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谷口,果然就是大道。
沈勝衣、查四先刻就是走在這條大道之上,所以沈勝衣順著大道前行,並不難找到那條小路。
找到那條小路就找到查四了。
查四顯然已經用身上帶著的刀傷藥封住了傷口,不讓血再流出來,又撕下長衫將傷口裹好,可是傷得實在太重,失血又多,暫時還不能夠移動。
他看見沈勝衣從他們原來的方向回來,詫異之極,脫口問道:你不是那邊追去?
沈勝衣一笑,將追擊那隻怪鳥的過程詳細地說了一遍。
查四隻聽得怔在當場。
一直到沈勝衣說完了,他才如夢初覺地道:有這種事情?
沈勝衣不禁失笑。
他知道查四並不是懷疑他的話,只不過事情令他太過意外。
查四遂道:那個極樂先生以我看大有問題。
沈勝衣道:明天我再去走一趟。
查四道:也好,藉此機會仔細觀察一下那個極樂莊。
沈勝衣道:查兄,可曾聽說過那地方?
查四道:不曾,極樂先生這個人也是首次聽說。
他一頓接道:回衙之後,我非要召集手下,打聽一下那個人不可。
沈勝衣目光一落,道:那隻死亡鳥到底將那個女人怎樣了?
查四嘆息一聲道:你自己揭開白布一看。
沈勝衣看見查四那種表情,已知道事態嚴重。
那個女人就在查四身旁,白布仍裹在她的身上,裹得已沒有方才那麼緊,不消說,查四已解開來看過了。
沈勝衣俯下半身,抓住白布的一角,還未將白布揭開,已嗅到濃重的血腥味。
一揭開白布,他幾乎沒有嘔出來。
白布下,是一具赤裸的女屍!
無頭的女屍!
一條左臂亦齊肩給斬了下來!
屍體上半截的肌肉已起皺,死魚肉一般,一絲血色也沒有,斷頭與斷臂的斷口亦是那樣,並沒有血流出來。
斷口非常齊整,彷如刀切!
沈勝衣不其然想起那隻死亡鳥鋒利的羽翼!
再多看兩眼,他的鼻子就酸了。
這樣恐怖的女屍,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看見。
查四的目光亦落在女屍之上,道:這具女屍搬回去,我擔保一定轟動整個揚州。
沈勝衣無言點頭,將白布蓋好。
查四目光轉向沈勝衣,道:如何?這一次不必進城,我看你也起不了程。
沈勝衣苦笑道:這件案件無疑更詭異!
查四道:不查一個水落石出,我相信你絕不肯罷手。
沈勝衣點頭道:何況你這位大捕頭現在又負傷,我就算一些好奇心都沒有了,也不能夠袖手旁觀。
查四笑道:交著你這種朋友是我走運。
沈勝衣道:你如果真走運,就不會遇上那隻死亡鳥。
查四道:以你看,那隻死亡鳥到底是人假扮抑或是一隻真鳥?
沈勝衣道:如果是一隻真鳥,似乎沒有理由渾身如金鐵鑄出來的一樣,但若是人假扮,又怎能夠飛翔?
查四道:而且,一個人即使怎樣兇殘,相信也不會那麼殘忍對待一個女人,再說即然已斬下她的頭,她的一隻手,沒理由不將她拋棄,抱著她那樣的屍體到處走。
沈勝衣道:這樣說,似乎就只沒有人性的禽獸才會這樣做。
查四道:我甚至懷疑這個女人的頭顱與左手是那隻死亡鳥割下來吃掉了。
這句話出口,他第一個就打了兩個寒噤。
沈勝衣亦打了一個寒噤,道:從死者的手腳看來,顯然,並不是出身貧窮人家。
查四道:她的指甲塗著寇丹,斷頸至胸口抹著脂粉,以此推測,很可能是青樓中人。
沈勝衣道:很有可能。
查四道:這附近以我所知多為農家,那個女人只怕是那隻死亡鳥從城中帶出來。
沈勝衣道:回城後派人到處去問一問,昨夜有沒有個年輕的女子失蹤,說不定就會找出一個答案。
查四道:那可麻煩呢。
沈勝衣道:一個無頭女屍,的確不容易查出她的真正身分。
查四道:無論如何,先回城再作打算。
沈勝衣道:查兄,你是否還可以行走?
查四道:勉強可以。
他左右望了一眼,道:沈兄最好替我削一根拐杖。
沈勝衣道:不若我抱你走一程,到那邊農家借一輛牛車再上路。
查四道:到那邊農家,我絕對支持得來。
他隨即一笑,道:你若是要抱,抱那具屍體好了。
沈勝衣嘆了一口氣,道:你若是沒有受傷多好。
查四大笑道:那麼最低限度你就可以不必抱著那具屍體。
沈勝衣道:不錯。
查四笑接道:一個男人並不是時常有機會抱著一個女人到處走。
沈勝衣道:那個女人如果沒有頭顱,更就是機會難逢,是不是?
查四點頭道:所以你應該非常開心才是。
沈勝衣卻是只有嘆氣。
查四忽然焦急催促道:快給我削一根拐杖,快!
沈勝衣一面走向那邊樹叢,一面道:怎麼你突然如此著急?
