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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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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鷹

  • 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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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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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螢火

水晶人 黃鷹 8185 2023-02-05
第一章 螢火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七月初七。   夜已深。   蘇伯玉仍然獨臥在庭院中一架葡萄下。   夜涼如水,他逐漸也感覺到有些寒意。   已經兩次他坐起了身子,但很快又在椅上臥下來,一種說不出的疲倦,就像在他的身體蔓延開來,甚至在開始侵蝕他的骨髓。   劇毒一樣,他今天並沒有到處走動,而且過得很平靜。   疲倦的其實是他的心。   人到中年萬事休,在一個方退出江湖的江湖人來說,這種感覺尤其尖銳。   他退出江湖才不過三個月。   十年江湖,他的一柄摺扇也闖下不小的名堂。   對於江湖他可以說仍然未感覺厭倦。   三個月之前一天,他方與幾個江湖朋友在醉仙樓頭狂歌痛飲,一封家書就送來,告訴他,他的妻子正重病垂危。

  一讀罷,他立即擲杯上馬,日以繼夜趕回去。   可惜仍然遲一步。   這件事令他感覺到很難過,很歉疚,因為他們到底是青梅竹馬長大,情投意合的一雙夫婦。   也許就因為這一份歉疚,對於江湖上的事情突然間完全失去興趣,到現在,始終都沒有再踏出家門半步。   在他來說,他人在江湖的一切恩恩怨都已經終結。   但是別人呢?   庭院靜寂。   這個時候大多數的人都已經入睡,蘇家的上下人等地沒有例外。   蘇伯玉並沒有打擾他們,也沒要他們陪伴一側。   他只想一個人留在庭院。   今夜的天色非常好。   故老相傳,每一年的今夜,牽牛織女雙星都會在天上的鵲橋相會。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一想到愛妻與自己天上人間,最難相見,蘇伯玉心頭不禁又一陣愴然。   廳堂內燈火未滅,庭院中也有兩盞長明石燈,相互輝映,雖然並不怎樣光亮,也不怎樣黑暗。   燈光淒迷,幾隻螢火蟲飛舞在庭院內在燈光中。   晶瑩碧綠的螢火,驟看來非常美麗。   美麗而妖異。   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這該是何等動人景色?   方才蘇家的小丫環也有幾個把扇在庭院中追撲那些螢火蟲,蘇伯玉雖在心頭愴然,那看在眼內,也曾經因為這如詩似畫一般的景色陶醉。   眾人散去,那些螢火蟲給他的感覺也還是美麗。   可是現在他卻竟突然生出了妖異的感覺。   風很淡,幾乎感覺不到有風的存在。

  那些螢火蟲幽然上下飛舞,很奇怪,始終都留在這個庭院之內。   蘇伯玉一直都沒有留意,現在忽然留意。   他不由自主坐直身子,冷然盯著那些螢火蟲。   也就在這個時候,庭院中突然飄來了絲絲霧氣。   乳白色的霧氣,就像是綿線蠶絲一樣飄進庭院,纏向那些花木,隱隱約約,似有若無。   夜霧怎會是這樣?   蘇伯玉心念方動,又發覺無數隻的螢火蟲隨著霧氣飛進來。   開始的時候,一隻追隨著一隻,貶眼間二三兩兩,然後就五六成群。   不過片刻,庭院中到處都是螢火蟲。   蘇伯玉開始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在數,到數到一百三十的時候,再也數不下去。   怎會有這麼多螢火蟲飛進來?   蘇伯玉實在詫異之極,一雙眼睜得老大。

  那些螢火蟲仍然繼續飛進來,上上下下,漫天飛舞。   一點點晶瑩碧綠的螢火不住遊移,就像是一條條碧綠晶瑩的絲線交織在半空中,整個庭院驟看來就像是罩在一個晶瑩碧綠的螢網內。   螢火雖是那麼微弱,但那麼多螢火集中在一起,已足以照亮這個庭院。   整個庭院被照得碧綠。   簡直就不像是人間的地方。   蘇伯玉的眼睜得更大,卻非獨數之不清,眼也看得有些發花了。   怎會這樣子?   一種強烈的恐懼猛襲上他的心頭。   無知本就是一種恐懼。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起了身子,目光無意中一落,才發覺那一身衣衫已經被螢火映得碧綠。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藏在袖中的左手。   那隻左手也立時被螢火映綠。

