲的了。   杜殺道:若是由我到來人間那一天開始計算,可以這樣說。   龍飛嘆氣道:然則你   杜殺道:我真實的年紀是一個秘密。   龍飛道:嗯。

  杜殺道:女人的年紀,本來就是一個秘密。   龍飛脫口道:你,是一個女人。   難道你以為我是一個男人?   龍飛苦笑。   杜殺道:也許我的聲音實在太像男人的聲音了。   龍飛苦笑道:事實是我分辨不出來。   杜殺道:男女不分,這更加糟糕。   龍飛只有苦笑。   杜殺接道:一個人老了,聲音難免就會發生變化,天人也不例外。   她嘆息又道:我也實在太老了。   龍飛只有聽著,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一些什麼。   七百歲的老女人又是怎生樣子?   他實在奇怪。   杜殺即時道:你掀開水晶簾子,進來。   龍飛幾乎立即舉步走上前,將那道簾子掀開。   一股濃重的殺氣剎那迎面迫來。

  龍飛嗯一聲,一隻手不覺已落在劍柄上!   只有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高手,的殺手,才能夠發出那麼濃重的殺氣,這是龍飛的經驗。   就像有一支劍迎面刺來,必殺的一劍。   好像這樣的殺手高手,龍飛先後遇過很多個,然而當他感覺到這麼濃重的殺氣,對方的兵器即使仍未出擊,人距離他已最多不過幾尺。   現在他周圍兩丈之內仍未見人。   那剎那龍飛不禁心頭一凜。   杜殺的聲音即時又傳來,道:你怎麼這樣緊張!   龍飛那剎那亦已看見了說話的那個人杜殺。那是一個老婦人,高坐在上,很老很老的老婦人,滿面皺紋,刀刻一樣。   她的頭上一根黑髮也都已沒有,銀針一樣,白而亮,在頭頂挽了一個髻。

  那個髮髻的型式,已不是這個朝代能夠看見,插在那之上的幾種飾物,亦是形式古拙。   她身上所穿的衣服與翡翠一樣,也只是唐朝遺下的壁畫中能夠看見。   這個人難道就是杜殺?   龍飛目光甫落,不期就生出了這種疑心。   那個老婦人的相貌實在太慈祥。   看她的母親,無論誰相信都會懷疑。   此起任何一個吃長素的老太婆,她那份慈祥相信都是只有過之,並無不及。   最低限度,龍飛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這樣慈祥的老婦人。   可是說話卻分明出自那個老婦人的口中。   那個老婦人的目光亦是慈祥之極,一個發出那麼濃重的殺氣的人,目光又怎會這樣慈祥?   難道這股殺氣是來自別人?   龍飛心念方動,那個老婦人已接道:你在懷疑我是否杜殺?

  龍飛不由自主的點頭。   那個老婦人竟好像看到龍飛心深處,道:無論怎樣看來,那股殺氣都絕不像發自我的身上,是不是?   龍飛應道:實在不像。   你再看!老婦人的隻眼突然射出兩道寒人的光芒,就像是兩支劍一樣向龍飛射來。   龍飛心頭不禁又一凜。   老婦人接問道:你現在可相信?   龍飛頷首,道:這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老婦人道:杜殺本來就不像一個女人的名字。   龍飛道:老人家真的就叫杜殺?   老婦人道:你還懷疑什麼?   龍飛搖頭,道:這其中會不會另有意思?   杜殺道:你非常聰明。緩緩沉聲道:我因為殺念太重,所以才會被貶落凡塵,天賜我杜殺這個名字,就是在告誡我不要再妄動殺念!

