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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古塚樹林

七鵲圖之謎 維多利亞.荷特 19251 2023-02-04
  我們這幾個同學前前後後已到過山梨之屋,及聖奧比邸園內的茶會了。接下來我們受邀至大鐘宅,泰瑪莉絲找了個藉口將這次的茶會推掉了,於是我成了唯一的客人。   當我進入前庭時,心裡不禁慌張了起來,經過那天等瑞琪兒時所坐的木椅時,我希望她叔叔今天不在家。我按門鈴後,一個僕人前來開門。   原來是瑞琪兒在等待的小姐,請進。她說。   穿過大廳,我被帶到一個房間,房內的窗子裝有豎框,窗外則是一片草地;窗簾不僅厚重且晦暗,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我馬上注意到牆上掛的那幅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畫,它是那麼栩栩如生,幾乎可看到血滴順著被釘住的手流了下來,我真的被這幅畫嚇得不敢正視它;還有一幅神像我從他頭上的光環推測著他被萬箭穿心,另一個男人則被綁在柱子上,他正站在海中,我瞭解到他的命運將隨著漸升的漲潮而沉入海裡。這幾幅畫都以人類的苦難為出發點,這間帶著強烈憂悶及灰暗色彩的房間,毫無疑問出自杜利恩先生之手。

  瑞琪兒進來,她一見到我眼睛馬上就亮了起來。我真高興泰瑪莉絲沒來,她太愛搗亂了。   你不需要理她。我說。   我就是做不到。瑞琪兒回答說。茶待會兒就送來,我姨媽想看看你。   希望不是她姨丈。   不久瑞琪兒的喜妲姨媽就進來了。她的身材又高又瘦,頭髮則緊緊地紮在腦後,她想用這種打扮讓自己的外表嚴肅些,不過顯然她失敗了;她看起來既焦慮又脆弱,和她姨丈那種自以為是的神態,截然不同。   喜妲姨媽,這位是弗雷德莉卡。瑞琪兒說。   你好。喜妲姨媽邊說邊把我的手放在她冷冷的手中。瑞琪兒告訴我,你們倆個是好朋友,你能來看我們真是太好了,坐下來喝茶吧!   帶我進來的僕人把茶送進來,茶點有奶油、麵包、鬆餅及種子甜香餅。

  我們在家裡進食時,總是先禱告。喜妲姨媽告訴我,她說話的樣子像老師教課般。   禱告文很長,流露出罪人對上帝恩典感謝的心。   喜妲姨媽邊倒茶,邊問我有關母親的事,及我如何適應哈普葛林的生活。   和聖奧比邸園比起來,這茶會顯得很無聊,我真希望泰瑪莉絲能和我們一起,雖然有時她很無禮,但,至少她比較活潑。   就在我們茶會結束時,杜利恩先生走進來,我感到一陣恐懼。   他興致勃勃地看著我們,然後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茶會啊!他說。   喜妲姨媽看起來有點罪惡感的樣子,好像當場被逮到她放縱飲酒狂歡似的;不過他沒有生氣,只是站在那裡合掌擦拳。他的手一定很乾,所以才會發出刺耳的聲音,聽起來很討人厭。他的眼睛依然盯著我看。

  我想你和我侄女的年紀相當。他說。   我今年十三歲。   還是個站在生命起點上的孩子親愛的,你將發現人生旅途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險,你必須有個保鏢來為你對抗惡魔和他的詭計。   我們離開茶桌後,我就找了把沙發椅坐,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離我很近。   親愛的,你每天晚上都有禱告嗎?他問道。   我嗯   他用手輕輕地摸我的臉頰,我向後縮,但他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舉動。他的雙眼好像著火般,非常明亮。   他繼續說:跪在你的床邊穿著睡袍。他的舌頭向外伸出一點點,然後很快地舔舔上唇。然後你祈求上帝原諒你白天所犯下的錯,雖然你還年輕,但年輕也可能會犯罪。記住,你隨時隨地都可能會面對死亡,死亡就存在生命之中。你對,孩子,即使是你都可能得背負著你所有的過錯,面對死亡。

  我沒想過這麼多。我說,試著不留痕跡地從他身旁移開。   當然沒有。所以每天晚上你必須穿著睡袍,跪在床邊祈禱,為你白天所搗的那些蛋犯的那些錯禱告希望主能原諒。   我嚇得發抖,換成是泰瑪莉絲的話,她就會一笑置之,扮她最拿手的鬼臉,她會說這個人瘋了和可憐的佛蘿拉一樣瘋,但性質不同,他是不斷地提罪惡之事,而佛蘿拉則是把洋娃娃當成嬰兒。   我一心一意只想離開這幢房子,並希望永遠不會再來這裡。我不知為何自己會這麼怕他不過,毫無疑問地,他的確把我嚇壞了。   我對喜妲姨媽說:謝謝你的邀請,我想我該走了,我姨媽正等著我呢!   這藉口聽起來很愚蠢,蘇菲姨媽知道我的行蹤,並且不認為我會這麼早回去,但,我只想盡快離開這裡。

  剛剛杜利恩先生和我說話時,喜妲姨媽的表情看起來很不自然,如今她倒像是鬆了一口氣般。   那麼,我們就不留你了,親愛的。她說。你能來真好,瑞琪兒,請送你的客人到門口好嗎?   瑞琪兒很快地站起來。   再見。我說,試著不看杜利恩先生。   能逃出來真好,突然間我怕杜利恩先生會跟過來兩隻眼睛盯著我,繼續討論我所犯的過錯我好想用跑的。   瑞琪兒和我一起走到大門。你覺得這茶會還可以嗎?   嘎,可以當然可以我撒了個謊。   很可惜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我知道她的意思:如果杜利恩先生沒進來,這將會是場正常的茶會。   他總是談這些有關罪惡之類的事嗎?我說。   他很虔誠,雖然他不喜歡雷凡倫.海瑟林頓,但每個禮拜他都上三次教堂,他說他偏愛天主教。