查四道:不知何故我忽然感覺外出的兩天內,城中又有案子發生。
沈勝衣道:這大概是因為看見了怪鳥以及女屍的緣故。
查四道:大概是。
沈勝衣手起劍落斬下一條大小適中的樹幹,削去枝葉,便成一支拐杖。
他略加修整,遞給查四道:你試試是否合用?
查四將拐杖叉在右臂下,扶著沈勝衣站起來,試行幾步,笑道:想不到造拐杖方面你也是一個天才。
沈勝衣道: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就連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查四道:這未嘗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沈勝衣詫異道:傷得這麼重還值得高興?
查四道:最低限度我可以乘此機會休息幾天。
沈勝衣看著查四的大腿,道:只怕幾天還不能夠痊癒。
查四道:那麼,還是再多休息幾天好了。
沈勝衣搖頭笑道:你這個大捕頭原來也懂得乘機偷懶。
查四笑道:交到你這種好朋友,就算沒有傷,我也會偷懶幾天的。
沈勝衣佯嘆道:也罷,誰叫我是你的朋友?
他俯身抱起那具女屍。
觸手冰冷,不由他又打了一個寒噤。
查四即時道:我以為你最好將屍體的雙腳也包裹起來。
沈勝衣點頭道:就這樣,的確太惹人注目,只怕才入城內,已經哄動起來了!
他說著伸手將那塊白布拉向屍體的雙腳。
這時候,旭日已高照。
屍體赤裸的那雙腳,在日光下更蒼白。
蒼白得就像是用白蠟捏出來的。
沈勝衣、查四回到衙門,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整個衙門正亂成一片。
那些捕快看見查四負傷回來,都顯得很彷徨。
知道那具無頭女屍的事情,他們都一個個露出了非常詫異的神色。
沈勝衣、查四把一切看在眼內,不由想到城中必然發生了什麼罪案,而且與那具女屍可能有關係。
所以一入到捕房坐下,查四遂就問道:我離開的這兩天之內,城中是否又出了案子?
眾捕快有的點頭,有的說是,又亂作一團。
查四連忙揮手止住,道:丁少白,你來說。
丁少白是他的一個得力助手,精明能幹。
聽得吩咐,丁少白立即走上前一步,道:出了兩件案子,都是昨夜發生的。
他是一個年輕人,舉止敏捷,口齒伶俐。
查四道:什麼案子?
丁少白道:花近樓兩個宰雞殺鴨的操刀手崔老六、金小三昨夜在城西街道上遇見了一個手提竹籃的老蒼頭,他們原以為是賣糖炒栗子、五香蠶豆的小販,準備向他買一些下酒,那個老蒼頭卻告訴他們賣的是人頭。
查四道:哦?
丁少白接道:他們當然不相信,豈料,將籃子打開,裡面真的是放著一個人頭。
沈勝衣插口問道:是男人還是女人的?
丁少白道:是女人的。
查四急問道:後來又怎樣?
丁少白道:崔老六一驚昏倒,金小三一溜煙慌忙跑來衙門通知我們。
查四道:你們趕到去的時候,那個老蒼頭是否還在?
丁少白道:已經不在。
查四道:崔老六、金小三兩人現在在哪裡?
丁少白道:事關重大,我擅作主張,暫時將他們留在衙門。
查四道:做得好!
他手一指旁邊的一個捕快,道:帶崔老六、金小三兩人進來見我!
那個捕快應聲退下。
查四回問丁少白道:第二件案子又是如何?
丁少白道:第一件案子發生之後不久,城東大街後巷的一個妓女小嬌在巷內拉客,竟拉下了那客人的左臂。
沈勝衣、查四一齊哦了一聲。
丁少白接道:小嬌卻旋即發覺,那條左臂是屬於女人所有。
沈勝衣一怔,查四亦詫異問道:小嬌肯定她拉的那個客人是一個男人?
丁少白接道:她是肯定。
查四道:現在她又在何處?
丁少白道:亦留在衙內,等候發落。
查四手指另一個捕快,道:帶她進來!
他遂又問道:人頭與斷臂呢?
丁少白道:都在驗屍房中!
查四道:吩咐仵作都給我拿來!
丁少白應命轉身走了出去。
查四回顧沈勝衣,道:沈兄以為那個人頭以及那斷臂會不會就是由那具女屍身上斬下來?
沈勝衣沉吟著道:我相信就是了,又是人頭,又是左臂,天下的事情不會那麼巧。
查四道:我也是這樣想。
他一頓接道:是不是,也很快就會清楚了。
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轉向門口。
也沒有多久,門外就傳來腳步聲。
未幾三個人魚貫進入,丁少白在前,跟著兩個衙門的仵作。
驗屍房就在附近,丁少白的行動向來都迅速。
那兩個仵作各自捧著一方白布。
一方白布上放著一條女人的手臂。
左臂。
另一方白布上則放著一個女人的頭。
雖然已死了這麼久,因為抹上脂粉的關係,看起來仍像是一個活人頭。
表情卻未免太恐怖了!