  螢火不住的流動,他那隻左手的皮膚也好像在流動,要流出他的身體之外。   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左手變成這樣,雖則明知道那完全是因為螢火遊移不定,可是仍然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妖異感覺,忙將手縮回。   到底什麼事?   他心中旋即生出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每當危險迫近的時候,他就會生出這種感覺。   這時候,庭院中的霧氣更濃了。   蘇伯玉的視線逐漸移向霧來處,整個身子卻一動都不動。   好幾隻螢火蟲在他的身側,在他的眼前飛過,他始終不為所動。   螢火過處,綠芒一亮。   站在螢火中的蘇伯玉就像是一個身上不時發出綠光的怪物,這時候,若是有人走進來這個院子,看見他,少不免大吃一驚。

  即使沒有看見他,也不免吃驚。   這麼多的螢火蟲實在罕有,已多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   霧更濃。   那些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忽然間都向庭院中的一簇芭蕉樹飛去。   千萬點螢火同時間奔投向一個目標,實在是一個奇妙的景象。   蘇伯玉視線隨即轉向那邊,只看得瞠目結舌。   千萬點螢火很快聚在一起,凝成了一團碧綠的燈火也似。   那附近一帶逐漸被映成了碧綠色。   本來就碧綠的芭蕉也就更加碧綠了。   那也正就是霧最濃處。   螢火方奔投,那簇芭蕉的前面就多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好像突然出現,又好像早就已站在那裏,只因為螢火奔投,才將她照現出來。   她整個身子都裏在霧中。

  那絲線一樣的霧氣正從她身子周圍一縷縷的向外翻飛,彷彿就像是在她體內散發出來。   她穿著一襲淡青色的衣棠,現在卻已因為螢火的聚合由淡青逐漸變成碧綠。   她的面更加碧綠。   螢火正結集於她頭上三尺不到之處。   她的身材很窈窕,相貌很漂亮。   罕有的漂亮,罕有的妖異!   蘇伯玉十年江湖,見過不少女孩子,更漂亮的也有,但好像這樣妖異,卻是從來都沒有見過。   那個女人甫出現,他心頭已自怦然一跳!   這當然是因為那個女人出現得實在太突然,但到他看清楚那個女人的面龐,那顆心卻幾乎跳出來。   並非因為那個女人的面龐與一般人完全不同。   她一樣有眉毛,有鼻子,有眼睛嘴唇,與一般人無異,只是它的面色,竟然是翠綠色。

  這絕非因為螢火的關係,蘇伯玉對於這一點幾乎可以確定。   他雖然也不能肯定那個女人在什麼時候出現,然而他可以肯定,在那個女人出現不久,在螢火開始奔投之際,他已經看見那個女人。   由那一剎那開始,他的視線並沒有再移動過。   他絕對可以確定,那個女人的面色本來就是碧綠色。   在那個女人的面龐之上,就像是蓋上一層水晶。   翠綠而晶瑩的水晶。   那張面龐因而變得很奇怪,好像並不是真的。   螢火閃,那張面龐也在閃光。   蘇伯玉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雙眼一貶也不一貶,氣息也彷彿開始凝結。   人怎會這樣?   他正在懷疑,那個女人忽然抬起了她的右手衣袖,溫柔已極的一拂。

  聚合在她頭上三尺空中那群螢火蟲立時四散,旗火煙花般四散,流星般四散。   蛛網般四散!   這也是一種很奇妙的景象,蘇伯玉卻已無心欣賞,凝結的眼神剎那彷彿凝結成了冰石,冷然散發出一種寒冷的光芒。   他感覺到了殺氣,一股濃重的殺氣!   只有高手之中的高手,殺人如麻的高手,在準備殺人的時候才會發出這麼濃重的殺氣。   蘇伯玉並不是第一次被高手追殺暗殺!   他的右手隨卻緩緩從衣袖中抽出來,在手中,已然握住了他仗以成名的那柄鐵扇。   扇長尺半,寒鐵打造,形狀與一般的有些不同。   這不同之處並不多,然而已足夠施展他的獨門武功,是他精心設計的一種獨門兵器。   摺扇出袖,他彷彿就裏在一團淡霧中。

