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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二十七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27503 2023-02-05
  兵部侍郎劉學鏞在九天後,向朝廷上了乞休的奏章,他才六十多歲,應該還可以幹幾年的,可是他一連告了三天的病假後,終於以體弱多病為由,上了那道奏章,而朝廷也很快的批准了。   據說原因是他在幾天前一個晚上,聽見外面有聲響,派人出去一看,才見他的貼身衛士何茂雄,被人倒剪雙手,吊縛在一棵大樹椏上,樹下放著一個銀貢盒。   打開盒蓋,裏面是兩顆首級,一顆是他遣去行刺的馬尚志,另一顆則是李益身邊的妾侍小紅的。   盒中另外還有一張字條,寫著兩句很耐人尋味的話:投我以李桃,報之以瓊瑤,三日後,當再來訪。   就是那句話,嚇破了劉學鏞的膽,殺死一個馬尚志,他根本不在乎,因為他還有的是死士,但是把小紅的首級也送了來,就使得劉學鏞心驚膽戰了,那表示了李益另有更強的防護力量,根本不寄望於小紅的保護。

  接著而來的消息則是由鄭州傳來那天晚上的情形,馬尚志是被李益自己用箭射死的,而小紅則是李益以通敵之嫌處死的,送回人頭,表示了李益即將採取反擊。   劉學鏞戰戰兢兢地懷著那一紙警告函入宮,面叩皇帝求援,而且還準備告李益一狀。   皇帝看了反問他:這上面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劉學鏞不敢隱瞞,只好把內情說了,皇帝冷笑道:原來是你先派人去行刺他的,那麼他反擊回敬也很公平了。   劉學鏞連連叩首道:啟奏聖上,臣不敢如此狂妄,臣不是為私怨而殺他,而是為了國事。   李十郎犯了什麼欺君禍國,必死之罪呢?   有人認為他在涼州擅殺節使,心中不平,誓必欲除之而後快,臣如不照做,恐將邊境不靖!

  朕若是下旨殺了李十郎,你能保證邊境能穩了嗎?   聖上如是聖明,邊庭諒必仰沐聖德,效忠不二。   皇帝一聲冷笑:朕要的一聲確實的保證,不是這種空洞的甘言蜜語,你說的邊廷不靖,不過是指四五個節度使而言,李十郎未出任前,他們也沒有什麼太忠心的表現呀,自請留後,私相授受,視國家爵位為私產,為朝廷軍馬為私人,所謂效忠,不過是沒造反而已!   臣無能,不過此事責不全在臣,魚朝恩掌握禁衛神策軍,內壟朝政,外圖文權邊鎮,故意放縱他們如此,積習已深,非臣所能改變者   可是李十郎卻把涼州河西四郡,治得乖乖的。朕如有所命,一紙旨下,無不遵行,他以一介書生,未用朝廷一卒一兵,能外制強兵,內懾悍將,你手中把握了那麼一大批密探,卻又做到了些什麼呢?

  劉學鏞一聽皇帝的口氣不對,只得來硬的了,再度叩首道:臣無能,但臣以私交至少能維持那幾處邊鎮安分,臣若死,那幾個人一定立有不穩之象.而李益若不死,那幾處兵馬,遲早也會有不穩之象。   哦!你跟他們的交情呢?   聖上明鑒,臣與外藩不敢有私交,這完全是因公的利害交情而已!   皇帝道:李十郎現在手中掌握著河西四鎮與東西突厥兩部,如果朕殺了李益,那地方恐有不穩之象,一旦事變,你能鎮得了嗎?那些要殺李益的,你的好朋友,能把他們的兵馬移到河西去為朕退敵嗎?   劉學鏞一聽,臉都嚇白了,這個要求是絕無可能的,他只有道:聖上明鑒,節鎮節略重兵屯於邊境,原為鎮夷之用,如若輕易開拔調動,則邊防空虛,東敵未除,而西變又生,想聖上亦必早有明裁。

  朕不知道,不過太子昨天進官也談到這件事,他的說法比你可靠得多,他說你如果不行,就放手讓別人來做,自然會有人比你做得好。而且,你那些有力的朋友如果真夠交情為你撐腰的話,河西四郡及東西突厥兩部,另加吐蕃的數十萬勁旅都可以為用,你看看太子這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一點呢?   劉學鏞的汗水都流了下來,他知道這是可能的,因為李益對那三處外夷恩威並施,利害制衡,確能使他們乖乖地聽命,在私心之中,他不得不承認李益是個天才,因為李益所做的一切,都是常人所做不到的。   到這個時候,他心中開始後悔了,自己把持住密探調度之權,只不過稍稍的一點制裁力量,實在微薄得可憐,如果早就跟李益輸誠合作,說不定還可以使自己的許可權更大一點,都只為了幾個人的私下慫恿,說李益的許可權已經侵犯到自己,遲早會被他擠掉的,耳根子一軟,才惹下這個漏子,結果變成自己一個人坐監。

  皇帝擱下的另一番話,卻把他的膽子都嚇破了:學鏞,你也算是為朕盡了多年的心了,朕不願太嚇你,這次是你自己太欠考慮,闖下這個禍,朕要維護你也沒辦法,第一是你惹人在先,第二是李十郎那張字條上既非他的親筆,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實據,那只是一句普通的應酬話,除了你當事人心中明白,誰也無法從上面看出什麼來,那怕你真掉了首級,把那張字條拿到大理寺去,也不能責成在李十郎身上。還有一件事,朕不能不替你擔心,你說東西是晚上送到你的臥房外面的?   是的,臣的衛士何茂雄被人倒吊在院中的樹上,留下了這個盒子,居然毫無聲息。   這何茂雄的身手如何?   身手不凡,是臣所聘的衛士中技能最好的一個!   是了,你最好的衙士被人家無聲無息地制住了,倒吊了起來,連對方是什麼人都沒看見,你的人太差了。

  來人蒙著面,身手不弱,好像是個女人。   那就更糟,李十郎身邊只有一個小紅能技擊,但小紅已經被錮首盒中,不可能再來找你麻煩,此外朕知道他那兒沒有女劍士了,來人身手如此之高,只有一個人具此可能,那個人行事連朕都管不了,朕視之如畏友,她向朕要你的頭,朕也只有照給,你知道誰了吧?   劉學鏞只有點頭,皇帝沒說出名字來,但是已明顯地指出是賈仙兒,這位大姑你你是誰都惹不起,別說是要他劉學鏞的頭,就是她要皇帝的頭,皇帝也躲不掉。   因此劉學鏞只有連連在地下叩頭,道:聖上念臣多年忠心,雖無功可言,但有勞堪憐,恕臣一死   他把頭都崩出血來了,皇帝一嘆道:學鏞,你要明白,不是朕要殺你,那個人高來高去,只有她高興跑來看朕,朕想找她卻千難萬難,所以朕要為你說情地無從說起,何況這件事是你辦得太莽撞了,李十郎並沒有害你的意思,你為什麼要去惹他呢!

