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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節

馬鳴風蕭蕭 蕭逸 28754 2023-02-05
  七天以後,他終於來到了皋蘭。   這是個大地方,市街整齊,人文薈萃,楊柳搖曳著一天的碧綠,使遠來的遊子,乍然目睹之後,感覺到一種無比的輕鬆,彷彿一下子忘卻了旅途的勞累。   皋蘭、白塔兩座巍峨的高山,一前一後拱衛著,青天白日,和風廣被,稻田裡起伏著的層層稻浪,尤其使人陶醉,即使你是第一次來,你也會深深的愛上這個地方。寇英杰把郭先師的靈柩暫寄在市郊的白塔寺,他自己因形容憔悴,服喪在身,再加上有了前此在秦州的經驗,也就不再隨意住店,就在廟裡掛了個簞,佈施了一兩銀子,暫時歇了下來。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他不得不儘量收斂行蹤,雖然說已來到了先師故居,可是他依然謹慎言行,甚至於對廟裡的和尚他都未敢吐實。

  白塔寺乃是皋蘭城一所極為壯觀的寺廟,地處鎮遠門外,而正當黃河之濱。這裡香火極盛,全寺有三百寺僧,寺剎之建築稱得上金碧輝煌,寶相萬千。   寇英杰因隨靈在身,被接待在較為僻靜的西禪院裡。這所院子只由一個風火僧叫向元的老和尚看守著。有一個很小的佛堂,署名是小禪山房,住寺的和尚不過八人,較之白塔寺的其他各個殿院香火可就差遠了。   然而,這片西禪院裡,卻有屬於它自己的一番寧靜。獨攬水光山色的一面雅座,又是其他各殿院所無法比擬。   院子裡栽種著十數株老松,高插雲天,和禪房外的幾株老梅,對映成趣。   人們喜愛梅樹,乃在於它獨特嶙峋的形態與氣質,倒還不曾聽說過梅不開不雅的說法。   松亦然。無論什麼地方,如果種植了這兩種樹木,必然令人心曠神怡,尤其是出家人的寺院裡,望之而興出塵之念,含蓄著幾許仙佛出世的崇高哲學。

  歲值晚秋,老梅蒼勁的樹幹上,已吐出了幾點生芽,殘陽夕照,雲高飄飄,大地肅殺。   寇英杰把先師的靈柩安置好了,又佈施了一些燈油錢,請這西禪院裡的和尚,在靈前念上一卷經,放上一個焰口。   一堂功課作下來,已是和尚們用晚膳的時候了。和尚們陸續的去了,他乃得暫時的安寧,徐徐步出佛堂。   剛剛進寺的時候,先已用過飯了,現在還不餓。出得佛堂,接觸到清冽的一陣風,目睹著院子裡的古松老梅,心裡興起了一陣安適之感,說不出的舒坦。   站立在高聳的廟臺上,鳥瞰著浩瀚的黃河之水,只見河水翻騰,一瀉千里,殘陽下水色泛金,目力極視而不見其源。這條馳騁中原,行經九省的第二大河,果然雄姿英發,慷慨激昂而不可一世,揆其來勢,出自青海巴顏喀喇山北麓,原為星宿海,繞積石山,而入隴省,這裡首為其經,是以水勢奇猛,拍岸濤天,蔚為壯觀!

  寇英杰這個出身平凡的天涯遊子,在一連串不平凡的連續遭遇之下,也變得不平凡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飽經風霜,累經大敵,無論閱歷抑或人情世故,也都大為增進。此刻,他目睹著眼前的壯觀肅殺,卻不禁興出了人天合一的出世之感,下意識覺得自己彷彿化身於河道中的一堵礁石,正自身受著澎湃奔騰河水的無情衝激和洗淬,而那堵礁石卻不退縮,何能退縮?   恍惚之間,他已似強大了許多,不再懦弱了。   施主可曾用過膳食了?聲音蒼勁,而有磁音,起自右側松下。   寇英杰霍地回首,發現到了那棵松,從而也就發現了松下的那個年老的風火僧向元!   初來西禪院時,他們已經見過了。   這時那個貌相清臞,五嶽朝天的黑和尚,蜷著一條腿,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截樹根上,身側放著一卷經,一隻瓦罐,罐子裡是清冽的甘泉,置著一個大木杓,寇英杰看他之時,他正仰起頭來,把滿滿的一杓清泉注入喉中,狀如長鯨吸水,一飲而光。放下木杓,他呵呵一笑,拍打著僧衣站起來道:施主怎不到前面去進膳食,山上涼,夜又長,很容易感覺飢餓呢!

  寇英杰欠身一稽道:多謝師父關愛,在下來時己用過飯了,身邊還有幾個鍋餅,夜裡餓了也無妨,大師怎麼不去用膳?   和尚呵呵笑道:老衲自辛丑年習闢谷,過午不食,算來己有些年了!   寇英杰欠身道:失敬,失敬!   和尚道:施主來到皋蘭,怎不直接投親?這裡可有朋友?   寇英杰道:在下是外鄉人,這裡並無親戚,只待將先師靈柩送達之後,即行離開,尚未曾想到在此逗留!   和尚嘴裡喧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但不知施主師尊,喪居那裡?   寇英杰一笑道:在下要請教,大師父可知道這裡有座興隆山麼?   和尚道:有有,施主,你且看來!言罷他向前走出幾步,寇英杰自後跟上。   二人來到廟臺邊上,只覺得天風冷冷,風力沿著白塔山的邊緣疾旋不去,形成疾勁的氣流旋渦,二人身上長衣俱被獵獵揚起。

  風火僧向元抬手指向遠方道:喏!施主且看,那白紅參雜處,就是興隆山!   寇英杰道:多謝大師。   山處邊遠,似與天際相齊,一道紅紅的夕陽雲彩,帶狀的描出一長條異彩,嶙峋的七股山峰,都像鑄鑲了一圈金紅色的彩邊,山尖上大概有積雪,冰雪夕陽互一對映,渲染出瑰麗的顏色,好景致!   看到這裡,寇英杰心裡禁不住讚了一聲妙,卻見那風火和尚,瞇著一雙細長的眸子,打量著遠遠的山勢,頻頻點頭不已:興隆山與伏蟒山相扣聯,前後七峰,展延百數里,號為飛仙所居,施主可曾覺得那片紅光過於渲染些了麼?   在下正有同感!   和尚呵呵笑道:那是因為嶺上多生紅梅之故,因山上終年罩有白雲日夜不分時令,四時皆稱花香,紅花夕陽相映生色,本地人叫它作血海騰龍,呵呵,施主看是否有幾分傳神?

  寇英杰早已為那番天然景致所吸引,禁不住連口讚頌不已。   和尚用他那隻黑手,比劃著山勢道:施主要去的興隆山是在前面三峰,後面四座峰頭卻是屬於伏蟒山的界限,那裡傳說氣溫酷寒,倒是興隆山景致天成,稱得上人間洞天了!   寇英杰道:大師父對那裡很熟麼?   熟也並不甚熟,和尚展開著一雙花白的眉毛:倒是去過幾回。   說著他臉上帶出一片笑意又道:那裡有一處地方叫白馬山莊   寇英杰頓時心裡一動,卻沒有現於面上。   和尚含笑接下去道:老衲倒去過幾回。   寇英杰道:在下要去的地方,正是白馬山莊,大師父可否指引一條明路?   啊!和尚道:那倒是巧極了,白馬山莊,居民不過三五十戶,多是前朝遺老,施主令師大名

  寇英杰本待直說,可是他卻想到師父大名滿天下,如道出實話,和尚必然大吃一驚,說不定又多上一些閑是非,是以他話到嘴邊又吞住,當下乃改口說道:先師姓雲,草字雙飛!   和尚愣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倒沒聽說過了。老衲前些時去那裡,乃是同敝寺的鏡明方丈專誠拜訪一個江湖奇人郭老王爺。   郭老王爺?   施主不要誤會,老衲說的王爺,可不是在朝為官的王爺,而是有金大王之稱的那位江湖奇俠,郭白雲郭老俠客。施主大概也曾聽說過這個人吧!   寇英杰一抱拳,肅聲說道:郭老俠名久播,在下自然聽過,想不到他老人家也住在興隆山。   風火和尚感慨著道:郭老王爺當得上是個異人,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可稱天下無敵,敝寺的方丈,就曾專誠請他老人家指點過功夫,老人家當時送了敝寺方丈四個字的謁語,至今方丈仍受益無窮!