  燈光螢火交映下,他整個身子逐漸的彷彿已變得朦朧。   殺氣!   他也已動了殺機,以殺止殺,正就是他做人的一個原則。   飛向他的幾隻螢火蟲剎那間有如飛撞在一幅無形的牆壁上,一隻又一隻,打了幾個旋子,墮向地面,半晌才飛起來,雙翅彷彿已無力,螢火也變得黯淡。   其餘的螢火蟲竟然好像知道不能夠再飛前去,一接近,立即弧形繞開去。   那個女人也就在這個時候從袖中伸出了她的手。   左手。   晶瑩翠綠,似罩著一層水晶,正如她的臉一樣。   她輕舒左手,漫不經意的凌空一招,已然抄住了三隻螢火蟲。   也不知何故,那三隻螢火蟲一到了她手上,竟好像失魂落魄一樣,雙翅拍動了幾下便完全靜止下來。   那三點螢火反而更加閃亮。   她的手也就更顯得晶瑩了。   蘇伯玉目不轉睛,目中充滿了疑惑,他實在看不出那個女人的動作有什麼意思。   不過那個女人並沒有要他久候,很快就讓他知道了。   她抄住了那三隻螢火蟲,隨即抬起了她的左手,竟然將那三隻螢火蟲納入口中。   那三隻螢火蟲一進入她口內,立刻又展翅飛舞。   她的嘴唇這時候已經閉上,可是蘇伯玉仍然能夠看見那三隻螢火蟲!   那三隻螢火蟲赫然就是在那個女人面部的皮膚內飛舞!   那個女人面部的皮膚那剎那竟好像分成了薄薄約兩層,三隻螢火蟲也就飛舞在這兩層皮膚之間。   螢火已因為隔著一層皮膚變得朦朧,就像是三團鬼火。   那個女人的面部彷彿已變成透明,鬼燈般幽然散發出一蓬碧綠色的光輝。   螢火不停在移動,她的面容也好像水母一樣,彷彿不停在變動!   可是無論怎樣變,看來始終是那麼美麗。   這種美麗已絕非人間所有。   蘇伯玉當場瞠目結舌,他心中的感受已不是驚訝這些字眼所能夠形容。   一股寒氣正從他背後脊骨冒起,尖針般刺入骨髓深處。   只不過片刻,他整個人已好像浸在冰水之中,不由自主的打了幾個寒噤。   很多奇奇怪怪的傳說,那片刻之間紛紛湧上他的心頭。   這到底是人還是妖怪。   蘇伯玉不覺脫口問道:妖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聲音病態嘶啞,完全不像是他本人的聲音。   那個女人上下打量了蘇伯玉一眼,才回答道:來殺人的人!   幽幽的語聲,聽來是那麼微弱,入耳卻又非常的清楚。   雖然那麼說,但聽來似乎又並沒有那個意思,那種聲調倒有點像一個多情的少女正向她的情郎細訴她的情話。   那實在非常動聽,卻絕不像是人間的聲音,最低限度蘇伯玉就從來都沒有聽過那樣的語聲。   他一怔,問道:殺誰?   那個女人道:你!   蘇伯玉追問:我與你有何仇怨?   那個女人道:你放心,我從來都不會讓自己要殺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蘇伯玉立即道:那麼先告訴我你是   那個女人截口應道:水晶!   蘇伯玉又是一怔,詫異已極的道:水晶?   那個女人道:這是一個好名字。   嗯。蘇伯玉不能不承認,接問道:你是人?   這句話出口,連他也覺得好笑,那個女人豈非已告訴他是一個人?   那個女人頷首,卻應道:水晶人!   水晶,蘇伯玉知道是怎樣的一樣東西,水晶人?他卻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人。   眼前這個稱作水晶的女人,難道是水晶的精靈的化身。   蘇伯玉苦笑道:無論你是什麼人也好,我只想問清楚,為什麼你要來殺我?   水晶幽幽的問道:你是否還記得萬戶侯這個人?   蘇伯玉動容道:天府萬戶侯?   