  龍飛道:看來在人間這七百多年來,老人家的殺念並沒有完全消弭。   杜殺道:已經消弭不少了。   龍飛道:常人動殺念,就是要殺人,天人動殺念,又如何?   杜殺道:也是要殺人!   龍飛皺眉道:哦?   杜殺道:坐,手指一個錦墊。   她那雙眼睛已回復方才那樣的慈祥,可是那股殺氣龍飛仍然感覺存在。   他緩步走到那個錦墊旁邊,坐下來。   站著他已經感覺到杜殺帝王殿的威嚴,一坐下,這種感覺更加濃重了。   杜殺看著他,笑笑道:很不習慣是不是?   龍飛並沒有否認,點頭道:嗯。   杜殺道:你是這裏的客人,本該請你坐在我身旁,可惜你若是坐在我的身旁,無論你怎樣坐都會比我高,我不喜歡別人看來比我高。

  龍飛笑笑。   杜殺道:這裏已經很多年沒有客人的了。   龍飛道:能夠在這裏作客,在我實在是一種榮幸。   杜殺道:是真的?   龍飛道:我從來沒有到過一個這樣華麗的地方。   杜殺道:這裏的華麗,已沒有任何的地方比得上。   一頓道:若是你早七百年到來,肯定你絕對不會懷疑我的說話。   龍飛道:可惜我只是一個凡人,能夠活上七十年,已經是不易,何況七百年?   杜殺盯著他,道:你仍在懷疑。   龍飛點頭道:因為我只是一個凡人,對於這種事情難免有些懷疑。   杜殺道:可惜我也不能提供你什麼證據。   她淡然一笑,接道:七百年之前的事情就是告訴你,是否真偽你也是分辨不出。

  龍飛道:嗯。   杜殺道:我既不能夠向你證明,在七百年之前就已存在,那你無妨就將我當做一個只得七十歲的老婆婆。   龍飛道:這可有影響?   杜殺道:並沒有。   龍飛轉過話題,道:這裏實在是一個非常秘密的地方。   杜殺道:也許你甚至懷疑這個地方的存在。   龍飛道:不瞞老人家,方才我事實有一種感覺以為自己不過做夢。   杜殺道:我明白。   龍飛道:建造一個這樣的地方也不容易。   杜殺道:若是以人力建造,的確不容易。   龍飛惟有苦笑。   杜殺道:這裏就只有一個進口,本該封閉的了,只因為公孫白,延到現在。   龍飛奇怪道:與公孫兄有什麼關係?   杜殺道:他沒有跟你說是怎樣得到那張地圖?

