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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 孟嘗好客 無奈金盡

七夜勾魂 黃鷹 20587 2023-02-05
  清晨,東風滿院花飛。   雲飄飄幽然獨立在院子中,池塘邊!   這是她三天以來,第一次步出書齋,一切對於她都是這樣的陌生,甚至連池塘裡的魚兒,她也是話到咽喉,總是叫不出那是什麼。   池塘的水很清澈,就像是一面鏡子,水中的倒影與原來幾乎沒有分別。   她看著看著,忽然看到了蘇仙的倒影,不由自主的一聲輕呼:蘇仙!   蘇仙正從那邊的月洞門走進來,她同時看見了雲飄飄,腳步一急,繞過池塘,直走向雲飄飄。   一定有事情發生。   雲飄飄不知何故忽然起了這個念頭。   是什麼事情。   她沉吟未了,蘇仙已來到她的面前,才收住腳步,就問道:你知否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   雲飄飄搖頭道:不知道。

  蘇仙道:那我告訴你,昨夜我們的兩個僕人,四個轎夫在莊外被人擊殺。   雲飄飄一驚道:為什麼?   蘇仙道:他們是送大夫的。   雲飄飄道:是不是他們送那兩個大夫回家去。   正是!蘇仙沉聲道:誰知道就在莊外長街轉角的地方被人放倒。   那兩位大夫怎樣了?   也無一倖免,死在轎子內。   是誰下的手?   妳應該知道。   雲飄飄苦笑搖頭。   蘇仙冷冷道:殺他們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將妳擊傷的人。   雲飄飄苦笑道:我若記得誰將自己擊傷,也必會記得自己是什麼人的了。   蘇仙道:不管他們是誰,從他們昨夜的行動來推測,必然已知道妳藏身在這裡,截下那兩位大夫,目的就是在弄清楚妳現在的情形。

  雲飄飄奇怪的道:那兩位大夫難道死也不肯告訴他們?   蘇仙道:以我看他們並不是那種不怕死的人,而且他們也沒有替妳守秘密的必要。   雲飄飄道:然則那些人為什麼要殺他們?   蘇仙冷笑道:連這個你也不知道了麼?   雲飄飄搖頭。   蘇仙哼一聲,道:他們那樣做,是不想別人知道他們的樣子。   雲飄飄喃喃自語的道: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不難就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蘇仙道:那麼就不難找到他們。   雲飄飄頷首道:不錯。   蘇仙盯著雲飄飄,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我一直在擔心你會將災禍帶來這裡,現在災禍果然給妳帶來了。   雲飄飄擔心的道:那些人只怕會殺進來。   蘇仙道:目前他們還不敢。

  雲飄飄道:何以不敢?   蘇仙道:他們尚未弄清楚這個莊院的虛實。   一頓冷冷的道:不過很快就會弄清楚的了。   那麼我應該怎樣?   妳?蘇仙冷冷的一笑,道:到時候自有分曉。   話聲未落,蘇仙便自轉身離開。   目送蘇仙的背影消失,雲飄飄心神不禁又再迷惘起來。   也不知多久,她突然從迷惘中驚醒,一抬頭,就看見了沈勝衣。   沈勝衣負手站在在雲飄飄身前三尺,好像已來了很久,又好像方到。   雲飄飄幽然一笑,道:你來了。   沈勝衣道:才來。   有沒有見到蘇仙?   我在院外花徑遇上她。   有什麼話說?   閒聊了幾句,她的臉色,看來不大好。   是麼?

  她方才找過你。   嗯!   什麼事?   告訴我昨夜死了兩個僕人,四個轎夫,還有替我看病的兩位大夫。   這是事實。   我很難過。   先前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他們的屍體,並無特別的地方,要從他們的屍體之上知道兇手是什麼人,相信是沒有可能。   殺他們的人,無疑就是將我打傷的人。   沈勝衣點頭回答道:我也是這樣推測。   雲飄飄道:如果我走出了這個莊院,他們一定會現身襲擊我,到時候我便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沈勝衣道:只怕你尚未看清楚,已然死亡。   雲飄飄淒然一笑道:以其這樣的生存,倒不如死了好。   沈勝衣道:那樣死亡妳難道就瞑目了?雲飄飄無言搖頭。   沈勝衣接道:現在尚未到完全絕望,非死不可的地步,妳暫且忍耐一下,先等身體完全康復了再說。

  雲飄飄道:那些人若是繼續殺人,你叫我怎樣過意得去。   沈勝衣道:昨夜他們所以殺人,以我推測,主要是想清楚知道妳現在的情形,目的既已達到,相信他們是不會再殺人的了。   雲飄飄道:可是因為我已害了八條人命。   沈勝衣道:事情既已發生了,難過也沒有用,還是將精神放在追查兇手那方面。   雲飄飄道:我只是擔心他們闖進來,又再傷害無辜。   沈勝衣道:他們若有此意,早已闖進來了,所以遲遲不採取行動,如非對這個地方有所顧慮,必定就另有圖謀。   雲飄飄詫異問道:是什麼?   沈勝衣道:這要問他們了。   他冷然一笑,接道:也許很快他們就會給我們一個清楚明白。   雲飄飄仰天一聲嘆息,道:或者我曾經做過一些很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沈勝衣道:從他們的濫殺無辜這種行為看來,他們絕不會是什麼好人,姑娘若是對不起他們,所做的應該是好事。   雲飄飄又一聲嘆息,道:我總是覺得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   沈勝衣無言。   雲飄飄嘆息接道:真希望這件事現在就有一個水落石出。   我也是這樣說。沈勝衣淡然一笑,不過,他們既然已知道姑娘未死,事情一兩天之內,只怕會暫時平靜下來。   雲飄飄道:是嗎?   沈勝衣道:這是我的經驗。   他沉聲接道:就正如暴風雨的前夕,總是比較平靜的。   經驗乃是苦難的結晶,但未必一定準確。   因為一件事情的發生,很少只是基於一個因素,牽連的人越多,枝節亦會越多,任何一個人的行動,都可以使事情發生變化。