  劉學鏞一聽皇帝的口氣也不對勁,似乎偏向李益那邊,就知道大勢已去,皇帝在培植李益來取代他們這一批人了,再想想握住這點勢力對自己並沒有多大好處,官止於侍郎,兵部尚書是絕對輪不到他頭上的,倒是自己的族兄劉學鍇穩居禮部尚書,盧方更爬到中書令的高位,替他們維持地位,捨了自己這條老命,實在太不合算。   因此他繼續叩首道:臣年老昏慵,不辨利害,聽人慫恿,才得罪了李君虞,伏望聖上   皇帝不等他說完就怫然地道:學鏞,這是什麼話,你負的責任何其重大,凡事應該自己有主見才是,怎麼可以受人擺佈呢,你太辜負朕的寄重了。   是!是!臣無能,有負聖望,唯懇聖上念及臣多年效忠,尚無大錯,准臣告致,歸隱田園,閉門思過。

  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好吧,一兩天內你趕緊把奏本呈上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朕想你不擔這份職勞了,李十郎也就沒有再找你麻煩的道理,賈仙兒也不至於對你如何了,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   劉學鏞怔然道:一兩天內實在太急促了,臣總得把手頭的工作作一番整理,以便移交   皇帝的臉沉了下來:學鏞,你掛名不過兵部侍郎而已。上有尚書,下有左右郎中,你的職務不過是承上啟下,居間連繫而已,沒什麼可以整理移交的。   臣是指那些未經公開的瑣務。   未經公開的瑣務,根本不必移交,那只要等你的休致邸抄行文到達各處後,各人自然知道,不會再跟你去連繫了,這種工作是各管各的,你所用的人,後任未必會用,你所相信的人,後任未必相信,交不交都是一樣。

  劉學鏞整個地涼了,皇帝的意思很明白,自己休致後,就跟那些連繫完全地切斷了。也就是說,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就此中輟了,朝廷不再重視這些力量了。   所謂移交,當然不可交給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繼任者也未必定是自己推薦的私人,那麼自己還能左右著一部分勢力,現在聽皇帝的口氣,是根本就不讓自己再掌權,也不再需要自己這方面的效力了。   初時一剎那間,他還很憤慨,但是看見皇帝若無其事的神態,他忽然一驚,全都明白了。   像這種密探事務,如若遽爾易長,很可能會激起大變的,但朝廷表示得如此輕率與淡漠,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朝廷早已在暗中安排好了接替的人手,或是另外有了一個更為精密的體制,對原來的那批人,不是有了新的任用,就是認為無關重要,予以淘汰了。

  劉學鏞再冷靜地思索了一陣,簡直是不寒而慄了,他才發現自己雖然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多年,卻並沒有建立起真正的權威,對於手下的人,並沒有太多的約束力量,所以他在涼州,只有眼看著李益獨斷獨行,一點辦法都沒有。   雖然經管著全國的密探,但是他清楚得很,那些人只是為了替朝廷而盡力,不會為了他劉學鏞賣命的,即使他家中的那些侍衛人員,也都是沖著他的職權而聽從他的指揮,對他這個人並沒有太多的好感。   這不能怪人,怪只怪自己對人刻薄寡恩,而且私心太重,把一些較為重要有好處的差事,全都派了自己的私人,阻遏了別人的上升機會,當時以為內外一把抓,可以使得權勢永固,誰也撤換不了自己。   現在看看皇帝的態度,恐怕自己的手下人早有朝廷另遣的人員在內,自己的一切行為,也沒有能瞞過朝廷,現在有了李益,就決心撤換他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趁早乖乖地交出一切,還可以保得頭顱而終,如果再戀棧不去,很可能連腦袋都保不住了。自己密遣殺手的事,這都是很秘密的事,看來皇帝都已經知道了。   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灰心與內疚,劉學鏞的臉色蒼白,滿頭冷汗,連連地叩頭道:愚臣昏庸,有負天恩,蒙聖上不棄,賜准告致,得保首級以歸,臣不勝感激   皇帝已經不耐煩了,揮揮手道:好了!好了!回去寫奏章吧,可別像諸葛孔明的出師表,來個臨表涕泣,不知所云,在朝房中傳成笑話。   劉學鏞惶恐地叩頭謝恩退出,皇帝最後的那句話,不僅使他心驚膽怕,也更見到朝廷的厲害,皇帝的話語雖然像是在開玩笑,但實際上卻是提出了嚴重的警告,叫他今後要特別小心,少亂說話,真正的重點就是在那不知所云四個字上。   出了朝門之後,他心中又氣又苦,自己是完了,但是有兩個人也不能讓他們痛快,本來自己老老實實,幹著這份差,只要不出漏子,不玩花樣,李益再得上寵,也動不了自己的地位的。一個密探的體系的建立,不知要費多少的心血,人力財力,絕不會輕易的易長的。   都是族兄劉學鍇跟盧方兩個人,整天在自己耳邊說李益那個人心雄萬丈,狡獪多智,在涼洲已經看穿了自己是個紙老虎,以後更將變本加厲,定會硬生生把自己擠開去,欲保青雲衣冠,只有先下手為強。   在涼州是受了一肚子氣,經他們兩個人一激一逼,才糊裡糊塗,跟李益作起對來,卻招來了這個後果。   他們兩人是郎舅之親,而盧方又是李益的岳父,多少都沾點親,李益不便明白地對付他們的,卻輪到自己在作臘,越想越不甘心,一腳來到盧家。   進門剛好看見一乘轎子抬進去,隨轎的是李益的老家人李升,而且盧方夫婦兩人都出門來把轎中的那個中年婦人接了進去。   劉學鏞由於是已將卸職,那一身侍郎的冠帶穿著都刺心,出宮第一件就是換了常衣,輕車簡從而出門的。   到了盧府也沒驚動人,盧方似乎沒看見他。夫婦兩人把那個客人接進了中門,劉學鏞下了車子,門上見到他的臉後才認了出來,連忙行禮請安了道:劉大人,你今兒個怎麼換了常服來了呢?   劉學鏞淡淡地一笑道:自家親戚,冠袍履帶地來擺給誰看,還是常服方便些,剛才是那家的客人,居然驚動了你家大人地出來迎迓了?   啊!你問的剛才呀,那是夫人的堂姐老夫人,也是我家小姐未來的婆母,是夫人派人去把她從姑臧給接了來,大概是商量著要迎娶的事。   劉學鏞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李十郎的老娘。   可不是嗎?劉大人,人若是生個爭氣的兒子,比什麼都好,上次小的隨家大人晉京時,途過姑臧,也去繞道探過她,可只有夫人一個人上他家去,家大人則到附近李故相國大人的府上去拜會了,是那位老夫人到相府來見家大人的。這一次可大大的不同了,家大人不但吩咐開中門親迎,而且還把您府上的大老爺及夫人也邀來作陪。   劉學鏞先是一怔,沒聽懂門上的話,因為自己並無手足兄長,那兒來的大老爺。   繼而一想,才明白是指現任禮部尚書的劉學鍇,是自己的族兄,他們是郎舅之親,難怪邀來陪親家了。   這一剎那間,劉學鏞的火更大了,他們鼓著自己出頭去對付李益,然後他們兩個人卻在私底下把李益的寡母接了來,商談嫁女之事,讓自己一個人作惡人了。   