天下的事情,果然就有那麼巧。
那個人頭以及那條左臂並非屬於第二個女人,竟然真的是從沈勝衣、查四帶回來的那具女屍的身上斬下來。
查四相信那兩個仵作的判斷。
斷口完全吻合,即使是外行人,亦不難看出來。
他笑顧沈勝衣道:如此一來,事情簡單多了。
沈勝衣道:最低限度,本來是三件案子的,現在變成一件。
查四道:這樣的案子,卻是一件都已嫌太多。
說話間,崔老六、金小三、小嬌三人已先後給帶進來。
崔老六、小嬌面上猶有餘悸,神情簡直就像是兩個傻瓜,金小三亦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查四重新詢問三人。
他問得很詳細,有不清楚的地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反覆再三審問。
到他停口的時候,在場所有的人,對於崔老六、金小三以及小嬌昨夜的遭遇,已經完全清楚一若身歷其境,親身目睹。
他旋即揮手一揚,道:你們可以回去了。
崔老六、金小三、小嬌三人如釋重負,叩謝退出。
不用查四吩咐,旁邊捕快已有一個過去給他們引路。
查四轉對沈勝衣,道:這三個人我相信沒有問題。
沈勝衣點頭道:從他們的描述來推測,嫖客以及老蒼頭大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查四道:大有可能。
沈勝衣道:如此殺害那個女人的未必是那隻死亡鳥了。
查四道:即使是,也必然出於人的指使,那隻死亡鳥相信是人養的。
沈勝衣突然道:那個賣人頭的老蒼頭,根據金小三的描述,與那個極樂先生極其相似。
查四道:極樂先生這個人顯然嫌疑最重,但我們方才根本不知道人頭這件事,所以未能夠掌握時機,現在才派人進去莊院搜索,一定不會有什麼結果。
沈勝衣道:無論那隻死亡鳥是人扮抑或是真鳥,現在他都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將之秘密收藏起來或者加以毀滅的了。
查四道:我們現在唯有先派人去調查清楚這個極樂先生的底細。
沈勝衣道:有一件事也必須預先調查清楚。
查四道:那個女人的身分?
沈勝衣道:不錯。
查四立即吩咐道:少白,用盒子載著那顆人頭,帶幾個兄弟到那些花街柳巷一問,是否有人認識她,如果沒有著落,再到城中大戶人家一問。
丁少白一聲道:遵命!立即走過去,連白布捧起那顆人頭。
他舉止自然,一些也沒有猶疑。
沈勝衣看在眼內,嘉許道:他將來一定是一個出色的捕快!
查四頷首道:嗯。
丁少白聽在耳裡,捧著人頭回身道:尚請沈大俠時加指點。
沈勝衣一拍查四的肩膀,道:有這個大捕頭指點已差不多了,這一點我可是門外漢。
丁少白道:沈大俠太謙虛了。
沈勝衣道:不過要做一個出色的捕快可也不容易,天賦固然要緊,努力學習同樣重要。
丁少白道:我一定會努力!一揖退下。
沈勝衣回對查四道:你們這一行也的確需要訓練一批新手了。
查四道:我何嘗不知道,但談何容易?
沈勝衣道:無疑是很少人願意進這一行。
查四目光落在右腿上,道:主要原因就是危險性太大。
他轉回話題,道:沈兄,這件案拜託你就是了。
沈勝衣道:又來客氣話。
查四一笑。
沈勝衣接道:我現在
查四截口道:你現在最好先睡一覺,不久之後,相信必使你忙得要命。
沈勝衣道:也好。
查四回顧一眾捕快道:你們知否城東郊的一個山谷中,有一座養滿了雀鳥的極樂莊?
沒有人回答。
查四再問道:極樂先生這個人又有沒有印象?
仍然沒有人回答。
查四皺眉道:那麼你們就到處去打聽一下有沒有人知道極樂莊這個地方,有沒有認識極樂先生這個人,如果有,帶他來見我。
一個捕快脫口問道:先從那裡著手呢?
查四微喟道:那麼大的一幢莊院絕不是一個人獨力能夠建成的,你們可以先找那些泥水木匠打聽一下。
沈勝衣跟著將那個山谷的所在,以及那座極樂莊的形狀說了一遍。
查四再約略叮囑一下如何查詢,才揮手叫他們出動。
那些捕快完全離開之後,查四不由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他們每一個都好像丁少白那麼賣力又肯多動一下腦筋,要理好這個地方的治安,其實也並不困難。
沈勝衣道:查兄任職這個地方到現在才不過六個月,暫時不能夠對他們要求過高。
查四點頭道:如果他們每一個都合乎我的要求,上頭也不用將我調來。
沈勝衣道:這就是了。
查四目光轉落在那具女屍之上,又再揮手,道:都給我搬出去!
兩個仵作如夢初覺,應聲一齊上前,將那具女屍抬起來。
查四目光仍盯著那具女屍,沉吟道:兇手為什麼那樣殘忍對待一個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沈勝衣道:即使有不共戴天之仇,殺人之後,也沒理由將頭臂斬下來,與崔老六、金小三、小嬌他們開那種玩笑。
查四道:他所以與他們開那種玩笑,當然有他的動機。
沈勝衣道:他們三人依我看,並無任何值得你懷疑之處。
查四道:因此我才將他們放走。
沈勝衣道:兇手動機何在?
查四道:我懷疑兇手有可能是一個狂人。
沈勝衣也有這種懷疑。
這件案,的確像是狂人所為。
果真狂人的話,只怕根本就無所謂動機了。
沒有動機的案子,往往也就是最棘手的案子。
賣人頭的老人,送手臂的嫖客,抱著無頭屍體到處走的死亡鳥,還有那個愛鳥若狂的極樂先生彼此之間多少彷彿都有些關係。
是否真有關係?
黃昏!