  我想他認為每個人身上都充滿罪惡。   人性本惡嘛!   我寧願不要太完美,否則一定很彆扭。我停下來,察覺自己太多話了,畢竟,瑞琪兒才是和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   走到大門時,我回頭看那幢房子,心中有股荒誕的感覺,好似他正站在窗後看我,我只想盡快跑離這幢房子,越遠越好。   再見,瑞琪兒。我說,然後轉身就跑。   風吹在臉上的感覺真好,我想他不可能跑得比我快,他是追不上我的,即使他想。   我並沒有直接回家,那個人帶給我很大的震撼,真希望能將他在我腦子裡刻下的痕跡忘掉,但我無法做到。他乾燥的雙手磨擦時所發出的尖銳聲;他專注的雙眼裡閃動著無法漠視的光;他看著我時用舌頭舔濕雙唇的樣子,這些舉動使我提高警覺。

  瑞琪兒怎能和這種人住在一起?但,他是他的姨丈,別無選擇。我心裡常想著:自己是多麼幸運,能搬來和蘇菲姨媽一起住。   在風中穿梭彷彿能洗去那些不愉快。這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某方面而言還不錯,在這裡似乎什麼奇怪的事都可能會發生,先是佛蘿拉.蓮和她的洋娃娃,接下來是杜利恩先生和什麼?我也說不上來,每當他靠近我時,我就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來,渴望身邊有愛我的蘇菲姨媽保護我,和我談些切合實際的話題。   我真幸運有蘇菲姨媽可依靠。可憐的瑞琪兒!我以後一定會對她特別好,以補她有杜利恩這種姨丈之憾。   我繞了一大圈,幾乎可看到蓮家小屋,和往常不同的是,這次眼前是屋子的後方。   我向前走過去。花園四周有道矮牆,從外面可看到泰瑪莉絲上次提到的矮桑樹,而佛蘿拉正坐在一旁,她的隔壁有個嬰兒車,我猜那個洋娃娃就在裡面。

  我靠在牆上以便看得更清楚,她看到我便說:哈囉。   哈囉。我回應她。   你來看露西嗎?她問。   喔,不是,我只是路過罷了。   門在那裡後門。   這聽起來像是邀請我似的,激勵了我永無止境的好奇心,我越過後門往她的方向走去。   噓,他正在睡覺,她說。只要有人把他吵醒,他就會大發雷霆。   我懂了。我說。   她往旁邊移了移,好讓我能和她一起坐在那把長木凳上。   他就是那麼有個性。她繼續說。   我相信。   除了我,他誰也不要。   他母親我開始說。   不該有小孩的,這種人一天到晚往倫敦跑我覺得他們不該生下他的。   的確。我說。   她邊點頭,邊瞪著矮小的桑樹。那裡什麼也沒有。她說。

  哪裡?我問。   她朝著矮樹點頭。不論別人說什麼都不要把它放在心上。   為什麼?我問道,因為我試著理出她的意思。   結果我說錯話了。她轉向我,兩眼先前曾有的平靜,如今已消失無蹤。   不,沒有。你不能這是不對的,不可以!她說。   好,我不會。你常坐在這裡嗎?我說。   她轉過來看我,眼中的懷疑還在。   我的孩子很好,他正睡得像天使一樣,看起來一副善良老實的樣子。她笑笑地說。你該看看他雷霆大怒的樣子,他將是個脾氣很暴躁的人,對所想要的東西他是絕不會放棄的。   露西一定是從屋內的窗戶看到我了,她走出來時,我直覺到:她並不高興看到我和她妹妹坐在這裡聊天。你不是卡汀漢小姐的侄女嗎?

  我說:是的。並告訴她:我只是路過,正巧看到佛蘿拉在花園裡,然後她便邀請我進來。   嗯,很好。出來走走嗎?   我剛去過大鐘宅,正打算回家。   很好。   在她看來每件事都很好,不過我察覺到她全身緊繃,希望我能馬上離開。於是,我說:我姨媽正在家等我。   那你就不該讓她等太久,親愛的。她鬆了口氣地說。   的確,再見。我看著正對我笑的佛蘿拉說。   然後她說:那麼什麼也沒有,對吧露西?   露西皺著她的額頭,似乎對佛蘿拉的話百思不解。我想她大概常說那些讓人摸不清頭緒的話。   露西陪我走到大門。山梨之屋離這裡不遠,你知道怎麼走回去嗎?   知道,我對這一帶很熟。   代我向卡汀漢小姐問好。   我會的。   我又開始跑了,感覺風好似扯著我的髮般。   真是個奇怪的下午我心裡想著。這裡的怪人很多,而今天下午我就遇到兩個其中之最,如今我只想盡快回到神志健全的蘇菲姨媽身邊。   她正等著我。你不是早該回來了嗎?她說。   我在花園裡看到佛蘿拉.蓮,於是便和她聊了一會兒。   可憐的佛蘿拉!茶會如何?   我遲疑不語。   我想也是,她繼續說。我知道大鐘宅內的情況,可憐的喜妲。那些死後能通往天堂的人,在人間可能都得經歷一番磨難。   他問我每天晚上有沒有禱告,求主赦免我的罪,否則可能會一睡不起。   蘇菲姨媽爆出一陣大笑。你有沒有問他是否也做同樣的事?   我猜他一定有,他們時時刻刻都得禱告。噢,蘇菲姨媽,我真高興能有你!她看起來樂陶陶的。   我盡全力讓你過幸福的日子,即使我們不常禱告,我希望你還是過得快快樂樂的。佛蘿拉呢?還是和往常一樣瘋瘋癲癲的嗎?   她把一個洋娃娃當成是克里斯派.聖奧比,然後將它放在嬰兒車裡。   那是因為她還活在帶他的那段日子裡。可憐的露西得忍受一切,還好克里斯派.聖奧比對她很好,常常去探看她。   她提到有關矮桑樹及那裡什麼也沒有之類的話。   她滿腦子幻想。好了,如果我再不去購物的話,今晚我們就沒得吃了,這是莉莉交代的,你要和我去嗎?   噢,太好了。我挽著她的手朝村內的商店過去。   我漸漸瞭解到:失去父母的孩子很沒安全感。像瑞琪兒好了,她得搬到大鐘宅和她的杜利恩姨丈住;而克里斯派和泰瑪莉絲,雖有父母卻得不到他們的愛,和孤兒沒什麼兩樣。我也不例外,我的父親拋家而去,而母親則把光采的過去看得比親生女兒重。不過,我很幸運,因為命運之神把我送給蘇菲姨媽。      羅利小姐和我處得非常好,我對上課的興趣遠遠超過其他兩位同學。羅利小姐曾說過:孩子,歷史就在我們的門外,如果你們不好好利用這個優勢,那就真的太傻了。想想看遠在二千多年前,他們也曾在這塊土地上就在這裡。   