一火之下,回身就走,卻被另一個人叫住,那正是自己的族侄,在這兒被稱為表少爺的劉平。   一面招呼著,一面追了上來道:叔叔,你來得正好,我父親來了,舅父命侄兒去接叔叔的。   劉學鏞冷笑道:你母親跟李十郎的老娘,就著盧家關係還可以沾上一個親字,我又算什麼呢?我犯不上巴結李十郎,跑來拜見他的老娘吧。   劉平忙又追了幾步:叔叔,你弄錯了,陪客的有舅母跟我母親,父親在舅舅的書房裏根本就沒出來,要侄兒把叔叔接了來,有要事相商。   劉學鏞這才哦了一聲:有什麼事,巴巴地找我來商量?他的腳步已然停止了。   這個侄兒可不知,侄兒本來是在書房裏侍奉父親的,舅舅一進來就打發侄兒趕緊去接叔叔了,叔叔恰好來了,侄兒就可以偷個懶了,叔叔您請吧,咱們繞過一邊。上書房去。   劉學鏞的火還沒有消除,這會兒又添了一層:李益的老娘來了,盧家開中門迎接,我這堂堂的兵部侍郎卻要走邊門繞到花園去,希侯,你舅舅只不過進了中書省,還沒有真除左中書令,稱不得一個真正的宰相,照他這樣混法,將來也風光不到那兒去,現在就如此欺人了,難道是看準我劉學鏞垮定了!   不!不!叔叔誤會了,舅舅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話跟叔叔商量,他要侄兒來請叔叔走邊門,乃是為了保密,他已吩咐下來,由邊門到小書房不留一個人,除了侄兒之外,誰也不准在園中走動。   哦!他這麼秘密幹什麼?劉學鏞心裏的氣也平了一點了,盧方不是故意冷落他,看樣子是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相告,因此也就站定了腳步,等劉希侯過來,兩人才轉折向旁門走去,口中還問:盧公知道我來了?   知道!叔叔在府前下車時,舅舅不是剛好出來嗎,怎麼有看不見的呢?正因為見到叔叔著了便裝,不便招呼,否則被人看見了,事情就不太好了。那位李老夫人對她兒子與叔叔不睦的事,可能已有知聞,但是對舅舅與叔叔來往的事,一定還不知道,所以   劉學鏞沒有讓他說下去,語氣已經很冷峻地道:希侯,我們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的自己人,榮辱與共,所以我這時要說句老實話,你這位母舅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劉希侯不禁一怔,劉學鏞道:李君虞兼取涼州,合併四郡,跟我的關係並不大,而且他對我還很客氣尊敬,如若我給與李十郎全力支持的話,他感恩圖報,今天我不但不會如此狼狽,而且還穩如磐石   劉希侯不知他何以出此言,只有先聽了,劉學鏞嘆了口氣:真正受李十郎的影響的還是他姓盧的,河西四郡跟涼洲的史懷義,本來都是他的靠山,卻一下子全垮了,雖然落在他女婿的手中,但是他們翁婿之間早已就不和了!   劉希侯輕嘆了口氣:這件事說起來是曲在舅舅,第一是于善謙剛死的時候,他為了怕擔干係,又不明白內情利害,居然不顧親誼,跟幾個傢伙作成了決議,讓十郎去挑擔子,十郎憑著本事自己把事情撕擄開了,舅舅枉作了一場小人。   是啊,李十郎那次對他曲意維護,保全了他的老面子,他也該知足了,卻又為了爭奪一個娼女而跟李十郎鬧開了,又落了一場沒趣,到最後把我也拉進去了,現在我弄得灰頭土臉,他卻腳踩兩條船,把親家母接來,準備嫁女兒了,這種人還能相處嗎?   劉希侯怔了怔道:聽舅舅說,他把李老夫人接到長安來是另有妙用,只是不知道是   劉學鏞輕輕嘆道:不管他是什麼妙策,最好他一個人自己去施吧,我可要撒手了。   劉希侯一驚道:叔叔要放手了?   是的,李十郎的勢力並不可懼。可懼的是朝廷對他的支持,主上大概有意要遜位東宮,太子自然要用他自己的人,我們這些人既然擠不進去,遲早都要滾蛋的,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非要去得罪一個難惹的人呢。   劉希侯見叔叔的態度突變,不禁愕然道:叔叔!你管的這一部分是不受禪替影響的,那怕是十易其君,你還是會受到重視,不隨波浮沉的。   劉學鏞冷笑道:那是以前的事,現在太子已經另建了一個體系,嫌我們在礙事了。   這個消息,這句話對劉希候的打擊很大,那不僅是他族叔一個人的進退榮辱,也關係著他們劉氏一族的政治地位與前途,他急急地問道:叔叔!是真的?   劉學鏞淒然一聲嘆息道:那還會假?如果能有一點辦法,我會甘心放棄這一切嗎?唉!這一切雖是勢所必然,但是沒有你舅舅這樣攪和催一下,我還不至於公然跟李十郎過不去,慢慢地縱然沒有機會挽回,還可以作個退身的打算,現在卻一切都晚了。   劉希侯呆了,他心中的雖過程度,尤甚於劉學鏞,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劉學鏞道:你還不至於,你在長安的人緣極佳,跟李益也沒有權利的衝突,你父親也是一樣官拜尚書,位尊而權小,與人無爭,只要不再跟你舅舅走得太近,不要被他牽連著,足可保住平安無事的。   劉希侯沮喪地道:叔叔,侄兒不是怕李十郎容不下我,而是想到我跟英表妹這一段姻緣是完定了。   什麼?他們的名分已定,你還在打糊塗主意?   不是糊塗主意,舅舅說跟李十郎已經非成水火難容,英表妹與李家雖有名分,也只是口頭上糊說而已,並沒有正式納采下定,也沒有交換庚帖婚書。   劉學鏞道:那只是作為證物而已,他們那一門婚事在長安無人不知,無須任何證物,也不能悔掉了。   劉希侯道:悔婚固難,但退婚卻可能的,只要表妹還沒有嫁過去,而李十郎又能被整倒下來的話,彼此失和在先也是事實,舅舅可以取消這門婚事   現在也可以呀,就看你舅舅幹不幹。   劉希侯一嘆道:舅舅是早就想退婚了,可是英表妹不肯,現在舅母因為十郎能罩得住,也堅持不肯,舅舅如果太堅持的話,舅母打算自己作主,把英表妹送到鄭州去完婚了,舅舅怕他們母女真來上這一手,只好忍著   那你還有什麼希望?   希望在舅母身上,英表妹自己究竟難以作主,只要父母都不支持她,她也沒辦法了,即使她敢私奔,李十郎也不敢收留,但舅母肯作主,李十郎就能名正言順地納婚了,舅母是個熱衷權勢的人,她們崔家一直不大得意,使她在盧家也很委屈,現在有個娘家的侄子站了起來,她怎不興頭呢。要是李十郎失了勢,她就沒那麼起勁了。   劉學鏞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膊道:希侯,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第一,你跟十郎比起來相差太遠,你表妹那顆心怎麼會移到你身上?第二,李十郎目前正是麗日中天,我都整不了他,還有誰能整他   劉希侯萬分惆悵地把劉學鏞送到邊門,然後指指小書房道:父親跟舅舅都在那兒等著,叔叔自己過去吧。   劉學鏞去了,劉希侯自己守在花徑上,可見這是一次多麼秘密的會晤,盧方連自己家的人都不信任了。   但是劉希侯守了多沒久,背後傳來了悉悉之聲,顯然是有人偷聽,回頭一看,卻是盧閏英,不由大吃一驚,失聲地道:表妹,你怎麼來了?   