蘇伯玉冷笑道:即使我已忘掉,他也絕不會忘掉的!   水晶道:因為你殺了他唯一的兒子。   蘇伯玉道:我知道他只有那一個兒子,可惜他那一個兒子實在該死。   水晶道:你實在應該連他也殺掉的。   蘇伯玉搖頭道:可惜他卻並不該死。   水晶道:這樣說,你殺人是有你的原則!   蘇伯玉冷冷的道:殺該死的人。   水晶道:我也有殺人的原則,與你可不同。   蘇伯玉道:請說。   水晶道:誰出得起錢請我,我就替誰殺人!   蘇伯玉恍然大悟,道:是萬戶侯出錢請你來殺我?   水晶頷首道:他雖然不懂武功,然而他出的價錢,已足以雇請任何職業殺手替他殺人。   蘇伯玉道:你是一個職業殺手?   水晶道:不錯。   蘇伯玉道:看來不像。   水晶道:一個殺手若是被人看出是一個殺手,根本就不是一個成功的殺手。   蘇伯玉道:你也並不是一個成功的殺手。   水晶道:哦?   蘇伯玉解釋道:因為我雖然看不出你是一個殺手,在你出現的時候,便已感覺到你想殺我。   水晶道:因為我身上的殺氣?   蘇伯玉道:正是。   水晶道:所以你已經有所防備。   蘇伯玉道:隨時都準備應付你的襲擊。   水晶道:可惜你還是要死在我手下。   蘇伯玉冷笑道:自信心倒很強。   水晶道:這也是一個職業殺手的主要條件。   蘇伯玉上上下下打量了水晶幾遍,忽然道:你看來非獨像一個職業殺手,而且不像一個人。   水晶聽到這句話,終於笑了。   蘇伯玉聽不到水晶的笑聲,只是矇矓的看見水晶在笑。   這一笑,水晶更變得妖異一個人彷彿變成兩個。   一個冷若冰霜,一個卻像春風解凍,笑得那末溫柔。   三隻螢火蟲仍然在她的面龐內飛舞,碧綠的螢火鬼火般幽然發光,她面部的皮膚本來就像已分成了兩層,現在這一笑,更加明顯了。   在外的一層已完全透明,既像水晶,也像冰雪,更像蟬殼,在閃的一層這下子就像是正在蛻變的秋蟬一樣。   蘇伯玉心頭發寒,但仍然力持鎮定。   水晶笑應道:我這個人本來就是水晶雕琢出來的。   蘇伯玉悶哼道:也是說,你原是水晶的精靈的化身,是妖怪的了。   水晶只笑不語。   蘇伯玉接問道,妖怪難道也需要殺人賺錢?   水晶道:可惜將我雕琢出來的卻是個凡人。   蘇伯玉道:你是受那個凡人的支配。   水晶道:我若是不服從他就只是水晶而已。   蘇伯玉奇怪問道:那是誰?   水晶仰眼向天,道:你知道是誰要殺你,其實已經可以死而無憾的了。   蘇伯玉不覺點頭道:不錯。   水晶幽然嘆了一口氣,一隻螢火蟲隨著從她的嘴唇飛了出來。   那一點螢火彷彿更加光亮,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雖然那隻螢火蟲迅速混進漫天飛舞的螢群中,蘇伯玉仍然知道它的存在。   似乎那隻螢火蟲與一般的已經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不覺轉注在那隻螢火蟲之上,但立即轉回去水晶那邊。   這剎那之間,水晶碧綠的面龐已經暗了下去,其餘約兩隻螢火蟲都已從它的嘴唇飛了出來。   蘇伯玉又感覺到殺氣!   比此前他所感覺到的更濃重。   他一聲輕嘆,道: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只惜我這種人絕不會束手待斃!   水晶道:看來亦不像。   蘇伯玉道:你好像很有信心。   水晶道:因為到現在為止,我從未失手。   蘇伯玉道:這一次也許會例外。   水晶冷笑。   蘇伯玉接道:從你的說話轉來,你殺人已經不少。   