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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二十九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27042 2023-02-05
  王大娘似乎難以相信的樣子,浣紗只得把今天下午自己去到藥店抓藥,霍金釵前來,把家中的錢一下子全借了去,只是沒有說出那三件玉器,卻把那三件玉器的價值都折合了錢,算在金釵的借挪中去了。   王大娘這才恍然道:難怪我今天看見有個女的,從你家門裏出來,手上提個包,笑嘻嘻的,急匆匆的走了,敢情就是那位二姑奶奶呀。   浣紗猶有餘憤地道:小姐不知道世情,不知道時節近年關,那些錢要等著付給各處的,只看見箱子裏有錢,就毫不小器地一股腦兒給了人。也不想想人家有急,咱們家還不是有急用,偏偏咱們那位小姐就想不起來,至於那位二小姐,唉,那就別說了,她拿到了錢,當然是笑嘻嘻的,但又怕我回來,揭開了斷了她的財路,怎不急急地走!

  王大娘笑道:既然你家小姐借給她了,你還能從她手裏再要下來不成?   浣紗道:借給她的錢是為應急的,她能有多大個急事兒,把十來萬一股腦兒給抱了去?   王大娘嘆著氣道:這也是,那位二姑奶奶當年在長安可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到那兒不受人們注目,可是今兒個我見到她,連是誰都認不出了,可見一個人要變起來是多快吧!我說小娘子,把心放寬些,你們家大官人現下正是紅得很   浣紗道:爺再紅也是在外地,小姐的身子若好,也早就跟著去了,可是她一直病著不能去,那邊兒不能來,隔上個千多里,總有很多不便的   王大娘道:是啊,小娘子,要是個小數目,我還能湊個數字兒,就別上那兒去了,可是你要十來萬,那我就拿不出來了,不過小娘子,這會兒正是年前,典押店裏的銀錢也緊,因為拿東西去典押過年的人太多,你家的東西當然是值錢的,可是要典個十來萬,恐怕還不容易。

  浣紗揭了一下匣蓋道:這一對紫玉釵是世間獨有的,要是賣的話,遇上識貨的,三五十萬也賣得起,我只是拿了去應個急,開了年,咱們家爺一回來就要去贖回來的,所以我也不多要,能有個整數就行了。   王大娘見那玉釵紫光艷艷,咋舌道:真是了不起,小娘子,這麼貴重的東西,一般典押店裏恐怕也不敢接下來,怕保管不好,丟了賠不起,我有個親戚,是開玉器古玩舖的,而且他的手藝也很有名,我看還是去找他,讓他先墊筆錢給你,玉釵放在他那兒,也放心得多,我再說句話,有些典押舖還不一定職貨呢,那種地方很少有上十千的生意的,一筆十來萬,說了都會嚇他們一大跳   浣紗自是求之不得,連忙道:那太好了,就麻煩大娘一下,我也正在發愁,典押店裏的情形我只是聽你說,也沒真心去過,心裏實在有點怯。

  王大娘有著感慨地嘆道:那也難怪,別說是小娘子了,就是我吧,那個門兒進出不止一次了,可是每次都還心頭直跳,進門出門都是低著頭,唯恐認識的人碰上了,惹來許多閒話,要不是我家那個死鬼不長進,我又何至於拋頭露面來做這些事呢。   說著眼圈紅紅的,浣紗又去安慰她道:王大娘,你也別為這個難過了,其實你們家王掌櫃人也很好,一大早就督促店裏的夥計起來磨豆子,做豆腐,直到下午才弄停當,該做的事都做完了,閒著又難受,他只有去消遣一下,何況他還很有分寸,每次也就是那麼幾百錢。   王大娘道:那是我捏得緊,不給他放手輸,否則的話,恐怕連磨子帶驢子都叫他給輸進去了,好賭的人,傾家蕩產的有的是,還是個至死不悟的,真不知道他那一天才能醒得過來對了,小娘子,等你家官人回來,你能不能託他,給我家死鬼在衙門裏找份差事,我倒不指望若有多大的出息,但求有個人管束住他,就可以把他從賭裏而給拔出來了。

  浣紗笑道:那當然可以,你要是捨得,就叫我家小姐寫封信,然後託王掌櫃的送到鄭州去,然後就留下在那邊好了,不過我家爺別的忙幫不上,就是看在鄰居之情誼,怎麼樣也要會給他有個安插的。   王大娘道:我有什麼捨不得的,最好明天就叫他動身上路,也落得個清靜。   明天?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只有行人往家裏趕的,你怎麼反而叫漢子往外去呢?   王大娘一嘆道:今兒是臘月二十二日,明兒一過,二十四送灶封磨子,不做買賣了,他更閒得沒事兒了,一荒置下來,至少也要到來年初五才又開張,讓他這個人放手賭下去,說不定把我的人都給輸掉了呢!   浣紗卻呆呆地道:原來今兒已經是二十二了。   是啊!怎麼,小娘子,你連日子都過忘了?

  浣紗苦笑道:是真的忘了,這些日子被小姐的病,把我拖得什麼都忘了,我只知道忙過年了,沒想到已經這麼近了,官三民四,衙門裏二十三就封印了,我家爺照說也可以不理事回長安來了!   王大娘笑道:小娘子,你是怎麼了,難道還不如我這個外頭的人明白,你們家李大官人雖說放的是鄭州的主簿,但是誰都知道他實際上是在忙些什麼,他那個衙門不用說是送灶了,那怕年三十晚上,都不得閒的,不過他要回長安來是沒有問題的,他可以把衙門帶著走,到那兒辦那兒,只是聽說他跟兵部的劉侍郎相處得不大好   連你都知道了?   我有個娘家的兄弟,就在劉侍郎家當下人,說劉侍郎對你家大官人又是恨又是怕,想要扳倒李大官人,又沒有辦法,只得把持著,不讓他回長安來。

  浣紗忍不住笑道:那是過去的事兒,今兒個小姐的二姊,也是那位金釵姑奶奶登門,主要是來通信兒的,她說劉家那個老頭兒自己上了辭呈,而且當廷就批准了!   真有這回事嗎?   這個我想錯不了,因為那位二小姐的為人我清楚。要不是對她極有好處的事兒,她是不會那麼熱心的,她聽見了消息,原來是求小姐幫她在爺面前說項一下,把她的男人從邊關放回來,這一趟她可真逮著了,小姐一聽心中一高興;差點沒把家讓她給搬去。   王大娘道:值得的,這個消息對你家而言,搬光了家也是值得的,因為這樣一來,表示那個劉侍郎垮臺了,叫你家李大官人給鬥垮了,從此後,李大官人就是長安最有權勢的一個人。本來嘛,我那個弟弟也說,連他們劉家的人都在替劉侍郎擔憂,說他早晚必會垮臺,李大官人是多麼厲害的一個人,連當年最狠的兵部尚書都倒在大官人手裏,憑他一個糟老頭兒,怎麼行呢?這是那天的事兒?