盧閏英雙眉深鎖,似乎有著莫大的心事,但她仍然輕佻地道:散步呀,難道我在自家的花園裏逛逛都不行?   劉希侯有點窘迫地道:表妹,你知道舅舅跟我父親在小書房裏面議事。   我知道,還有你的那個叔叔也在,但是這跟我有關係嗎?   舅舅說不准任何人靠近小書房去的。   不錯,那是商量重要公事的地方,以前他要處理一些秘密要公的時候,總是叫我跟雅萍一起為他守住花園,今天要表哥在這裏也是為了這個了?   劉希侯如釋重負地道:是的!是的!   那可真不敢當。爹也是的,表哥是客人,怎麼能讓你做這個事兒呢,好在我現在有空了,表哥可以去歇著了。   不!不,表妹,我不要歇著,我不累!   你不累也該到前面去坐坐,爹是因為家裏來了客人,怕我分不開身,才要表哥暫時委屈一下,現在我已經抽出身子來了,就沒有再麻煩表哥的道理了。   沒沒關係,我喜歡在外面逛逛。   表哥喜歡在外面就在外面好了,我可沒空陪你。   她說著向書房走去,劉希侯忙擋在前面,支支吾吾地道:表妹,舅舅說不準人接近的。   盧閏英笑一笑道:我知道,但是你表哥可不是外人,自然不在禁止之例,你要去儘管過去。   我我不要過去。   那就不要擋著我的路,我要過去。   劉希侯嘆口氣:表妹,你何必要使我為難呢?   你的意思是不讓我過去了?   劉希侯囁嚅良久,最後終於鼓起勇氣道:表妹,說實在話吧,舅舅小書房輕易也沒人敢去,我守在這兒,主要就是阻攔你前去。   盧閏英身子一顫,睜圓了眼睛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在她銳利的眼光逼視下劉希侯不自而然抖縮了一下,退後兩步:表妹,這是舅舅吩咐的。   盧閏英點點頭道:我知道,你那位好叔叔來了,他們一定在商量著如何對付十郎的事,所以才避著我,表哥,憑良心說一句,這麼做對不對?   我!我可不便置詞。   你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上說句公道話好了。   我想他們雙方都有不是處,舅舅對十郎固然是過分了一點,但十郎對舅舅也太狠了,舅舅的背後支持,就是河西四郡,十郎一下子就奪了去。   河西四郡是不是全受我爹的控制呢?   雖不全受控制,但也互為聲援。   那是以前,現在我才知道,爹的河西節度使是被史懷義擠掉的,連自己抓在手裏的大權,爹都掌不住,更何況是隔鄰的兵權呢?爹也只是哄著自己而已,他沒有能掌握住的力量,十郎控制住了,怎麼能說是奪呢?   但舅舅卻連一點倚仗都沒有了。   那是他自己要那麼想,其實十郎是他的女婿,誼屬半子,權力握在十郎手中,等於是他自己握住一樣。   可是舅舅並不如此想,他跟十郎   我知道,他跟十郎不和,主要是為了鬥于老兒的時候,于老兒一死,爹沒了主意,聽從了別人的話,把責任推在十郎頭上,但是十郎自己把問題擺平了,而且把準備坑他的人反擊了一掌,爹怕十郎也會對他報復,可是十郎並沒有如此,反而極力為爹開脫。   劉希侯一嘆道:表妹,事情誠如所言,但是我們都知道,十郎那個人實在太厲害了,他年紀雖輕,可是心計之工,城府之深卻無人能及,他赤手空拳能夠在河西把手把十萬兵符的節度使斬於轄區之內,說來都難以令人相信。   那是他的本事。   表妹我不是嫉妒他的本事,論才華,我知道自己比他差到十萬八千里,但是我始終認為此人不可以近,想來舅舅也是如此看法。   盧閏英道:你們可以持這種看法,我跟他名分已定,已無人不知,想改都改不了。   你還沒嫁過去,怎麼不能改呢?   盧閏英沉聲道:人若是決心做一件事,自然沒有辦不到的,就算我已經嫁過去了,想要悔婚離異,我也能做得到,可是我不想悔婚,那怕根本未定身分,我也守定了他,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心中守定了誰,父母之命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心。   劉希侯望著美麗的表妹,她臉上堅決的表情使他從頭涼到了腳,不必問她是否已經下定決心要嫁李益了。   盧閏英的語氣、態度,已是最好的說明,強烈的失望,無限的惆悵,使他知道這一輩子,他都與這個美麗的女郎無緣了,他只有長長的嘆了口氣。   盧閏英像是知道他的心事,聲音轉柔道:表哥,我們是親戚,又是好朋友,我希望還能維持這份情誼,你不要糊塗,把這一點也破壞了。   劉希侯默然無言地退後,然後道:表妹,你要過去就過去吧,其實你去了也聽不出什麼結果來的,他們三個人加起來都鬥不過十郎,而且剛才我叔叔的口氣已表示要撤退了,他是實際掌權的人,連他都認了輸,舅舅還能怎麼樣呢?至於我爹,一向是明哲保身,不會主動去跟誰過不去的,他們今天也商量不出一個結果來的。   盧閏英道:謝謝你,表哥,我並不是反對爹,也是為他好,如果他一直跟十郎過不去,鬧得灰頭土臉,大家抓破了臉,吃虧的一定還是爹,姑丈也是一樣,所以你要勸勸姑丈,叫他別湊在一起趕熱鬧。   是的,我知道,回去我就跟他老人家說,而且我聽見了什麼風吹草動,我也會設法向十郎遞個信兒。   那就太感謝表哥了。   別客氣了,我可不是去巴結李十郎,我只是為了你。   盧閏英不再說什麼,只是柔情地看他一眼,就急急地向著小書房那邊去了。   快靠近時,她已經把腳步放得很輕,然後再慢慢地掩近,躲在窗下的花叢裏。   她不需要太貼近,因為裏面的聲音很大,最激動的是劉學鏞的聲音:盧公,我承認我實在鬥不過這小子,我決心交出一切,退致歸田。   慢來,慢來,兄弟,我們劉氏一族,全仗著你在朝中維持著,才能一個個相安無事,平時你又縱容包庇他們,支持他們胡鬧,結下了不少冤家,你要是撒手不管,他們不是都要糟了?   兄長,我不能一輩子替他們撐腰,我護了他們這麼多年,所盡心力也夠了,當時我是想自己人總有個依憑,可以互寄心腹   他們也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呀?   劉學鏞冷笑一聲道:兄長,我比你清楚,這幫混帳的東西,不是死要錢就是作威作福,倚勢凌人,卻沒一個正正經經的辦事的,我就是把一切都交給他們,才有今天的後果,我還能不灰心嗎?   學鏞兄,別激動,到底出了什麼事?這是她父親盧方的聲音,聽來似乎很平靜。   我今天見到了皇帝了,他叫我自己乞休。   喔!準備派誰去接掌?   沒有人接,朝廷要我三天之內上表乞休,我請求寬限幾天,以便交接,皇帝居然說不必交了,我的那些底細根本沒人要接,這都是我們劉氏子弟們做的好事。   劉學鍇的聲音中也帶著相當的驚訝:這怎麼怪到子弟兒郎輩身上去的呢?   怎麼不怪他們?假如他們認真辦事,不惹是非,我手裏掌握著上萬名密探,控制著半壁江山的的休咎,皇帝會對我說那種話嗎?都是那批混球,胡作非為,把底子都洩了出來,那還幹個屁的秘密探,所以什麼消息都搜不到了,我想朝廷早已暗中另建了一個體系   盧方道:這倒是可能的,東宮太子府中用了很多人,都是最近一年才增添的,我想,朝廷可能把另外的一些人,都安插在東宮了。   