  寇英杰道:這麼說,在下此去興隆山,交待完了先師喪事,倒要專程去拜謁他老人家一下了。   那可沒這麼容易!老和尚微微笑著: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山上還不一定,就算是在山上,平素也是不見外客,那位玉小姐更是出了名的難惹,她武功得自老王爺親授,可是不得了,誰也不能輕易冒犯!   寇英杰道:這麼說,外人是無法上門拜見了?   很難!和尚忽然又笑道:這也難說就是了,山上有一處地方叫梅園,郭老爺子與那位玉小姐最喜梅花,閑來無事時,常愛在那裡走走,施主如果有心拜見他們,不妨在每日晨昏,到那裡去等著,說不定有意外的遇合,也未可知!   寇英杰抱拳道:多謝大師指導,在下聽說郭老先生門下有兩位弟子,是否也住在一起?

  風火和尚道:不錯,二位少君武功都高不可測,只是並不住在山上,聽說兩位少君掌管著老人家百萬的家財,目前在甘涼經營著珠寶生意,每月才得上山一次。那位二少君複姓司空,單名一個遠字,前時有幸,還到過敝寺幾次,方丈請教過他的劍法,果然高明,只是這兩個人,似乎對名利心過重,聽說不得郭老喜愛!說到這裡嘆息一聲,雙掌合十,又道:阿彌陀佛,名利之心導源於貪,貪不能止,則諸世間孵,化,萱,胎,隨力強弱,遞相吞食,是等則以貪字為本,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寇英杰待他念完佛語之後,道:這麼說,這白塔寺與郭老先生淵源甚厚了。   誰說不是!風火和尚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不瞞施主你說,這甘涼地方有十處寺廟,包括敝寺在內,都接受過郭老王爺大量金錢佈施,阿彌陀佛!他合手又喧了一聲佛號,才繼續道:郭老王爺可謂是我們佛門的大恩人,這十座廟剎的香火,多賴以維持,只是自從二位少君管帳經營以後,卻對出家人刻薄多了,每月照例的佈施銀子,也常常借故拖延不給,敝寺已很久沒有領到了。最可憐的是宏濟寺,當初建廟的銀子,全賴老王爺解囊支持,如今一旦中斷了接濟,廟裡香火不濟,百十名僧徒,幾乎己瀕臨斷炊之危,目前多賴各廟宇互相接濟維持,說來也實在可憐!

  寇英杰道:這種情形,郭老先生豈能不知?   施主有所不知,風火僧這才吐出了滿肚子的苦水道:郭老王平素很少在家,他老人家自從三年前參習上乘心法以後,已不問外事,家事有他女兒,外面事也就聽令他那兩個弟子負責。   說到這裡嗓音壓低道:聽說老王爺關照每月不得中斷十所廟宇的接濟,奈何二位少君是陽奉陰違,把這筆為數可觀的銀錢,用以中飽私囊。頓了一下,他雙手合十,又自高念一聲佛號,嘴裡連聲道:罪過!罪過!   寇英杰心裡對於二位未曾謀面的師兄,有了一個大約的認識,也就不再多問,當下合十告退,向所居禪房自行步入。   他當然不是真的回房歇息,只是不願讓那風火和尚知道而已。   出了白塔寺,他急急策馬,沿著黃河右側的一條黃土驛道,一逕的疾馳下去。一盞茶的時間以後,他已來到興隆山下。打量著眼前的山勢,他由不住興出一聲讚嘆,暗暗讚揚著先師生前果真是好眼力,選擇了這裡居家。   在一片蟬聲裡,但見眼前柳蘊成蔭,山勢極為遼闊,共分有雙股敞道向內山環抱進去,放眼看去,一片藹藹秋光,雲霞迷離處,點綴著萬紫千紅,間歇有白鷺成群,耳中不時婉轉著靈禽的啁啾。   兩條敞道雖是相背而馳,觀其盤旋之勢,卻是殊途同歸。   仰首前瞻,細察山勢,明顯的分為三道界限,面積最廣大,展延百里的第一界線,即是最小的第一界線,這一道界線內,鳥語花香,秋色宜人。   第二道界限,屬於半山之勢,牽連後山諸嶺,天光自四峰交投直射,樹挺枝秀,風回雲轉,泉聲潺潺在聞,似更能獨得天地之鍾秀。   至於第三道界限,概為高拔千仞之嶙峋峻嶺奇峰,那裡白雪常封,雪氣氤氳,卻非極目所能窺其堂奧。   寇英杰把眼前山勢,看了個清楚,胯下黑水仙,已不耐發出嘶聲,頻頻刨動前蹄,寇英杰微微抖韁,即刻向嶺內奔去。   一片秋色蟬聲,他來到了一處內山腹地,一面是展延數里的秋收旱田,另一面是水明山秀的天上人間。   高有十丈的一方巨石,拔地直起,作馬揚前蹄之勢,透過巨石腹跨之下,蜿蜒出一道迂迴的山路,自此地勢漸漸昇高。巨石上赫然鑄刻著白馬山莊四個大字,字跡蒼勁,其上抹以翠綠,望之而興古意。   寇英杰方自對石凝視,耳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之聲,他不禁帶馬回頭,卻使得他微微一驚。   目光望處,只見一頂青呢大轎,在四個黃衫短衣精壯漢子的力抬疾步下,正自繞過一彎腴柳,直向寇英杰站身處行走過來。   山道雖然不窄,可是容納了這乘轎子,再並馬而行,可就有些牽強。寇英杰就把坐騎向一旁閃開了些,轉瞬間,對方那乘轎子,已來到了近前。   撇開轎子中人不算,走路的共是五個人。抬轎子的是兩個人,跟著換肩的又是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卻行走在轎子的前首。這個人二十左右的年歲,一身鮮艷講究的青緞子長衣靠,腰扎絲絛,卻把長衣下襬一角別過來,扎在絲絛裡,這人面容黑瘦,但精神奕奕,背後的一口長劍,似乎較一般的劍身,看上來要長出半尺,老長的一截露出頸後,足下一雙鹿皮爬山靴,昂首闊步,精神抖擻。   寇英杰立處,正當白馬山莊那方的入口之地,來人一行看來正是借步此處入山,雙方正好照了臉兒。   那乘轎子轎簾敞開著,裡面倚坐著一個四旬七八,衣衫華麗的中年斯文漢子。這人正自用一雙奇異的眸子,打量著寇英杰,忽見他右手微微揚動了一下,轎子立刻就停住不動。   轎前青衣少年,立刻回身拱手聽命。   華服漢子嘴皮微動,寇英杰因距離較遠,未能聽出他說什麼,即見那青衣少年應了一聲:遵命!隨即回身向著寇英杰站立處走來。   寇英杰心中方自一怔,對方那個青衣少年,已經站立面前:你是幹什麼的?   青衣少年衝口先來了這麼一句,一雙鋒芒畢露的眸子,上下的在寇英杰身上轉著,其勢洶洶,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武的樣子。   寇英杰在馬上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姓寇,寇英杰,來此是訪尋一戶人家   胡說!那少年咄咄逼人的上前一步道:這裡那有你要找的人?既要找人,怎不知找人的規矩?還不給我退了出去!   寇英杰心裡老大的不悅,只是一來摸不清對方身分,再者自己此來是客,又在服喪期間,自不便惹事,當下翻身下馬。   少年上前一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既然來這裡找人,怎不在入口先行通報,敬候響箭通知?這麼胡跑亂闖,想死麼!   寇英杰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然出口傷人,不禁冷笑一聲道:興隆山莊未聞是何人私產,我怎麼就來不得?   少年怒叱一聲道:大膽!足下一跨步,霍地出右掌,直向寇英杰前胸上直擊過來,寇英杰後退一步,少年這一拳差著數寸沒有打中,可是緊接著他右足快進一步,卻用另一隻手呼一聲,帶出大股拳風,直向寇英杰腰眼上擊來。   寇英杰登時就覺出這少年拳腳上得過高人傳授,而且行拳過掌之間,頗有內功根底。