  龍飛道:沒有,只說過那張地圖的功用。   杜殺道:那種地圖是賜給對本宮曾經有恩惠的人,所謂恩惠,我很難給你一個明白,卻可以絕對肯定,不會再出現的了。   龍飛在聽著。   杜殺道:本宮絕對不願意接受他人的恩惠,然而有時卻不由自已,那只有予以償還,地圖也就是信物,無論那個人有什麼困難,只要他們保留著本宮給他的信物,將信物送回來,本宮都會盡全力替他解決。   龍飛道:解決不來呢?   杜殺道:沒有事情本宮解決不來的,正如這一次,公孫白儘管身中閻王毒針,只要他仍然有氣,來到本宮,絕對死不了。   龍飛道:這是我最高興聽到的一句話。   杜殺道:地圖在你的身上?   龍飛道:老人家知道?   杜殺道:嗯,拿出來,還給我。   龍飛將那張地圖取出,向杜殺擲去。   他用的力道恰到好處,那張地圖準確平穩的凌空落下。   杜殺倏的把手一招。   那張地圖忽然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牽住,速度一快,飛投向杜殺那隻手的手心。   龍飛看在眼內,暗忖道:這個人好深厚的內力。   他動念未已,地圖已碎成千百片,從杜殺的手中飛出來,散落在地下。   那簡直就是魔術一樣,倘若也是內功的一種表現,杜殺的內功修為,毫無疑問已登峰造極。   老人家的內功修為實在是晚輩生平僅見。   龍飛嘆息道:這一次晚輩總算是大開眼界了。   杜殺卻搖頭,道:你以為這是一種內功表現?   龍飛詫聲道:不然是什麼?   杜殺道:你不明白的。   龍飛苦笑道:晚輩不明白的實在太多。   杜殺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都無關重要,離開了之後,你就當是做過一場夢是了。   龍飛道:不知道晚輩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杜殺道:在公孫白未完全痊癒之前,我看你是不會放心離開的。   龍飛道:閻王針非同小可。   杜殺道:在一般人心目中是的。   她緩緩接道:江湖上七種最毒的毒針中,閻王針只是名列第四而已。   龍飛道:哦?   杜殺道:這件事你也許不知道。   龍飛道:事實不知道。   杜殺道:因為你對那些東西並沒加以研究。   龍飛道:然則老人家   杜殺眉宇間隱約浮現出一抹黯然的神色,龍飛卻沒有發覺,在他坐著的位置,要看清楚杜殺已經不容易。   那一抹黯然的神色迅速消逝,杜殺道:天下間很少事情我不知道的。   這並非直接回答龍飛的問題,然而她既然這樣說,龍飛也再追問不下去了。   杜殺接說道:我知道,你與公孫白,其實也並非朋友。   龍飛呆望著杜殺。   杜殺道:好像你這樣的俠客,現在已不多的了。   龍飛淡淡的一笑。   杜殺道:我喜歡你這種青年人,所以我請你進來一見。   龍飛道:我   杜殺截口道:你就在這裏住下,公孫白痊癒之後,你與他一起離開。   一頓道:這是你們第一次進來,也是最後一次,離開了這裏之後,最好將這裏一切完全忘掉。   龍飛道:一個人要記憶一件事情固然不容易,要忘記一件事情,卻更加困難。   杜殺笑笑道:歲月催人老,也會令人的記憶逐漸淡薄。   龍飛頷首道:不錯。   杜殺上下打量了龍飛一遍道:你心中仍然有很多事不明白,想知道?   龍飛道:我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   杜殺道:一個人好奇心太重並不是件好事?   龍飛道:也不是一件壞事。   杜殺笑笑道:不錯不錯。   那笑容陡然一斂,接道:有一點我希望你穩記。   龍飛道:那一點?   這裏不歡迎好奇心太重的人。   龍飛沉默了下去。   杜殺盯著他,一會又說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龍飛微謂道:我本來還要請教老人家一件事,但老人家那麼說,我只有放在心中。   杜殺道:縱然你不說,我也知那是什麼事。   龍飛道:哦?一面的疑惑。   杜殺道:你是否想知道當門那面雲壁之上為什麼刻著碧落賦?   龍飛詫異道:為什麼?   杜殺道:這個問題方才你已經問過的了。   龍飛道:老人家卻沒有答覆我。   杜殺道:方才你不是也已經想到了什麼?   龍飛一怔,道:難道   杜殺截口吟道: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大作。爾其靜也,體象蛟鏡,是開碧落。   龍飛失聲道:老人家莫非莫非就是碧落賦中人?   杜殺道:我是的。   龍飛道:風雨雷電?   杜殺道:非我。   龍飛道,那麼日月星?   