  那個人越重要所引起的變化越急激。      夜又深。   沈勝衣又在書齋中,靜坐在案旁,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雲飄飄。   他一直伴著雲飄飄談天說地,希望從雲飄飄的說話中探聽出更多秘密,從而知道雲飄飄的底細,亦希望自己的說話能夠觸發她的回憶,即使仍然記不起自己是什麼人,也記得起傷在什麼人手下。   只有這樣才能夠知所警惕防備。   目前他們就因為連兇手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只有挨打的份兒,除了等候對方的襲擊降臨之外,便再無他途。   危機顯然日漸迫近,對方可能隨時都會突然採取行動。   他實在不想再看見那些善良的人死於非命。   可惜他雖然費盡唇舌,並未能夠令雲飄飄完全恢復記憶,大半天下來,雲飄飄想起的都是一些無關重要的話。

  沈勝衣不想放棄,可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又不能夠暫時放棄。   這時候,雲飄飄正站在東牆掛著的一幅卷軸之下。   卷軸之上寫著李商隱的一首詩。     相見時難別亦難,     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     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萊此去無多路,     青鳥殷勤為探看。   雲飄飄細讀了一遍,回頭道:以前我唸過這首詩。   沈勝衣苦笑。   這句話他已經聽過很多次,書齋四壁掛著的卷軸上面寫著的詩句,只要是前人所作,雲飄飄一見之下都無不說已唸過。   雲飄飄接問道:李商隱是唐朝詩人。

  沈勝衣道:不錯。   雲飄飄道:告訴我多一些關於他的事情。   沈勝衣道:我只知道:他字義山,河內人,又號玉溪生。   雲飄飄目光轉開,道:這首詩寫得好淒涼哦!   沈勝衣淡應一聲,道:嗯。   雲飄飄道:我卻是不怎樣明白。   沈勝衣緩緩站起身子,道:相見固然難,但分別之際,黯然相對,情是否尤難任?   雲飄飄不覺點頭。   沈勝衣接道:百花凋謝,東風無力,暮春一片淒涼景色,臨別相誓,至死不移,一若春蠶蠟燭,化無情為有情,妙在比喻。   雲飄飄道:接著兩句,又是什麼意思?   沈勝衣道:乃是懸念伊人,處此愁境不知如何,晨間對鏡,則思其雲鬢愁添白髮,夜月獨吟,則懷其沐此清寒,句句俱見體貼入微,最後說仙凡相隔,仍盼情愫能互通,絕望中尤寄於萬一,益見用情之深摯。

  雲飄飄嘆息不已。   沈勝衣緩步走至雲飄飄的身旁道:這是書齋內妳尚未問我的最後一首詩。   雲飄飄苦笑道:那麼你再來這裡的時候,我們便再無話題了。   沈勝衣道:也許我該與妳到外面走一趟。   雲飄飄喜道:就現在怎樣?   沈勝衣搖頭道:太危險了,沒有必要,我實在不想妳冒此危險。   雲飄飄道:可是這樣子下去也不是辦法。   沈勝衣道:妳這幾天顯示然已好轉了,明天服過藥,我再以內力度進妳體內使藥力迅速發揮功效,看能否發生作用。   雲飄飄道: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沈勝衣道:老實說,我也想知道妳本來是什麼人。   雲飄飄忽然道:希望我們本來不是敵人。   沈勝衣一怔,笑道:我與妳素未謀面,相信不會有這種可能。   雲飄飄笑笑點頭,忽然又皺起眉頭,道:但我與周莊主,尤其周夫人卻顯然認識,萬一與他們本來是敵,一恢復記憶不免就大打出手,到時候你怎樣?   沈勝衣又是一怔,道:自然先分開你們,再問清楚你們因何結怨。   雲飄飄道:不對的若是我   沈勝衣道:那麼我自然幫助他們一臂之力。   雲飄飄卻嘆了一口氣。   沈勝衣笑笑接道:這應該沒有可能的事,否則他們也不會給妳留在這裡。   雲飄飄道:或者是因為你抱我進來,他們不得不賣這個交情?   沈勝衣搖頭道:周鶴絕不是這一種人。   雲飄飄不能夠不同意沈勝衣這句話。   沈勝衣接道:但蘇仙方面,我卻是有些懷疑。   雲飄飄不作聲。   沈勝衣道:她只怕真的認識你。   雲飄飄脫口道:肯定是的。   沈勝衣目光一閃,道:莫非她已經對你有所表示。   雲飄飄無言頷首。   沈勝衣追問道:她對你表示過什麼呢?   雲飄飄道:很奇怪,她稱呼我做小姐。   沈勝衣哦的一聲。   雲飄飄道:可是她卻不肯告訴我何以這樣稱呼我,問她我的姓名,我的來歷,也都不說。   沈勝衣道:何以不說?   雲飄飄道:她說過以我現在的情形,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沈勝衣道:這是關心你。   雲飄飄道:但她接著又說,我死活都與她無關,只是因為我留在這裡,她恐怕我連累這裡的人。   沈勝衣道:此外她還說過什麼?   雲飄飄道:她並不希望我能恢復記憶。   沈勝衣道:有沒有告訴妳原因?   雲飄飄點頭,神色變得很奇怪。   沈勝衣追問:原因是什麼?   雲飄飄苦笑一下,道:我恢復記憶之後,可能就會殺死你。   我?沈勝衣怔住。   雲飄飄肯定地道:正是你。   沈勝衣道:那麼她又可有告訴你,為什麼妳要殺我?   雲飄飄道:只說我恢復記憶之後,自然明白。   