心裡有了這番見地,寇英杰不敢大意!他一來心怒對方口頭刻薄,再者這少年尤不該出手打人,是以他決心要給他吃些苦頭。   少年拳來得猛,寇英杰閃得妙。   呼一拳又走了個空,少年狂吼一聲,正待三次進拳,寇英杰已不容他這般猖狂,只見他身子向後一撤,右掌託附之間,施展了一個托字掌,直向對方少年右肘腕上附來。   青衣少年年幼得高人傳授,只因上來自負,根本未把對方看在眼中,這時摹然發覺到不妙時,已把招式用老,想退身已是不及。   隨著寇英杰輕叱的一聲:去!掌勢向外一吐,青衣少年身子就像個陀螺似的向外旋了出去,叭的一下子坐倒在地。   轎內那個華服中年漢子看到這裡眉頭一皺,霍地把身子坐直了。   就在這時,坐倒在地的青衣少年,猛然把身子竄了起來,劍光一閃,指向寇英杰面門,他氣勢洶洶的道:小子!你是找死,快撤兵刃出來!   寇英杰打量了一下轎內的中年人,見他表情泰然,絲毫不以為意,心內不禁大不為然。   既然撤出了兵刃,動起手來可就保不住要傷人,妙在對方主人在場,竟然不予喝止,寇英杰可不願這麼冒失。當下他閃出一步,怒目視向轎中人冷笑抱拳道:足下莫非聽任手下這般作為不成?   轎內中年漢子鼻子微哼一聲,徐徐的道:興隆山名榜武林,足下這般冒失,略予懲處,理所應當。說到這裡嘿嘿一笑,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在寇英杰身邊的那匹黑水仙身上轉了一轉,一隻手微微抬起,摸著脣上的一叢短鬚:足下現在走還來得及,只是得把這匹牲口留下來,怎麼樣?   寇英杰冷哼一聲,不再與他多言,卻把目光移向那個青衣少年,他預感到一場殺搏在所難免,左手輕輕在愛馬黑水仙身上拍了一掌,黑水仙遂自行向一旁走開。   青衣少年一舉掌中劍,道:快!少爺要在你身上開個血窟窿,才消心中之恨!   祇怕未必!寇英杰眼見他主僕如此囂張,決心要出手教訓這少年一下,只是那轎中人顯然是個虛實莫測的人物,倒不得不令他暗中戒備。   無論如何,他不出手是不行了。   冷笑一聲,他手探腰側,寒芒乍顫,卻把一口如意軟刀操在了手中。   青衣少年沒料到對方施用的竟是一口軟兵刃,心中一驚,卻把長劍向懷中一抱,目視正前,氣沉丹田。   架勢一拉開,可就透著不凡!寇英杰見少年一拉架勢,憑自己閱歷,竟然未能看出對方門戶,心中不免吃驚。   是時,轎內中年人已比了個手式,轎夫隨即把那頂青呢大轎緩緩放了下來。中年人依然坐在轎內,他臉上微微帶著冷笑,擺出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   寇英杰不禁心中更是有氣,方待向對方少年交待幾句,卻不料那少年一心想找回方纔的面子,根本就無暇與他多說,嘴裡喝叱一聲,一挺掌中劍,直向他面門上刺了過來。   寇英杰如意軟刀向外一封,身子奇快的一個疾轉,左掌霍然遞出,直向那少年後肩擊來。   他無疑是心存仁厚,滿心祇想略給對方幾分顏色,倒是無心傷害於他。卻不知那青衣少年並不領他這個情,就在雙方刀劍乍然一交的當兒,那少年身子一個快速的疾轉,掌中劍霍地向外一封,泛出了一片寒光,由上而下,劃出了一個之字。   這一劍無異是得自高明傳授,之字上的一點,象徵著劍點前心,接下去是劍掛兩肩與一揮一拖,這一劍五式,果然高明之至!   寇英杰方自凹腹吸胸,躲開了首先的一刺,接下去的四手快劍,卻是一氣呵成,青衣少年如非心存狠惡,萬萬不會對一個陌生人一照臉的當兒,竟然施展出這般狠毒的殺手。   這一招五式,施展得那般奇妙,寇英杰萬萬不曾料到對方一個年少弟子,竟然會有這般起手,乍驚之下,他身軀猝然拔起,掌中刀施展出他素鳴得意的一招一刀奔雲。一陣兵刃交鳴聲,雙方不約而同的俱都向後退了幾步,青衣少年到底是力道不足,足下踉蹌著,幾乎坐了個屁股蹲兒。   然而寇英杰卻也並不體面,在他低頭察看時,才恍然發覺到長衣一角,居然為對方劍刃削落。   就在寇英杰方自一緊掌中刀的同時,那個青衣少年居然第二次襲了過來。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為猛烈,掌中劍捲起了冷森森的霞光,在刺目的劍光裡,卻明顯的分出了三截劍尖,分點寇英杰咽喉、心窩、下腹。   青衣少年果然劍法迥異,只是這一次在寇英杰嚴密的防範之下,卻難以取勝。   面對著當前劍勢攻擊之下,寇英杰身形紋絲不動,他迭經大敵,早已養成臨危不亂的大家風範,越是形勢險惡,越見其謹慎周密。   這種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氣概,正是成就他今後在武術劍道上超凡拔萃的最大因素。   青衣少年一手三劍的絕技施展的並非不妙,只是卻懾於寇英杰這般泰山崩於前而不潰的氣度,就在他心神微分的當兒,寇英杰已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在對方泰山壓頂的劍勢裡,攻出了一刀,刀光一吐即收。   耳聽轎內中年人一聲叱道:不好!像是一頭怒起的飛鷹,那個身著華麗衣服的中年漢子,倏地騰身而起,寬肥的彩衣,噗嚕嚕帶著一陣子疾風,飛星天墜般的向著二人之間猝然落下去。   中年人顯然具有非常身手,在他兔起鶻落的一剎那,寇英杰頓時有感於他環身四側的充沛力道。也就是這種力道,迫使寇英杰不得不向後面撤退了一步。然而,這仍不能阻止他已出的刀勢。   其實寇英杰是有足夠的能力,在這一刀取得對方性命。他當然不會這麼做,如意軟刀的刀尖,在已經掃觸到對方前心衣邊的彈指間,忽然向上方跳開,有意的離開了這處要害,卻扎向那少年左面肩窩,噗的一聲,足足扎進去有兩三寸深。   刀拔,血竄,青衣少年嘴裡啊唷!一聲,足下一連後蹌了六七步,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面前人影一閃,現出那華衣中年漢子,他似乎震驚於青衣少年的負傷,面上神色為之一變,二話不說,陡然出手按在了少年肩上傷處,幾名轎夫也都驚慌失措的偎近上來。   華服漢子怒聲道:沒你們什麼事,退下去!   四名轎夫似乎十分畏懼這中年人,聞聲後,匆匆退回原地站好。   中年人怒視了寇英杰一眼,才轉向少年說道:不要緊,這裡尚有一粒定血丹,無論多重的刀傷一粒足可見效,你服下以後暫時不要走動,小坐片刻,當有妙用!   青衣少年十分委屈的點了一下頭道:謝謝爹爹!   寇英杰心中一驚,這才知道對方竟然是父子關係,較諸師徒之情猶要更深一層,看上來,雙方勢將更難以善罷甘休了。無論如何,即使是一千個有理,此刻也難以分辯。   寇英杰心知此刻開口,即使是真心向對方致歉賠罪,也是無濟於事,反倒不如一言不發,看著對方究欲如何,再定對策。   想到這裡,他退後一步,將一口如意軟刀,還入鞘內,倒要看看對方怎麼對付自己。   是時,那中年漢子已由身側取出了一個扁玉匣子,打開來,由裡面取出了一片丹藥,與少年服下,收起了玉匣,他才緩緩站起來,一回頭,目光炯炯的逼視向寇英杰:混小子,你好大的膽子!華服漢子邊說,邊自把一雙袍袖捲起來,向上方作規則的挽好,那雙灼灼的眸子,鷹般的深沉:足下攻習的是馬家快刀吧!不錯,很有點底子了!   冷笑了一聲,他又接下去道:不上高山,不顯平地,今天鄔大爺也叫你長長見識,你就知道你那兩手三腳貓功夫在這裡耍不開了!