水晶道:事實已不少。   蘇伯玉道:奇怪江湖上並沒有關於你這個人的傳說。   水晶道:我開始殺人不過一年,在我的劍下,也從無活口!   蘇伯玉目光一沉,道:你用劍?   水晶的身上並沒有帶著劍。   她聽說一笑,道:劍在我袖中!說著她突然轉身,右手同時疾揮了出去!   錚一聲,一道寒芒剎那從她右手衣袖中飛出,疾射向她身旁一株芭蕉樹的後面。   奪地一下異響立時在那裏傳出來!   蘇伯玉看在眼內,一怔,面色倏一變!   寒芒一閃飛同,是一支軟劍,三尺三寸,劍鋒有如一湖秋水,晶瑩清亮。   劍尖在滴血。   一僕人裝束的中年人,連隨從那株芭蕉樹後衝出,一衝半丈,倒在水晶前面,咽喉鮮血箭也似激射。   蘇伯玉失聲道:蘇松!   水晶冷笑道:他是你家中的僕人!   蘇伯玉點頭。   水晶道:你這個僕人的好奇心未免重了些。   蘇伯玉瞪著水晶,眼中彷彿有怒火正在燃燒。   水晶道:他若是以為我不知道他躡足走近來偷窺,可就大錯了。   蘇伯玉道:我這個僕人也該死?   水晶道:接近我的人,都該死!   蘇伯玉不怒反笑,頎長的身子突然射出,射向那簇芭蕉樹前的水晶!   他在輕身提縱方面也有相當造詣,三丈距離,一躍即至!   人到扇到,刷地一聲,扇面開啟,切向水晶咽喉!   那柄摺扇十三支扁骨都是寒鐵打造,扇面卻是紙糊的,上面還有一幅工筆望月懷遠圖,還寫著張九齡那首望月懷遠詩。   即使沒有鐵骨,只是一柄普通紙扇,貫注蘇伯玉的內力,已有如利刃,已足以切斷一個人的咽喉!   水晶只看來勢,不等扇到,一聲好,身形已飛閃開去。   蘇伯玉冷笑道:還有更好!緊追上前,扇一抹,一連三式,仍然是切向水晶的咽喉。   水晶一閃再閃,三閃,突然開口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這正是扇面上寫著的,張九齡那首望月懷遠詩的上四句。   這個水晶人好利的一雙眼。   到相思兩字出口,她人已掠上了一座假山之上,接吟道: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語聲末已,蘇伯玉已向她連攻二十一扇,卻都被她一一閃開,飄然從假山上掠過。   蘇伯玉的身形並不比她慢多少,方才緊追而上,此刻又緊追而下,扇一招三式,一式十二變,刷刷刷,三十六扇搶攻!   水晶仍然只是閃避,竟還能夠抽空說話:張九齡這首詩實在不錯,寫景處不離情,寫情處不離景,篇中絕不提望字懷字,卻處處有望字懷字。   蘇伯玉冷笑道:少廢話!摺扇啪地一合,劍一樣刺向水晶的胸膛!   水晶劍終於還擊,一挑震開了來扇,一引反刺向蘇伯玉的胸膛。   這一劍非獨迅速,角度的刁鑽,尤其出人意料!   鐵伯玉也想不到,摺扇回玟不及,愴惶急閃!   水晶搶制先機,再刺十三劍,將蘇伯玉一連迫開了十三步,忽然又說道:聽說你文武雙全,詩也作得很不錯,怎麼將別人的詩錄在自己扇上?   蘇伯玉道:與你何干?   水晶道:你扇上那幅畫畫得很秀氣,字也是,倒像是出自女孩子的手底,這莫非是那個女孩子送給你的訂情之物?   蘇伯玉厲聲道:廢話!乘隙搶上,扇刷地又開啟,斜切水晶面龐!   他語聲雖然凌厲,心中實在也有些佩服。   那柄摺扇之上的詩畫,的確並不是出自他。是出自他的妻子,也的確是他們的訂情之物。   水晶橫劍將來扇架住,柔聲道:若真是訂情之物,你就該好好珍惜才是,拿來與別人交手,萬一弄破了如何是好?   蘇伯玉道:你少管!扇招三變。   水晶劍式也三變,封死了蘇伯玉的摺扇,倏的凝目町著蘇伯玉,道:我不管怎成!   