沈勝衣摸摸下巴,道:這件事倒也奇怪?   雲飄飄道:她毫無疑問是清楚我的底細,就是不肯給我一個明白。   沈勝衣沉吟道:也許她是有難言之隱。   雲飄飄道:我也是這樣想。   沈勝衣道:看來我得好好地跟她談談。   雲飄飄道:你是他們夫婦的好朋友,只要你問到,或者她會告訴你一切。   沈勝衣道:或者。   雲飄飄倏地一聲嘆息,道:你知道之後,可否告訴我?   沈勝衣道:她若是願意告訴我,也必會同意告訴你。   雲飄飄展顏一笑。   沈勝衣推窗外望,道:現在都已是夜深。   雲飄飄道:明天問她好了。   沈勝衣道:這三天她都是大清早就走來這裡看你,明天早上我來這裡找她就是。   雲飄飄憂形於色,道:只怕她不肯告訴你。   沈勝衣道:果真如此,也只好由得她。   雲飄飄無言嘆息。      月落星沉。   拂曉不久,雲飄飄便已走出了書齋,在院子之內徘徊。   今天她起得特別早,因為有心事的關係,昨夜她睡得並不好,天才亮便自起來,在書齋之內徘徊,只等蘇仙的出現。   不過片刻,她突然就由心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煩悶,忍不住推開門,走到書齋外面。   晨風清爽,吹散了她心頭上不少的煩悶。   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月洞門那邊。   蘇仙什麼時候到來?      陽光終於射進了院子。   前兩天這個時候蘇仙已經到來書齋,今天卻例外。   莫非又有事情發生。   雲飄飄這個念頭方起,就聽到一些非常奇怪聲響,不由自主別過頭循聲望去。   書齋的瓦面之上,赫然站著一個黑衣蒙面人。   一見雲飄飄回頭,蒙面人立即拔劍出鞘,人劍化成了一道飛虹,凌空射向雲飄飄。   劍光閃亮,破空之聲刺耳。   雲飄飄脫口一聲:刺客!右手非常自然的抓向左腰。   她的劍一向都是藏在哪裡,但已被五行追命扔掉。   一手抓空,她不由自主就一怔。   劍這時候來到了,可是也就是在這剎那之間,她的身子猛一側,鬼魅般閃開。   黑衣人連人帶劍凌空從雲飄飄身側飛過,腕一翻,突然拂袖,霍的掃向黑衣人的後腦。   黑衣人一劍尚未刺盡,身形已轉了過去,一弓腰,讓開掃來的衣袖,腕回翻,唰唰唰三劍。   雲飄飄蝴蝶穿花也似飛舞,閃開刺來的三劍,雙袖霍霍霍交拂。   黑衣人的劍勢竟然被迫死,一聲悶哼,連退三步,雲飄飄卻沒有追擊,雙袖一垂,怔在當場。   事實她一切動作都是出於自然的反應,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追擊,甚至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黑衣人雖然驚於雲飄飄的武功高強,看見雲飄飄這樣,當然不肯放過機會,箭步標前,長劍嗡然一聲,一刺十一劍,劍劍都是刺向雲飄飄的要害。   雲飄飄目光一閃,身形又開展,由呆滯而迅速,黑衣人連環十七劍只是第一劍刺穿了雲飄飄的衣袖,接著十六劍完全落空。   黑衣人十七劍之後,又是十七劍,出手更凌厲。   雲飄飄身形亦相當迅速起來,再閃十七劍,突然飛退半丈,雙手捧著腦袋一聲呻吟。   她身形飛舞,思想亦不停活動,現在已到了不能夠負荷的地步。   黑衣人眼裡分明,正待下殺手,霹靂一聲暴喝突然傳來:住手。   黑衣人應聲渾身一震,一劍疾刺雲飄飄。   這一劍無論速度、角度都比不上方才的十七劍,但亦足以致命。   因為這一劍刺的正是雲飄飄的咽喉。   雲飄飄也知道處境危險,腦袋雖則刀割一樣,眼睛仍然盯著那個黑衣人。   她的神智也尚未致於昏迷的地步,見那劍刺來,忙向旁閃避。   這一次她的身形已然沒有黑衣人的劍那麼快,雖然讓開了咽喉要害,右肩還是被劍刺中。   劍入肉兩寸。   雲飄飄驚呼一聲,身形自然急向後倒射,肩頭脫出了劍尖,鮮血從傷口標出,滴滴嗒嗒的在地上留下了一條血線。   黑衣人若是乘勢追擊,並不難將雲飄飄擊殺劍下,但那邊沈勝衣已然箭矢般凌空射來。   以沈勝衣身形出手的迅速,絕不難及時阻止黑衣人再下毒手。   黑衣人也好像知道沒有時間刺出第二劍,身形驟起,一拔兩丈,掠上了書齋的瓦面。   雲飄飄這時候已經再支持不住,一個身子搖搖晃晃的倒了下去。   沈勝衣身形落下,手一探,正好扶住雲飄飄,一看她只是右肩受傷,才鬆了口氣。   他連忙封住雲飄飄肩頭兩處穴道,制止鮮血再外流,眼一抬望向書齋的瓦面。   黑衣人的身形即時在屋脊後面消失。   憑沈勝衣的輕功,現在仍然追得及,他卻只是怔怔的望了一眼。   然後他將雲飄飄抱起來,抱向書齋。   雲飄飄已經昏迷。      又是一夜的開始。   慘白的燈光之下,雲飄飄的臉色更顯得蒼白,簡直就像是白紙一樣。   到現在她才悠悠甦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了沈勝衣,她立時放下心來。   只要看見沈勝衣,她便會有安全的感覺。   沈勝衣坐在竹榻前的一張椅子上,看見雲飄飄甦醒,眉宇才開展。   他一直沒有離開過書齋。   今天的書齋也特別平靜,除了丫鬟送食物來過兩趟之外便沒有其他人到來,周鶴、蘇仙夫婦亦是不見。   沈勝衣也沒有向那個丫鬟打聽,心情與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那個丫鬟當然是瞧不出來。   雲飄飄同樣瞧不出來,坐起了身子,昏迷之前的事情自然湧上心頭,右肩立刻感覺到刺痛,側目望去,傷口已經被好好紮上。   沈勝衣即時道:這個傷不要緊,十天左右相信就會完全痊癒的了。   雲飄飄回顧沈勝衣,感激地道:幸虧你來得是時候。   沈勝衣微喟道:或者是妳自己運氣好。   雲飄飄笑笑點頭,說道:實在太好了。   