那這還用說,不然的話,他李益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明著跟本部堂作對的,除非他是另有所恃,因為密探行事向來都是先斬後奏,殺人不用償命的。   三個人有了一陣沉默,還是盧方道:學鏞老弟,朝廷不派人接你的差事顯然是另外有了班底,因此,你手頭的那些人還是在手頭呀。   他的聲音很凝重,顯然別有所指,劉學鏞嘆了口氣:盧公,你的意思我知道,不過恐怕難以如願,朝廷雖然不派人接我的差事,那是無須要從我手中交接而已,另建體系,也只是另外派人跟那些人接好頭了,否則撤換一萬多人,又豈是容易的事,所以在我手頭上,很可能已經不聽我的指揮了,那些人多半已經轉到李益的手裏   劉學鍇駭然道:怎麼事情會這麼糟?   盧方也道:學鏞,怎麼會呢,你的職務很機密呀,連我都是最近才知道。   劉學鏞嘆了口氣道:事情恐怕還是開始在一年前的涼州,史懷義出了事,我趕去調停,卻沒有把事情辦妥,李益居然早已佈置定當,使我有令難行,我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到後來全部轉到李益那兒去了,那個時候,朝廷可能認為我不克勝任,已經在暗中部署排除我了。   盧方不覺一怔,隨即說道:學鏞,這是你過慮了,如果你的人都是對你絕對順從,令出必行的話,你的腦袋早就已經保不住了,朝廷最忌的就是臣下手擁重權,舉一足而動天下,那樣就危及朝廷了。   我知道,我能夠坐在兵部第二把交椅這些年歷任四尚書而不搖,就是為了我沒有太大的野心,可是李益用的那一套方法更絕,他把密探的指揮置於一個機構,由朝廷直接指揮,而不假手於人,司令者無實權,那自然使得朝廷更為高興   盧方大感意外道:這小子竟有這麼多鬼主意。   劉學鏞嘆了口氣:前些日子你們建議要我找了一個小紅的舊日師兄去行刺   盧方忙道:對呀,那人是小紅的師兄,聽說跟小紅的感情還不錯,所以我才介紹你用他。   我用了,他也很高興,因為他對小紅餘情未了,很想把小紅再奪回到身邊。   盧方道:那是不可能的,李益這小子對女人很有辦法,我那個丫頭居然為了他,連老父都不願顧了,小紅跟著他,還會要從前的師兄嗎?不過李益生性多忌,知道了這件事,很可能連小紅都不要了,只要小紅不在他身邊,你就很容易再派人去結果他。   劉學鏞苦笑道:盧公,你打的如意算盤太樂觀了。   怎麼?難道他竟忍了下去,還是小紅不念舊情?   都不是,據我所知,小紅對那位師兄倒還肯維護,想盡方法掩護他逃走了,結果他卻死在李益的箭下。   怎麼可能,李益能射死一名劍手?   一點也不假,據說在以前,他還箭殪了棲霞山一位劍道的宗師,這個年輕人似乎是無所不能的。   盧方笑道:那也沒關係,一名江湖劍手的死活,與我們有什麼關係,而且經此一來,他對小紅就不再信任,小紅也不肯為他再盡心賣命,你的機會也來了。   沒有機會,昨夜有人放一個拜盒在我臥房的窗外,裏面有兩顆人頭,一顆是我派去的殺手,另一顆是小紅的。   什麼?他殺了小紅?   可以這麼說,小紅是在他指斥下含憤自殺的。   那好極了,學鏞,沒有了小紅,你派去的人   我不會派人去了,而且也來不及了,他把小紅的首級送來給我過目,就表示他已看穿了我們的計畫,先發制人,明告訴我他不需要小紅的保護,而且也是展開了反擊行動的先聲警告,現在是他派殺手來殺我了。   別怕,就跟他比一比,瞧是誰的機會多。   作勢欲起,另外兩個人忙勸慰他,片刻後盧方又道:學鏞,有個好辦法,你不需要派刺客去,由他的母親出具書函,著令他請假到長安來完婚,他必然不敢抗命,等他一到,你就叫人   劉學鏞黯然道:盧公,你這辦法如果早一點提出,或能有效,現在提出已經太晚了。   怎麼會太晚呢?   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朝廷要我立刻去寫乞休的辭表,我的辭表一呈,就不管事了,那裏還有人?   你就晚一點遞好了,最多有個十來天就行了,只要李小兒一倒下,你也不必辭官了   劉學鏞無言地遞出一張將條,盧方與劉學鍇看了都覺得很奇怪,同聲道:這是什麼?   這是昨夜放在裝腦袋的盒子裏的警告信   盧方勃然變色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威脅京中重員大臣,學鏞,憑這張字條就可以治他的死罪!   盧公,你要治誰的死罪?你知道這是誰寫的?   盧方抓抓頭:這管他是誰,但背後指使的一定是李氏小兒,這是誰都知道的。   劉學鏞道:李益與我不睦,或許無人不知,但是僅憑這封信,卻不足以構成罪證的,那又不是他的親筆,如果任何人隨便寫封信就能扳倒一個人,把整個長安城都改作監獄都不夠關犯人的。   這是跟小紅的頭一起送來的,小紅本是他的侍兒,這可無法抵賴,也可以坐實他的罪名了。   唉,盧公,你為了對付他,當真到了不擇手段的程度了,你當真恨他這麼厲害?   是的,這小子可惡到了極點,首先是跟我搶小紅,然後又取了我河西的聲援,我真想咬他一塊肉下來   盧公,我要說句公平話,你恨他的這兩點都不成理由,小紅自己願跟他,她是長安名妓,朝中大員們欣賞喜歡她的很多,你權勢再重,也無法用強娶回來,這種事講究緣分,無可厚非之處。   盧方一嘆道:可是他把小紅要了去,對他不知盡了多少心,出了多少力,他居然如此狠心,活活地逼死她,我要為小紅鳴不平,要替小紅報仇!   那女子一身劍術極精,據說已鮮有匹敵者了,我前兩次遣去的刺客都有絕佳身手,結果全死在小紅劍下,那個女子若非自願受刎,誰也殺不了她,她既然肯自刎,必然是自知虧在理上,她之所以理虧,其咎卻在盧公,是你提議遣她那同門師兄去的。   盧方語為之塞,劉學鏞繼續道:說到河西的聲援,那更怪不到他了,盧公若是真能掌握住的話怎麼可能輕易為人所取?尤其是李益在那邊?手中沒有一兵一勇,居然把數十萬大軍,不靠朝廷兵書符令,就治得服服貼貼,這固是他的本事,但盧公未能切實掌握也是原因。   盧方惱羞成怒地道:學鏞,你究竟是幫我們還是幫他?怎麼處處都為他講話呢?   劉學鏞苦笑道:我就是走錯了一步,開始時若是幫他,就不至於如此狼狽了,如果我初見他時就跟他輸誠合作,說不定今天已是長安市上最有權勢的人了,現在要掉過頭來幫他也太遲了,人貴自知,遮幾遠禍,我小心退出了,回家去就起草拜表,特別來告訴你們一聲   劉學鍇這時才道:鏞弟,你是否要考慮一下?   劉學鏞毅然道:不了,這是別人給我的期限,我拿到大內去見皇帝,你們猜他怎麼說,他說唯一能幫助我的就是在兩天內准我的奏章。   盧方憤然道:這叫什麼話,學鏞,你太好說話了。   劉學鏞苦笑道:我不是好說話,而是沒說話,因為是我們先動手派刺客去的,字條上寫得很明白,投我以桃李,報之以瓊瑤,我們派人前去行刺,並沒有得到皇帝老兒的同意,這會兒也不能說他不管事呀!   盧方又端詳了字條片刻才道:學鏞,你不妨多派好手,守伏在寢室四周,誘使刺客前來,拿下他來。   劉學鏞連忙道:盧公,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的命呢?   學鏞!不是這麼說,這時候你一扯腿,我們什麼都完了,尤其是主上遜位後,新君登基,長安市中就沒有我們立足之地了。   