蘇伯玉不由自主地凝盯著水晶。   一動手,兩人的距離便已接近,很奇怪,越接近,蘇伯玉反而就越看不清楚水晶的相貌。   水晶的面部就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的水晶,越接近,反而越朦朧。   可是這剎那,雙方的目光一凝一觸,蘇伯玉突然發覺,水晶的容貌一清。   他幾乎同時失聲道:香霞!   香霞乃是他妻子的名字,那剎那,他突然發覺水晶的容貌並不是方才所見的那樣,簡直就變了另外一個人,與他的妻子楚香霞竟然完全一個模樣!   那剎那他心中的驚訝實在難以形容,所有的機能那利那完全停頓!   水晶怎會變成了香霞?   他驚訝末已,就聽到裂帛一聲,然後感覺咽喉一陣錐心的刺痛!   剎那他完全部清除醒!   他眼前楚香霞的面龐煙霧一樣散開,旋即他又再看見了水晶。   朦朧的面龐,冰冷的眼神,水晶仍然是那個水晶,模樣一些也沒有變易。   香霞呢?   他很想問清楚水晶香霞在哪兒,可是他一個字也都說不出!   他的咽喉已經被切斷。   那柄摺扇亦裂開兩邊,水晶的軟劍從摺扇裂口處穿過,刺進了他的咽喉!   劍尖現在仍然留嵌在他的咽喉之內。   現在他總算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他始終不明白香霞怎會出現在他眼前。   難道香霞要與我並肩攜手走在黃泉路上?   香霞孤零零一個,我也該與她一起才是。   他緩緩露出了笑容,是那麼淒涼,卻又是那麼滿足。   水晶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蘇伯玉,蘇伯玉面容變化完全在她眼內。   她冰雪一樣的眼睛彷彿逐漸的溶解,忽然嘆了一口氣。   然後她將劍抽出。   鮮血旋即從蘇伯玉的咽喉激射出來,他一聲不發,含笑倒在水晶身前。   水晶目光一落,又嘆了一口氣,道:一個人太多情,並非一件好事。   多情自古空餘恨。   霧末散,千百點螢火漫天飛舞。   水晶嘆息著以指彈劍,嗡一聲龍吟,劍上的餘血雨粉一樣飛散。   然後她從懷中抽出了一張淡青色的信箋,抖開。   她右手那支軟劍隨即劃出,凌空一卷,劍鋒上已然多了十幾隻螢火蟲!   螢火碧綠,與劍光輝映,劍鋒於是更加晶瑩。   劍火螢火照亮了水晶的面龐,也照亮了那張淡青色的信箋。   信箋上以淡墨寫著幾行字。   七月初七蘇伯玉,七月初八魏長春,七月初九石破山。水晶目光再落在蘇伯玉的屍身之上,左手倏一揮,那張淡青色的信箋飛上了半天!   劍光與螢火同時一閃,在那張淡青色的信箋之上劃過。   那張淡青色的信箋立刻分成了兩邊,左右飛開,水晶的左手再抬,接住了左半邊的信箋。   右半邊她沒有理會,就讓它飄落地上,在那邊信箋之上,只有一行字。   七月初七蘇伯玉這也許就是一張殺人名單,蘇伯玉這名字現在已從名單上剔除。   那半邊信箋落到地上的時候,水晶劍已經回袖,幽然舉步向院外走去。   隨著她腳步的移動,千絲萬縷的霧氣一齊向院外飄飛。   那些螢火蟲有若她的隨從,緊追在她身後,亦向院外飛出去。   千萬點碧綠色的螢火,擁著一個裹在千絲萬縷的霧氣之中的水晶人,若非親眼看見,有誰相信這是事實。   如此良夜,竟發生一件如此詭異恐怖的事情。   水晶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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