  我也不清楚,總是一兩天內的事吧。   是的,一定不會太久,我那兄弟三兩天總要來我這兒坐上一會子,聊聊天,這兩天沒來,往年他總是要在送灶前,替劉家來定上幾百板的豆腐,今年還沒有呢。   一下子要買那麼多呀?   小娘子,這一歇下,將近有十來天買不到一方豆腐。可是過年家家戶戶都要用豆腐的,魚肉豆腐蛋,這四品菜是祭祖時必不可少的東西,不管是什麼山珍海味,總還得要豆腐來襯托襯托,那一天少得了它?   我是說這麼多,一天吃不完,怎麼留到第二天呢?   小娘子,這又不是三伏暑天,豆腐容易壤,只要泡在涼水裏,三五天都不會減少一點味兒,而且水盆還得放在屋裏暖和的地方,要是放在外面,凍得像磚似的,用刀子部砍不動呢!你沒有吃過凍豆腐

  浣紗訕然地道:吃過,我還以為那是做起來就那個樣子的,我從來沒下過廚房,這些事兒實在不知道。   你是有福氣的人,這回兒你家大官人更在發了,眼看著你就要穿紅戴金,成個官太太了   浣紗的臉紅了一下,然後嘆道:我對這些倒不存著多大的希望,連我家小姐都沒個身分,我還能想到那兒去,做妾侍的沒什麼大想頭,跟的人官越大,將來越難說,像我家夫人,她還是跟的王爺呢?而且王爺對夫人也是愛護備至,又怎麼樣呢?王爺一去,她連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都辦不到,逼得上山當姑子去   王大娘對他家的事很清楚,笑笑道:那可不同,你家夫人是跟王太妃一直合不來,你跟你家小姐卻不一樣,李大官人雖然是訂了盧家的小姐為室,可是在你家小姐病後,我記得盧小姐到你家去過一次呢,見面和和氣氣,也不是容不得人的樣兒,所以你們好日子長著呢。

  但願如此了,否則我家小姐就太苦了!   王大娘的話說來也入情入理,給浣紗很大的安慰,兩個人這麼談著,走著,慢慢的到了大街上。   王大娘找的是她的一個本家,在一家大的玉器古玩舖子裏當雕刻師父,她帶著浣紗進去,找那位本家一說,因為事情很大,那個本家不敢作主,又去告訴了當家老師父,那位老師父也姓王,是位冶玉的名匠,這家舖子他有一半的股東,因此也算是半個東家了。   才看見那一對玉釵,這位老師父的神色就顯然地變得異常激動,小心翼翼地從匣子裏取出了那對玉釵,摩挲著上面的每一根線條,如同重逢了久別的親人似的。   然後又對著燈光照了半天,才朝浣紗道:小娘子,據老漢所知,這應該是霍王邸的三郡主跟四郡主的

  王大娘並沒有介紹浣紗的身分,只說了有一對玉釵想在舖中暫時典質一下,可是這位老師父居然一口就說出了紫玉釵的來歷,不禁使得浣紗萬分驚奇。   在她還沒有答話前,那位老師父又問了:請問小娘子是霍邸的什麼人?   這一問使得浣紗更難答話了,她想了一想道:我是霍邸小玉小姐的侍兒,我叫浣紗   那位老師父瞇著眼睛看了她半天才道:不錯!老漢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把一個大鐲叫老漢改雕成兩個小玉鐲的那個小姑娘。   經此一說,浣紗的臉紅了,但隨即叫了起來了:啊,你就是那位雕鏤這紫玉釵的王師父!   王師父笑道:小娘子記起來了,時間可真快,一眨眼就是十幾年了,嗯,怕有十二年了吧!   不,十三年,再過了年就是十三年了,我記得很清楚,我是六歲進霍邸,你雕鏤的時候,我也是剛進去不久,夫人叫我陪著小姐,因為那天是我生日,夫人就把她自己的玉鐲賞給了我一隻,跟我同進去的還有個同伴叫桂子,羨慕得不得了,我只有一隻鐲子。又沒法子打碎了分給她一半,只有拿來央求老師父,看能不能改成兩隻小的,還惹得老師父笑了半天。   王師父搖搖頭,嘆息著道:真想不到那麼些年了,我倒覺得沒多久,就像是在眼前似的,唉!年紀大的人總會把時間少記一點,大概我們自知在手裏的日子已經短了,捨不得多用,能夠省一點就省一點吧,其實這是很好笑的事,什麼都能省,只有時光省不下,賴不掉,過去的就過去了小娘子,聽說霍邸出了事,你還好吧,我是問那位小玉小姐,你們還在一起,她嫁了人沒有?   王大娘道:喝!老爺子,敢情您對長安的事一點都不知道呀,這麼大的新聞,家家戶戶都知道了   王師父道:我倒是真不知道,整天都埋首在玉石跟刻刀中間,什麼都不聞不問,全心貫注,才能使技精藝真,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心太野,所以我這份技藝看來是無人為繼了,前天我還在罵我那個徒弟,告訴他我平生最得意的傑作之一,就是霍邸的這四柄玉釵,可惜沒機會讓他們看看,那時從徒弟的嘴裏才知道霍邸已經壞了事,我正在惋惜著,以為這四支玉釵將此流失,那知才兩天,居然讓我看見了一對,小娘子,這是怎麼回事   浣紗概略地把霍邸的盛衰說了一下。   王師父感慨萬端地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想當年老王爺在世時何等聲勢,怎麼一下子就敗了,真是世態無常,世態無常啊!   浣紗嘆了口氣:老王爺辛苦殷勤,出生入死,用血汗掙下了汗馬功勞,留下了這一份基業,可是他的家人卻不當一回事,任令妄為,怎麼能不敗?   王師父詫然地望著浣紗,似乎沒想到這個小女人的口中能說出這麼有深度,有內涵的話來。   這番話並不出奇,但是卻把霍邸的人所以敗落的原因一言以指出,用語並不激烈,但是任意妄為四個字又能道盡一切,那是很高明的一種說話技巧了。   浣紗似乎也有點知覺了,不好意思地道:最苦的是我家夫人跟小姐,老王爺一死,就被他們硬逼得離開,幸好老王爺早就把那所別業設在小姐的名下,所以我們還有一枝之棲,那知道等他們事敗之後,還多虧小姐的這所別業,才讓他們有個落腳的地方   王師父點頭道:是啊,當時我也有這個感覺,霍邸的幾位郡主,一個個全是盛氣凌人,沒一點閨閣千金,公侯門第的樣子。只有四郡主和婉可人,當時我還跟王爺說,幾位郡主中,四郡主是最有福氣的。   浣紗紅著眼睛道:一病纏身,還有什麼福氣?   王師父笑笑道:人總有個病病痛痛的,年輕人怕什麼,她的大姊二姊是敗落了,想要起復恐怕很難,三姊叫強盜給殺了,下場更慘,比起來可不是你家小姐福氣最好,姑爺是有名的才子,目前又正是當紅的人物   浣紗道:遠水可救了不近火,老師父,我家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他以為家中的用度不會缺乏,一時也不會送錢來,那知道我家小姐偏又大方,在家中的錢一股腦兒都周濟了她的二姊,眼下這個年就過不去   王師父道:這情形是常有的,你倒不必著急,目下是年關,到處都要用錢,你拿了這對玉釵到別處去,也典不了多少錢的   浣紗道:你以前不是說過這是稀世的上玉嗎?   王師父點頭道:不錯,我說過,這話並不錯,可是玉這樣東西很絕,它的身價是隨時而動的,遇見識貨的人,而且還要是個有錢的,它才值錢,你急著拿它去變錢,那就會活活氣死你,這對玉釵如果放在我這店裏,慢慢找個識主賣出去,三五十萬都沒問題,可是你在這大年下去典,就值不到三五千了。   