沈勝衣再到衙門找查四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候。
經過半日的休息,查四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他又在為這件案子傷腦筋。
捕房中並沒有今早的熱鬧,出去的捕快,很多都還未回來。
丁少白卻早已回來了。
屍體的本來的身分亦已清楚。
查四招呼沈勝衣坐下,道:少白帶著那顆人頭在花街柳巷走了一遍,果然就有了答案。
沈勝衣道:那個女人真的是青樓中人?
查四道:不出你我所料。
沈勝衣道:叫什麼名字?
孔雀。查四道:是百鳥院的紅人。
沈勝衣奇怪地道:百鳥院?
查四道:沈兄知道這地方?
沈勝衣搖頭道:我只是奇怪怎麼又是鳥。
查四道:無疑是很巧。
他一頓接道:這兒除了有百鳥院之外,還有一家百花院,百花院的姑娘是以百花為名字。
沈勝衣道:百鳥院的姑娘自然是以百鳥為名字的了?
查四道:正是。
沈勝衣道:孔雀之外,相信還有叫畫眉,相思,鴛鴦。
查四點頭道:也有叫彩鳳,烏鴉,杜娟
沈勝衣道:烏鴉也有?
查四笑道:她的相貌當然就沒有彩鳳孔雀那麼美麗。
沈勝衣轉問道:孔雀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查四道:昨夜。
沈勝衣道:孔雀既然是百鳥院的紅人,當然每一夜都會有客人找她。
查四道:不錯。
昨夜她是與什麼人在一起?
她昨夜沒有接客。
何故?
自稱是有病。
是否真的有病?
少白已調查清楚,並不是。
那麼她何以休息。
侍候她的那個丫環告訴少白,她那樣,完全是因為與一個客人有秘約。
是什麼密約?
孔雀無意中曾對那個丫環透露,那個客人邀她到天香樓。
天香樓又是什麼地方?
是揚州最奢華的一個地方!查四摸著鬍子道:在那裡你可以享受到揚州最佳的酒菜,最美的女人,樓中的陳設,據說簡直就像是皇宮一樣。
沈勝衣道:這樣的地方相信並不是一般人能夠去的。
查四道:當然,到那裡的人都是非富則貴,而且詩酒琴棋,多少也要懂一點的。
沈勝衣道:哦?
查四道:因為設宴在那裡的人,必須與天香樓的主人同樂。
哦?沈勝衣仍然不明白。
查四解釋道:天香樓的主人是一個雅士,不大喜歡與俗人同座。
沈勝衣忽然笑道:據我所知這年頭的有錢人,為了怕別人說他俗氣,在詩酒琴棋方面,多少都會下一點功夫。
查四道:所以那間天香樓雖然有這個規矩,生意仍然好得很。
沈勝衣好奇問道:是了,天香樓的主人到底是哪個?
查四道:他姓谷,名雲飛!
沈勝衣道:這個名字我聽說過,那個谷雲飛可是一個江湖人。
查四道:也就是他了。
沈勝衣道:據說他是一個大盜。
查四道:以前是的,不過由於他做案手法高明,官府一直都抓不到證據拘捕他。
沈勝衣道:他開設的天香樓,只怕另有目的。
查四道:最初我也曾這樣懷疑,但後來我查清楚,五年前他已經當眾金盆洗手了。
沈勝衣道:今年他有多大年紀。
查四道:應該有六十。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很多大盜一到這個年紀的確都會洗手不幹,享受餘年的。
查四道:我也曾派人暗中調查過他,綜合所得的報告,他顯然是在享樂。
他轉回話題,道:因為天香樓極盡奢華,青樓中人無不希望有一日能夠在那裡進出,所謂一登龍門,聲價十倍,那種心情是不難理解的。
沈勝衣道:好像孔雀那麼美麗的女孩子,必然早已是天香樓的常客了。
查四道:恰好相反,從來沒有人邀她到天香樓陪酒。
沈勝衣道:是麼?
查四道:能夠進出天香樓的女人都必須聲色藝全,孔雀據說雖然色藝不錯,嗓子實在太糟了,唱歌不待言,就是說話也像是烏鴉叫一樣。
沈勝衣道:這無疑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查四道:百鳥院的五個紅人中,除了她之外,其她的四個人都先後曾經到過天香樓,所以她一直都因此悶悶不樂。
沈勝衣道:殺害她的那個人勢必就利用她這個弱點,將她誘出去。
查四道:相信就是了。
沈勝衣道:她有沒有對那個丫頭透露那個客人是誰?
查四道:沒有,她顯然事前被人叮囑過守秘。
沈勝衣道:那麼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百鳥院?
查四道:是初更鼓響之後,從後門離開,那個丫環當時曾送她出門外。
沈勝衣道:她有沒有看見什麼?
查四道:後門外的橫街上停著一輛雙馬馬車,在她的印象之中那輛無疑是天香樓的馬車。
沈勝衣道:她是否就看見孔雀登上那輛馬車?
查四道:正是。
沈勝衣道:你的人有沒有到天香樓查問?
查四道:少白去過了,可是谷雲飛不在。
沈勝衣道:去了哪裡?
查四道:據說是與幾個有錢人遊湖去了。
沈勝衣道:瘦西湖?
查四點頭道:少白見時間不早,那個管事又說出天香樓初更開宴,谷雲飛必在,是以沒有進到瘦西湖去。
沈勝衣道:也沒有進去查問其他的人?