她對我的反應很開心,所以有一天她決定,除了每天早上坐在教室裡上課外,有時我們也該有所謂的戶外教學。   有天早上她駕著馬車,載我們越過薩里斯布里平原,然後抵達巨石群,我興奮地站在這群古老的巨石中,而羅利小姐則讚許地對我微笑著。   孩子們,你們現在可以感受到那種和過去交接的神秘氣氛了嗎?她說。   可以。我說。   瑞琪兒看起來迷迷糊糊的,而泰瑪莉絲則一臉不屑的樣子,我可看出她心裡一定想者:只不過是一堆很舊的大石頭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它們的年齡約在西元前一八OO一四OO年之間,仔細想想這點,孩子們!這是早在耶穌誕生前就存在的了。這些石頭的排列方式與日升日落有密切的關係,那些高聳直立的巨石代表對天的崇拜之意。   羅利小姐微笑地看著我,知道我能和她一起分享這份神跡。   之後,我變得對周圍任何和古歷史有關的事物都很感興趣。羅利小姐送幾本書給我看,當我告訴蘇菲姨媽有關巨石群的魔力,及諸伊德教也很崇拜它們時,她用讚許的眼光看著我聽我說。   蘇菲姨媽,你知道嗎,那些諸伊德教徒的學問可真高,我告訴她。 不過,他們曾將活生生的人奉獻給神,他們相信靈魂不滅,生死輪迴之事。   我不喜歡這種想法,更不認同犧牲信徒。蘇菲姨媽說。   太野蠻了。無意間聽到我們對話的莉莉說。   他們曾將信徒打扮成假想中的神的模樣,把他們放進籠子裡,然後用火活活地燒死他們。我告訴他們。   我的天!莉莉大喊。我以為你是到學校學習讀書、寫字及算術,怎麼會是研究這些流氓的事?   我大笑。莉莉,這些都是歷史。   能多瞭解這一類的人也不錯,能讓你慶幸自己不是活在那年代。蘇菲姨媽補充。   拜訪過巨石群後,我開始對那些生活在幾千年前的人們感興趣。羅利小姐很鼓勵我的學習精神,有一天她帶我們到古塚樹林去,我感到特別高興,因為那裡離山梨之屋不遠。   之所以稱為古塚樹林,是因為裡面有些古塚,羅利小姐解釋地說,你們知道什麼是古塚嗎?不知道?就是墳墓。古塚樹林裡的這些墳墓,可能是青銅器時代遺留下來的,有趣吧?   非常有趣。我說,不過泰瑪莉絲的眼神卻呈呆滯;而瑞琪兒則試著集中精神。   瞧,他們用泥土和石頭堆聚成古塚,古塚底下則是墓穴,她繼續說,以這古塚的規模來看,裡面躺的可能是像教宗,或諸伊德教主之類的重要人物。當然了,周圍這些樹林也是經過安排的,這一定曾是個特別的地方也許是宗教聖地。   我聽得毛骨悚然,因為從我房間的窗戶,正可看到古塚樹林。   古塚是這些墳墓的名字,也就是墓塚的意思,因此就把這裡命名為:古塚樹林。   之後我常去那裡,坐在那兒看著那些古墓,對躺在地下那些古人在耶穌誕生之前便下葬於此感到不可思議。夏天時,墓地周圍的樹會將它和外界隔開;到了冬天才有人察覺到,樹枝已快延伸到馬路上。   有一天,我在那兒聽到馬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我躲在矮樹叢後,看到克里斯派.聖奧比騎著馬從前面經過。   還有一次我在那裡遇到杜利恩先生。他當時正向我的方向走來,一看到他,我的內心立刻湧上一股無名的恐懼感;而他一看到我,則馬上加快腳步走向我。我直覺想盡快躲開他,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碰到他,似乎比在大鐘宅裡危險多了。   日安。他微笑地說道。   日安,杜利恩先生。   仰慕這些古塚嗎?他這時已靠得很近了。   是的。   異教徒的遺跡。   對了,我該走了,我的姨媽正等著我呢!   我用跑的離開,不知名的恐懼感使我的心跳得好快。   到了馬路時,我回頭看,他正站在樹林的另一端盯著我看。   我一路跑回山梨之屋,為我能順利逃開雀躍不已。   我常常想起佛蘿拉.蓮,可能是因為我相信她珍愛的娃娃就是克里斯派.聖奧比,雖然很難想像他曾是那麼小的嬰兒。   他常在我腦海中浮現,他既傲慢且又無禮,我不喜歡他,不過,我發現自己常為他找理由。他的父母不愛他,呃,他們也不愛泰瑪莉絲。我覺得他們倆兄妹之間還真相似,都認為所有人的都該順著他們意。   杜利恩先生也常硬闖進來擾亂我的思緒,有時我甚至會夢到他,通常都是模糊不清,沒什麼意義的夢,不過,由於這些夢使我有不明確的恐懼感,所以還是很慶幸能及時醒來。   哈普葛林的生活引發了我天生的好奇心,於是我常往蓮家小屋的方向走去,佛蘿拉似乎很喜歡看到我,每當我說:午安時,她的臉馬上就開心地亮了起來。   我盡量找藉口路經她們的小屋當然不是下課後,因為我得回家吃莉莉準備的午餐,通常我都是下午去。   我通常都直接走到屋後,若看到佛蘿拉坐在老地方,我便會說:午安。通常她都會回答我;除非有時她不想見到我,那她就會把頭轉開,而我則會靜靜地離去。一般來說,她都會邀我進去。不久我更發現,露西在家時,就是我不受歡迎的時候。我很快就明白,露西並不想讓她妹妹和我交談,而佛蘿拉也知道這一點。事實上,佛蘿拉挺機敏的,她一方面想和我說話,另一方面卻又不想得罪露西,因此只要露西不在家,她就會邀我進去。   那天下午我路經蓮家時,她招我進去,我們一起坐在長凳上,她投給我的笑容好像有什麼陰謀似的。   她談了一會兒。我雖然不能完全瞭解她所說的內容,不過,她很高興我來陪她。   話題重心是那個洋娃娃,不過她不只一次地提起矮桑樹,並一直堅持那裡什麼也沒有。   然後她突然說這孩子今天下午有些煩躁,可能是風的關係。天寒了,而且他有點鼻塞。   我最好抱他進去。她說。   她站起來,我也跟著起身準備和她道別,但,她卻搖搖頭。   不你也一起來。她指著小屋。   我遲疑著,不知是否該進去,露西是絕對不在屋子裡的,而我也不再堅持,畢竟,我是應邀而入的。   她推著嬰兒車朝後門走去,而我則跟在她旁邊,然後我們進到廚房。   她輕輕地將娃娃從嬰兒車裡抱出來,說:好了,沒事了,只是有點小感冒。佛蘿拉奶媽知道他想到嬰兒床上睡,那裡比較舒服。   