浣紗急了道:我只是拿來救救急,並不想賣掉它們,這三五千實在不夠,至少要個三五萬的才能抵一抵   王師父想了一下道:這樣吧,這是我自己最得意的手工,我也不捨得讓它們落在個不愛惜的人手中,東西放在我這兒,我找個好主兒,不賣,我也借著把玩把玩,讓我的徒弟們學著看看我以前的手藝,至於你要的用項,我個人的私蓄,大概還有十來萬,你先拿去用,這算借給你的,等你家姑爺回到長安來了,你再還給我好了,你看使不使得?   浣紗喜出望外地道:那太好了,真太謝謝你了!   王師父笑著道:別客氣,我們本是故人,十幾年後居然還能再見,這也是緣分,略盡棉薄又算得了什麼!   他進屋去,拿了一本摺子道:這上面有十二萬六千,是我個人的私蓄,都存在利源號錢舖,你就拿了這摺子去,用多少提多少,實在不夠的話,再多要個三五十千,他們也肯代我填上的,因為我們這個玉器的賬戶也是他們,知道我在店中有一半的股東,他們很放心的。   浣紗拿了摺子,一再道謝地出來了,而且還把幾處的賬都結了,還換了兩三萬的現錢,預備年下給老婆子,小丫頭及各種的閒銷。   錢太重,她也提不動,僱了一輛車子,回到家門口,一看又怔住了,因為家門口停著一乘轎子,她進了門,卻看見李升坐在門房中,倒是很高興,連忙上前問候道:李老爹,你回來了,老夫人安好?   李升笑著道:老夫人不但安好,而且已經來了。   李升回去接李老夫人進京,浣紗是知道的,但是一聽到老夫人已經來了,倒是嚇了一大跳。   什麼?老夫人已經到長安了?我還以為她要等過了年,來年春天,暖和一點了再上路的,這麼大寒天,難為她老人家長途跋涉   李升笑道:這一路上倒是不辛苦,沿途都有人護送接待,比那一回都輕鬆,老夫人的身子比我還健朗,她開心得很,一路上還玩玩逛逛,否則還可以早到兩天呢?回頭你看見了就知道了。   浣紗道:老爺你也是的,老早就應該帶個信來,我好趕去侍候她老人家。   李升道:不用煩了,盧家也派人要去侍候,可是高尚書高大人早在他自己的家裏撥出了一個院子,供老夫人住下。她說也好,那一處都不便打擾   浣紗道:其實老夫人應該住在這兒的,這兒是爺的地方,也是她的家。   李升輕嘆道:浣紗,老夫人是很重規矩的,爺可以把這兒當成家,但是在爺跟小娘子的身分尚未正式確定前,她這個做長輩的,總是不便住進這兒,跟小娘子在一起的。   浣紗想想也是,又問道:我看見門口有轎子,是不是要來接小姐去拜見的?   李升道:原先我也是這麼說,可是老夫人說,在高家的地方,究竟不太好,因此她自己坐了轎子來看小娘子。   浣紗嚇了一大跳:什麼?老爹,你是說老夫人到這兒來了?那可怎麼敢當,在禮數上也沒這個道理。   李升無可奈何地道:可不是,我也這麼說,可是老夫人說,不管人家跟君兒是多深的感情,在沒有認定身分前總還是個客人,她照料了君兒這麼些日子,我就是去謝謝她也沒什麼不對,以後的事以後再論。   浣紗道:看來老夫人也挺和氣明理的嘛!   李升道:老夫人是個了不起的人,在家鄉族裏的人,那個不尊敬她呢!那可不是為了少爺的緣故   浣紗道:那是為了什麼緣故呢?   李升傲然地道:為了她為人值得尊敬,年輕勵志,撫孤守節,行事嚴正,待人寬厚,從沒有一點讓人指摘的地方,連在京裏做過丞相的大老爺,回到了家,見到了夫人都恭恭敬敬的。   浣紗默然片刻才道:老夫人這次來長安是為什麼呢?   自然是為了少爺完婚的事,她聽說少爺跟親家老爺鬧得不愉快,也準備要來問問親家老爺心裏面究竟是在打什麼算盤,到底結不結這門親?假如不準備聯姻,就公開聲明一下退婚,她好為少爺另作打算。   浣紗一驚道:那不是整個都鬧翻了嗎?   李升一笑道:鬧翻是不會的,這都還是親家太太出的主意,量定親家老爺不敢放開來鬧,也不敢退婚的,只是借機擠他一下,叫他趕快辦理婚事就是了。   現在怎麼樣了呢?   李升笑道:現在當然沒問題了,兵部跟少爺作對的劉侍郎垮了臺,親家老爺沒有了夥兒,也只有表示低頭的意思,所以老夫人第二次去的時候,雙方都客氣得立刻在著手商量著如何把少爺召回京師迎娶!   日子定了沒有呢?   那有這麼快!至少也得等少爺回到長安之後才行呀,不過日子總不會拉得太遠,所以老夫人先來看看。   看看,怎麼個看法?   李升笑道:老夫人聽說了小娘子種種的好法,當然也要來看看,準備在迎娶之後,把小娘子也接了去,確定小娘子的身分。   這兩下子隔不了幾天,妥當嗎?   李升道:沒什麼不妥的,以前是怕盧家不願意,現在也不必顧慮他們了,還有什麼不行的!   浣紗道:這下子可好了,我家小姐也該放心了,有老夫人出頭,還有什麼不能辦妥的!   可不是嗎,所以我立刻就引著老夫人來了,不過,浣紗,要是早遞個信兒給我,我一定讓老夫人改天再來。   是啊,由於事先一點都不知道,屋子裏四處都是亂糟糟的,老夫人一定笑話死了。   李升道:那倒不至於,老夫人看見屋子裏收拾得很乾淨,還著實誇了你兩句,說你能幹,只是小娘子的身子,好像不太好,你不在家,她是強撐著出來的。   浣紗心中一急道:是啊,誰會想到呢,我一出門就會有人上門,先是二小姐   二小姐,是那一位二小姐?   浣紗道:還不是我們小姐的二姐,我去到街上替小姐抓藥,她就來了,結果我為了點事出一趟門,那知道老夫人就來了,我現在趕緊得去侍候著。   李升道:我在一邊侍候,都被老夫人叫了出來,大概總是有幾句話要說,你就也別進去了。   李升這樣說了,浣紗自是不敢再進去,不過她等在外面,心中總是定不下來。   終於在她的焦灼中,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卻是一位老夫人走了出來,浣紗知道必然就是李益的母親了,上前跪下叩了頭,恭恭敬敬地道:婢子叩見老夫人   李老夫人很和藹地把她從地上攙了起來,端詳著她道:別客氣,姑娘,你是叫浣紗吧?   是的,婢子不知道老夫人今天會來,所以沒有在家恭候著侍候您老人家,實在是該死。   李老夫人笑嘻嘻地道:聽益兒說起來,你似乎是個很老實的人,可是一看你很會說話呀!   浣紗低下了頭,不敢作聲,還是李升道:浣紗姑娘是很老實,少爺認為她不太說話   浣紗只得道:爺是有才華的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婢子只知道伺候爺,在爺的面前不敢多開口。   喔!在我的面前,你怎麼就敢開口了呢?   婢子也不敢放肆,只是婢子分內該說的話,婢子才會說兩句,不是婢子該說的,婢子還是不敢多話的。   李老夫人很滿意,笑著道:好!好!好孩子,女人最大的美德就是知道分寸,不多嘴,不說份外的話,你這孩子很厚重,我很喜歡你。   多謝老夫人,這都是小姐教導的。