沈勝衣道:妳走運,殺妳的人就得倒霉。   雲飄飄道:不知道這一次要殺我的人是否前一次重傷我的人?   沈勝衣道:應該不是。   雲飄飄奇怪道:你怎麼會這樣肯定呢?   沈勝衣沉吟一下,道:前一次的人若是用劍,你能夠活到現在?   雲飄飄以手撫肩,點點頭,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你兩次救我性命,叫我怎樣報答你才是?   沈勝衣淡然一笑,道:我救妳,並不是為了要妳報答。   雲飄飄感動地道:我明白。   她一頓接道:也許明天,也許後天,總有一天我會恢復記憶,到時候說不定我會令你很失望。   沈勝衣說道:你知道我希望妳怎樣嗎?   怎樣?   就是早日恢復記憶。   你很想知道我是什麼人?   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可以說也是原因。   還有什麼原因?   我不忍看見一個人變成這樣。   雲飄飄一聲嘆息道:你真是一個好人。   沈勝衣無言。   雲飄飄盯著沈勝衣,忽然道:今夜你好像與平日有些不同。   沈勝衣哦一聲,問道:有何不同?   雲飄飄道:你好像滿懷心事。   沈勝衣笑笑。   雲飄飄接問道:是否因為我的緣故呢?   沈勝衣沒有回答。   雲飄飄又問道:我昏迷的時候,是否有什麼事發生?   沈勝衣接道:沒有。   雲飄飄道:真的?   沈勝衣失笑道:你現在甚至已懂得懷疑別人的說話了。   雲飄飄赧然道:我實不應該懷疑你的。   她想想接道:縱使真的發生了什麼事,那件事如果與我無關,你當然沒有告訴我的必要,若是有關而你不肯告訴我,一定也只是為了我好。   沈勝衣只是笑笑。   雲飄飄又道:所以即使是與我有關,你就算不告訴我,我也不會怪你的。   沈勝衣笑道:不錯,是有事發生,但與妳完全無關。   雲飄飄若是喪失記憶之前的雲飄飄,一定看得出發沈勝衣說的並不是真話。   沈勝衣的神色與語氣,都顯然有些特別。   可惜現在的雲飄飄,無論是怎樣的神色與語氣,對她都沒有多大分別,方才之所以能夠發覺沈勝衣滿懷心事,不過是由於一種突然的感覺。   她完全相信沈勝衣的說話,轉問道:襲擊我那個黑衣人後來怎樣了?   沈勝衣道:掠上瓦面逃去。   雲飄飄道:你看他會不會再來?   沈勝衣道:倘若再來,妳千萬不可與他交手,因為以妳現在的體力、智慧,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那麼我應該怎樣做?   逃,盡快逃往月洞門那邊。   你就是住在那邊?   沈勝衣點頭。      月明深夜中庭。   周鶴木然獨立在一株芭蕉之前,仰首向天。   他站立哪裡已經有一個時辰!   一聲乾咳突然在後面響起,他應聲回頭,就看見沈勝衣!   沈兄!周鶴一怔。   沈勝衣目光如電,盯著周鶴,道:周兄在看什麼?   周鶴道:天上的明月。   沈勝衣仰首一望說道:今天正是十五。   周鶴道:十五月圓,過了今夜,要等到下個月才可以看見這樣圓的月了。   沈勝衣道:所以你就站在這裡望著。   周鶴頷首道:趙松舲對月寫的那支小曲,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   沈勝衣緩緩吟道:自古歡須盡,從來滿必收,我初三見你眉兒糾,十三窺你妝兒就,廿三窺你龐兒瘦,都在今宵前後,何況人生,怎不西風敗柳?   周鶴輕嘆一聲,重複道:何況人生,怎不西風敗柳?   沈勝衣接道:趙松舲這支曲寫得並不好。   周鶴頷首道:以月來比喻少女,無疑是比較庸俗。   沈勝衣道:這正如玉壺清話載的一二初三四,蛾眉影尚單,待奴年十五,正面與君看。一樣缺乏風韻,一點超脫蘊蓄也都沒有。   周鶴道:不錯。   沈勝衣道:周兄突然看起趙松舲那支曲,相信也只是因為那兩句何況人生,怎不西風敗柳罷了。   周鶴無言。   沈勝衣接道:現在才不過是暮春時候。   周鶴道:秋天已不遠。   沈勝衣道:周兄到底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來?   周鶴一笑,道:我不過一時的感觸,沈兄想到哪裡去了?   沈勝衣沉聲道:我們過去一直是好朋友。   周鶴道:現在也是的。   沈勝衣道:既然如此,周兄有困難解決不來,何以不肯坦白對我說?   周鶴非常詫異地說道:沈兄此言何意?   沈勝衣目光一落,道:武當派的伏魔劍法我雖知得不多,但仍然能夠分辨得出。   周鶴臉色一變。   沈勝衣接道:周兄雖然蒙住了臉龐,奈何周兄的身形、舉止在我來說實在太過熟悉。   周鶴臉色蒼白,道:沈兄已看出今天早上的蒙面人就是我?   沈勝衣盯著周鶴,道:我卻是想不通周兄何以要刺殺那位姑娘。   周鶴道:當然想不通。   沈勝衣追問道:究竟為了什麼?   周鶴道:一定要知道?   沈勝衣道:你若是堅持不肯說,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周鶴道:可是你一定不會就此罷休,以你的聰明,縱然我不說,相信不久你亦會查出真相。   沈勝衣道:所以你們何不索性說出來,省得我到處打聽?   周鶴道:你的好奇心,仍然是這樣重。   沈勝衣道:天生如此,很難改變的了!   周鶴道:一個人好奇心太重並不是一件好事!   沈勝衣道:這句話我已經聽過很多次。   周鶴淡然一笑,舉步走向花徑深處,沈勝衣亦步亦趨。   來到了一座假山旁邊,周鶴停下了腳步,道:你可知我為什麼要將這座莊院關閉?   沈勝衣道:你已經說過的,兩個原因   周鶴道:還有第三個原因。   沈勝衣道:洗耳恭聽。   周鶴道:我的家財並非已經花得七七八八,而是早在四年之前,便已經花光了。   