和在外面比起來,這一切在屋內看起來更不可思議,我興奮地跟著她上樓去。   那兒有個嬰兒房及兩間臥室,這個小屋比一般的小屋大多了,我推測露西和佛蘿拉各睡一個臥房,而嬰兒室當然是這個嬰兒睡的。   我們進入嬰兒房,她輕柔地把洋娃娃放在嬰兒床上,然後轉向我。   小天使,這下他可舒服了。   每當她將洋娃娃當成活生生的人一樣討論時,我總是覺得好糗。   我說:這嬰兒室真漂亮。   她的臉高興地亮了起來,之後不久,她的臉上又有一絲不解的神態掠過。   這和我們以前的那間不一樣。現在她看起來有點怕,石牆上有七隻鳥坐在上面,看起來像從書上撕下來,裝框裱上去的。   圖下有一行題字,我向前跨一步,唸道:七是秘密。然後,我大叫:我的天!這是七鵲詞!   她熱情地點點頭,顯然已忘了這間嬰兒房和聖奧比邸園的那間不同。   你喜歡嗎?她問。   這一定是七鵲歌,我以前學過。內容是什麼呢?我想,我應該還記得。   一悲,二喜,三女,四男,五銀,六金,七是秘密   我在唸時,她一直看著我的嘴,然後結束時和我一起唸:不能說。   沒錯,就是這樣,我沒忘。我說。   這是露西題的。她輕輕地愛撫著畫框。   這也是她裱的框,對吧?   她點點頭,說:七是秘密不能說,絕對不能說。她邊說邊搖頭。絕對絕對不能,這是小鳥說的。   我仔細地看這幅畫,然後說:這些鳥看起來挺邪惡的。   因為那是秘密的關係。喔,他醒來了。她走到嬰兒床邊,把娃娃抱起來。   這房間看起來很詭異,所以我很渴望能更瞭解她,把隱藏在這團迷霧背後的真相查明。我懷疑如果有一天她發現,那娃娃只不過是個洋娃娃:且她心目中的嬰兒如今已是個大人了,不知她是否會因此而清醒,恢復正常。   不久,我突然很想離開這裡,我聽到自己說:我想我該走了,我會自己走出去。   就在我下樓同時,樓下傳來一陣聲響,我恐懼地想著:剛剛一直沒聽到有人進來啊!   佛蘿拉!是露西的聲音,她走出來看見我正要下去,臉上吃驚的表情顯而易見。   我剛剛和佛蘿拉在樓上待了一會兒。我結結巴巴地說。   哦她邀你上去的吧?   我猶豫著。   她帶我到嬰兒室去。   露西看起來挺生氣的,接下來大廳內出現了一個男人克里斯派.聖奧比。   這位是卡汀漢小姐的侄女,佛蘿拉請她進來的。露西說道。   他朝著我的方向點頭。   我要走了。我說。   露西帶我走到前門,然後我快速地離開。   這真是個奇怪的下午!我無法不想到那七隻鵲鳥,它們看起來很不吉祥,露西顯然是將它從書上剪下來,裱成框送給佛蘿拉的,它是不是用來提醒她,有些秘密是絕對不能說的?佛蘿拉的心智像個孩子一樣,也許對某些事印象特別深刻;也許書上的那幅畫曾是她童年時的最愛,因此露西把畫裱框送給她。   大致說來,這是個很有趣的經驗,我邊想邊往家裡的方向跑。   幾天後,我無意間發現到蘇菲姨媽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山梨之屋裡有個通往蘇菲姨媽臥室的小房間,以前那曾是更衣室,如今變成小書房。   我有些瑣事想找她聊,莉莉告訴我:她在書房整理抽屜。於是我便上去找她,我敲她的房門,但沒有回應,所以便把門打開,探一探。   書房的門沒關。   蘇菲姨媽!我喊道。   她走出來,站在門口。   她神色異然,我從沒看過她這麼憂傷,且睫毛上還有淚珠在上面閃爍著。   怎麼了!我問道。   她遲疑了一下才說:喔沒事,沒事,年紀一大人也變傻了,我正在寫信給一個老朋友。   抱歉打擾您了,莉莉說你可能在整理抽屜。   沒錯,我是這麼告訴她的。進來吧!親愛的,有些事是該你知道的。   我進去書房裡。   坐下來。我正寫信給你父親。她說。   我父親?   我們常常通信,我年輕時就和他很熟了。   他在哪裡?   埃及。如今他已完全離開軍隊生活了,長久以來我們一直以書信連絡。她用那不確定的眼光看著我,然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   她接下來說:是我先和你父親認識的比你母親早,在一個宴會裡認識的,我們馬上成了好朋友。他受邀到西達大宅時,你母親正好放假回到家裡來,那時她才18歲,長得又相當漂亮;於是,他便深深地愛上了她。   但,他離開她!   那是後來。他不是那種適合定下來的人,他喜歡淺酌一番不太多,但常常喝;愛賭博且又花心,是那種不太正經的那種人。後來,在你一歲時他們就分手了離婚;那時他還另外有個女人,後來他們結婚了,不過結果好像也不大好。   他聽起來好像很不可靠的樣子。   他太迷人了。   原來如此。你還和他有連絡。   對,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   你是說,當初他有可能會選擇你,而不是我母親?   她的笑容裡藏有一絲遺憾的神情。   很明顯地,他寧可娶你母親。   你差點就成了我母親。我說。   如果這樣,那你就不會和現在一樣了;而我們倆誰也不想改變現況,不是嗎?   她又恢復本性開始取笑我。   我也不知道,也許如此一來,我就不會這麼毫無特色了。   哦,胡說!你母親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而我才是毫無特色的那一個。   我不相信。   別再提特色之類的話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父親常寫信給我問你的現況;如果想讓你和泰瑪莉絲,及瑞琪兒一起上學的話,我可能無法負擔,不過他打算支助你的教育經費,所以幾個月後你就可以到學校去了。   他真好。我說。   這件事還得再安排;不過,有他的幫助應該會容易些。   他是我父親,理該如此。   他從離開後就沒看過你了。但是,佛萊迪,其實是你母親不讓他回來看你的,如今或許   你是說,他想回來?   現在還看不出跡象,不過,搞不好他會。   