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小玉那孩子也是個好孩子,只是她的身子太壤了,年紀輕輕,就叫病給拖著   浣紗顯得很緊張,望著李老夫人,希望聽見她作個明確的表示,李老夫人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小玉跟你的事,我聽益兒說了,也聽李升說了一些,對你們的情形我很清楚,益兒在不得志的時候,你們很幫助過他   浣紗連忙道:其實還是我們主僕受爺的照顧   李老夫人搖了搖手道:那些事我都知道了,益兒能有今天的日子,固然是祖宗的保佑,他自己的造化,但你們主僕給了他不少的幫助,這些我都清楚的,對小玉,我心中十分感激,益兒也不是那種不念舊情的人,他上次回家省親,我向他提起了盧小姐的婚事,他立刻就把小玉的事提了出來,說是不能負了你們主僕   浣紗道:小姐並無奢望,只是希望能追隨爺有個歸宿,也不會計較身分   小玉跟我說過了,我也見到了閏英,她不是那種不能容人的人,只因為親家老爺為了面子,要在閏英過門一年之後,才讓小玉過門。   浣紗道:小姐不在乎等多久,只求將來有個歸宿。   李老夫人道:親家老爺的要求並不過分,照理是應該如此的,可是益兒的脾氣是不願意受人約束的,他在鄭州也著人送了信給我,是要我到了長安後,先把你們帶到身邊來,然後由我出面把你們給益兒   浣紗心中一陣高興,連忙叩頭道:多謝老夫人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我本來也是這樣打算的,可是我今天看了小玉的情形,覺得這事情目前還急不得,你也明白的,像小玉這樣子,養病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小姐的病並不怎麼樣,只要調理得法,很快就會好的。   李老夫人輕嘆了口氣:是的!我剛才也對小玉說過這話,叫她安心養病,你們的事都包在我身上,我答應你們了,絕不會叫你們失望的,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我把你們帶在身邊,也沒有時間來照料你們   那絕不敢當,婢子跟小姐應該侍候老夫人才對。   李老夫人笑笑道:目前說什麼都是空談的,你用心點侍候小玉的病。勸勸她安心靜養,等病好了,我就來把你們接了去。對了!你們有什麼需要我為你們出力的   浣紗道:沒有!沒有   李老夫人道:我在長安有一陣子耽擱,就暫住在高大人撥給我的行館裏,若是有什麼需要,叫人告訴我好了。   浣紗因為身邊有了典質玉釵的十來萬錢,為了給李老夫人一個好印象,所以什麼都沒有說。   李老夫人道:我這一陣會很忙,所以也沒有空再來看你們一,你好生照料小玉吧,我也不多打擾了。李升,我們走吧,李升要跟著我辦很多事,不能留在這兒了,你們若是有什麼需要,可以去告訴允明,叫他來找我好了。   交代完了這些話,她就帶著李升,上轎子走了。   浣紗興沖沖地進到裏面,看見霍小玉在床上斜倚著垂淚,倒是嚇了一大跳,連忙道:小姐,你怎麼了?   霍小玉抹抹眼淚道:沒什麼,老夫人來了,你已經見著了吧?   見過了,老夫人真和氣   不錯,她是個很慈祥,很明理的老人家。   浣紗笑道:爺說起老夫人來都很拘謹,我還以為老夫人有多麼嚴厲呢,可是到見了面後,才發現她和氣得很。   她對你怎麼樣?   浣紗有點忸怩地道:也沒怎麼樣,問了我幾句話,和和氣氣的,要我好好地侍奉小姐。   她是不是很喜歡你?   這個我不知道,她說話時一直帶著笑,很平易近人,一點架子都沒有,看來對我不討厭就是了。   她是個有教養的人,行事自然是叫人尊敬的,她能夠喜歡你,我就放心了。   浣紗笑道:小姐,別替我擔心,對爺,我實在沒那個本事去湊合他的高興,但是對老夫人,我是一點都不敢放肆而有失恭敬的。   霍小玉仍是默默垂淚,浣紗道:老夫人說了,是爺請她來把我們接到身邊去,然後由老夫人出面,把我們送到爺那兒去,這樣就不怕親家老爺反對了。   不錯,老夫人對我也是這麼說的。   那是個好消息的,小姐,你還難過什麼呢?   浣紗,老夫人有沒有說是什麼時候接我們呢?   自然要等小姐的病好一點。   霍小玉幽幽地一嘆道:我這病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好?   浣紗微微一怔,隨即道:小姐,你只要放寬心,好好靜養,很快就會好的。   霍小玉搖搖頭:浣紗,今兒是初幾了?   浣紗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但仍然是笑著道:小姐,你怎麼把日子都過忘了,今兒是臘月二十二,後天就是二十四送灶了,不!明兒就該送灶了,官三民四,尋常百姓家才是念四。小年夜送灶,官府人家都是二十三就送灶了,咱們現在也是官府人家   霍小玉苦笑道:你是從那兒聽來的這些規矩?   王大娘告訴我的,她帶著我一起去   她發現小玉的神色是不對,根本沒有像是在聽她說話,只是扳著指頭在算著,然後才默然地道:遲了遲了?   浣紗連忙扳著她的手,搖了一搖道:小姐,你怎麼了,什麼東西遲了,要是送灶的話,還不會太遲,我明天去準備著就是了。   霍小玉居然笑了:官三民四之說是不錯的,但是官並不指官府人家,而是指官廳衙門,二十三封印,不再理事了,一般人家還是二十四送灶,不過我們家送不送都無所謂了。   怎麼無所謂呢?灶老爺一年上天一次,奏明這一年的善惡,也是來年的禍福   霍小玉黯然道:這一年我就在藥罐子裏過的,你也守著我,嗅了一年的藥味,我想咱們家的灶老爺早就受不了氣味的熏騰,搬到別家去了。   小姐,你別亂說了,每家一位灶君,這是老天爺分配好了,多一個不行,也少不了一個,不管有沒有香火享受,他都要保佑家宅平安,職掌人間善惡賞罰。   咱們這一年來是足不出戶,還有什麼壞事能做的,好壞禍福,由著他說去好了,也別去費神張羅著賄賂他了,倒是你去典質玉釵,換到錢了沒有?   換到了,王大娘帶我到她一個開玉器古玩舖的本家那兒,小姐,你猜那是誰?   我猜不著,管他是誰呢,我只想知道換了多少錢,夠不夠我們還債的,還有沒有多餘的?   霍小玉從來也沒有這麼關心錢財過,這使得浣紗格外地驚奇了,頓了一頓才道:小姐,那位老師父姓王,就是當年到府裏雕鏤玉釵的那個老師父,他現在可發了財,自己開了玉器古玩坊肆。   霍小玉的反應更為奇特,似乎對王師父毫無感覺,只是道:那很好,東西是他自己雕的,他應該識貨,出個好價錢吧,要是典質不起價,就賣斷了也好。   小姐,你究竟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要用錢?   小姐,你要用錢幹嗎?那位王師父很和氣,也很肯幫忙,他把自己的私蓄,一共有十二萬多全給了我,而且還說不夠的話,就在那份摺子上再預支個五萬八萬的都行。   我們的賬目支銷要多少?   