查四道:沒有,那個管事不許他進去。
沈勝衣道:他的膽子倒也不小。
查四道:非大不可,因為谷雲飛是那麼吩咐下來。
沈勝衣道:少白他們,可以強行進去。
查四道:谷雲飛交遊廣闊,與城中權貴不時有來往,交情打得很不錯,即使我,在未得上頭許可之前,除非有充分把握能夠在樓中將犯人找出來的理由,否則除非拼著不當這捕頭,才膽敢強行進內搜查。
沈勝衣道:原來如此。
他遂又問道:這件事你還沒有請示過上頭?
查四道:方才請示過了。
沈勝衣道:如何說話?
查四一字字的道:放手幹!
沈勝衣點頭道: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查四道:可是以少白的經驗,我卻是擔心,應付不了谷雲飛這個人。
沈勝衣道:谷雲飛那種人的確是不容易應付的。
查四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走一趟,或者才能夠從中找到多少線索。
沈勝衣道:現在我已來了。
查四道:初更鼓敲響再動身不遲。
沈勝衣道:聽你吩咐。
查四笑道:你這是什麼話?
沈勝衣大笑!
查四笑接道:我叫少白帶幾個捕快隨你走一趟天香樓。
沈勝衣沉吟道:還是一個人去的好。
查四點頭道:這也是。
沈勝衣轉問道:極樂莊極樂先生方面查到了什麼?
查四道:目前,仍沒有任何線索,不過。派出去的捕快還有很多尚未回來覆命。
沈勝衣道:到明天仍沒有結果,非要去一趟極樂莊不可了。
查四道:又是辛苦沈兄。
沈勝衣回他一句道:你這是什麼話?
查四亦大笑!
沈勝衣無意望了一眼戶外,脫口道:夕陽已西下了。
戶外已逐漸暗下來。
長夜將開始。
初更鼓聲終於敲響。
沈勝衣更起之後不久,已出現在天香樓門外。
門大開,四個皂衣直帽的接待,左右站在兩旁,左面還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
大門之內,燈火輝煌,光如白晝,燈光中這樓彷彿從天外飛來,管弦之聲不絕於耳。
即使在門外,亦不難想像得到樓中是何等歡樂的場面。
沈勝衣毫不猶豫,大踏步走上門前石階。
那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立即一步橫移,攔住沈勝衣的去路道:公子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沈勝衣那襲白衣,語聲態度都顯得不大尊敬。
沈勝衣收步,淡應道:天香樓。
中年人說道:我是這裡的管事祝不奴。
沈勝衣道:這個名字不錯。
祝不奴道:公子高姓?
沈勝衣道:姓沈。
祝不奴不假思索道:公子並不是今夜的客人。
沈勝衣道:不是。
祝不奴道:那麼公子莫非是我們主人的朋友。
沈勝衣道:也不是。
祝不奴道:那麼公子
沈勝衣道:來自衙門。
祝不奴哦一聲,淡然道:今天下午你們幾個兄弟來過了。
沈勝衣道:谷雲飛卻不在。
祝不奴一怔,似乎想不到沈勝衣竟然直呼谷雲飛的名字。
沈勝衣道:現在相信在了。
祝不奴不覺點頭,道:我這就給你進去通傳,看我家主人他是否願意接見你。
沈勝衣道:非見不可。
他右手旋即一拂衣袖。
祝不奴只覺一陣狂風撞來,不由自主斜退三步。
沈勝衣大步走進去。
左右接待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巴巴地看著沈勝衣走過。
祝不奴一愕,連忙追在沈勝衣身後,卻不敢伸手將沈勝衣拉住。
他雖然眼高於頂,到底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目睹沈勝衣這樣闖進天香樓,已知道這個人絕不簡單。
在未弄清沈勝衣的底細之前,無論如何他是絕不會再開罪沈勝衣的了。
沈勝衣也沒有理會祝不奴,穿過花園,直向那幢彷彿天外飛來的高樓走去。
走得越近,酒肉之香越濃,管弦之音越響。
驀地,歌聲雷動
斜插滿頭花
醉倚嬌娃
合聲齊唱浪淘沙
明月留人人意好
且莫還家
唱得正是浪淘沙,一群男人的聲音,怪不得雷霆一樣。
歌聲一落,掌聲立起。
亦是雷霆一樣。
掌聲方歇,一個女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道:你們男人自我陶醉的本領實在不少,唱歌像牛叫一樣,居然還大拍手掌哩。
聲音很悅耳。
沈勝衣樓外聽著,忽然間怔在那裡。
這女人的聲音好像那個。
是了,就是極樂莊呼喚極樂先生的那個聲音。
不過人尚且也有相似,聲音只怕也不無相同。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應道:自己唱歌,如果自己也不拍手掌,捧捧自己的場,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接口道:對極,對極。
跟著又一個男人的聲音道:我們唱歌當然沒有彩鳳姑娘的動聽。
那個女人開心地笑起來,她顯然就是彩鳳姑娘。
再一個男人的聲音即時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現在就請彩鳳姑娘高歌一曲?
好。應聲當場齊起。
彩鳳姑娘道:唱什麼?
一個男人應聲道:什麼都好。
彩鳳姑娘道:一闋水仙子如何?
又是一片好聲!