他一面說時,身子一直向後面退著,可是退的步子顯然很奇怪。   寇英杰因見這中年漢子器宇軒昂,是以一上來,就未敢對他心存輕視,這時聽他口氣,竟然已窺出了自己刀法玄奧這是下手對敵武者大忌。   蓋因為對方一上來先把自己身手摸清了之後,先已立於不敗之地,想要勝他可就不易。再者,寇英杰也曾注意到中年漢子退後的步子,乃是採取交插五宮的步勢,心中更不禁大生警惕之心,愈覺得對方不是好兆頭。   中年漢子退到一定位置上,左實右虛,把腳步定了下來,一雙手腕子交插相疊在前面小腹上:足下請吧!臉上帶著輕輕的冷笑,這漢子真有說不出的狂傲姿態。   寇英杰抱著拳道:請報大名!   中年人狂笑一聲,道:你也配問我的名字麼?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寇英杰咬了一下牙,冷冷的道:足下既不願以姓名示人,顯然別有隱衷,請示要與在下怎麼一個打法?   中年漢子嘿嘿笑道:小子,你連我妙手崑崙鄔大野都不認識,竟然就敢來到皋蘭撒野,這就活該你小子要倒霉了!雙手揮了一下道:來吧,找出你的刀,看看能沾著你鄔大爺一根汗毛不能!   寇英杰道:那倒用不著,兄台既然空著手,在下也就徒手奉陪!   這也是寇英杰心思慎密之處,因為對方一上來先已看出了他的刀功刀門,是以他也就不再以刀對敵。   鄔大野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一切隨你,來吧!說到來字,他身子霍然向下一矮,氣沉小腹,目視正前,身軀似蹲又立,看來固若磐石。   寇英杰自忖著這個架不打是不行了,當下抱拳道:現醜!   陡然他足尖點地,身軀平著竄了過去,左手微晃一下,右手待機直向姓鄔的上胸劈出一掌。這一掌純係試探對方虛實,掌力乍一推出,中年漢子竟然隨著他的掌勢霍然向後退了出去。   當初還不覺有異,待到右手往回一收的當兒,這才暗吃了一驚。原來那漢子整個身子彷彿是一塊鐵,而自己收回的手掌,卻有如是一方磁石,一出一收,有如磁石引鐵,眼看著那漢子身軀,夾著一股強勁的風力,呼地一聲,隨著自己收回的掌勢,猛地撲了過來。   寇英杰大吃一驚,陡然憶及當初郭先師在沙漠動手之時,老人家的身手,即有幾分與對方相彷彿,俱是武林中難能的粘字訣竅。這一驚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也幸他洞悉在先,才免了一場上來劫難。   鄔大野身如狂風般的襲上來,四肢齊收,而在他身子甫一湊近的剎那,卻驀地向外分開來,一收一放,其間夾帶著萬鈞巨力。   鄔大野心銜子傷之恨,再加以他本人一貫的動手作風,必使對手身上帶了傷方得倖免,是以拳腳上力道,貫足了十成功力,雙手猛襲寇英杰雙耳兩頰,一雙足尖蜷曲著,直向寇英杰兩處肩窩上踢去。   寇英杰如非洞悉於先,祇怕一上來先就招架不住,總算他見機得早,身子霍地向後一坐一擰,嗖的一聲拔出了一丈五六。   妙手崑崙鄔大野一雙足尖,緊擦著寇英杰肩上踢了過去,險固然險到了極點,只是沒有踢著。呼一聲,像是一片雲似的,鄔大野掠空而過。   兩個人就像一對剪空交尾而過的燕子,剎那間分飛兩處。   寇英杰頓時有感於對方手足上的力道驚人,雖然沒有被他實力擊中,只為他手足上的風力掃擦過去,也覺出火辣辣的一陣灼痛,如此看來,對方這個中年漢子,顯然具有一流的卓然身手。   彼此不過才過了一招,寇英杰已覺出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這其中還有一點差別,寇英杰終究心存仁厚,上來不肯以實力相拼,而鄔大野卻是出手極重,似乎一上來就有制對方於死的意思,相形之下,強者益強,弱者也就愈弱了。   妙手崑崙鄔大野一招失手,嘴裡怒嘯一聲道:好小輩!只見他一雙大臂霍地向後一個倒剪,足跟著地,使出了一式金鯉躍波,嗖的一聲,已再次來到了寇英杰身邊。   冠英杰自忖著無能勝過對方,卻也不甘心就此服輸,這時見他展出千鈞巨力,用霸王卸甲式子,直向鄔大野兩肋上捺了過去。   鄔大野冷笑道:好!   四掌直托之間,寇英杰只覺得一股大力反彈而出,其勢至猛,再想挺身出力,已是無及,呼的一聲,摔了出去。   這一摔端的是跌得不輕,寇英杰雙手兩膝俱都擦破,所幸他身手靈活已極,就地一滾,霍地躍身而起。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面前人影一閃,鄔大野又已來到了身邊。寇英杰頓時覺出,那鄔大野身上發出一股吸力,想要擺脫他誠是不易。一念未完,隨著鄔大野翻出的手勢,一股疾風已托向他腰胯之間,鄔大野叱了一聲:去!氣勢一吐,寇英杰竟再次的被摔了出去。   這一次較諸前次更重,加以寇英杰落下的身子,受阻於一叢亂石,石塊紛飛裡,寇英杰再次站了起來,身子多處已見了傷。   雙方動手,既無血海深仇,到此也就很可以作罷了。無餘鄔大野卻不作此想,似乎存心要置寇英杰於死地。   寇英杰在沉重的兩次跌摔之後,尚能站起,已是不易,卻未曾料到身子方自站起的同時,鄔大野長笑聲中,再次的逼了過來。   寇英杰陡然憶及此人身手,有幾分與死去的恩師相似,正待出聲呼止,鄔大野已再次的撲身而近。呼!一股疾風,鄔大野的腿,直向寇英杰雙膝上掃來。   寇英杰身子往上一拔,卻正好迎著鄔大野揮下的手掌,這一掌鄔大野決心要取他性命。   只聽得碰的一聲,擊中在寇英杰背心之上。   隨著鄔大野遞出的掌勢,寇英杰身子足足騰起來七尺高下,帶著後者的一聲長嘯,直向懸崖邊滾落下去。   鄔大野冷笑一聲,自忖著他無活命之理,這才回首向山道間的那匹黑水仙,由不住點頭讚許道:好馬!心中一動,隨即吩咐手下道:給我擒下來!   四個轎夫齊應一聲,猛的撲過去欲擒捉時,那匹黑水仙早已長嘶一聲,向著亂山間狂奔而去,瞬息無蹤。   妙手崑崙鄔大野待追時已是不及,心中好不遺憾!他冷冷的道:這件事,你等切記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四名轎夫唯唯稱是,那裡敢不答應。   鄔大野重新返回轎內,揮揮手,四名轎夫重新抬起轎子,那名青衣少年原沒有什麼大傷,上藥之後己無大礙,當下仍像來時模樣,率先前導。   一行人轎,繼續向前行進。   彷彿置身於虛無飄渺的雲霧裡,又像是隨著劇烈的浪潮,一次又一次的在海水裡沖擊著,寇英杰悠悠的自昏迷中醒了過來。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窗外的那株老梅樹、一隻歪斜的八仙桌及一襲杏黃色的袈裟,袈裟是穿在和尚身上的風火僧向元。   寇英杰彷彿記起了什麼,那個叫妙手崑崙鄔大野的人,施展重手法,把他打落崖下。   一次!兩次!三次似乎中途一連經過了三次重跌,一次比一次劇烈,直到了第四次,他才開始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馬叫黑水仙的悲鳴聲音,再以後,他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能躺在這裡,誠乃異數,天意!   他不禁為著自己尚能苟活人間感覺慶幸,由不住發出了冗長的一聲呻吟。   阿彌陀佛!風火僧放下了手上的經卷,打著稽首道:寇施主,你總算醒過來了!