沈勝衣道:你關閉這座莊院卻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   周鶴道:因為在兩個月之後我才知道家財已經花光,不過有一個人在暗中替我張羅支撐。   沈勝衣試探道:蘇仙!   周鶴渾身一震,道:你從哪裡知道的?   沈勝衣道:除了蘇仙之外,還有誰肯為你這樣做,又有誰這樣做能夠隱瞞你一兩年之久。   周鶴無言點頭。   沈勝衣道:要維持你這座莊院的開銷並不容易。   周鶴道:的確不容易。   沈勝衣道:我記得你說過她乃是一個孤女,自幼為武林前輩雁蕩山慧因神尼收養。   周鶴道:她是這樣告訴我,而我也的確是在雁蕩山遊玩的時候認識她。   沈勝衣道:你見到她的時候慧因神尼正因為強敵到來尋仇,雖然力殺三人,自己亦死在對方的凌厲反擊之下,蘇仙也被打成重傷,是你將她救回。   周鶴道:事實是如此。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道,慧因神尼並不是一個有錢人。   周鶴道:她不是。   沈勝衣道:那麼   周鶴截口道:你可知我怎樣發現這件事?   沈勝衣道:正要問你。   周鶴徐徐道:很多人都以為我花錢有如流水,並沒有一個數目,其實我是有的,只不過每隔三四年我才整理一次,因為這在我來說實在是一件苦事。   沈勝衣說道:你應該聘請一個管賬的   周鶴道:這裡本來有一個,但不幸被我發覺,我用出去的銀兩最少有三份之一是落在他的袋子裡。   沈勝衣道:所以你索性就自己來管了!   周鶴頷首,道:我卻不是因為整理帳目才發覺蘇仙的事情。   沈勝衣道:哦?   你是知道的,我平生雖然喜歡結交英雄豪傑,個性還是偏向靜的一方面。   從你的喜歡書畫不難想知。   所以在別人熱鬧的時候,我往往一個人溜出來,到書齋清靜一下!   這與蘇仙又有什麼關係?   一次我就是這樣溜出來,本來是打算看書的,走到一半卻又改變了主意。   結果去了哪裡?   回房間。周鶴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忽然發覺,這樣冷落她,實在太對她不起。   發生了什麼事?   我回去並不見她,找遍了整個莊院也是不見,正當我奇怪她哪裡去了的時候,她忽然又在小樓內出現。   哦?   當時我正在小樓之外徘徊,任何人走過,絕對瞞不過我的耳目,正值隆冬,房間的視窗又是在內閉上的。   你當時有沒有問她。   沒有。   只是暗中觀察。   我的好奇心相信絕不比你少。   結果有何發現?   她每隔兩三天總會這樣不知所蹤幾個時辰。周鶴目光一落,道:我仔細搜遍整座小樓,結果發現了一道暗門。   暗門之內是什麼?   一條地道,我完全不知道有這樣的一條地道。   通往什麼地方。   隔壁一座小莊院主人原是姓李,但後來我一查,才知道早已經易主。   你可有從那條地道過去隔壁一看究竟?   周鶴點頭道:那座小莊院之內,只住著兩個中年婦人,我暗中偷窺,見她們將一些類似帳簿的冊子交給蘇仙,態度都顯得非常恭敬。   當時你有沒有闖進去?   你看我可是一個如此魯莽的人?   不是。   我生怕被她們發現,連忙退了回去,從那天開始,暗中留意那間莊院的人出入,卻見出入的就是兩個中年男女,再看多幾次,那個男的並不像男人,也正是我所見的兩個中年婦人。   有沒有跟蹤他們。   有,但沒有什麼收穫。   你當然不會不一探那座莊院。   當然!   有何發現?   我是在肯定莊院內只有那兩個中年婦人之後,待她們都離開才偷從地道進去。周鶴沉聲道:我找到了那些類似賬簿的冊子。   上面記載著什麼?   一些人名與及銀兩數目。周鶴的語聲更低沉。我細看一遍那些人名,不由得嚇了一跳。   你認識他們?   有些。   你吃驚什麼?   他們全都是先後被暗殺的江湖中人,不少據說是死於七殺莊殺手的手中。   沈勝衣聳然動容。   周鶴接道:名字雖不是蘇仙的筆跡,那些數目卻是。   沈勝衣道:如此看來,她縱然不是七殺莊的首腦,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了。   周鶴道:之後我一直留心她的一切,又發覺她每一次回來,總帶回一包銀兩,她卻是將那包銀兩放進我的錢庫內。   沈勝衣說道:因此,你才去整理帳目。   周鶴道:結果我發現應該在兩年之前,家財便已經花光,可是錢庫內的銀兩非獨沒有搬空,而且比上次我整理帳目之時只多不少。   沈勝衣道:蘇仙這樣做以我看也是出於一番好意。   周鶴嘆息道:我明白,但這種好意叫我怎樣接受。   沈勝衣也明白周鶴的感受。   周鶴接道:雖然我是喜歡仗義疏財,亦只限於自己能力之內,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唯有拒絕,即使朋友們不體諒,不得不閉門謝客,我也絕不會難過,因為我事實已經盡了自己的能力,她這樣張羅,或者並不是不瞭解我,只想我過得快活一些,卻總是一種愚蠢作為。   沈勝衣道:一個人太喜歡一個人,難免會變得愚蠢起來。   周鶴只有嘆息。   沈勝衣道:知道了那件事之後,你有沒有問她一個清楚明白?   沒有。周鶴嘆息道:在這種情形下,第一步我以為先解決問題的癥結才是道理。   沈勝衣頷首道:當時正好遇上臥虎溝奪命三煞那件事,於是你順水推舟,連忙將莊院關閉。   周鶴道:然後我賣去部份田產,將賣得的錢銀交給幾位真正的朋友,在城裡開了幾間店子,這兩年下來,非獨已返本,而且有相當盈餘,足以維持這座莊院的支銷。   開源節流,很好。   到現在一切都已妥當,我也準備說一個清楚明白,誰知就來了那位姑娘。   你好像也不知她是誰。   事實是不知,但可以肯定,她與蘇仙乃是同路人。   沈勝衣不覺點頭,道:相信就是了,我也曾問過那位姑娘,從她的口中得知蘇仙私下曾經默認與她相識,而且還稱呼她做小姐。   