寫信給他,不會讓你更憂傷嗎?   人們有時候是很多愁善感的,我常常想起那些年輕的日子。   他娶我母親時,你一定非常不快樂。   她默默地沒回答,而我則用手環著她。   抱歉,我真希望他娶的是你!我哭著說。這樣我們就會過得快快樂樂的,而他也不會離開。   她搖著頭說:他不是能定下來的那種人,他會受不了。她的唇柔柔地往上揚,微笑地說:如今你是我的了把我當成你的母親,我的侄女他的女兒。對我而言,這樣就夠了。   告訴我後,你是不是覺得好過些?我問。   好太多了,我很高興你都知道了。她向我保證。有關上帝給的恩典,我們倆可有得數了。   我想我是數不完了,尤其當我拿自己的命運和瑞琪兒比時。我常把自己放在際遇相似的人身上比較,我跑來投靠我姨媽,而她則跑向她的姨媽和姨丈。我一直明白自己有多幸福,但從沒再多想,直到後來我發現一些有關瑞琪兒的事。   我一直知道她很害怕,但她從不承認,也很少談到大鐘宅的生活;不過,我覺得那幢房子不單純。   我們倆之間的友誼比和泰瑪莉絲的,遠遠地好上好幾倍。我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她,而她也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一樣看待。   她常來山梨之屋,我們總是坐在花園裡聊天;有時我覺得她想向我說些什麼,但又說不出口;我注意到,當我們開心地笑著時,只要一提起大鐘宅,她的態度馬上有了轉變;我也無法漠視每當我和她道別時,她的眼神是那麼地勉強、不願。她不想回到那個家。   有一天,當我們在花園裡時,我問她:大鐘宅怎麼樣?到底好不好?   她全身僵硬,久久不語。然後突然大叫:哦,佛萊迪!我好害怕。   怎麼回事?我問。   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就是怕。   是不是你姨丈?   其實他是個好人,常常談起上帝和亞伯拉罕之類的聖經人物,把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正常事都冠上重大的罪名。我想他真的是個大好人。   好人應該關心、照顧別人,而不是把他們嚇得半死。   當喜妲姨媽買了一把髮釵時,他說那是罪惡;那個髮釵很美,配在她髮上,使她看起來特別不一樣;我覺得很漂亮,但他卻很生氣地說:虛榮,這都是虛榮心在作祟。你看起來像個老妓女!可憐的喜妲姨媽,她嚇得臉色發白,好沮喪;他舉手便把那髮釵揮掉,像聖經憤怒的先知般,他簡直不是人不像我們這些正常人。   我的蘇菲姨媽心地善良,也很親切,我認為這比只懂得學亞伯拉罕每天談聖經的人好多了。況且,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顧,想把他犧牲送給上帝呢!蘇菲姨媽是不會為了博得上帝的好感而這麼做的。   你很幸運有蘇菲姨媽這麼好的人,真希望她是我的姨媽;不過我的姨丈也是個好人,我們每天都要祈禱,且禱告文很長,我跪得膝蓋好酸;因為他是那麼的好,所以他認為我們都很壞,必需求得主的諒解,否則會下地獄,這樣聽起來倒挺有理的。   那麼他一定能上天堂。   當然了,他常和上帝說話。不過,不是這樣   是什麼?   是他看我的眼神,他摸我的方式;他說我是誘惑女神,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你知道嗎?   我搖著頭。   我盡量不要單獨和他一起。   我瞭解你的感受。   有時候呃,有天晚上我在床上睡覺時,他進到我房間,我醒來看到他站在床邊看著我。   我突然全身冷得發抖,我完全能瞭解她的感受。   他對我說:你有沒有禱告?我說:有,姨丈。他馬上說:起床再禱告一次。他讓我跪在地上,雙眼一直盯著我看,然後他開始說一些奇怪的禱告文;他求主能救救他,讓他不受魔鬼的誘惑, 喔,主啊!我在抗拒,您很清楚惡魔想引我步入罪惡之途,我努力地克制自己。他說了類似這樣的話。然後他伸出手來摸我,我以為他要扯下我的睡衣,我嚇得推開他就跑,跑出去時看到喜妲姨媽正好在門外,我緊緊地靠著她,而她則一直說:沒關係,沒事了。   那,他呢?   我把臉遮住,沒看到:他一定離開房間,走了。當我抬起頭來,他已不見了。   後來呢?   喜妲姨媽一直說:沒事了。她帶我回房,但我會怕,所以她只好和我一起睡,並保證她絕不會離我而去。她整晚都在那裡。早上她告訴我那只是場惡夢,我姨丈會夢遊:最好別提到這件事,否則他會生氣。她說。所以我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現在。而且她說:你最好把門鎖起來以防他又起來夢遊,這樣一來誰也進不去,你會睡得比較好。她把口袋裡的鎖鑰拿給我看。我一直把它放在身邊,並確定晚上睡覺前沒忘了鎖門。   我真希望你能搬來和我們一起住。   哎,我也希望能如此。有一次他就在門外想把門打開;我從床上跳了起來,站在那兒注意地聽:他開始禱告,不斷地責罵惡魔把他看成聖人般,讓他受盡煎熬。他說,他知道我是上帝派來的小鬼,想試試看他能否禁得起誘惑。他半哭地喊著:他會受到譴責,惡魔會要他付出代價。他走後我還是睡不著,雖然門已緊緊地上了鎖,還是不敢睡。   哦,瑞琪兒,我真高興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我說。   告訴你後,我已覺得好多了。她看著那把鎖鑰然後把它放回口袋。   我有這個。她說。   我們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我非常瞭解當他進去她房間時,她心裡所有的感受。      關於我們離家求學的事還有一大堆需要討論的,蘇菲姨媽和瑞琪兒的喜妲姨媽一起去看聖奧比夫人。   