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和尚眸子裡交織著慈輝,道:施主,你可知道,你已整整昏迷了一個對時,可嚇煞人了!說到這裡,眉頭一皺又道:不好!趕忙上前一步,雙手托著他往上一起。   只聽見哇!一聲,已自寇英杰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   風火僧向元喧了聲無量佛!緩緩把他身子平放下來:寇施主,千萬不能出聲說話。他臉色十分沉重的說道:方丈交待,你要靜息三日,才可以出聲,不得妄動身軀和飲水,否則,性命不保!   寇英杰微微頷首,表示他聽清楚了。   向元用一方紗巾,輕輕把他脣邊血漬擦拭了一下,慨然嘆道:看來,施主你像是不慎自懸崖摔下,如非是施主你那匹坐騎通靈,將施主自行馱回,祇怕施主你一命休矣!   寇英杰微微點了一下頭,眸子裡現出了一些淚痕,他週身無比痛楚,彷彿身上的每一塊骨節都碎了,每一塊肉都在淌流著鮮血,試著運行一下真氣,卻連一絲力道也提不起來,當真是氣若游絲。   風火僧向元道:敝寺方丈已用接骨術,為施主把兩腕錯開的骨節接好,全身上下,為施主貼了十七塊鎮肌和氣血的特製藥膏!好重的傷!異數,異數!施主你這條命但能保住,稱得上我佛慈悲,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寇英杰枕上頷首,再次表達他內心由衷的謝意。   和尚道:方丈交待,如果在子時之前,施主倘能醒轉,這條命尚還有救,否則就要老衲給施主準備後事,施主此時醒轉,似乎較諸方丈預期的子時,還要早上兩個時辰,看來這條命是保住了。可喜,可賀。說到這裡,他雙掌合十,又朗誦起阿彌陀佛來了。   一旁的小火爐,正自蒸煮著什麼,和尚站起來道:你已一日夜不進飲食,方丈交待如你醒轉,要老衲喂你吃些東西,廟裡沒有什麼好吃的,老衲為你煮了幾個山芋,施主你可覺得飢餓?   寇英杰搖了一下頭。   向元和尚道:要吃些才好!說著,徑自取了個熱山芋,剝了皮,用竹筷叉開,挾了一塊,送到他嘴裡。   寇英杰只吃了一塊,即作出嘔吐之意。   風火僧向元嚇了一跳,趕忙放下筷子,把一隻手輕按向他小腹上。   寇英杰只覺出由他掌內傳出一股溫和之氣,似如此上下攪動了半天,才勉強使他平息下來。   向元和尚似乎功力不濟,額頭上已現出了汗珠,他長吁了口氣道:施主你感覺如何?   寇英杰勉強點了一下頭。   和尚道:我們這廟裡,只有方丈懂些醫術,他已為施主服下敝寺自製的續命保濟丸,只是,看來藥效並不十分顯著。   說到這裡嘆了一聲,十分懊喪的道:早上,玉小姐來寺的時候,方丈竟然忘記向她討取一粒紫金丹,否則施主就不礙事了!   寇英杰雙目迷朦,原已興出了濃重的睡意,只是當他乍然聽見玉小姐三個字時,禁不住全身一震,陡然睜開了雙目。   和尚並沒有發覺他這種反常的突然舉動,只是雙手合十喧著佛號,又道:施主你好生休息,老衲還有一課經,念完後再來看你!說完雙手合十一拜,徑自離去。   寇英杰待其去後,那一顆心卻因為風火僧的那一句玉小姐而再也難以平靜下來。   他腦子裡反覆的思索著那個玉小姐的影子,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遺憾。   為什麼每一件事,都是那麼陰差陽錯,不湊巧?   在歷經千山萬水,受盡驚險磨難之後,眼看著來到了師門,即將得卸千斤重擔的當兒,卻又偏偏會發生了這件事。   如非愛馬通靈,以及這廟裡和尚搭救,自己此刻早已命喪黃泉。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個狠心辣手的中年人,暗暗記著他的名字鄔大野。   他反覆的念著這個名字,早晚有一天,要報復這一掌之恨。   人在傷病之中,在他腦子千思萬想之後,最終仍然落在了那位玉觀音郭彩綾身上。他忘不了她的絕世芳容,忘不了她神乎其技的身手,更忘不了她的無情鞭梢   想到了馬場那一頓無情的鞭撻,以及她厲顏相向的嘴臉,寇英杰當真猶有餘悸,禁不住自腳心裡滋生出陣陣的寒意。   身上是那麼的痛苦,思慮更加的痛苦!想東想西,簡直沒有一件事稱心如願。   最可悲眼前落得古廟棲身,身罹重傷,生耶?死耶?尚是茫茫未知之數,怎不令人憂心?想到這裡,真恨不能放聲大哭一場。偏偏連哭的力量也是沒有!思念再轉,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此番負傷,歸根究底,還是怪自己武功不濟,而沿途所邂逅遭遇之人,細想起來,簡直沒有一個不是武技高強。   拋開先師與鐵海棠不說,試想沈孃姨、鐵孟能、小薇兄妹、鷹九爺,以及後來所結識的卓小太歲、姓成的婦人鄔大野   他腦子裡歷歷閃過這些人的影子,越覺得這些人,無不身手驚人,自己遠非其故,看來今後如果要想出人頭地,在武林中得佔一席之地的話,是非得要痛下決心把武功練好不可!   由是,他想到了郭先師臨終前所贈送的那卷武林至寶金鯉行波圖,以及所傳授的十一字真訣,不禁一時又興起了無比雄心壯志。他覺得目前已到了下工夫研究這些密奧武功的時機,似乎已刻不容緩。   想到了那卷金鯉行波圖,心中一驚,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向著右膝上看去,還好,那卷圖畫,仍然好好的纏在腿上。   為了這卷圖畫的更安全萬無一失起見,寇英杰參閱那卷圖畫,另外配了一條,再包以黑綢,縫好,改成一雙外用的護膝綁腿,這麼一來,就成了武林男士一種普通的外用裝著,出示任何人,也不會引人疑竇了。   看見這卷圖畫,寇英杰內心滋生出一種安慰,他既然傷居在床,轉動不易,乾脆就把師授的十一字真訣記起來,反覆思索推敲。   他原本智力過人,自從服喪以來,那裡有過一天安寧日子,即使能靜下來想一想的時間也是不多,這時運思細一推敲,果然覺得師授這十一字真訣含有極深的涵意在內,果真參習輔以內功調息,必具神效。無奈他經此重傷,內元真氣俱已大虧,即使是運用思籌,也是消耗不起,勉強的支持了半個時辰,即興起了濃重睡意,才一合眼,即沉沉入睡。   夜前,他一覺醒轉,適方丈會同風火僧來探,與他服了一些丸散。   方丈法號至明,為人甚是慈善,頗精醫理,當時講說了一些要他注意的事項,察看了一下他的舌苔,告誡他旬日之內不可移動,一切煩碎,皆用小沙彌操作,須再過三天,始知安危。   至明方丈交待完畢,始與風火僧向元步出禪房,當即打發了一個小沙彌入內侍奉寇英杰便溺。   經過了一番折騰之後,寇英杰再次昏昏入睡。   子時前後,寇英杰昏沉沉的由夢中醒轉,只覺得遍體燥熱,口渴難耐,他腦子裡方自興起了要飲水念頭,卻有一枚剝了皮的新鮮枇杷適時接觸在他脣邊!   一種意外的喜悅,迫使他張開嘴,三口兩口的吃了下去。   第二枚又送到了嘴邊,他又吃了下去。   第三枚卻沒有了!   一雙纖纖的手指為他把吐出的果核拿起來,丟向痰盂裡,發出了叮的一聲。   寇英杰覺得口齒留芳,舒服極了。他自負傷以來,已兩日一夜不進滴水,乍嘗美味,自是味同嚼食仙果。閉著眼睛,在枕上微微頷首,算是答謝風火和尚賜食佳果的美意。   然而,站立在他床面前的可並不是那個風火僧向元。也不是奉命來侍候他的小沙彌。是個長身玉立,花姿玉貌的絕色佳人玉觀音。她靜靜的站在床面前,黛眉輕顰杏目含憂。   