周鶴動容道:如此說,那位姑娘縱然不是七殺莊主人,在七殺莊的位置也必在她之上的了。   沈勝衣道:應該就是。   周鶴道:難怪她武功那麼厲害。   沈勝衣道:以我今天早上所見,她若非喪失記憶,你休想將她刺傷。   周鶴並沒有反對沈勝衣這樣說。   沈勝衣接道:也幸虧她喪失記憶,否則我實在替你擔心。   周鶴吁了一口氣,忽然道:她真的喪失記憶?   沈勝衣道:毫無疑問。   周鶴沉默了下去。   沈勝衣淡然一笑,道:否則現在我縱然未進棺材,只怕也得在床上臥著。   周鶴奇怪道:為什麼?   沈勝衣道:因為蘇仙曾經對她說過,如果她恢復記憶,說不定就會殺我。   殺你?周鶴更加奇怪。   正是。   這樣說來,我的判斷是沒有錯誤的了。   她顯然就是七殺莊的人。沈勝衣笑笑。大概是我的仇人在沒有辦法之下,找到七殺莊,所以她來了。   周鶴道:憑她的武功,如果在正常狀態之下,即使仍不是你對手,相信也不會全無機會。   沈勝衣道:不錯。   周鶴道:你的仇人好像不少。   沈勝衣道:事實不少。   不知道哪一個買兇殺你?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一定知道。   蘇仙?周鶴的語聲不覺沙啞了起來。   沈勝衣一聲輕嘆,道:至於我這條命值多少,相信她亦已訂出了一個適當的價錢,甚至已清楚寫在那些帳簿之上。   周鶴苦笑。   沈勝衣盯著周鶴,道:你現在大概可以回答我那個問題了?   周鶴背過身子,道:自從那位姑娘出現之後,蘇仙就顯得很驚慌,很憂慮,那兩個大夫死後,就更加顯著,寢不安席,食不下嚥,昨夜我無意中聽到她喃喃自語,說那些人若是知道那個女人仍生存,勢必殺這兒一個雞犬不留。   沈勝衣道:這是說兇手是誰,殺機何在,只怕她也都清楚的了。   周鶴道:嗯。   沈勝衣追問道:此外她尚有什麼話說?   周鶴道:再三重複一句話為什麼那個女人不死?   沈勝衣恍然道:所以今天早上你蒙面走去暗殺那個女人?   周鶴道:我相信絕不會殺錯人。   七殺莊的殺手或者全部該死,但是即使你殺死那位姑娘,對事情相信亦無補益。   怎會?周鶴不覺回過身來。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周鶴怔怔望著沈勝衣,實在不明白。   沈勝衣解釋道:那位姑娘的傷勢,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我敢肯定,她受傷之後,絕對沒有可能再移動,什麼地方不去,偏偏走到這個莊院門前,亦未免太巧合。   周鶴道:你認為她出現在我莊院門前是怎麼一回事?   沈勝衣道:她是給人放在這裡的。   周鶴道:哦?   沈勝衣道:將她放在哪裡的人,就是將她重傷的人,他們當時顯然都以為她已經死亡,所以日前才發生攔途截轎,擊殺那兩個大夫的事,動機當然就在問取那位姑娘的情形。   周鶴說道:他們也可謂心狠手辣的了。   沈勝衣道:不過由此可知,他們亦意料不到那位姑娘竟能夠生存。   周鶴道:既然知道,他們當然不會就此放過她,以他們的手段的毒辣,窩藏她的人只怕難免一死,如此怪不得蘇仙那麼驚慌的了。   沈勝衣連連搖頭,道:他們將那位姑娘放在莊院門外,是肯定那位姑娘已經死亡,如此可見他們是另有目的。   周鶴道:以你看   沈勝衣截住道:相信就是在恐嚇蘇仙。   周鶴詫聲道:為什麼?   沈勝衣道:也許蘇仙收藏、或者知道一些他們需要的東西在什麼地方,他們想藉此迫她交出來。   周鶴想不想,連聲說道:不錯,不錯。   沈勝衣道:在我們來說這都是一個秘密。   周鶴道:要知道這個秘密,只有問蘇仙。   那位姑娘當然也知道,可惜她現在卻是失去記憶。   然則殺她是一些作用也沒有了。   嗯!   那麼我現在   事不宜遲,立即找蘇仙問一個清楚明白。   我   到現在你還要猶疑。   周鶴一頓足,霍地回身向那邊走去,沈勝衣緊跟在他後面,才走得幾步,突然偏頭道:誰?   周鶴應聲收住了腳步。   一個女人即時在那邊花叢轉出來。   蒼白的臉龐,失神的眼睛、白痴一樣的表情,正是雲飄飄。   周鶴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瞪著雲飄飄,道:妳怎麼走來這裡?   雲飄飄呆呆地道:書齋那盞燈不知怎的忽然滅了。   沈勝衣道:妳以為有人來暗襲,因此慌忙逃出來。   雲飄飄說道:我記得,你是叫我逃向這邊來的,但來到這裡,忽然聽到了人聲   沈勝衣道:所以妳慌忙躲起來,看看那是什麼人在說話。   雲飄飄頷首。   周鶴冷冷道:油盡自然燈枯,你慌張什麼?   雲飄飄怔在哪裡,好像聽明白,又好像還未明白。   周鶴連忙嘆了一口氣,喃喃道:那盞燈昨天便應該添點油的了。   沈勝衣苦笑對雲飄飄道:妳來得也正是時候。   周鶴接道:有妳在旁邊亦未嘗不好說話。   雲飄飄詫異的道:你們在找我?   聽她這句話,兩人方才的說話她顯然還沒有聽到。   沈勝衣也不解釋,道:妳跟著我們來。   雲飄飄立刻走向沈勝衣,她信任沈勝衣。   三人一齊走向那邊小樓。      小樓燈火淒迷。   沈勝衣、雲飄飄沐著燈光,靜坐在樓下的小廳子內。   蘇仙並不在廳中,呼之也不應,周鶴不由自主急步登樓。   也不過片刻,他又出在梯口,箭也似衝下,衝至沈勝衣二人面前。   在不在?沈勝衣急問。   周鶴應聲:不在。雙手突然按住放在廳中那張雕禽桌子,目光連忙落下,眼睛一眨也不眨。   沈勝衣倒給他這種舉動赫了一跳,推椅而起,道:什麼事?   周鶴道:這張桌子移動過。   沈勝衣皺眉道:什麼意思?   周鶴道:她又從地道出去了。   沈勝衣恍然道:地道的進口就是在這張桌子之下。   