她們三個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人。喜妲姨媽溫順且容易滿足現況;聖奧比夫人裝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其實誰都知道她根本不在乎;不過蘇菲姨媽精力相當充沛,不僅已對幾家學校做過調查,甚至還決定選聖史蒂芬女校了。那所學校離家不遠,而她也和女校長談過話,對她的評價是:很理智的女人;她喜歡那學校的格調,覺得很合適。這個建議無人反對。   五月;為了趕上學校九月開學,我們得開始忙了。蘇菲姨媽帶我們三個到薩里斯布里買制服;到了六月底結束前,我們已全都準備好了。   我們對這一切都感到非常興奮甚至泰瑪莉絲有時會花上幾個鐘頭談未來的事。雖然我們有點怕,但卻都很高興三個人能一起上學。   然後,發生了一件令我永生難忘的事件。   七月的天氣一直是那麼悶熱,那天我和瑞琪兒到聖奧比邸園喝下午茶,我們一直聊著有關上學的事,至少談了一個小時。瑞琪兒因為可以離開大鐘宅,所以看起來快樂多了;而泰瑪莉絲當然已準備好這齣新的探險記了。   我和瑞琪兒在大鐘宅告別後,並不想馬上直接回家:因為蘇菲姨媽去買東西,所以我決定經由古塚樹林繞個遠路回家。   到了古塚樹林,我無法抗拒那些古塚的誘惑,所以就走進林裡。我站了一會兒,看著它們,我喜歡空氣中混合著泥土和樹木的味道;還有每當微風輕輕地吹過時樹葉合奏的音樂。   我在學校一定會想念古塚樹林的。不過我不能待太久,蘇菲姨媽搞不好已快回到家了。   我急轉了個彎,結果被突出地面幾寸高的石頭絆倒,我試著不讓自己跌倒,但已來不及倒在地上了。我的右腳扭傷,一陣刺痛傳遍全身;我試著用腳站起來,但卻又跌回地上。明明知道古塚樹林內有三個突出地面的石頭,我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但事情已發生了,自責也無濟於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回家?我好沮喪。   我伸手摸自己的腳踝,但卻馬上縮手:現在那個部位已腫得很大,且非常地痛。   我坐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他站在那裡,朝著我走過來,雙眼直盯著我看,一股不知名的恐慌爬上我心頭。   可憐的小花,你受傷了,小東西。他輕輕地說。   我跌倒,腳踝受傷了。杜利恩先生,麻煩你通知我姨媽好嗎?   他站在那兒盯著我看,然後說:我被引到這個情況,這表示   他站在離我非常近的地方,我一輩子沒這麼害怕過。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想傷害我,用我想都不敢想的方式。   走開!走開!我尖叫。去找我姨媽來。不要靠近我!   他輕輕地笑說:可憐的受傷的小花,她這次逃不掉了,哦,糟糕,真是太糟糕了。   我更大聲地叫:不要碰我!我不要你靠近我,走開去通知我姨媽,拜託拜託走開。   他並沒有離開,我知道他顫動的雙唇正在和上帝說話,但卻聽不到他說什麼,我嚇得全身都麻木了。   救我,救救我。我邊啜泣邊尖銳地叫著。   但他越靠越近,臉上表情也越來越可怕,直到他來到我身旁,緊抓著我不放。   不要不要不要!我大聲尖叫。走開。救命啊!救命啊!   接下來我警覺到馬路上傳來馬蹄的聲音,我努力、用力、盡全力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我在樹林裡,拜託,求求你過來救救我!   我好怕那個路過的人聽不到或沒注意到,因為路上靜悄悄地,而我卻和這個魔鬼單獨在古塚樹林裡。   接下來我聽到腳步聲。我的天!   是克里斯派.聖奧比,他朝著我走過來。   他大喊道:你這個下流的東西!他輕易地把杜利恩先生拉起來,像拿娃娃股容易,然後在他臉上打了幾拳,再把他扔回地上;杜利恩先生被摔到地上的同時,我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   杜利恩先生成大字形般,僵硬地平躺在那裡。   克里斯派的雙眼仍燃燒著怒火,他不理會杜利恩先生,轉向我說:受傷了,嗯?   我還在啜泣,所以只能點點頭。   別哭了,現在已經沒事了。他說。   他彎下身把我抱起來。   他我看著毫無動靜的杜利恩先生說。   他罪有應得。   你可能把他打死了。   那最好。腳受傷了嗎?   對,我的腳踝。   他一言不語,而我則一直回頭看仍躺在地上的杜利恩先生,他臉上的血讓我感到戰慄。克里斯派把我放在馬上,然後再由我後面蹬上馬。   他帶我回山梨之屋時,蘇菲姨媽正好買完東西,才剛到家。   她的腳踝受傷了。克里斯派解釋說。   蘇菲姨媽大聲地驚叫,而克里斯派則抱我上樓,把我放在床上。   最好盡快找醫生來。蘇菲姨媽說。   他們留下我一個人,然後在樓下講話,我只隱約聽到克里斯派說: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接下來就聽不到了。   蘇菲姨媽很快就回來,她臉色蒼白,情緒失控,我知道克里斯派把他遇見我的情形告訴她了。   她坐在床邊說:現在好些了嗎?腳踝還痛嗎?   嗯。   不會有事的。我想應該是扭傷,希望骨頭沒斷,誰會相信   哦,蘇菲姨媽,我好怕。我說。   被我抓到,我一定把他殺了!她說,他這種人不配活在世上。   從那時起,我長大了;我知道自己會有何下場若克里斯派沒及時出現我滿心感激他。我不斷地想到他將杜利恩先生提起,用力搖的情景。我永遠也忘不了杜利恩先生的樣子,那種被煩惱、恐懼、絕望折磨的表情,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痛苦的臉。