她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夜行衣靠,外面罩著深絳色的一領披風,長髮用黑絲絨緊緊紮成一根兒臂般粗細的辮子,甩向肩側,襯著隱約的燈光,看上去俊極了。   禪房內點著一盞孤燈,燈芯無聲的燃燒著,跳動的燈焰,似乎也同於她此刻內心那般的不寧靜,那麼的舉棋不定。那雙眸子更不知是嗔是怨,更似無可奈何的憐惜。總之,每當她打量看他時,都使得她心緒不寧,也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自從秦州賽馬歸來以後,這個人的影子,就時常出現在她思潮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老是想靜下來,打心眼裡理出一條頭緒來,偏偏是越理越亂,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倒是從來不曾這麼仔細的瞧過誰來,況且對方還是個男人家。把他的臉一遍一遍的瞧著,看在眼裡,想在心裡,拿來和那天賽馬時候的他互一比較,一個人,兩樣心思。唉她由不住露出了輕輕的一聲嘆息。   也就是這聲嘆息,使得寇英杰心中一驚,他原是閉著眼睛,忽然睜開來。   當他目光接觸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不是那個風火和尚向元,而是玉觀音郭彩綾時,著實的大吃了一驚。   他身子顯然的動了一下:啊!是你。   玉小姐道:不要說話!   寇英杰頓時不再吭聲。他以無比驚詫的神色,打量著眼前的玉小姐,內心衝動極了,因為他急於要找她,有太多的話要告訴她,偏偏目前又不是見面說話的時候。   郭彩綾道:你傷很重,你還不能說話,暫時忍耐一下!說著她那一雙長長的秀眉皺了一下又道:白天我來廟裡,為我爹爹還願,看見了你的馬,就猜想你住在這裡,果然沒猜錯,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在這裡養傷,你怎麼會來皋蘭?又是怎麼受的傷?   寇英杰張開嘴,只說了一聲我下面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郭彩綾道:我忘了你不能說話了。你不要開口,只聽我說就是了!   寇英杰無可奈何的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道:剛纔你在睡夢中時,我已察看了你的脈搏呼吸情形,看樣子你受了很重的內外傷,我雖然對你認識得並不清楚,卻可以斷定你不是一個壞人。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床前有一張木凳,她緩緩坐下來。你只要聽就是了,她說:我還有事,這個地方也不方便,我不能停留很久!   寇英杰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她的話。   郭彩綾皺了一下眉,道:那一天在秦州賽馬的事,我覺得我做得太過份了,我不該用皮鞭子抽你,事後我很後悔。她似乎很為難的才說了這幾句話。   寇英杰一聲不出,直直的用眼睛看著她。   郭彩綾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態很窘,咬了一下牙,她繼續道:也許你心裡還在恨我,要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   寇英杰仍然一動也不動,他只是用眼睛看著她,似乎在分辨她的居心和誠意。他不再期望眼前說些什麼,因為他要講的話太多了,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說得完的。   郭彩綾道:你身著孝衣,聽說還帶著一口棺材,可是你親人中有什麼人故世了?   寇英杰點了一下頭,臉上帶出難以刻劃的表情。   郭彩綾道:你是在送喪?   寇英杰又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一怔道:這麼說,你死去的親人是住在皋蘭?   寇英杰忽然睜圓了眼睛,他身子抖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了急劇的喘息聲音。   你用不著激動,其實這些話你是用不著告訴我的,我只是覺得好奇才問你。說著她默默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起來,你的孝行可嘉!我倒是錯怪了你。不過有些地方,我實在還不了解你!等你的傷勢好一點,能說話以後,再告訴我吧!現在,我必須要走了!說完,她探手身側,拿出了一個小小玉瓶,道:我現在給你服一粒紫金丹,這是當年我爹爹親手採集二十四種名貴藥材,調煉成的。能治百病,尤其能補氣血,大傷之後,服下更有神效,你先吃下一粒,必能使你元氣早日恢復!   藥色澄黃,大小僅如梧桐子,卻有濃重的異香撲鼻。   郭彩綾取出一粒,放置在他嘴裡,忽然一怔,道:我走了。   言罷身形微晃,一縷輕煙般的已越出窗外,外面,月色甚好,可以看見她掠出的清晰影子。不過是起落之間,已自失去了她的蹤影。   寇英杰忙把嘴裡紫金丹吞下,待出聲喚止時,已是不及,心裡正自不解她何以忽然離去,卻見旁門啟開,風火和尚向元正自由外而步入,顯然她是聽見了和尚腳步聲,才匆匆避開的。   風火僧看了一下他的臉色,又切探了一下他的脈搏,面現喜色的道:恭喜施主,好多了,好多了!阿彌陀佛!   寇英杰心緒如麻,只是對於這位風火和尚,他卻充滿了感激,在枕頭上頻頻點頭,表示感戴之意。   風火僧合十道:寇施主不必客氣,你這次受傷太重,元氣大耗,能夠起死回生,真是佛祖的恩典。施主大概是餓了吧!   這麼一提,寇英杰倒真覺得有些餓了。   風火僧口喧佛號,含笑步出,須臾取來一大碗稀粥,耐心的一匙匙的喂他吃了有大半碗,又與他談了些閒話,才滿意的去了。   寇英杰吃了些東西,再加上方纔服下的紫金丹,已起了作用,只覺得一股熱氣,起自丹田,轉瞬間散佈全身上下,即足心手尖,也能清晰的感覺出藥力行過。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已覺得能夠轉動了,暗忖著郭先師留下的紫金丹,果真有起死回生之妙,只是轉念又想到他老人家雖然手製了紫金丹人間仙藥,造福江湖生靈,卻並未能以此而拯救他自己活命,豈非一大恨事,上天似乎也太不公平了。   他試著運行了一下真氣,已不似先前那般怠滯不行,約盞茶之後,真氣已打通諸關節,可以暢通無阻,出了一身大汗,自此身上即大感輕快。   他自幼曾習過橫練的鐵布衫功夫,這也就是他何以未曾當場摔斃的原因。真正對他構成致命威脅的還是鄔大野的那一掌。   由於鄔大野那一掌力度過重,已將他全身真氣震散,現在他借助紫金丹奇特的藥力;以及至明方丈的回春妙手,再加上他新自十一字真訣中體會出的運氣訣竅,竟然使得那散開如絲的全身真氣,重新聚結起來,實在說得上是一種奇蹟。寇英杰抓住了運氣活血的竅門,隨即一遍一遍的運行,週而復始。   郭白雲當初傳授他的十一字氣血真功,乃是宇內不傳之秘,設想當初郭白雲如非為鐵海棠之彈指飛針傷中後腦,如果僅僅為其掌所傷,即可以借此真功,收起死回生之效,只惜那彈指飛針本身細若牛毛,逆血而行,加以傷在腦髓,才使得郭白雲束手失策,坐而待斃。   