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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節

飲馬流花河 蕭逸 16844 2023-02-05
  柴火在壁洞裡燃得啪作響,火光熊熊,亮光時晦又明,映襯著漢王高煦一張英武的臉,輪廓分明。   厚厚的金絲猴皮褥子上,那個女人赤裸著,脫得一絲不掛,像是新承恩澤,玉體流酥,不勝嬌羞。雖不是什麼天姿國色,倒也乾淨可人,難得的她還是個姑娘身子,就這麼白白地獻給王爺了。   也說不上什麼甘心不甘心,出自爹娘的授意,情形當然就大有不同。更何況,這個人兒!模樣確是不賴,床笫間體貼有加,軟語盡溫,如是這般,接下來的狂風驟雨,也就不那麼可怕了。   今年才十七歲,卻長了個高䠷的身子,膚色略略黑了一點,卻掩不住天生的清麗嫵媚,就憑著這點本錢,才被風流英俊的王爺一眼就瞧上了的。   都說王爺難侍候,翻臉無情,瞪眼殺人,可得小心著點兒。

  初來的那一天,娘是既喜又悲,千囑咐萬囑咐:可是不能再施小性子了,要好好服侍王爺,爹娘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可全在姑娘你的身上了!   我又忘了你的小名兒啦!王爺一面扣著小褂的釦子,半擰過臉來,似笑不笑的神兒:叫什麼來著?   我!叫穗兒!   聲音像是蚊子哼哼,簡直聽不見。   叫什麼?   穗兒又說了一遍,還是聽不見。   王爺哈哈笑了,對女人他有的是耐心,硬把臉湊了過去,胡纏調鬧了一陣子,才算把穗兒這兩個字聽清楚了。   穗兒羞死了,裹在絲棉套被裡,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   穗兒這個名字不好,小家子氣!高煦就著一張鋪有獸皮的椅子上坐下來:今天打獵,我見你一直看天上的雁,那頭裡的一隻美極了,被太陽一照,遍體銀光,可惜飛得太高,箭射不著,我當時在想,如能想個法兒把它捉住,送給你玩,那該多好,乾脆你就叫銀雁吧!

  穗兒卻也真夠機伶,聆聽之下,由被窩裡一個骨碌爬出來,慌不迭地拜倒地上!   謝謝王爺的恩賜,今天以後,穗兒就改名叫銀雁了!   光著身子叩了個頭,卻把一雙無限嬌羞嫵媚的眼神投向當前的這個王爺:銀雁但願有這個造化,一生一世服侍王爺!   說得好!   高煦頻頻點著頭,一雙閃燦情焰的眸子,猶自不捨地在她身上轉著,雖說生性好色,卻也知愛惜身子,那般風流竟宵、荒淫無度的氾濫勾當,他是不來的。但銀雁光赤著,肉香四溢的身子也太誘人,再看下去保不住可就這卻是他深深不願意的。   所謂的翻臉無情、瞪眼殺人,並非空穴來風,總之,女人一旦被扣上了淫蕩或是蠱惑什麼一類的帽子,便自很難倖免。再碰上王爺那個時候的心情不好,便是死有餘辜。伴君如伴虎,便自難怪有此一說了。

  你穿上衣裳這句話,高煦幾乎是閉上了眼睛說的。   銀雁嬌滴滴地應了一聲,慌不迭找著衣裳穿上。   出門在外,比不得在家裡,也沒人服侍你,荒山野地裡,倒是難為了你!高煦像是滿懷情意地說:這幾天你就跟著我吧,不會錯待了你的!   謝謝王爺的恩典   爐火劈啪,搖晃著的光焰,不時迸射出幾點小火星兒。塞外早春,容或有幾分刻骨的寒意,卻已熔化在靜寂無聲的火焰裡   好身子骨呀!銀雁呢喃著攀在他肩上:鋼打鐵澆的!難怪能統兵百萬,立地稱王呢!   一面說著,運施著她的兩隻手,不停地在高煦身上拿著、捏著、按摩著把一蓬亂髮,隨便地攏著,臉龐兒上綴著一抹酡紅,襯著熊熊的爐火,她整個的人,都似燃燒在無邊的春焰情火裡。

  你的手勁兒不小,在家都幹些什麼來著?   那還能幹什麼,一個姑娘家!銀雁低下眉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在高煦半裸露的身上轉著:只不過做些家事,女紅什麼的,我媽說了,這一回能夠服侍王爺,是我的造化,只是   只是什麼?半轉過肩來,高煦伸出手輕輕摸著她的臉龐兒,這一霎不啻兒女情長,英雄志短了。   銀雁撒嬌地晃了一下身子,甚是羞澀地低下了頭。多情的王爺偏偏饒不過她,低下頭循著她的眼神兒往上看,把個小妮子臉都臊紅了。   爺您壞!   高煦樂得笑了,一把把她按坐在自己腿上。   來,咱們兩個算是有緣,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有什麼話只管說出來,可別憋在心裡,你剛纔要說什麼來著?