我也沒詳細計算,不過總在五六十千左右,所以我們還去欠項後,還多出個五六十千呢。   那好極了,浣紗,你準備個二十千的現錢,找一個人能抽身趕路的,請他上鄭州去一趟。   浣紗怔問道:上鄭州去幹嗎?   霍小玉道:去到十郎那兒去走一趟,請他趕來見上一面,再遲就恐怕來不及了。   浣紗還沒有聽出後面那句話的意思,因此道:小姐,快近大年了下了,那有人肯往外跑的?   霍小玉道:所以我才要你出兩萬錢,請人跑一趟。   大年下,那兒有人肯跑呢,有錢也沒用的,對了,今兒老夫人還說過,她已經著人去通知爺,叫爺回來,幹嘛你還要找人跑一趟呢?   霍小王道:我要你快派人去,就是希望能走在老夫人的人前,要是老夫人的先到,我們就見不著了。   浣紗這才發現小姐的不對勁,忍不住用手在她額前探了一探,觸手微燙,是有點發熱,但是這幾天一直是這樣子,也沒什麼特別變化。   霍小玉拿開了她的手,微慍地叱道:鬼丫頭,我很好,說話都是清清楚楚的,我並沒有胡說八道。   浣紗看霍小玉也是如此,忍不住道:小姐,可是你的話叫人聽起來像是丈二金剛,實在摸不著頭腦。   霍小玉想想也笑了,那是一種淒涼的笑,幽幽地道:浣紗,我沒想到日子過得這麼快,一晃眼已經是臘月二十二了,先前我是放在心裏,盡量想捱下去,那知道近來一鬧就鬧忘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小姐,究竟是什麼事,你敝開來說了不好嗎?   丫頭,你跟我恐怕也差不多,把日子過忘了,你再想想,我的生日是那一天?   不是正月半嗎?正好是上元夜,所以我記得你的小名兒叫元元,看相的還說這是個大好日子,將來大富大貴,可不是快來了,爺的官運越來越通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這時才真正地明白了霍小玉的意思每個算命的都算得差不多,說是小玉的生日時辰太好了,定當大富大貴,只是小玉的骨格清秀,似非紅塵中人,福祿無緣,因此跟命相衝突,難以永壽,尤其是二十一歲那一年,是命中一大關劫,若能度過了,從此就會福壽綿綿,富貴白頭。   一個這樣說,兩個也是這樣說,有的還提出了禳解的辦法,說是不妨用人定勝天,故意去破壞命局,如此雖無富貴,卻不至壽夭,所以小玉在開始求字時,不求為正室,要求一個清貧的文士,以至選中了李益,都是因此之故?   那知道人事畢竟難以勝天,李益先前還是很不得意,但是慢慢地,在不到兩三年中,居然飛黃騰達,極盡富貴,只是他已經另外訂聘了盧氏,縱有誥封,也輪不到小玉身上,這或許是去禍之道,所以她們主僕兩個人都很坦然,並沒有為此感到不安。   只是小玉的病愈來愈重,看來真有拖不過二十一歲的樣子,浣紗心中暗急,口中卻不提,而且也強迫自己忘記這同事,過了一陣子,她倒還真忘了,但是小玉沒有忘,而且清清楚楚地記住了,浣紗不禁一陣心酸,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落。   好不容易她才忍住了悲戚道:小姐,你怎麼還是記掛著那些話呢?今兒已經是臘月底了,到開春已經不到一個月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就是怕這一個月難挨。   浣紗又看看霍小玉,心中的悲戚又來深了一層,她看見霍小玉的臉色蠟黃,眼光散漫,已經沒有了光澤,就像是死了的魚似的,她也知道,人一到了這個樣子,就是不太靠得住了,但是很奇怪,因為她出門的時候,霍小玉還是好好的,而且因為聽見了劉學鏞辭官的消息,想到李益即將歸來,而顯得特別興奮,怎麼一下子就變了呢?   莫不是出了什麼變故?因此她急急地道:小姐,你究竟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很好呀,你看我不是坐起來了嗎?扶我到書案前面去,我要寫信。   小姐,這麼晚了;你還要寫信,明天寫不行嗎?   不行,明天我恐怕就提不起筆了,好浣紗,別再阻止我做什麼吧,我們姊妹一場,也許沒幾天了   聲音很平靜,但越是平靜,越顯得她的悲戚之深,因為她本是個感情豐富的人。也很容易激動,一下子變得消沉,麻木,那是很不好的兆頭。   浣紗再也沒勇氣去勸阻她了,把她扶起來,到了案邊,坐好後又給她把握子裏的火炭加了兩塊使火旺一點,且把蠟燭捧出了一捆,把幾具宮紗糊的宮燈都換上了新燭,燃上了掛好,使得屋子裏亮得如同白晝。霍小玉看看倒又笑了道:丫頭,你又在幹什麼,有著兩支就夠了,你幹嗎把燈都點起來,好像過上元節似的。   浣紗道:這是一個算命先生說的,要是有什麼日子有關劫,都是煞神在作祟,唯一的辦法就是提前把煞神騙了來,因為日子沒到,沒有天地助威,它祟不了人,而且它來過了,已經應過了劫,以後就不來了。   霍小玉笑道:傻丫頭,生死壽夭,早有定數,那有用人事可以挽回的!   浣紗道:我不信,一個人生有命,死有定,這話是可信的,但是究竟該什麼時候死,誰也算不准的,再則除了病死的人,世上就不該有橫死的人了,預知死期,就可以躲開了呀,可是小姐你偏偏要相信這種鬼話,你既然相信,就也該相信這種禳解的辦法,我把燈點上,讓煞神以為今兒就是上元夜,說不定就好了。   霍小玉搖搖頭,但也不忍拂卻她一片好意,只有輕嘆道:如果這個有效,我比誰都盼望呢?我並不想死,以前雖有那種說法,我也一直沒往心裏放,總以為日子還長著呢,後來我又過得好好的,更不相信有這檔子事兒了,可是到了這一陣子,眼看著劫期迫人而來,而我的身子又拖成這個樣子,倒是不能不信邪了。   浣紗已經替她磨好了墨,看她拿起筆來,搖搖顫顫地在紙上寫著,多日不提筆,手已顯得僵硬,字跡也不如往日娟秀,歪歪斜斜,倒像是一條條的蚓蚯。   浣紗看了心裏實在難過,哽聲道:小姐,我看還是明天到崔少爺那兒去一趟,請他代書吧。   不行,這封信我一定要自己寫,沒有人能夠代我說出我心裏的話,也沒有人能相信我自己的感覺,我知道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因此我只有一個希望,希望在死前能夠見到十郎一面。   浣紗終於忍不住了了眼淚,但是卻不敢讓小玉看見,也不敢再說話,怕小玉聽到了她聲音中的哽咽。   好不容易,她略略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見霍小玉已經寫了半張紙,累得伏在案上喘氣,連忙道:小姐,老夫人說已經讓人去請爺回來了,你用不著寫信   我知道,可是沒有這封信,十郎不會來看我們的。   為什麼,難道老老夫人   不,老夫人是個很好的人,她要求我暫時別跟十郎見面,也是有道理的。   什麼?是老夫人不讓爺來見我們?   也不是這個意思,老夫人只是希望我們暫時別見面,等我的病稍微好工一點,她會來接我們,送我們到十郎那兒去,只是目前我們不宜見面。   