我還等不到那麼久,三天之後,我如果不抽身,長安市就是我葬身之地了。   劉學鍇這才道:鏞弟!如果被這張字條嚇倒了,那未免也太洩氣了,你就是決心不幹,至少也要熬過三天,在第四天再遞辭表,才顯示沒有向李益屈服!   劉學鏞嘆道:兄長,你如果知道這張字條是誰遞來的,以及如何遞來的,你就不會再勸我使氣了。   誰?又是怎麼樣遞來的?   盒子是半夜裏放在我的床前,點塵不驚,而我侍衛中最佳的兩個卻被人吊在院中的大樹上,據他們說,動手的人沒看見,只是在著道兒前約略嗅到一股脂粉香,判斷是女子的成分居多。   啊!女子,李益那兒還有這麼高明的女刺客嗎?難道他對小紅不再重視了。   劉學鏞看他一眼道:盧公,你還在裝糊塗就不太夠交情了,你明知道世上身手如此高明的女刺客沒有幾人,算到李益身上,則除了一人外,再無其他可能。   是誰呢?我的確弄不清了。   賈仙兒,鬥殺魚朝恩,炫技長安市,劍技蓋天下,威名動四海的女飛衛賈仙兒!   怎麼會可能是她呢?她根本不會到長安來!   盧公,那你可消息太隔閡了,她每年至少要晉京一次,來了必進宮中去見皇帝,報告一下他們夫婦在這一年中,遊俠各地,解除民隱,懲治貪頑的情形,皇帝對她客氣得不得了,對她呈報上來的條例,連查都不查,就批交大理寺或刑部逕予執行了,你們注意一下、就會發現最近的一些大案,多半出自宮中,而各地的奏章拜到京中,都是歌頌聖明的,皇帝樂得很。   劉學鍇驚道:這我知道,近年來政風大有起色,頑廉懦立,貪墨魚肉黎民者,伏法不下百人,我還以為是你這個部門的功勞呢!想不到   劉學鏞嘆道:兄長,我這個部門如果能這麼做就好了,那些本家的子侄們如此關心國事,我也不會辭官以保首級了。可是我們劉家的那些好子弟親戚,只會仗著我們的勢力斂財凌人,即使他們訪查到當地官宦的不法情事,也只會插手進去分一杯羹,然後互相包庇。   盧方道:這證實是賈仙兒所為嗎?   皇帝認得她的字跡,看出是賈仙兒的,所以才對我說那句話,若是別人要我的腦袋,在京師朝輦之下,威脅刺殺大臣,皇帝不能不管的,只有這位姑你你,皇帝一點辦法都沒有,勸我遵辦,而且還擺了兩句話,說賈仙兒找上了我,就是該我反省的時候,她不會無故找誰麻煩的。   兩個人都默然無語了,劉學鏞嘆道:兄長,我辭官之後,你也得善為自處,對於那些親戚同族子弟少搭理,老老實實地做你的禮部尚書,或許還可以吃幾年平安俸祿,否則你也會被拖進去的。   劉學鍇沉思片刻才道:鏞弟,你顧慮得對,我也想遞個表保持你好來好去,誰也護不住他們,倒是被他們拖下水去,就太不合算了,走吧,我們哥兒回去參研一下如何草稿乞辭,回家去過幾年安穩日子吧。   兄弟倆同時要走,盧方慌了手腳,急急地道:姊丈、學鏞,你們這一走,我可怎麼辦?   劉學鏞:盧公,你這是庸人自擾,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李十郎正在當勢,你是他的泰山大人他怎麼樣也不會整到你頭上,依我說,你快點把女兒送去完婚吧。   唉!你們不知道那小子多可惡。   盧公,我們的確不知道李十郎的精明厲害,但是沒見到他對你怎麼樣呀,倒是這一次,我白被你拉進來,弄得灰頭土臉。   盧方沉下臉道:學鏞,你要是這樣說就太屈心了,如果你不是為了保全自己的權力地位,怕李益奪了去,你會這麼起勁對付他嗎?他是我的女婿,我不顧翁婿之誼,站到你們這邊來。   劉學鏞笑笑道:盧公,親戚朋友一場,大家好離好散,為這些不相干的話題吵起來太沒意思,反正今後這些問題也不存在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劉氏兄弟雙雙起身告辭了,盧方負氣也沒有送,他們兩人為了避免被人碰見,還是從後院側門出去的。   盧閏英早就躲起來了,沒有撞上,眼看著劉希侯也召走了,她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照理說,她應該對這個結果很滿意的,因她原就是進來偵探他們的計畫,看他們要如何對付李益而設法通知李益的,現在劉氏兄弟退出敵對的立場,而且還準備放棄手中的權勢,那鷹是李益的大勝利,但是盧閏英心中卻一點都沒有勝利歡欣的感覺,反而感到很茫然。   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會有這種心情的,仔細地沉思了一下,她才想到了她心煩的原因,是李益太厲害了。   厲害不是壞事,在長安這個圈子裏,老實人很難出頭的,天下的人都不會薈萃於此,都想博個青雲前程的,然而粥少僧多,而且每年能夠勻出的職位更是少,每人必須力爭上游,想盡方法去擠掉些人,才能混個差事,在這種情況下,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人,雖不敢說絕對沒有出頭的日子。但畢竟是很難的。   李益是靠著他的精明,他的心計,他的智慧,他的魄力,他的敢作敢為以及他的料事之明,才有今天的成就,當然他是個很厲害的人。   可是他的厲害與自己的父親起了衝突,而且侵佔到父親的權益時,最為難的就是她這個做女兒的了。   盧方的室中乒乓直響,大概是在生悶氣,摔東西,盧閏英發了一陣呆後,終於毅然地走向門口,盧方把門關上了,盧閏英用手在門上叩了兩聲。   室中傳出盧方的一聲怒吼:滾,滾開,我說過不許到這兒來的,滾開,別來煩我!   盧閏英柔聲道:爹!是我!閏英。   管你是誰都給我滾開!   盧閏英不禁一怔,父親從來也沒有用這種口氣對她說過話,可是她還沒想出個道前,門卻呀的一聲開了,盧方兩眼紅絲,一臉倦容地站在她面前。   盧閏英一陣辛酸,在她的印象中,父親一直都是意氣飛揚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衰老過。   而盧方的神態是令她感到萬分傷感,低下了頭,咽著聲音,道:閏英!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你   盧閏英忍住了悲戚強笑道:爹!我報了名字的。   我聽見了,可是那一會兒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倒是從聲音中聽出了是你,閏英,你怎麼不去陪著你的婆婆去,跑到這兒來?   盧閏英默然片刻才道:爹,女兒還沒嫁出去,仍然是盧家的女兒,即使女兒出嫁了,也仍然是你的女兒。   盧方長嘆了一聲:乖女兒,好女兒,難得你還有這份心事,爺也算沒白疼你一場,唉!權勢陷人,一至於斯,看你的母親,跟我幾十年的夫妻了,現在反倒形同陌路。   盧閏英忙道:爹!你別這麼說,娘跟你   盧方搖手道:你別為她辯了,我對她還不瞭解嗎?她一向好名要勝,以前因為娘家的人沒一個能為她揚眉吐氣,所以她才處處郁不得意,唸經拜佛。現在她可以抖起來了,李十郎是她的姨侄又是她的乘龍快婿,權傾一時,她連經堂都不上了,整天雄視闊步   盧閏英默然地聽著,然後才道:爹,您肯不肯聽我一句公平話,娘之有今天也不能全怪她,以前,到家裏的親戚們要負最大的責任,他們從沒有尊敬過她。   