周鶴點頭道:這張桌子的四條腳的原來所在我都作好了記認,她要從地道出去,亦必須移動桌子。   沈勝衣道:你最後見她是什麼時候?   周鶴道:在黃昏之前。   沈勝衣道:你沒有與她在一起用晚膳?   沒有。周鶴道:當時我乃是在極度苦惱之下,我實在不想她看見我那樣子。   沈勝衣明白周鶴的心情,沉吟道:怕在那個時候她便已從地道離開。   周鶴皺眉道:這個時候她還過去那邊幹什麼?   沈勝衣道:要問她才知道。   周鶴想想,斷然道:我們過去找她。雙手一推,將桌子推過一旁。   他跟著俯下半身,雙掌一插一扳,下方三尺的一塊地面就給他扳了起來。   下面一片黑暗,一道石級斜斜伸入黑暗之中。   周鶴取過放在桌上的銀燈,拾級走下去。   沈勝衣轉顧雲飄飄,道:妳跟我們走一趟好不好?   雲飄飄正奇怪的盯著那個地洞,聽說回頭望了沈勝衣一眼,道:這下面是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就是一條地道。   雲飄飄又問道:通往哪裡?   沈勝衣道:我也不大清楚。舉步踏下石級。   雲飄飄毫不猶豫地跟在沈勝衣身後。      石級下果然是一條地道,只容兩人並肩走過,蘊斥著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泥土氣味。   沈勝衣走下石級,揉了揉鼻子,道:這條地道造得並不好。   他平常一樣說話,語聲並不怎樣高,可是地道中已經激盪起迴聲。   本來已經陰森恐怖的地道更顯得陰森恐怖了。   雲飄飄不由自主地追上前,伸手拉住了沈勝衣的衣袖。   周鶴及時應道:但是要建造一條這樣的地道卻也不容易。   沈勝衣道:難道完全沒有驚動這個莊院的人?   周鶴微喟道:有誰想到自己的屋子之下竟然有人在挖地道?   沈勝衣無言頷首。   周鶴也不再在說話,掌燈默默向前走。   地道筆直地向前伸展,彷彿沒有盡頭的一樣。   只是彷彿。   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了地道的盡頭。   又是一道石階,斜斜向上伸展,周鶴拾級登上,耳貼暗門傾聽了一會子,才舉手將暗門推開。   他立時聽到了破空聲響,看見了兩顆彈丸迎面射來。   沈勝衣雖然看不見,但以他聽覺的敏銳,又怎會聽不到那些破空聲響,脫口就是一聲:小心。   周鶴一直在小心,耳聽破空聲響,身形向旁邊一縮。   那兩顆彈丸卻並非以他為目標,交錯射至,在他面前三尺突然相撞在一起。   火光一閃,霹靂暴響,那兩顆彈丸竟爆炸開來。   周鶴那剎那間只覺得眼前一黑,緊接上半身一陣劇烈的刺痛。   霹靂聲響中,他整個身子倒飛,從石階之上墮落,一面鮮血淋漓,頭髮衣衫同時著火!   沈勝衣大驚,雙手急伸,接住周鶴,伏地幾個翻滾,先將火焰壓熄。   雲飄飄亦被赫了一跳,之後她卻是怔在哪裡,面上的神色一連幾變。   她的心情事實正在激烈的波動。   那霹靂一聲爆炸雖然未能夠使她恢復記憶,已令她想起了很多事!   霹靂暴響,火光閃爍,兩個白衣的女孩子驚呼倒下,一個紅衣的中年仰天大笑!   雲飄飄的腦袋彷彿裂開了兩半。   她正想多想一些,又是霹靂一聲從天而降,震得她心神大亂,剎那間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沈勝衣即時從周鶴的身上爬起來,左手已握住了劍柄!   那一聲霹靂又是兩顆彈丸相撞爆發出來!   爆炸在地道的出口,泥土飛揚,出口的四面已搖搖欲墜,再來幾顆彈丸,地道不難就崩陷,將沈勝衣他們三人活葬!   沈勝衣也知道形勢危急,身形一起一弓,箭一樣疾向出口射去!   他這樣豈止冒險,簡直就是在拼命。   萬一就在他射出地道之際又是兩顆彈丸交擊爆炸,不死亦重傷。   可是他的運氣一向不錯。   這一次也是。   他的身形射出了地道,兩顆彈丸才射至。   那兩顆彈丸未撞在一起,沈勝衣的衣袖已捲出,霍一聲,兩顆彈丸都被他捲飛,一齊撞在屋頂上!   霹靂兩聲,屋頂炸開了一個洞,瓦片灰塵凌空灑下。   一聲好同時響起。   沈勝衣的目光早已落在那個人面上。   那是一個中年人,一身衣衫紅得就是火焰一樣。   火郎君!      地道的出口在一個廳堂的正中。   那個廳堂並不大,陳設也極盡簡單。   廳堂中有燈,但沒有燃亮,一直到沈勝衣從地道射出,才燃燒起來。   火郎君就像在變魔術,左手往燈上一招,放在桌上那盞燈便亮了。   燈光照亮了他那身紅衣,也照亮了沈勝衣那身白衣。   火郎君目光一閃,突然叫道:沈勝衣。   沈勝衣道:正是!   他連忙反問道:閣下又是那一位?   火郎君笑笑,道:說你也不知。   沈勝衣試探問道:霹靂堂的人?   火郎君道:不是霹靂堂的人才懂得製造火藥暗器。   東海火老鴉的門下弟子?   火老鴉四十五年來,從未收過一個弟子。   那麼   你聽著,我就是話說到這時火郎君突然揚手,左五右五十顆彈丸一齊射向沈勝衣!   這種詭計沈勝衣卻還不是第一次遇上,火郎君雙手才動,沈勝衣身形已然縱身拔起。   一拔三丈,掠上頭上的一條橫樑。   十顆彈丸在下面炸開,火光亂閃,霹靂連聲!   火郎君目光一抬,大笑道:你居然不上我這個當。   沈勝衣道:這種當我最少已遇過三次。   火郎君摸摸鬍子,道:對付你我本來就應該多花一些腦筋。   沈勝衣冷笑道:你露了這一手,讓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很難再次會令我上當的了。   火郎君再次笑笑,道:聽說你的運氣一向都很好。   沈勝衣道:不很好,但也不差。   火郎君道:走在前面的不是你。   不是。   我那兩顆彈丸擊傷的是誰?   周鶴!   這個人現在的確走上了霉運。   你的耳朵倒也靈敏。   一個終日用火藥的人,耳朵又怎會靈敏?   