這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我的病,你要知道,我生的是癆病,那是會過人的,老王爺就是生了這個病死的,十郎的父親也是這個病上過世的,他們都是從別人那兒過去的   那有這個事兒,我整天侍候著小姐,怎麼沒過上?   並不是每個都會過上,尤其是女人,比較難以過上,而且過上了,也不見得馬上會發,我就是在小時候從老王爺那兒過來的,潛伏了十來年,身子一虛,病根就乘虛而發,這個情形,每個大夫都這麼說。   小姐的病也不是發了一天,爺要過上。早就過上了。   浣紗,講話不能這麼不講理,一次過不上,也許第二次就過上了,老夫人擔心的並沒有錯,他們李家就是一個獨生兒子,要靠著十郎光祖耀宗,傳宗接代。自然希望他很健康,太太平平地活到一百二十歲。   浣紗剛要開口,霍小玉道:你跟爺也同過房了,憾在沒留下身子,否則我一定要你遠遠地離開我,這是很正常的措施,當年老王爺發病時,娘也要我別去靠近他,可是我不聽話,偷偷地跑去,每次被娘看見了,總要挨一頓罵,母親愛子女的心,總是不會錯的,所以對老夫人的決定,我絕不認為有什麼矯情的地方,為了十郎,我真還不該跟他見面   那小姐就安心心養病好好了。   霍小玉垂淚道:我知道我的病是好不了的,壽限已到,拖不過明年我的生日去,因此我只盼望再見他一面,這個願望對老夫人說不出口,只有寫封信去求著爺,請他悄悄來看我一趟,我死了也就瞑目了,所以一定要趁快,趁著老夫人的人還沒有見到爺之前,把信送到了,讓爺立刻來,這樣就不算違背母命了,否則老夫人的命諭到了爺那兒,爺來就是違命不孝了。   浣紗道:小姐,我真不知道你心裏打的什麼主意。   霍小玉道:老夫人不相信我的壽限將到,說我胡思亂想,叫我別信那方士們妖言惑眾   浣紗道:本來就是,我也覺得那些算命的簡直是信口開河,故意說來哄騙嚇人的,他還算出老王爺子孫富貴,萬世公侯呢,結果,你看,還不到第二代就   霍小玉苦笑道:你只聽了一部分,沒注意聽那位先生前面的話,他說府上福澤深厚,應該是公侯萬代,富貴千秋,但是絮果結於蘭因,福厚更須積善。如果多行不義,是自壞福門,老王爺過世後家中的那些行事你也看見了,怎麼會不敢呢?現在別打擾了,讓我把信寫完。   她又提起筆,努力地寫下去,好不容易撐到了最後一筆,寫完小玉忍死絕筆六個字時,把筆一拋道:十郎,接到了這封信,你要是還忍心不來看我一趟,你就是天下最忍心的人了。   一陣嗆咳,又是一片殷紅的血腥從口中噴出來,灑滿了面前的信盞,浣紗連忙上前扶她,小玉推開她道:別管我,找人送信去!   小姐,現在天已經晚了,要找人也得明天早上   不,不行一定要現在,否則就晚了   小姐,這麼晚了,你叫我上那兒找人去?   浣紗,我求你,求你辛苦一趟吧,好妹妹,我這一輩子就是這一件事最後求你了   好,好,小姐,我把你扶上床後就去。   不,不要管我,你去好了,我自己會上床去的,你不出門把這件事辦好,我不會安心的,你更是不去,我自己爬也爬了出去。   她掙扎著要去找衣服,浣紗無可奈何的,只有道:好,好,小姐,我這就去,可是這信上都是血   沒辦法,我再也沒力氣再寫第二封了,就這樣子送了去吧,多帶些錢,那怕把家裏所有的錢都給了人,也得找個人去。   浣紗實在沒辦法,又放心不下霍小玉,又無法拒絕她的要求,正在為難的時候,忽然聽見門響,卻是賈仙兒推門進來看道:你們怎麼了,入夜還燈火通明,我恰巧路過,還以為有什麼事,跳牆進來的!   浣紗如逢救星似的叫道:賈大姊,你來得可好極了,我正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了。   賈仙兒看見了桌上斑斑的血箋,更是吃驚地道:什麼事情,這是什麼?   她低頭把信上的字字血淚看完了,忍不住淚落如雨,一把擁住了小玉,哭著道:妹妹,你為什麼這麼想不開,作踐自己的身子呢?   霍小玉嗯著氣道:賈大姊,你來了好,我求你幫個忙,找個人把這封信給我到鄭州   送到鄭州去幹嗎?我聽說十郎已經啟程往長安來了。   霍小玉一怔道:那會這麼快,今天老夫人才來,說她打算明天叫人上鄭州去叫十郎回來。   賈仙兒道:不會錯的,我有個弟兄從黃河回來,路過鄭州,前天看見一隊官兵護送著一位官員離開鄭州,取道長安而來,他認得是十郎,他怕有什麼意外,立刻飛鴿傳書通知了我,我想他大概在年前一定可以回來了。   浣紗聽了喜道:小姐,你可聽見了,這下子可不用發愁了吧,爺已經動身上路了。   霍小玉道:奇怪,他前天已經動了身,而老夫人今天才告訴我說是劉學鏞的辭表被當廷批准才兩天,消息傳過去怎麼會這麼快呢!   賈仙兒一笑道:妹子,你的腦筋真死,像這種事,他們是早已安排妥當而後才發動,事情已成定局,不由得劉學鏞不引退,連朝廷裏的皇帝都已經準備好了,所以表上立准,連挽留都沒有,因此劉學鏞失勢辭官,早已經成了定案,當廷呈表,只是了一道手續,十郎他們自然是早有成算,何必還要得到了消息才啟程呢!   霍小玉吁了口氣,苦笑笑道:這麼看來,官場裏實在太曲折了,我恐怕一天都幹不來。   賈仙兒笑笑道:官兒越大越難為,連皇帝老兒都是成日在傷透腦筋,起初我以為貴為天子,富甲四海,居億萬人之上,操生死之大權,應該是至尊至貴的一個人,那知卻不然,在汾陽王府,我們初見他時,他受制於魚朝恩,已經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等我們為他誅除了魚朝恩,他恢復了一部分的權力,但仍然不能任意而行事。因為朝中還有一批有勢力的大臣!   浣紗奇道:大臣也能脅及皇帝?   賈仙兒笑道:這是每一個朝代都有的事,大臣們外結藩鎮為翼,內結朋友為黨,結成勢力後,自然而然會對朝廷有點威脅的作用,像以前的兵部尚書于善謙,現在辭官的侍郎劉學鏞,甚至加上了十郎的老岳丈盧方盧中書,不都是靠著外援的力量而神氣活現的嗎?   浣紗不懂地道:盧大人跟劉老兒倒也罷了,他們鬥不過爺的勢力,只好認輸,可是那個于老兒給爺嚇得吐血而死,那又為什麼呢?爺那個時候,可沒什麼呀!   賈仙兒道:十郎是沒什麼,可是高暉有,高暉手中掌握著于老兒私通魚朝恩的證據,卻因為皇帝的干涉而不知道運用,十郎則是在翼公府中才知道,皇帝也不曉得內情,完全是于老兒一手遮天在玩把戲   可是那時候,于老兒已經死了呀!   是的,這是我們事後的分析。卻也相當有理的,于老兒是聽說高暉手中掌握著他寫給魚朝恩的密告信,才活活地急死了,他自己做賊心虛,沒想到魚朝恩會把信轉給高暉收藏的,這封信若是公開他必將身敗名裂,所以才一急而死。   賈大姊,你不是說他有外力支持嗎?他還怕什麼呢?   外力支持也不能這件事幫他呀,朝中的人大部分都受過魚朝恩的欺凌,正在大力清除魚黨,誰沾上這一個罪名,都會成為眾矢之的,于老兒怎麼能不急?咦!小玉,妹子,你怎麼了?   