杜殺道:我在其中!   龍飛四顧一眼,道:這是宮殿,老人家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日后?   杜殺道:日后正是我!   龍飛心頭猝然震動。   故老相傳,武林中有一群人,住在一個非常神秘的地方,武功高強,絕非一般人所能夠匹敵。   因為他們都是來自碧落,都是天仙降凡塵,他們所用的,已不是武功這樣簡單。   他們也就取名於碧落賦中。   風雨雷電,驚世駭俗,卻仍得聽命於天,惟天命是從。   天也就是天帝,有日后,有夜妃,有月女星兒。   他們一旦在人間出現,整個武林必然都為之轟動,也必然有一大群邪惡之徒命喪。   武林中人稱之為天譴。   誰也不知道這碧落賦中人到底是凡人還是天人,卻知道,他們乃是代表著正義。   有關他們的傳說,據云已傳說了千百年。   傳說中,他們簡直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共存。   這也許只是傳說而已,但根據歷代武林中人的記載,近這二三百年來,他們的確每隔十年就出現一次,清除武林中那些邪惡之徒。   那些記載可以肯定並沒有疑問,有些乃是在執筆人死後才發現。   綜合所有記載,每一次出現,那些碧落賦中人都是那個樣子。   他們若是真的每一次都是同一人,根據記載,他們每一個最少都已經有二三百歲的了,凡人又怎會如此長命?   眼前這個日后看來的確已經有幾百歲的了。   龍飛不覺半躬起身子,一再仔細打量了那個杜殺幾遍,然後近乎呻吟的一聲嘆息。   杜殺盯著他,道:這個答覆你應該滿意的了。   龍飛頷首,又是一聲嘆息。   杜殺雙掌旋即一拍,道:來人。   兩個白衣少女應聲從殿旁轉出,拜伏在下。杜殺目光一落,道:你們由現在開始侍候龍公子起居。   兩個白衣少女無言點頭。   她們最多也不過十六七歲,雖然比不上翡翠,但也有幾分姿色。   可是她們的眼瞳都顯得有點兒呆滯,神態也顯得異常木訥。   龍飛看在眼內,暗忖道:這兩個女孩子看來有些失常。   杜殺也就在這個時候回向龍飛,道:她們一個叫珍珠,一個叫鈴鐺,是侍候你的,有什麼需要,你儘管吩咐她們。   龍飛點頭,方待道謝,杜殺說話已接上。   但她們只聽得懂一些淺白的說話,這點你也必須清楚。   她們   雖非白癡,卻好不了多少。   杜殺淡然一笑。所以你不必在她們身上功腦筋,向她們打聽什麼。   龍飛一皺眉頭。   杜殺揮手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龍飛欠身道:好。   那兩個少女同時站起身來,一齊向龍飛一福,一笑,道:這邊,請!   一樣的聲調,一樣的說話,一樣的動作,一樣的笑容。   笑得與白癡無異,而面上雖然在笑,她們的眼中連一絲笑意也沒有。   龍飛不由得毛骨聳然,他仍然牽起腳步,跟在那兩個少女之後。   杜殺目送他離開,亦一笑。   這一笑竟笑得也好像白癡一樣。   幸好龍飛並沒有看在眼內,他心中這時候已然被種種疑惑填滿。   神秘的宮殿,美麗的翡翠,殺氣盈腔的杜殺,白癡無異的侍女他有生以來,何嘗來過一處這樣奇怪的地方,見過這樣奇怪的女人?   她們難道真的就是所謂碧落賦中人?   碧落賦中人也就是天人。   天人難道就是這樣子?   清晨,煙雨迷濛。   宮殿彷彿淒迷在雲霧之中,那一湖湖水,也彷彿已經化為雲霧。   龍飛推窗外望,幾疑已非置身人世。   他居住的地方是那麼華麗,那麼舒服,然而這一夜,他並沒有一覺好睡。   他的思想根本沒有停頓過,幾次想外出走走,看看這附近的情形。   珍珠鈴鐺兩個也就侍候在寢室門外,長夜不寐,他三再請她們回房去休息,她們都只是報以一笑。   白癡一樣的一笑。   一直到天亮鈴鐺才離開,只留下珍珠侍候門外。   這時候龍飛經已起來。   對窗的那邊湖畔,是一片林木,林外山巒起伏,煙雨中,就像是一個剃掉了眉毛的女人,淡淡的微露青色,美麗而嫵媚,又帶著些兒神秘。   龍飛並不是第一次煙雨中看山巒,卻是第一次有看女人也似的感覺。   也就在這個時候,雲間有陽光如箭射下。   天空上突然出現了一道彩虹。   七色彩虹,落在湖中。   落在一個少女的面前。   翡翠!   彩虹出現的剎那,翡翠亦恰巧出現,就彷彿為彩虹幻化。   她憑欄站在湖畔,一動也都不一動。   風吹起了她的秀髮衣袖,更見清麗脫俗。   龍飛呆望著她,不覺亦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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