克里斯派氣瘋了,當時他把杜利恩先生摔回地上的樣子,好像在扔一團厭憎的垃圾般;他不在乎是否會把他打死,我害怕地想著也許   我想那就成了謀殺罪,那表示;瑞琪兒再也不用害怕了。醫生來了。   小淑女,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他說。   他推推我的腳踝,問我能不能站起來,他的診斷結果是:腳踝的扭傷很嚴重,很麻煩。   得等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正常不再痛。怎麼發生的?   我在古塚樹林跌倒。   他搖頭看著我說:下次去時得小心點。   他告訴蘇菲姨媽熱水帶的效果及用法,等他走後,她立刻開始著手準備了。   她神色緊張地看著我,我知道她正想著:謝天謝地,幸好只是扭傷腳踝,而不是更糟的   蘇菲姨媽是那種無話不能談的人,也因此她決定面對這個不幸事件,坦然地和我談。   於是我將事情的始末全都告訴她:從跌倒,到杜利恩先生的出現,我也順便提起長久以來對他的恐懼,以及當他說到我穿著睡衣禱告的情形。   你當時應該告訴我的。她說。   那時我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回答,然後告訴她有關瑞琪兒的事。   那個人瘋了,到哪裡都看到罪惡,這就是人們所謂的:宗教狂熱份子。我為他的妻子感到遺憾。她說。   我想克里斯派.聖奧比可能把他打死了,這是謀殺。   不會的,只不過打了幾拳,這是他最需要的,搞不好能打醒他,讓他學乖。然後她突然抱住我。   我很高興你平平安安的沒受到傷害,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這不是你的錯。   我會怪自己沒把你照顧好。我早該知道他是這種人。   你怎麼會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應該知道。   她把我的床移到她房間,直到你的情況穩定些,妳可能會半夜醒來我希望能守在你身邊。她說。   我真的半夜醒來,惡夢把我嚇得全身是汗。我夢到自己躺在古塚樹林裡,而他正直逼著我,走到我身旁,我大聲叫:克里斯派!然後一雙手抱著我那是蘇菲姨媽。   沒事了,你在自己的床上,而蘇菲姨媽也在這裡。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無力地哭了;我很高興自己很安全,而且有最親愛的蘇菲姨媽照顧我。   哈普葛林村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打破它舊有的沉默。每個人都在談論大鐘宅發生的不幸事件,這是一個非常小的地方,像這種可怕的事馬上就會傳遍全村。這種事通常只能從報上看到,在一些不認識的人身上發生,很難相信如今卻出現在哈普葛林村。   早上送信的郵差湯姆.威爾森是第一位把消息帶到山梨之屋的人;當時我正臥病在床,而蘇菲姨媽則在花園裡。   她進來時臉上帶著凝重的表情站在一旁看著我,然後說: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的心思仍停留在惡夢裡的樹林內。   是關於杜利恩先生嗎?我問道。他是不是死了?   她慢慢地點頭,我心想著:克里斯派殺了他,這是謀殺,會被判吊刑,他為我做了這麼大的犧牲。   我相信蘇菲姨媽猜出我的心思,她很快地說:今天一早可憐的杜利恩太太在馬廄發現他自殺了。   在馬廄我結結巴巴地說。   湯姆.威爾森說他把繩子結在屋椽上,上吊自殺;他說:杜利恩先生昨晚回到大鐘宅時,臉上正流著血,他說是在樹林跌倒造成的。他很沮喪地回到他的房間,然後就沒再出來了。她上去看他時,他正在禱告不想被打擾。她說他在房間裡祈禱了好幾個小時。她那天整晚都沒看見他,早上她發覺他並不在屋子裡,而在無意間她發現馬廄的門沒關,於是她就走進去、看到他   她坐在床邊抱著我說: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怎麼說比較恰當,但反正無論如何你一定會聽到人家談起。你這麼年輕親愛的這麼小就捲入這場不幸之中。我真希望能護著你,但既然你也進入這個亂局,我想最好讓你瞭解一切。你知道這個人想做好人、想當聖人,但他有一些正常的本能,他試著壓抑自己,但弄巧成拙。噢,我解釋得一團亂。   我說:沒關係,蘇菲姨媽,我瞭解你的意思。   他失敗且被當場抓到,打擊一定很大。感謝上帝,幸好克里斯派及時趕到。不過,這個可悲的人無法面對被逮到的事實所以只好自我了斷。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把整個事件再回想一逼。我知道這將成為我心中抹殺不去的陰影,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時的恐懼及戰慄。   可憐的杜利恩夫人瑞琪兒,這件事對她們的打擊一定很大,還有你喔,我真不敢想!你還這麼小   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個小孩了,蘇菲姨媽。   的確,這種事是會令人成長的。我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下去,但我不希望你介入其中,我得去找克里斯派.聖奧比談談,我該去看看他的。   她根本不需要去,因為他已經來山梨之屋了。蘇菲姨媽和我在樓上聊時,莉莉上來說他已在樓下等了。   她匆匆忙忙地離去,忘了把門關上,使我能清楚地聽到他那又深沉又清晰的聲音。   他說:我來看看那小女孩,她今天的情形怎麼樣?還好嗎?   小女孩!我憤憤不平地想著,我才不是小女孩尤其是現在。   他和蘇菲姨媽談了很久,最後她才帶他來看我。   