以寇英杰眼前情形而論,自不可同日而語。是以,在寇英杰專心運施,靈巧試行過這十一字真訣之後,即收到他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效。   天色微明以前,他已能自行坐起,出聲發話。   不久至明方丈和風火僧來探,見他盤坐榻上正在運功調息,不由大吃一驚。   二僧反覆觀察他的病情,對於他回復得這般神速,無不嘖嘖稱奇,自是無比欣慰。   那至明方丈年在五旬左右,白皙的面皮,瘦臞、矮小,但神采栩栩,氣質不群,觀其外貌,聽其談吐,即知道他是一名傑出的高僧。   當下,至明方丈隨即施展佛門大推按法,破格為寇英杰上下推按了一回。   這一場功夫施展下來,足足耗了有大半個時辰,施功人與受功人,同感疲累不堪。   二僧退出之後,寇英杰即感腹痛如絞,即由小和尚侍候著他便溺一會,解出許多血塊濁物,由是全身上下更是大感輕快。   晚餐之後,他已能下床行走。緬懷著此番生死攸關,不禁有兩度為人之感。   小和尚燒了水,又服侍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襲乾淨的衣服,這才舒舒服服的睡了。   仍然是子時左右。   寇英杰忽然由夢中醒轉,一種強烈的心電感應,使得他陡然欠身坐起,這種舉動,使得靜坐一邊的郭彩綾吃了一驚。   四隻眼睛交接之下,彼此都呆了一呆。   郭彩綾欣慰的道:想不到你復原得這麼快,真有點令人難以相信。   寇英杰翻身下床,抱拳一揖道:多謝姑娘賜藥大恩,感激不盡!   郭彩綾更為驚訝,她退後了一步,睜大了眸子道:你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寇英杰道:姑娘盛情關懷,在下自服藥調息之後,已經好多了,再過些時日,必能復原如初!   郭彩綾道:這就好了。你快坐下來說話!   寇英杰依言落坐,他近看著郭彩綾這個人,想到了此行自己所負的使命,一時間心上像是壓了一塊鉛,更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郭彩綾落落大方的道:我本想白天來看你,只是廟裡人雜,很多不便之處,想了想,還是夜裡來好說到這裡,話聲頓住,過了一會兒才道:寇兄所投奔之人,目前就住在皋蘭麼?   寇英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是的,是在皋蘭。   郭彩綾道:令親的靈柩,可是安置在廟裡?   寇英杰苦笑一聲道:先師靈柩,正在廟裡。說罷,他目蘊熱淚,緩緩的垂下了頭,心情難受極了。   郭彩綾怔了一下,輕嘆道:我是不該多此一問的。寇兄你身負重傷,想必很多不便之處我是想如果有需我幫忙的地方請你告訴我!   姑娘寇英杰忽然抬起頭來,他面色蒼白,心情至為沉痛的接著又說道:我有幾句話,要請問你。   有話要問我?   是的。寇英杰點點頭,道:很重要的話,請姑娘據實回答!我祇想證實一下而已。   郭彩綾微微驚訝的打量著他,點頭道:請問吧!我如果知道,一定會告訴你!   寇英杰勉強定住緊張的情緒,緩緩的道:姑娘你的名字真的是郭彩綾?   郭彩綾冷笑道:這是你要問的話?   請姑娘據實回答!   郭彩綾見他如此慎重,不由好笑,點點頭道:不錯,郭彩綾就是我,郭子儀的郭,彩雲的彩,綾羅綢緞的綾!   寇英杰把這三個字聽清楚了,道:那麼令尊的大名是   郭白雲!郭彩綾微微一笑,道:這些話很重要?   寇英杰道:太重要了!謝謝姑娘據實見告!我我   一時間,他神色猝變,原本就憔悴病弱的臉上,更著了一層悲痛之色。   郭彩綾見狀禁不住皺了一下眉,道:你怎麼了?   寇英杰道:沒什麼。姑娘我要告訴你的是,姑娘你就是我千里迢迢要找尋的人!   郭彩綾呆了一下,偏過頭來詫聲問道:我?   寇英杰鎮定了一下,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郭彩綾道: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是的。寇英杰打量著她的臉,至為沉痛的語帶悲聲說道:我有一些東西要交給你。   郭彩綾一笑道:寇先生,你真的沒有弄錯?   不會弄錯的!他一面說著,轉身走向床邊,把那個時刻不敢離身的包袱拿起來,然後轉身慎重的放置在桌子上。   郭彩綾苦笑了一下,目注著桌上的包袱道:裡面是些什麼?誰要你交給我的?   是令尊,郭老先生。說了這句話,他緩緩的低下頭來,幾乎不敢面對對方。   郭彩綾先是一怔,卻微微一笑,她仍然是不甚經心的樣子,信手把那個包袱拿到了面前。猶豫了一下,她才解開來:爸要你轉交給我?一面說著,包袱已被解了開來。   寇英杰的頭垂得更低了,他不忍心目睹著對方此一瞬間的猝變。   然而這一剎那終於是來臨了!   首先映入彩綾眼睛的是那本絹冊那本寫著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的厚厚絹冊。這些字跡,她是熟悉的,驀地,她把這本絹冊捧在了手上。   另一行小字隨即映入眼簾彩綾愛女二十一歲生日賀禮!她的雙手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爸!嘴裡驚訝的喚了一聲,很快的她把這本絹冊翻了一下,然後她合上了書,驚訝的看著寇英杰:這是我爸爸的手筆,你是從那裡來的?   寇英杰至為傷感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郭彩綾已迫不及待的翻看著其他的東西一條鏤花的黑玉珠串,一方古硯,兩個功譜絹冊,還有一些老人生前的衣服鞋襪。把這些東西統統看過之後,她非但完全失去了笑容,那張原似春花綻放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片蒼白。這她注視向寇英杰,道:我爸爸他老人家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口事?   寇英杰強自抑制著內心的沉痛,苦笑道:這些東西是令尊托交我轉交給姑娘的。   郭彩綾一愕道:他老人家現在那裡?   令尊他他實在說不出口。   然而郭彩綾是那麼慇切的期望著一聽下文,一雙秀澈的瞳子,睜得又大又圓。   在這種無形壓力之下,寇英杰不得再隱藏了,他終於硬下心來,據實道出:令尊已經去世了。   郭彩綾怔了一下,道:你說什麼?   寇英杰道:姑娘,請你鎮定一下,令尊郭老先師,他已經去世了,他老人家臨死以前,留下了這些東西   郭彩綾似乎是大吃了一驚,可是她馬上又回復了鎮定,忽然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你別胡說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寇英杰道:我說的是事實,他老人家的靈體,就在廟裡。   郭彩綾似乎恍惚了一下,臉上又重新罩起了那層蒼白,猛的站起來道:我不信!   他老人家靈體,就停在這院子佛堂裡!