這怎麼可能,誰對她失禮了?   失禮是不敢的,她究竟是你的結髮元配,可是對她只是禮貌上的敷衍,絕不像對您一樣的尊敬過。   盧方道:這個我倒沒有注意到。   也許您是沒有留意,可是有些事是很令人難堪,即使是上門求告的親戚,只要是您身上的,在她面前絕不道出來意,只是隨口敷衍,一定要等到見了你才開口,有時來的是女客,也是把事情託你的兩個姨娘轉告   這是他們跟她不熟,不便啟齒而已。   爹!這是你的違心之論了,您明明知道是那些親戚們不屑於向娘求助,始終把娘看成了崔家的人。   盧方低頭不語,盧閏英含著眼淚道:您以為娘沒有知覺,對這些沒放在心上就是錯了,每次她跟我說起這些,總是偷偷地抹眼淚。   這是從何說起呢,親戚們不去談他們,我總沒有虧待過她,處處地方都很尊敬她。   娘是盧家的主母,但也只是擔個名義而已,您那一件事求過她的同意的,那一件事是讓她來作主的?兩個姨娘進門,連頭都沒向她磕過,您也沒有事先問過她一聲,就這麼娶回來了。   她難道為這個妒忌?你應該知道,我要兩個人來,只是為了替她分勞,使一些身邊的事有人料理而已,跟買個丫頭有什麼兩樣,只是名分上好聽一點,那兩個姨娘見了你,不都是恭恭敬敬地向你請安,叫你小姐,何嘗敢以你的長輩自居。   盧閏英嘆了口氣:爹!你怎麼還是弄不清楚,她們對我如何是一回事,對娘如何又是一回事,她們對我恭敬,是因我姓盧,我是盧家的大小姐,對娘簡慢,則是因為崔家沒有一個站得起來的人,假如娘的親戚中有一個像爹一樣地位的,盧家的親戚敢對她如此嗎?   盧方垂頭嘆道:孩子,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情形都是事實,可是有什麼法子呢,這又不是我們一家如此,在我們這樣人家裏的風氣都是如此的,一個沒有根源的媳婦進了門,始終是不受重視的,要一直等到她有了兒女,還要兒女中有人能夠高居顯赫,才能獲有地位。   這種勢利的習俗不能改變嗎?   談何容易,此風積來已久,而且不僅我們一家如此,天下莫不皆然,在這長安市上,又有幾家能免?   盧閏英道:那你就不能怪娘對十郎如此熱衷了。   盧方又深深一嘆道:現在還有什麼好怪的呢,我已經被擊敗了,敗得體無完膚,潰不成軍,敗軍之將不足以言勇,還有什麼好說呢。   爹,你怎麼這樣說,您還是當朝位列三臺的閣老,輔佐天子的宰相。   那只是別人看來如此,我的神明中,十郎要哄我下臺,只要一句而已。   十郎不會那麼做的,我也不會讓他這麼做。   他真的那麼做我也不能怪他,咎由我起,其曲在我,他有理由報復我的,可是要我去仰承他的鼻息,我實在做不到,也拉不下這個臉!   爹,你對十郎懷恨如此之深嗎?   盧方苦笑道:我倒不恨他,就怕他恨我,這個年輕人的城府太深,我算是領教了,多少有權有勢的人,都在他手裏倒下去,現在朝中除了當權的郭秦兩府外,誰不怕他,就是跟他共事的兵部尚書高暉,對他也不無警心   怎麼會呢?高尚書不是一手提拔他起來的嗎?   高暉起初只是借重他扳倒了于老兒,後來則是想借重他去穩定一下河西,可是他到河西,居然能把大局一把抓在手中,除了他之外,誰都掌握不了。   這不是太危險了嗎?朝廷最忌臣下握權。   盧方又是一聲長嘆道:他比那些人聰明,有權而不掌權,或我所知,太子曾往微服私行,跟他秘地會晤了一次,大概他把河西的控制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太子,所以太子對他已是言聽計從,相信得無以復加,高暉曾經對我說過,如果太子即位,朝廷裏的官可以由他挑,地想要誰的位子,那個人就得乖乖地讓出來給他。   盧閏英對李益的情形並不十分清楚,現在聽父親說起,想來不會錯,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了。   她固然希望李益能飛黃騰達,但絕不是這種情況,那似乎太快速了,太快的擢升,絕不是好事。   可是她又說不上來,因為她也明白官場中浮沉的內情,循著正常的途徑,也許永遠都爬不上來。   青雲富貴榮華之途,是由淵源、機緣及種種的手段才能獲得的,缺了任何一項,都將困頓終身,潦倒一世。   天下非無才人,但顯著者都為碌碌,就是這個緣故。   李益的成功,一開始是靠淵源,繼而是掌握機運,而且在機運中展露才華,沒有一點是僥倖而致的。   可是他的機運能維持多久呢?   盧方長長一嘆:閏英!你的婚事已經決定了,但是你如果要改悔,爹拚了命也會替你達成的,你知道我說這句話並不是為了我跟十郎之間的隔閡,而是為了你好。   盧閏英道:我知道,爹是怕女兒吃虧。   是的!因為十郎那個人,眼中已經沒有可畏忌的人,誰也降不了他,誰也無法為你撐腰。   盧閨英笑笑道:爹!那是您不瞭解他,在他未顯之前,他也是這個性情,那怕他僅是鄭州的一個主簿,不掌有任何實權,您這個當將宰相也不能夠使他折服的,很久以前,他就說過,那時他剛到我家來,他表示過,他娶女兒是為了女兒這個人,不是為了您的官職與地位。   盧方道:以前我聽了這句話絕不會相信,現在除了相信之外,我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扳駁他。   盧閏英笑道:我們的婚姻既是以情始,也不會以權勢利害而終,所以我倒不擔心這個。   盧方道:看來你是嫁定他了。   盧閏英點點頭,然後才道:爹,我求您別跟十郎作對了,你們可以好好相處的。   盧方道:現在我還能跟他作對什麼呢?只求他不來找我麻煩,就是託天之幸了。   盧閏英道:我擔保他絕不會如此的。   盧方道:你擔保?你能左右他?   我不能,但是我瞭解他,不管他對您有什麼意見,但是在名分上,他總是您的女婿,無論如何他都要極力地維護您的,他不敢擔上一個欺凌岳丈的名聲吧!   盧方不禁黯然,盧閏英再度誠懇地道:爹!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跟十郎過不去,女婿有半子之誼,您其他的那些親戚再親也不會比這個更親了,您就是把河西的基業交給他,也比交給別人靠得住呀。   盧方苦笑道:現在你也知道了,河西已經不能算是我的基業了,只是一層巧妙的制衡關係,使大家對我都有點顧忌,勉強能左右他們一二而已,可是被他那一攪,我什麼都沒有了。   您一定要這麼想,難怪要自苦了,您為什麼不想成是您把一切都交給十郎,讓他去接手,這一來您不是毫無所失,而且抓得更穩了嗎?   單是我這樣想有什麼用,他不這樣想,別人不這樣想,這也是枉然,我也沒有這麼厚臉皮這樣想   盧閏英笑了一笑道:爹!事實上的確是您把一切交給他的,您促成他的外差,而且是您的總系才使得史懷義對他多所顧忌,也因為有您的緣故,他才能在河西做那許多事,否則憑他一個尚書省劄委的小小京員,到了邊鎮所在,連節帥的面都不一定見得到,那裏還能像他那樣跋扈地放手行事,他成事的確是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完全是巧妙地運用各種關係來行事的,那固然是他的聰明與膽識,但是如果他不是一開始就打著是您的女婿的身分,在河西就沒有一人會聽他的,什麼事都辦不了。   