歌聲於是又起了
花枝似臉臉如花
嬌臉無瑕玉有瑕
黃金有價春無價
論風流
誰似他
惜分飛明日天涯
冷落了秦箏銀甲
寂寞了金蓮翠
空聞了玉笋琵琶
彩鳳姑娘的歌聲果然動聽得很。
掌聲自然又雷動。
一個男人一面拍掌一面問道:是哪個薄倖郎害得妳這樣難受?說出來,我第一個不饒他。
彩鳳姑娘道:他就是
她欲言又止住。
眾人齊問道:是誰?
沈勝衣門外冷應一聲道:一定不是我!大步跨進去。
樓中的陳設果然極盡華麗。
那些客人的服飾也是華麗之極。
一共是九個客人,分坐在堂中三面,年紀全都在四十以上。
人各一張几子,一個美人,兩個侍酒的小丫環。
几子上滿放佳餚美酒。
十二個女樂工分坐在門左右。
歌聲雖歇,管弦之聲未絕。
可是沈勝衣這樣闖進來,他們都不由得一怔,一齊停下了手中樂器。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沈勝衣。
沈勝衣居然若無其事,他的目光射向站在對門當中那張几子旁邊的美人面上。
入門之前他已經看清楚是那個美人在說話。
那個美人也就是彩鳳姑娘了。
此前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彩鳳這個人,入眼只有陌生的感覺。
彩鳳可以說是美人中的美人。
那種美麗是令人一見之下,為之魄蕩魂迷的美麗。
沈勝衣不喜歡那種美麗。
他見過幾個具備那種美麗的女人,不知道是否巧合,每一個都是禍患的根源。
可是他仍然希望這個彩鳳例外。
坐在彩鳳身旁一個五六十年紀的老人即時站了起來,上下一再打量沈勝衣,道:當然不是你。
雖則已經五六十年紀,這個老人仍然很瀟灑,神態語氣都是溫溫柔柔的,可是隱約卻透著一股無形的威迫力。
沈勝衣感覺到那股威迫力的存在,試探道:谷雲飛?
老人一怔道:正是,朋友又是哪一位,面生得很。
沈勝衣尚未回答,後面祝不奴已搶著道:他姓沈,自稱是來自衙門。
谷雲飛又一怔,道:衙門?
祝不奴接道:我方才已叫他在門外稍候片刻,準備進來請示主人是否願意接見他的了,可是他毫不理會,就這樣闖入,攔也攔不住
谷雲飛突然喝道:住口!
祝不奴慌忙合上嘴巴。
谷雲飛遂揮手,道:沒用的奴才,滾出去。
祝不奴鑒貌辨色,一聲也不敢再發,趕緊一揖,退出堂外。
谷雲飛回顧沈勝衣,道:沈朋友可不像衙門中人。
沈勝衣道:因為我本來就不是。
谷雲飛哦一聲,道:大名?
沈勝衣道:勝衣!
所有人盡皆一呆。
谷雲飛臉色微變,道:是哪一個沈勝衣?
沈勝衣道:別人不知,我可是到現在為止尚未遇上或者聽說一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人。
谷雲飛又上下打量了沈勝衣一遍,終於道:幸會。
沈勝衣道:彼此。
谷雲飛道:沈兄在揚州的消息我早已有聞,只是一直無緣識荊。他雙手突然一拍,大喝道:來人,設席。
語聲方落,左右屏風後就有人搬出酒席,谷雲飛吩咐將酒席設在身旁,隨即擺手道:沈兄請!
沈勝衣一笑道:這種酒席只怕我吃不起。
谷雲飛大笑道:天下名士,莫不以一識沈兄為榮,今日沈兄大駕光臨,天香樓正所謂蓬蓽生輝,我若是與沈兄計算,豈非教在座朋友笑話。
旁邊一個中年人接口道:谷兄若是真個如此計較,那筆賬也只有算在我們頭上。了
另一人跟著道:能夠與沈兄同樂,是我們的光榮。
谷雲飛道:沈兄都聽到了。
沈勝衣笑道:如此我若是推辭,反是我小器了。
谷雲飛再道:請。
沈勝衣一笑舉步,走過去坐下。
輝煌燈火中,他談笑自若,雖然是一身白衣,一點兒也不顯得寒酸。
眾人的臉上,竟然是一片羨慕之色,就像在看一個王侯一樣。
那些女人中,甚至大半似看得痴了。
沈勝衣坐下,立即道:我這次來
谷雲飛截口道:沈兄的來意,一會再說,唐突佳人,無論如何,必須先罰一杯。
沈勝衣一聲好,一笑舉杯,一飲而盡。
那個彩鳳姑娘即時輕移蓮足,走到沈勝衣身旁,舉起酒壺,替他斟了滿滿一杯,忽然道:方才那一杯雖然是谷大爺替我罰的,可不是我的主意。
沈勝衣舉杯道:這一杯才是姑娘的主意?
彩鳳道:也不是。
沈勝衣道:哦?
彩鳳道:如果沈公子肯讓我罰,我才不是這樣罰。
沈勝衣道:姑娘到底要怎樣罰?