姑娘你   話聲未完,彩綾已猛地騰身而起,只見她單手輕力按了一下桌角,整個身子已如同燕子般的靈巧,嗖一聲,穿窗而出。   寇英杰稍為遲疑了一下,趕忙開門向室外步出。他大病新愈,足下還不甚穩,走起來有些蹣跚,目光掠處,那位玉小姐郭彩綾,已經箭矢也似的闖入佛堂,寇英杰快步跟上去。   佛堂裡燃點著幾支燭,尤其是陳列在棺木兩旁的那雙白燭,搖晃出一片悽慘的白光。   前行的郭彩綾陡然在棺木前停了下來,她身子抖顫了一下,霍地回過來看寇英杰,寇英杰悽慘的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驀地撲身向前,可是當她雙手覆按在棺蓋的一剎那,似乎又出現了一番猶豫,寇英杰已經走到了面前,郭彩綾的眸子凌厲的注視著他:你要是敢騙我,故弄什麼玄虛,可別怪我手下無情!說了這句話,她雙手倏地用力一按,只聽得喀喳一聲大響,棺蓋突地當場揭開來,卻被郭彩綾另一隻手托住,輕輕的放在一邊。   現在她已清楚的看見棺材裡的那個人,忽然她就像一尊石像般的呆住了!她目光流離,呼吸沉重。   忽然她飛快的撲到了近前:爸!她的兩隻手,驀地捧起了屍體的臉。   臉和臉,距離的那麼近,幾乎都貼在了一起。   曾經是朝夕相見,那麼親切,和藹,每言先笑的一張臉,現在卻似著了一層黃蠟,無情的冰封住了!   爸爸爸爸爸她嘴裡一連串的低聲呼喚著,捧起他的手,仔細的瞧看著每一根手指,當她再次看向那張臉時,忍不住緊緊的把面頰貼了上去,緊緊的擁抱著棺材裡的這具屍身,她發出了夢囈般的泣聲。   這一時,似乎整個空間都膠住了。   佇立在一旁的寇英杰,只覺得全身上下像是罩了一層冰似的寒冷,他難以再停留下去,用出了最大的力,轉過身子來,踟躕的步回禪房。他是不願意把這樣的消息帶給任何人的,眼看著一個快樂的人忽然不快樂了,對於他內心簡直是一種無可比擬的痛苦。   他在這裡等著她。過了一些時候,她才回來。   似乎她已經失去了先前的活力,也不再那麼的盛氣凌人,她緩緩的走進來,寇英杰幾乎沒有聽見她腳步的聲音,直到她坐下來,他才聞聲警覺。   郭彩綾目光如劍的注視著他。這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冷靜之後的表情,寇英杰益覺驚心。   他慨然道:姑娘可曾認過了?   郭彩綾點了一下頭,道:認過了,是我父親的屍體。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所以要問問你。   寇英杰想不到一瞬間她竟然冷靜如此,足見對方姑娘素日養性功深,心裡著實的欽佩!   他慨然一嘆,說道:姑娘請問,在下正要奉告。   彩綾冷冷的說道:我父親是什麼時候死的?   寇英杰道:今年中秋節後七日。   在那裡?   察哈爾北地沙漠。   是誰下的手?   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   鐵海棠?郭彩綾重複的念了一遍,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鐵海棠武功固然很高,只是他能勝過我父親麼?我不信。   姑娘所疑甚是。只是,確實是他下的毒手!   你怎麼知道?   在下蒙令尊不棄,中途結交,誼屬師徒之份。   郭彩綾神色一驚,卻並未打斷他的話。   寇英杰嘆息一聲,繼續接下去道:這件不幸事件發生前後,在下都幸能隨侍令尊左右,是以知悉甚詳!   郭彩綾目光一直逼視著他,眼睛裡閃爍著晶晶之淚水,道:你是說,我父親曾收你為徒?   是的!在他老人家去世之前,在下亦曾向他老人家跪行拜師大禮。   郭彩綾一雙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下:寇兄,這件事我必須要了解得很清楚,你能告訴我麼?   寇英杰道:理當如此。姑娘,事情的經過,原本就是充滿了離奇,在下亦不知令尊何以會對在下垂青。但是,在下所說,確是實情!   郭彩綾道:他老人家一生收徒最為謹慎,絕不會平白無故的收你為徒,再說,我又有兩個師兄,他老人家又何必   令尊顯然對二位師兄有不滿之處,寇英杰苦笑道:詳情在下卻是不知,只是他老人家言不盡意,似乎對二位師兄甚有遺憾!   郭彩綾微微一愕,緩緩點了一下頭。   寇英杰道:是以,他老人家聲稱,要在垂暮之年,能夠找到了一個可以信託的衣缽傳人,在下甚幸竟為他老人家看中,破格垂青,收列門牆。   郭彩綾道:只是他老人家卻未能將生平絕技傳授於你,豈非有點不盡情理?   寇英杰冷笑道:不,在下自郭先師處獲益甚多,今生肝腦塗地,祇怕亦不能報答他老人家大恩萬一!   郭彩綾想是難掩悲哀,在寇英杰說話時,她忍不住偷偷的低頭擦了一下眼角的淚:這麼說來,我父親曾經傳授了你些什麼?   郭先師在臨終之前,曾經將其生平絕技內功十一字真訣口授與在下切記。   啊!郭彩綾顯然吃了一驚,道:你說的是真的?   句句實言!   郭彩綾臉上重新罩上了一片戚容,對於面前這個人,她不再懷疑了。   那內功十一字真訣,除了父親以外,普天之下,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即使是這內功十一字真訣七個字,除了自己與兩位師兄以外,也不會為外人所知,此刻由寇英杰嘴裡說出,必然是再真實不過了。   消除了這番疑慮之後,郭彩綾立刻又回復到了現實。   即使是最理智,最冷靜的人,在面對著這番打擊遭遇之下,也會亂了方寸。   寇師兄!我相信你所說的都是實情,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現在請你把我父親遇害的詳細經過告訴我。她顯得那麼憔悴,眸子裡噙著滾滾欲下的淚水。   寇英杰微微點了一下頭,遂即把郭白雲遇害情形前後訴說了一遍。   他很小心回答這個問題,除了訴說郭白雲應敵以及喪生經過,並未曾涉及其他。   郭彩綾聽說之後,終於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   姑娘請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寇英杰道:眼前第一大事,是設法通知兩位師兄,先把先師的後事料理了才是上策。   郭彩綾止住了泣聲,她背過身子來,在手絹裡抹了一下鼻涕,又擦乾了臉上的淚痕,才回過身來:謝謝你寇師兄,她說:以前是我錯了我居然錯怪了你我真該死!說著,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串似的,紛紛濺落在地。   寇英杰道:姑娘保重!他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不知要怎麼再說下去才好!   郭彩綾看著他,呆了一會,吶吶道: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清晨,我會親來奉迎父親的靈柩,寇師兄也請一起轉回共商大事。   寇英杰木訥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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