沈勝衣心頭一動,道:你那是因為看見燈光?   火郎君大笑,道:你真是一個聰明兒童。   沈勝衣不由暗嘆一聲。   這個廳堂之內本來是漆黑一片,地道的出口難免有些縫隙,從縫隙透出去的燈光雖然微弱,在漆黑的廳堂之內還是很容易察覺。   火郎君笑接道:沒有燈,走那條地道無疑是不大方便,但若沒有燈,相信你們發現我,我仍未發現你們。   沈勝衣無言。   火郎君說道:不過一個人倒霉起來,怎樣也是難免要送命。   沈勝衣道:你就不怕殺錯人?   火郎君道:除了一個人,我們無論殺什麼人都不用後悔,那個人我們都已經目送她從這條地道走出來,離開了這個莊院。   沈勝衣脫口問道:是不是蘇仙?   火郎君道:不錯。   你們將她怎樣了?   放心,我們暫時是絕不會難為她,驚動她,甚至還會全力保護她。   沈勝衣目露疑惑之色。   火郎君一頓接道:但只是暫時。   沈勝衣忍不住問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火郎君道:這件事與你並沒有什麼關係。   沈勝衣又問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火郎君道:你既是聰明兒童,就應該知道這些問題我是絕不會回答你的。   沈勝衣悶哼道:連姓名也不說?   火郎君倏地一聲嘆息,道:江湖中人知道我的雖則並不多,好像你這樣見識多廣的人,應該知道的。   沈勝衣心念一轉,忽然道:莫非就是   火郎君截道:是什麼?   瞧他的樣子,似乎在等候沈勝衣的答覆,但沈勝衣嘴唇方動,他雙手就暴翻,又是十顆彈丸射向樑上的沈勝衣。   霹靂一聲方響,沈勝衣人已從樑上翻下。   他上得快,下得更快,接連五次爆炸都對他沒有影響。   火郎君看得真切,四顆彈丸已脫手追擊!   沈勝衣半空滾身拂袖,閃開兩顆彈丸,捲飛兩顆,著地猛一長身,疾射向火郎君!   身形才射出,左手已拔劍出鞘!   火郎君偏身一閃,閃入一條柱子後面,沈勝衣半身一旋,亦跟著轉向那邊!   火郎君連忙又轉了出來,右手中已多了一支金屬管子,霍一聲管口射出一股火焰,襲向沈勝衣的胸膛!   沈勝衣早有防備,但射來的是一股火焰,亦在他意料之外,他的劍仍然劃了出去!   火光、劍光一閃,合在一起,那股火焰竟然附在劍上,繼續燃燒!   沈勝衣一退反進,也沒有棄劍,一聲輕叱,火劍疾刺向火郎君。   火郎君急退!   沈勝衣劍勢不絕,追前七步,刺出了三十六劍!   劍光火光飛閃,亂人眼神!   火郎君雖然終日玩火,現在亦為之眼花撩亂,身形卻不慢,竟然閃開了沈勝衣那三十六劍,但一身火器,也都不能夠有時間拿出來施放!   沈勝衣三十七劍緊接刺出!   劍鋒上的火焰已燒至護手,他亦已感覺那股灼熱!   火郎君一退再退!   沈勝衣追前的身形突然一頓,劍颼的脫手飛出,火箭一樣射向火郎君。   這是他的第三十八劍!   如此一劍當然在火郎君意料之外,可是他的反應居然不比沈勝衣慢,右手那支金屬管子千鈞一髮之間猛一沉,及時敲在射來長劍的劍尖之上!   叮一聲,那支金屬管子斷成了兩截,劍亦被擊下地面,火郎君同時被震退了半步。   他吃驚未已,沈勝衣已然凌空飛至!   人到腳到!   火郎君冷不提防,胸膛立時被踢中,猛飛了出去。   沈勝衣身形落地,腳尖連忙一挑,落在地上那支劍哧的被他挑了起來,又再疾向火郎君射去!   火焰仍然在燃燒,那支劍曳著火焰火蛇般飛射向火郎君!   火郎君被沈勝衣一腳踢飛半空,身形已不由自主,但耳聽破空聲響,亦知道危險,半空中身形勉強一側,可是仍然閃不開!   火蛇般的長劍奪的剎那間射入了他的小腹!   火郎君哇的一聲怪叫,整個身子風車般凌空一轉,小腹的衣衫已然著火燃燒起來。   剎那間他的神情變得恐怖之極,血紅的臉色亦變得白紙也似,第二聲驚呼方出口,霹靂一聲巨響,火光怒射,整個身子就爆炸開來!   他身上帶的火器實在太多,那些火器卻是大半沾不得火的!   一聲巨響未絕,又是一聲巨響!   霹靂連聲,火光亂閃,血肉橫飛!   火郎君落到地面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什麼東西也不像!   沈勝衣不禁鼻子一酸,他的身形連忙開展,倒翻了出去,嘩啦的一聲,反肘撞碎了一道窗戶,飛出廳外的走廊!   走廊外沒有人。   沈勝衣迅速的繞著走廊轉了一個圈,也不見人蹤,才掠返廳堂。   他急步走至地道的入口,探首才一望,一聲嬌叱,就從地洞之下傳了上來:誰?   那是雲飄飄的顫抖的語聲。   沈勝衣應了一聲道:是我!拾級而下!      那盞燈掉在一旁,但沒有倒翻,地道仍然沐在淒涼的燈光之中。   雲飄飄貼壁站在燈旁,一張臉蒼白如紙,看見沈勝衣,才鬆一口氣。   沈勝衣沒有理會雲飄飄,走到周鶴身旁,一把將周鶴扶起來。   周鶴一面鮮血淋漓,已經奄奄一息。   沈勝衣左掌按上周鶴的靈台,一面將真氣度進去,一面輕呼:周兄   周鶴渾身一震,眼皮一陣顫動道:沈兄?   沈勝衣道:不錯。   周鶴啞聲道:蘇仙呢?   沈勝衣道:已經離開這個莊院。   周鶴掙扎欲起,問道:去了什麼地方?   不知道沈勝衣一頓,沉聲道:但那些人已經跟蹤她下去!   周鶴顫聲道:你快去救她!   沈勝衣道:你想想她可能去了什麼地方?   周鶴沉默了一下,突然一挺身,嘶聲呼道:雲來客棧!   沈勝衣急問:雲來客棧在哪裡?   在周鶴嘴唇顫動,語聲越來越微弱,突然斷絕。   沈勝衣伸手一探,周鶴已經沒有了氣息。這雖然意料之中,沈勝衣還是不由怔在哪裡。   良久,他才發出一聲嘆息。   無可奈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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