彩鳳一笑道:風聞公子精通音律,我只想公子高歌一曲。
沈勝衣道:我唱起歌來也是牛叫一樣,不如拿琴來,我和妳一曲。
彩鳳道:也好。
谷雲飛旁邊立即招手道:琴來。
一個女樂工應聲將琴送上,旁邊自有侍從搬來一張矮几。
沈勝衣將琴接過,放在矮几上,笑顧彩鳳道:曲彈金字經,姑娘準備了。
彩鳳一笑。
琴聲一響,各人全都靜了下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就連那十二個女樂工,聽著臉上都不由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彩鳳歌聲接起,唱道
錦箋題芳恨
舊香餘繡衾
兩處相思一樣深
琴
有誰能解音
情難禁
愛郎不用金
她唱的,仍是別人寫的曲,那副表情卻好像自己也有那種感慨,唱到最後一句,一雙眼竟望住了沈勝衣。
這個人歌喉雖然好,原來也不過是一個歌匠。
沈勝衣不由心中苦笑。
一曲既終,掌聲又是雷霆響起,經久不散。
沈勝衣將琴几往旁邊一推,道:獻醜。
谷雲飛立即道:琴心劍膽,佩服佩服。
沈勝衣尚未答話,他已經轉向彩鳳,大笑道:妳這樣一唱,那個人倒像是沈公子了。
彩鳳以袖遮臉,嗔道:大爺又說笑了,沈公子什麼人,豈會看得上我這種女人?
谷雲飛回問沈勝衣,道:沈兄你說是麼?
沈勝衣沒有回答,卻問彩鳳道:姑娘叫彩鳳?
彩鳳點頭。
沈勝衣又問道:百鳥院的彩鳳?
彩鳳奇怪道:公子去過百鳥院?
沈勝衣道:不曾。
彩鳳再問道:此前是不是見過我?
沈勝衣道:沒見過。
彩鳳道:那麼公子何以知道我是百鳥院的人?
沈勝衣道:出於推測。
他一笑接道:百鳥院彩鳳之名,我早已耳聞。揚州城中即使還有第二隻彩鳳也未必飛得入這個天香樓。
彩鳳開心地笑道:公子實在會說話得很。
沈勝衣道:可是姑娘的聲音在今天早上,我好像已聽過。
彩鳳詫異地道:今天早上?
沈勝衣道:不錯。
彩鳳道: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城東郊極樂莊。
彩鳳詫異地道:極樂莊?
那種表情、語氣,顯然完全不知道極樂莊這個地方。
沈勝衣目不轉睛地盯著彩鳳。
無論他怎樣看,彩鳳也不像在說謊。
難道真的不過是聲音相似,其實兩個人?
沈勝衣再問道:極樂先生這個人,姑娘又有沒有印象?
彩鳳不假思索道:一些也沒有。
她反問沈勝衣道:極樂先生到底是什麼人?極樂莊到底又是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極樂先生是一個老頭兒,面上最特別的地方,就是一雙眼瞳乳白色以及無時不笑的臉容,他喜歡雀鳥,很喜歡,所以整幢極樂莊佈置成鳥籠一樣,事實亦養著幾千隻雀鳥。
彩鳳越聽,面上詫異之色越濃,一再搖頭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那樣的老頭兒,也沒有到過一個那樣的地方。
沈勝衣轉望谷雲飛,道:谷兄方面怎樣?
谷雲飛道:毫無印象,真的有所謂極樂先生?極樂莊?
沈勝衣道:我已見過那個極樂先生,也已到過那幢極樂莊。
谷雲飛哦的一聲,再問道:沈兄也真的在極樂莊聽到彩鳳的聲音?
沈勝衣道:這也是事實。
谷雲飛轉問彩鳳道:今天早上妳在什麼地方?
彩鳳道:在院中睡覺,早上對我們來說可是深夜。
谷雲飛回顧沈勝衣,笑道:人有相似,聲音不無相同。
沈勝衣道:我也有這意思。
谷雲飛道:沈兄這次到來,就是為了向彩鳳打聽這件事?
沈勝衣道:我來到這裡,才知道彩鳳姑娘在這裡。
谷雲飛道:然則沈兄到來
沈勝衣道:是為了一件案子。
谷雲飛道:我知道沈兄是本地的總捕頭查四的朋友,先後曾與查四聯手解決過幾件大案。
沈勝衣道:這次,我也是替查兄到來。
谷雲飛道:查四真的是這樣抽身不暇?
沈勝衣道:他正在衙門中養傷。
谷雲飛一驚,道:是誰那麼大的膽子?
沈勝衣道:尚未確定。
谷雲飛道:是不是因為調查孔雀慘遭分屍那件案子負傷?
沈勝衣道:正是,谷兄也知道那件案?
谷雲飛道:消息已經傳遍整個揚州,相信無人不知道的了。
沈勝衣道:傳得倒快。
谷雲飛微喟道:孔雀嗓子雖然不好,身材相貌之美卻是罕見,像那樣的美人,捨得將她分屍,兇手亦可謂心狠手辣的了。
沈勝衣道:谷兄認識孔雀。
谷雲飛道:沈大俠大概還未知道,我這裡供應著全揚州最佳的酒菜,最美的女人。
沈勝衣道:已經知道。
谷雲飛道:不遍識青樓中的美女,我如何能夠作出這安排。
沈勝衣不由頷首。
谷雲飛接道:沈兄這次的到來,莫非也就是為了孔雀那件案子?
沈勝衣道:正是。
谷雲飛疑惑的道:那件案與天香樓有何關係?
沈勝衣道:孔雀昨夜在失蹤之前,曾經對侍候的丫環透露,昨夜有人請她到天香樓。
谷雲飛道:有這種事?