她們一時談得高興,竟然沒有注意到霍小玉,但見她目光發直,神情呆滯,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們的談話。   賈仙兒也連忙上前,搖了她一下,急聲問道:妹子,你究竟在想什麼?告訴我好了,大姊一定會替你辦到。   霍小玉喃喃地道:晚了!晚了!假如十郎已經動身,就沒法子先去通知他了。   她心念所懸,還是要見到李益一面的事,浣紗忙道:小姐,爺既然已經動身,你還急什麼,只要找個人迎上去,或者就等在長安的城外,都能碰到他的。   不!沒辦法了,我們請去送信的人,只能找個民夫,十郎是官中的人護送而來,那能碰得上頭呢。而且他一路行來,行蹤必然十分秘密,恐怕問訊打聽都無從著手,兩老夫人若是派人去,一定是從高大人那兒遣出急足,官中的人找官中的人,就方便得多   她的心還是很細,考慮事情也極其周到,賈仙兒弄糊塗了:妹妹,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   霍小玉忽然朝賈仙兒跪了下來:賈大姊!我求求你,這件事只有你能幫得了忙。   賈仙兒把她扶了起來:妹子,你這是做什麼,我們自家姊妹,對你的事我還會不盡心的嗎?你說好了,我一定答應你。   賈大姊,我沒有別的指望,只望你能讓我再見上十郎一面,只要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賈仙兒嘆了口氣:妹子,你這不是開玩笑嗎?十郎已經回長安來了,你還怕見不看嗎?   恐怕是很難,假如老夫人的信差先一步見到了十即,我們此生是再無相見之期了!   老夫人?那一個老夫人?   就是十郎的母親,李老夫人。   哦!十郎的母親李老夫人到長安來了?她   浣紗知道話說得不明白,賈仙兒一定不會幫忙,而目前似乎只有她才能帶這個忙了,因此道:老夫人是不久前來的,她是來謝謝小姐對爺的一番照料的。   這位老夫人也真是太多禮了,以十郎跟小姐的感情而言,那兒還月得看這一套?   浣紗說:話是這麼說,但是老夫人也是來看看小姐的,她原是想把小姐接在身邊,等爺娶了盧小姐後,就以她老人家的名義,送嫁小姐,免得親家大人說閒話。   賈仙兒笑道:這個辦法不錯,她以長輩的身分,替兒子娶個側室,在盧家可以說得過去一點,看來這位老太太做事很明理呀。   霍小玉道:她人是絕對慈和明理的一位老人家,絕不像一般上了年紀的老人那樣固執而不通情理。   妹子,那該恭喜你了,有老夫人替你出頭,你跟十郎可以早日公開團聚,也不必受什麼一年之限期了。   只是我的命薄,怕沒有這份福氣,只求能再見到十郎一次,了卻此生心願   聲調哀惻悽楚,令人不忍卒聞。   賈仙兒聽了鼻子一酸,看見霍小玉已悲不自抑,泣不成聲,只得來不及去問究竟,上去極力地解勸她。   霍小玉的身子實在太弱了,一陣的情緒翻騰,使她僅有一點體力都用盡了,哭了一陣後,人已昏昏睡去,浣紗才把李老夫人對小玉的要求說了一遍。   賈仙兒聽後一陣默然,這使得浣紗有點焦急地道:賈大姊,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幫這個忙了。   賈仙兒點點頭道:是的,我可以跑一趟,也可以發個通知,告訴我的幾個江湖上的朋友,要他們找上十郎,傳達這句口訊,他們找十郎較為方便,因為十郎跟前有兩個侍衛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介紹他們去到高府遣去保護幫助十郎的,我知道他的仇家對他含恨很深,會想各種方法或手段去算計他的,所以在暗中替他打點看。現在這倆個人很得十郎的信任,他們得到了我的通知,一定會立刻設法通知十郎的。   浣紗驚喜萬分地道:那太好了,賈大姊,那就麻煩你傳個話過去,了卻小姐的心願吧。   賈仙兒卻搖了搖頭: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浣紗為之一怔道:為什麼?難道你也怕小姐的病會過給爺嗎?這是不可能的。   賈仙兒道:不!可能的,癆病都是從別人那兒過來的,而且這種病的情況很討厭,當時過上了並無感覺,也不會立刻發作,可以潛留十幾年,因為別的一點小病,就會乘虛發作起來。   可是小姐在剛剛發病時,爺還跟小姐在一起,要過的話,早就過上了。   浣紗,話不是這麼說,這種病染人是在不知不覺中,十郎也許染而未發,也許是沒有染上,但是多一次接觸,就多一次染上的可能,這倒是不能不防。   浣紗有點生氣了,但是不便發作,只有委惋地求道:賈大姊,小姐已經快不行了。   賈仙見長嘆了口氣:我看得出,這一次我看她的情形非常糟,比那一次都嚴重,正因為如此,我方覺得不應該讓他們見面,因為癆病在這段時間,最容易傳過給別人,否則李老夫人也不會提出這種近乎殘忍的要求了。   賈大姊!爺是你的朋友,小姐也是你的朋友,你難道忍心看著小姐臨去之前的一點願望都落空嗎?   賈仙兒長嘆了一聲:浣紗!你是個明理的人,怎麼也會說出這種話呢?我對他們兩個人都是一樣的,但是我要講道理,如果沒有李老夫人的那一番話。我會自己騎了我的黑衛,晝夜不停地趕了去把十郎接來讓他們見面。但是李老夫人有了話,我就不能那麼做了,我不能叫十郎成為一個違母命的不孝之子。   這一說,連浣紗也默然了,賈仙兒道:老夫人如果提出一個不近情理的要求,我也可以酌情而為,但是李老夫人要求在情在理,連小玉自己也承認了。   是啊!所以小姐要在李老夫人的信還沒見到爺之前,把請求傳到爺那兒去,就是要避免爺違背母命。   賈仙兒正色道:浣紗,情可通而理不可達,你我都知道了李老夫人的要求了?我們就不能故陷十郎於不孝之罪!   浣紗生氣了道:老夫人的說話雖然有理,但是心裏面的主意卻著實叫人不服,她說是來接我們可是最後連面都不讓見,她說要等小姐的病好,再送我們上爺那兒去,這完全是騙人的話,小姐生的是癆病,會好得了嗎?   浣紗,不許胡說,老夫人沒說這個話!這是霍小玉的叱聲,她已坐起在榻上。   兩個人都嚇了一跳,霍小玉的臉色鐵青,掙扎著想下來,賈仙兒連忙上去扶住她:妹子,你別下來,有話好說,別動氣   霍小玉臉上泛著怒色道:大姊!我最痛恨的就是在背後妄加口舌是非,無中生有地詆毀別人,當年我們母女在王府,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氣,浣紗她應該知道,現在她自己居然也這麼著了   浣紗低下頭來,不敢再說了,賈仙兒道:她也沒說什麼。   怎麼沒說什麼,她說老夫人是存心想誆我們,那就是最該死的話,老夫人並不知道我的病有多重,她的確是來看看我們,要接我們去的,看見我的病狀,才要我安心養病,她的要求,都是十分近情近理的。   賈仙兒只得道:是啊!我也在跟浣紗解說這一點,我相信你是個明理的人,你也不會怪我不肯幫這個忙,要是李老夫人同意你們見面,我立刻飛馬把十郎帶到你面前   霍小玉垂淚道:大姊!