盧方聽了一怔道:對呀!嚴格說來,這小子的一切成就,都是沾著我的關係才混出來的,只是他自己會那麼想嗎?   盧閏英道:我想他絕對不敢忘記,他到了河西書信往返頻頻,經過的情形都向您詳細稟報過,而且也多方要求您幫忙,一直到他跟史懷義交惡,派劉侍郎去斡旋,也都是您的力量,只是那位劉大人太窩囊了,跑得去沒幫上一點忙,反而跟他處處唱反調,尤其是回到長安後存心跟他過不去,硬把您給拉了進去   盧方低下了頭,開始有了悔意,的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如果他能始終如一地跟李益輸誠合作,真心地把自己所有的關係與影響力交給李益,全力支持李益,今天,自己將是長安市上最具權勢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鬼迷心竅,硬要跟李益唱反調,結果弄成了今天這個尷尬的局面,想來實在無聊得很。   盧閏英見父親的意思已經活動了,忙又道:其實您才是真正地上了劉學鏞的當,他在河西的勢力被十郎挖走了,心有不甘,回來加油添醬,把您說得偏向他那邊去,王閣老到底是老成持重,看得深遠,就不上這個當。   盧方一嘆道: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不不會遲,只要您心中不存歧見,事情仍是很好辦的,尤其是劉學鏞已經退致了,那您只要   盧方連忙道:要我跟他低頭,那可辦不到。   盧閏英道:這個當然不必,您是長輩,豈有向一個小輩低頭的?關於過去的事您只要略過不提就是了,剛好姨媽來了,您對姨媽客氣一點,那總不損您的尊嚴吧,彼此是親戚,又是親家,禮貌上也應該如此的。   那當然可以,而且也是應該的,可是事情就這樣行了嗎?十郎那小子肯如此甘休?   盧閏英道:爹!不是我說您,在這些地方,您的心眼兒是太小了,一直到現在為止,十郎幾曾對您有過一點失禮的地方?為了于老兒的事,您準備把責任推在他一個人頭上,他自己把事情料理好了後,不獨對您毫無怨意,而且還把您極力撇開   盧方略略有點愧意,低聲道:這是以前,那時他還不怎麼樣,還要我的聲援,現在卻不同,他的翅膀硬了,不要任何人的幫助了,他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呢?   盧閏英道:我想不會有什麼改變的,以前他沒有因為您的權勢地位而特別巴結您,現在也不會對您有所改變的。您之所以心懷不安,完全是您自己在想   她措辭算是下了一番思索,沒有用心虛兩個字,避免刺激父親。但是盧方仍然聽得懂她的意思,嘆了口氣,剛要準備說什麼。   盧閏英又道:爹!女兒始終不明白,史懷義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部將,他把您擠出河西,您都能忍受,為什麼反而會對自己的女婿這麼不放心呢?   這句話說得很有力量,比一切的勸解都有效,盧方心中猛自一震,暗忖道:對啊,我為什麼跟十郎過不去呢?為什麼要搬石頭砸自己的痛腳呢?難道就因為他奪去了河西嗎?其實河西早已經不是我的了,雖然名義上我是升調,但史懷義既是朝廷的支持授意,朝廷一定很清楚內情,我在河西的影響,也只是個空架子而已,倒是入了十郎的掌握,對我還有利些,唉!我真是老朽了,庸人自擾,專找自己的麻煩   在口頭上,他卻不能這麼對女兒說,只是苦笑一聲:在河西,我還有內調一條路走,現在,除了告老回鄉,我就再無退路了,而告老回鄉的滋味我實在不想嚐,我們家鄉的人是最勢利的   再勢利也不能欺負到您頭上吧!   那當然不敢,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壯,我不做官了。回家比他們還是強。只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是高踞族中的首席,如果一旦丟了官,世態炎涼,那副嘴臉最是叫人難堪的,所以我患得患失之心特重   這種心情盧閏英是可以瞭解的,一個每次都被尊推首席的人突然有一天降到次要的地位上去了,雖然仍受著相當的尊敬,但是在受者的心情中,卻是異樣的難堪。   因此她充滿感情地道:爹!您不會的,您的年紀還輕得很,像王閣老那一大把歲數,都沒有告老,您還可以留朝很多年的,而且女兒也不會讓你告退的。   這等於是個保證,京官乞休,只是一個下臺的藉口而已,那不是因為真的年邁力衰,不堪任用,而是象徵著失意而去。   盧閏英等於是向父親保證,她會運用她對李益的影響力,盡量保全父親的官位。   這句話如出之於他人之口,盧方一定會很難堪,但是出之於自己的親生女兒,那的確是出之於誠懇的關懷,盧方十分感動地道:孩子,那倒不必了,正如你所說的,我畢竟是當朝閣相,我不去對付他罷了,他如果存心對付我。自然是防不勝防,否則就是不靠他,我還不太容易倒下來,因為我做事一向很謹慎,倒是你的婚事不能再拖延了,我想你娘把她堂姐接到長安來,也是為著這個。   盧閏英低頭道:我想是的,所以她們談起了一個頭,女兒就迴避了。   這是規矩,也是禮教,雖是自己最切身的重要大事,但做女兒家總不能賴在旁邊聽的。   盧方笑道:你娘大概是怕我跟你表哥鬧得決裂了,誤了你們這頭好婚姻,所以才急急地把親家母接來,商量送你到鄭州去完姻,她談起了沒有?   盧閏英道:可能還沒有,娘很要強,在姨媽面前總不能流露出跟您不和的跡象,所以姨娘到了門口時,她再三請您去接一趟   盧方輕嘆道:你別為我掩飾了,這是你母親識大體之處,她來求我,實際上是為我留分體面,她如若不招呼我一聲,逕自出迎,沒臉的是我姓盧的,你母親雖然跟我已經鬧得很不愉快了,但是在大體上,她還是給我保全顏面的,這是她的可敬處。   盧閏英聽父親的口氣已經有軟化示和之意,心中十分高興,連忙道:爹!您是一家之主,重要大事,自然是要您主持的,何況娘只是在一些小地方跟您意見不合,畢竟是多年夫妻,再怎麼樣也不會跟您過不去的!   盧方低下頭嘆道:我身為男人,心胸竟不如爾輩女子寬大,想起來實在慚愧,英兒,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嫁到李家去了?   是啊!爹!這門親事是您訂的,而且已經鬧得滿城皆知,天下與聞,女兒說什麼也不能再改悔了。   唉!老實說,我心中還是不贊成,這次可不是對十郎有成見,而是我真心為你著想,因為十郎那個人厲害,而且素來嫁女,除非是想女兒高攀。否則一定要擇婿不如我者,這是為了女兒著想,免得嫁過去吃虧   在李家大概不會有這種事,女兒說過了,我家權勢高壓不了他,再說女兒也不願意結那樣的婚姻,靠著娘家的力量在夫家逞威作福並不是光采,反會惹起別人笑娘家沒有家教,長安市上有很多女兒都是被人家休了回家的,可見做媳婦的太跋扈了是沒人受得了的,真到鬧翻了,拚著決裂,一紙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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