他看著我說:現在好些了嗎?   好些了,謝謝你。   是扭傷吧?不用多久你又可以蹦蹦跳跳的了。   蘇菲姨媽說:聖奧比先生和我剛剛已經討論過了,結論是:最好別讓任何人知道他對你有非分之想。我們的看法是:他跌了一大跤,回到家後因憂傷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杜利恩夫人因為他整天不想見她而沮喪,早上她發覺他並不在屋裡,又注意到馬廄的門沒關,所以便走進去,誰知卻在那裡找到他,很明顯的   克里斯派打斷她:當別人看清他的真面目時,他無法面對這個現實;這粉碎了他偽扮聖人的美夢,他無法忍受,於是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對。蘇菲姨媽說。到時會有人來調查,初步判決是自殺這是事實。不過聖奧比先生和我決定採取最明智的行動:對樹林內所發生的事隻字不提,這樣對誰都有好處。你被石頭絆倒扭傷腳踝,而杜利恩先生也趺了一跤,不要提到有關碰見他的事。我不喜歡耍詭計,但必要時,我們別無選擇。   那麼,克里斯派下個結論,說:一切都擺平了。   他看起來好像急著離開。   他轉向我說:如今他已不能再惹事生非了,你不會有事的,不用怕。   他向我點頭告別,然後蘇菲姨媽帶他下樓。我躺在床上聽著他逐漸離去的馬蹄聲。      調查時間很短。判決是:心態不平衡而自殺,我知道蘇菲姨媽和克里斯派做了最佳的決定。蘇菲姨媽說:如果杜利恩夫人和瑞琪兒知道事實真相,她們一定會受不了,且對我也較有利。於是這件事情很快就過去了。   不知現在的大鐘宅少了像杜利恩先生這麼強硬的人之後有何改變,我無法想像,不過一定和往日不同。   杜利恩夫人有親戚過來幫她,蘇菲姨媽則建議瑞琪兒搬來和我們一塊兒住,直到事情平靜下來。   蘇菲姨媽說:我們得在你的房間內加一個床位,妳們倆睡一間,為將來開學後的學生宿舍生活做準備。   瑞琪兒很高興搬來這裡:她變了,變得不再伯了。我們通常都熬夜聊到眼睛張不開,才睡去。我們倆對她姨丈都有恐懼感,且一開始誰都無法提到這件事。我記起姨媽吩咐我不要提到那天下午的事;但我就是無法忘記它。   有天晚上瑞琪兒對我說:佛萊迪我想我一定很壞。   為什麼?我問。   因為我很高興他死了。   這是他自找的。   我以為他對任何事都很有自信。   事實證明則不然,他一定瞭解到自己並非想像中的那麼完美。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沒錯。但,高興並不表示你是壞人。我也很高興。   我們倆都知道彼此已從虎口中逃過一劫。   九月,瑞琪兒、泰瑪莉絲和我按照計畫的安排,離家求學去。      這對我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它像一座橋般,把我和瑞琪兒從過去的陰影及恐懼,引到另一個全新的生活。   我們在新的環境中相互勉勵。泰瑪莉絲還是那麼傲慢、冷淡,和她哥哥一個樣,我心裡想著。瑞琪兒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不再有過去的陰影,我絕對可以瞭解她的感受。我們三個是好朋友;住同一間宿舍,在同一個教室上課;而我也和瑞琪兒一樣,開始走出過去的惡夢。   到學校的第一年我母親去逝了,我在學期中途回家幾天參加她的葬禮。   蘇菲姨媽說:這樣也好,反正她永遠無法康復,每天都過著無知覺的日子。   我問她我父親是否會來參加葬禮。她搖頭。   不會。他人在那麼遠的地方,況且他們早已離婚了。當人們走到這一步,就表示是盡頭已到。   你告訴他了嗎?   嗯。她說,我看到她臉有著惆悵之情,和我當初看到她寫信給他的神情一樣。   當泥土落在棺柩上時,我流下幾滴眼淚。我想到她有多麼的不快樂,把生命浪費在那些得不到的東西上,我為她感到悲哀。   幾個人和我們一起回到山梨之屋,我們拿三明治和酒請他們。當我和蘇菲姨媽獨處時,我感到很快樂。   好了,蘇菲姨媽說。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女兒了。我為此感到心滿意足。   然後我回到學校,生活還是和往常一樣沒變。   當我們放假回家時,我都會到蓮家和佛蘿拉坐在花園聊天,她依然和從前一樣,把娃娃放在身旁的嬰兒車內;小屋後的矮桑樹和那幅七鵲圖一點也沒變。我懷疑佛蘿拉是否會想到那嬰兒該長大了。不過,我想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沒換過娃娃,所以在她心目中克里斯派也一直就只是個嬰兒吧。   當我去找瑞琪兒時發現,大鐘宅變了。起初我以為是因為:不需再擔心杜利恩先生是否會隨時闖進來。不過,不僅是如此;如今窗簾已換成亮麗的花布,而大廳裡也擺了一盆花。而其中以杜利恩夫人的改變最大。   她用西班牙式的髮飾將頭髮髻得高高的;衣服色彩明亮,剪裁大方;頸子上還有一條珍珠項鏈,她是另一個對杜利恩先生的去逝不感到傷心的人。像他這麼好的人,居然能讓這麼多人不快樂。   我已不再怕那幢房子了,不過進出之時,還是會避免下去看馬廄。   所以,哈普葛林又恢復正常了。如今我已成了孤兒或,該說是半個孤兒。我母親雖已過逝,但在她死前的這幾年,她對我而言只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且在失去她的同時,我得到蘇菲姨媽。   我又回到學校生活,在那裡只有:曲棍球隊隊員、晚餐的菜單及誰和誰是朋友才重要學生就是這樣,快快樂樂,頑皮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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