不必了,我已經想通了,生死離合都是緣,沒有這種緣分,強求一見是不可能的。老夫人不相信我活不過二十一歲的生日,所以對我要求訣別認為是胡鬧無稽,這是命,我也不再強求了。   賈仙兒反倒默然了,霍小玉道:老夫人雖然沒有把我接過去,可是她已經叫我孩子,等於也承認了我的身分,把我看作李家的人了,因此我為剛才的想法慚愧,大姊說得對,不但你不能陷十郎於不孝之罪,我既是李家的人,對老夫人的話,也不能在違抗之心,所以,浣紗!你的話就更不該了,你那種態度,簡直是無尊無卑,沒上沒下,我跟娘從小就教你學道理,你怎麼一點都沒學會,真叫人失望   浣紗只有走到她面前跪下,低著頭,忍受著她的責備,霍小玉又說了一陣,才嘆口氣道:老夫人非常喜歡你,問了你半天,也誇了你半天,她自己並沒有見過你,這都是爺跟李升說的,她說你是一個溫文勤勞、忠厚老誠的好孩子,不管我將來能不能夠去,你是一定能到爺那兒去的,所以你必須要學得懂事一點,尤其是說話,更要特別慎重,千萬不能妄加黑白,爺最討厭這件事,我這都是為了你好。浣紗,你懂吧!   浣紗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不懂!小姐,我只知道跟著你,你上那兒,我也上那兒。   傻丫頭,我要是死了呢?   我也一起跟了去,到地下侍候小姐去。   這絕不是信口的一句話,浣紗的態度是萬分認真的,霍小玉只好把她拉了起來,連連叫道:傻丫頭傻丫頭   這情景是十分動人的,賈仙兒悄悄地抹了抹眼淚,正想悄悄地離去。霍小玉卻把她叫住了:賈大姊,我這有一件事求你,你放心,這次不是要你去請十郎來看我了。   賈仙兒道:其實十郎也應該來看你,只是我不主張瞞著他的母親,我去見李老夫人   霍小玉笑了笑:那也不必了,她如信了,不待人去請求也會叫十郎來的,她如不信,反而會認為我矯揉做作,那又何苦呢?   賈仙兒詫然地望著她,霍小玉道:賈大姊,我在朦朧中聽見了你的話,才深自感悟,連你都不贊成十郎來看我,可見我的病容一定十分的難看了,或者是難看得嚇了人,我突然想起了漢代李夫人垂死都不讓皇帝一見的故事,真正體會了她的用心,此情一見,只會增加十郎對我的厭惡之感,把生前對他的恩情反而淡了,倒不如就此永訣,消息傳到了他的耳中時,還能在他心中常留相思,日後做夢時,會多夢見我幾次,那不比斷腸一晤好得多嗎?   這番話的確是合情合理,而且十分冷靜,使得聽的人聽在耳中,卻又是另一種心情,賈仙兒哽咽著說:妹子,這又是何苦呢   霍小玉惻然道:大姊,你別以為我迷信宿命,其實我比誰都不願意相信,才二十一歲,我實在不想死,不捨得死啊!這個世界多美,這些人多美好,我怎麼捨得分開吧?現在我在世上只有我愛的人,愛我的人,卻沒有一個仇我恨我的人,我是多麼地希望能多留片刻,可是不行,人是爭不過命去的   賈仙兒道:沒有的事兒,妹子,命由心做,相由心改,只要你心中堅定活下去的意志,誰也奪不走你的的命,就怕你自己絕了生念,那樣就是沒病沒痛,也能要了你的命。   霍小玉淡然一笑:是的,謝謝你,大姊,剛才我朦朧一寐,並沒有真睡著,閉上眼睛卻把往事從頭經歷了一遍。我發現我這生已經很豐富了,由王侯之女到煢然弱息,盡歷了人世的榮枯冷暖,由錦衣肉食到典質以償債,也算是經歷了富貴貧困的極端滋味了   什麼?典質償債?妹子,你典質了什麼?   剛剛在今天,我叫浣紗把那一對祖傳的紫玉釵,拿去典質了十幾萬銀才能度過年關。   賈仙兒一怔:什麼?你的境遇居然困乏至此,那十郎就太不應該了,怎麼對此也不聞不問,叫你們受這個苦。   這次卻是浣紗開口了:大姊,這倒怪不得爺,他半年前還著人送了二十千貫來,在尋常人家,過兩三年也要不了這麼多,因此他不會想到我們這麼快會斷錢的,而且我們原本是還有錢,都是那個二   霍小玉笑道:是我二姊拿去了,浣紗,你別這麼小器,老把這件事耿耿於懷,我也知道二姊最貪,她從小就這樣,我有一點好東西,她都要想盡辦法弄了去,出嫁後也是拚命的貪貨,可是你看看她又能抓住了多少,我們什麼都不爭不求,又缺了甚麼?   浣紗不說了,霍小玉笑道:這一瞬間,我是真正地想開了,我有一個心所傾慕的郎君,許多好朋友,有你這樣忠心的姊妹,我什麼都不缺了   她顯得有點累,但仍然很興奮地說下去:多少人就是活到八十歲也不見得能像我這麼美滿過,生命中像我這麼變化多端,因此我雖然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人生不滿百,而懷千古憂,活著並不是很快樂的事,可是在我短短的二十年中,我的快樂比憂愁多,應該是走得了無遺憾的   賈仙兒見她又有些氧促之狀,急忙道:妹子,你只要能這樣達觀,放寬了心胸,你就不會死,好了,咱們不談這些。快說,你要我這老姊姊為你做些什麼?   霍小玉道:我想辛苦你一趟   賈仙兒道:你是要傳什麼訊息給十郎,那不必我跑,交付給我的朋友們,比我還快,十郎此刻正在西上長安的路上,也必須要我沿途的朋友才能找到他   她怕小玉不懂,又加以解釋道:近年來我們跟十郎雖少接觸,但是對他的作為跟他的行蹤,我倒是一直沒斷過,不管他到那兒,我都請江湖上朋友就地照顧。   啊,大姊,你對十郎實在太好了。   沒什麼,一則我們是朋友,而且也算是談得來的朋友。二則十郎的行事值得人欽敬,他雖是個文人,但是他能安邦定國,拯濟民生疾苦,在他主持修城浚河的那一段時間,每一處的老百姓對他莫不感恩戴德,稱讚不止,這樣一個好官,值得欽佩,所以我的那些江湖朋友,都是心甘情願地護衛他的。   真有這回事,十郎真能如此得人心,怎麼可能呢?他才這麼年輕。   賈仙兒道:這與年齡無關,要緊的是才幹,以前取士論官。把品德放在第一,認為不苛不貪就是好官了,其實那是不夠的,我認為做官當首重才華,察察為明,這樣才不會為奸人宵小所蒙蔽,光是有廉介方正,有時也會誤事,而被人所利用,像前一陣子才罷去的刑部堂官駱少卿就是個例子,他是剛正,嫉惡如仇,審理案子時,鐵面無私,遇見有人想賄賂打通關節者,一定量重用刑,結果這習慣被人探知了,在一件案子審理時,甲造故意冒了另方乙造的名,送了份禮給他,他大為發怒,把禮物丟了出來,然後就不問青紅皂白,把那個他以為行賄的乙造屈打成招,結果自己也丟了官。   霍小玉忙道:他不會問問清楚?而且別的人也可提醒他一聲。   人家是告訴過他了,可是他已有先入為主的看法,認為別人是受了人情來向他說項,所以一概不理,而且還判得特別重,他所持的理由是乙造如果是理直氣壯,自認清白,就不必送禮行賄,所以儘管一切證據鑿鑿,他還是硬判了乙造的罪,那是個文弱的書生,受屈含辱,在獄中自縊而死,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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