沈勝衣道:捕快因此才會午後到這裡調查,谷兄當時卻不在家。
谷雲飛道:我回來之後,祝不奴那個奴才也曾對我提起,但因為那些捕快當時沒有說明所以,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事。
他一頓接道:這其中我看是有些誤會了。
沈勝衣道:你是說昨夜並沒有人請孔雀到來。
谷雲飛說道:天香樓開張至今,從來都沒有人指名請孔雀,昨天,也沒有例外。
沈勝衣道:昨天在這裡歡宴的是什麼人?
谷雲飛道:是六個鹽商,他們要請的都是百花院的紅人,吩咐馬車一併接來,省得麻煩。
彩鳳插口道:如果請的是百鳥院的人,請到我也未必請到孔雀她。
谷雲飛道:這是事實。
一頓又說道:沈兄如果有懷疑,可以到百花院一問,至於那六個鹽商以及百花院那七個紅人的名字,我這就叫人給沈兄抄一份。
沈勝衣道:不必。
谷雲飛道:莫非沈兄找來這裡,是因為已經掌握了什麼線索?
沈勝衣道:侍候孔雀的丫環,目睹孔雀出門後,登上天香樓的馬車。
谷雲飛道:是麼?
沈勝衣道:那個丫環已證實並沒有問題。
彩鳳一旁插口道:孔雀一直希望有機會到天香樓走一趟。
沈勝衣道:據說是的。
彩鳳道:所以如果有人請她到天香樓,好像她那種孔雀一樣性格的女人,絕對沒有理由不在我們面前炫耀一下。
沈勝衣道:她事前無疑曾被叮囑暫時不可以洩露出去。
谷雲飛道:那麼馬車在什麼地方等候她?
沈勝衣道:後門對開的橫街上。
谷雲飛道:天香樓並不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那個人沒有理由這樣秘密請她去,這無疑是一個圈套,孔雀應該看出其中必有蹊蹺。
沈勝衣道:兇手既然掌握到她這個弱點,當然有一個很好的理由,騙取她的信任,問題在,兇手用的是一輛天香樓的馬車。
谷雲飛道:那輛馬車只怕不是天香樓的。
他接著解釋道:天香樓的馬車無疑是出自高手匠人特別設計,但是要彷做一輛那樣的馬車,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何況在夜間,有幾分類似看起來就像是真的了。
沈勝衣道:我們已經考慮到這個可能,可是捕快遍尋全城,除了這裡之外,並沒有發現一輛那樣的馬車。
他稍停又道:那麼大的一輛馬車,並不容易收藏。
谷雲飛不能不點頭。
沈勝衣遂問道:天香樓一共有多少輛馬車?
谷雲飛道:四輛。
沈勝衣道:現在都出去了。
谷雲飛說道:出去的都已經回來了。
沈勝衣道:怎麼我進來時一輛也不見?
谷雲飛道:客人離開之際,馬車才會駛到樓外院子,平日都安置在鄰院,四個車把式入夜之後也都是留在那裡聽命,準備隨時接送客人,沈兄是否要見一見他們,問清楚他們昨晚的行止?
沈勝衣道:正有此意。
谷雲飛道:我這就與你走一趟。
沈勝衣道:谷兄還是招呼客人,隨便找個人帶我過去就成了。
谷雲飛道:也好。
側首振吭呼道:錦!華!
一個年約三旬,碧眼黃髮的大漢應聲從堂後轉出走到谷雲飛面前,躬身道:華弟出去喝酒,主人有什麼吩咐?
谷雲飛道:你帶這位公子到鄰院見一見那些車把式。
大漢瞟一眼沈勝衣道:是。
谷雲飛再吩咐道:沈公子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俠客,現在替官府調查百鳥院孔雀慘遭分屍的那件案子,你小心侍候,同時吩咐那些車把式必須盡量合作。
大漢道:是。
谷雲飛還想吩咐什麼,旁邊彩鳳忽然噗哧的笑道:看你啊,簡直就像是當他們小孩子,其實他們跟了你這麼多年,你就是少吩咐了兩句,他們也知道怎樣做的。
她隨即笑問那個大漢道:小錦,你說是不是。
那個大漢目光一亮道:當然。
谷雲飛一笑,回對沈勝衣道:他們兄弟兩,一個叫西門錦,一個叫西門華,都是我替他們起的名字。
沈勝衣道:起得不錯。
谷雲飛道:沈兄哪來這許多客套說話。
沈勝衣道:他們是什麼人?
谷雲飛道:胡人,已經跟了我十多年,是我最忠心的手下,有我說話,沈兄如果要人用,不妨就吩咐他們。
沈勝衣道:好的。
隨即抱拳一揖,道:抱歉抱歉。
一個客人立即截口道:哪裡哪裡。
另一個跟著道:事了之後,如果有時間,尚請進來與我們一聚。
沈勝衣一頷首,轉向西門錦道:有勞引路。
西門錦身一偏,道:這邊,請!遂舉步向大堂外走去。
沈勝衣亦步亦趨。
谷雲飛目送兩人走出大堂,喃喃自語道:幸好這個人出道之時,我已經金盆洗手。
彩鳳一旁聽得並不怎樣清楚,奇怪問道:你說什麼。
谷雲飛一愕,道:沒什麼。
他雙手又一拍,揚聲道:我們從頭來。
眾人一聲好。
那個女樂工趕快過來將琴取回。
管弦聲一響,眾人又拍手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