  銀雁頭垂得更低了。   說呀!高煦攏起了一雙濃黑的炭眉:再不說我可是惱了!   別煩,爺人家說就是了   偷偷拿眼瞧著面前的這個風流王爺,她兀自臊得發慌:人家誰都知道   知道什麼?   都知道您是個風流的王爺!   這話可說對了!高煦端詳著她的臉龐兒笑嘻嘻地說:要不風流,還能認識你麼?   您壞銀雁作態地嘟起了小嘴:人家可是什麼都給了爺您啦,往後個,爺!可全瞧您的了!   高煦笑了:我當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原來是這個!   人家可是給您說正經的!銀雁這會子可也不害臊了:誰都知道王爺後宮女人多得是,沒有一百也有幾十   這話是誰說的?他臉上還帶著笑,自不會是惱了。   事到臨頭,她肚子裡的話可是非說不可了。還要誰說嗎?人家誰不知道?銀雁那麼近地瞅著他,一霎間,那雙大眼睛裡噙滿了淚:銀雁命苦,可不知有這個福氣沒有?要是有一天爺玩膩了,把我往後宮裡一扔,和那些女人一樣

  唉!你這是想到哪去了?高煦眼睛裡散著貪婪的慾火,一雙手開始不老實地在對方身上動著,卻沒想到一下子被銀雁給撥開了。不行,您得給句話。   高煦再一次的上臉,又被對方給推開了,他不禁怔了一下。   這個銀雁索性站起來,獨自個走向一邊,面映著爐火,竟自抽搐著哭了。   目睹及此,高煦可是有些惱了,只是對方這個妞兒,就似有那麼一點新鮮勁兒,不同於前者一般,叫他一時狠不下這個心來。   有什麼心願你就說吧?就是給你爹弄個差事也不難,還是要錢   銀雁止住了抽搐:爺,您可是把穗兒給瞧扁了   啊?高煦顯然有些意外。   都不是的!銀雁姍姍回過身來,重拾笑臉:一不給我爹討官做,二不跟爺您要錢,只要爺對我好,就是這輩子給您做牛做馬,銀雁也甘心情願。

  嗯!頻頻地點著頭,高煦這一霎倒真要好好瞧瞧她了。   銀雁卻已施施然拜倒在他的膝前:銀雁命苦,不敢討封,只求王爺讓我這一輩子在您身邊當個丫嬛服侍您,我就感恩不盡了。   你好吧!高煦倒是難得地動了幾分真情:你真聰明,說真的,我原本打算過幾天著人把你送到蘭州王府裡去,你這麼一說,我倒不好這麼做了!   要是那樣,還不如爺給個痛快,現在就殺了我的好!說時,她兩汪清淚不禁奪眶直出,簌簌直下,弄濕了她的臉,牡丹著露,平添無限嬌媚。   這麼吧!高煦說:再有幾天,我就要出關打仗去了,那可是危險的很,你還願跟著我麼?   銀雁不怕死,我願意!說著她可又笑了,淚還掛在腮幫子上呢!   好!你過來。

  銀雁笑吟吟地走近了,重新坐在他膝上。   你聽著,高煦說:父皇有令,出征打仗,身邊不許帶著女人,你要跟著我也行,第一先得把頭髮給鉸短了,再換上男人的衣服,這麼一來就不至於礙眼了,我知道,你們女人把頭髮看得比命還重,你可捨得?   捨得,我現在就剪!說著她真地站起來就要去找剪子,卻被高煦拉住了。   別急,別急,等走的時候再鉸也還不遲!   銀雁也笑,眉梢眼角不啻春情萬種。漫說是頭髮了,就是這顆心,爺說一聲要,就拿刀摘了去吧!雙手輕分,露出了酥胸一片。嚶然笑著,這就歪在了他的懷裡   耐不住慾火的高煦這就要有所行動,猛可裡外面傳來了一陣子騷動。一人沉聲叱道:護王駕,小心刺客!

  像是晴天一聲霹靂,震碎了漢王爺無邊旖旎春夢。   翻身、遞掌,噗地送出了銀雁柔似無骨的身子,緊接著他旋起的身勢,有似疾風一陣,已來到石穴一隅,起落間,異常輕靈,顯示出這位能征擅戰,性好風流的年輕王爺,敢情身上還有功夫,身手可不含糊。   雖說是微服出遊野行在外,他的寢侍卻也有一定排場,山洞裡儘可能各物齊備。銀質的古燈盞,燃著一團火光。鶴嘴香爐的長嘴裡,一直飄散著沁人心脾的馥郁清芬,這是他寵信的紫金山龍虎大法師為他精心配製的龍壽長春香,據說非但有提神醒腦的作用,尤其難能的是還有異功,利於行房,是以高煦的寢宮一直都喜歡點用,即使出征在外,也帶在身邊。   高煦以極快的身法,向壁間一貼,右手揮出,發出了一股疾勁掌風,噗燈焰應手而熄。只是卻一時熄不了那燃燒在壁爐內的熊熊火焰,整個山洞裡明滅著火光,前後不過極短時間的相差,卻給人以無比陰森的感覺。先時的旖旎香艷,一古腦地蕩然無存。

  就手抄起了石几上的一口長劍,高煦掀開了厚布棉簾,一個快閃,已來到了洞外。   四名持械侍從,倏地自兩邊簇擁過來。   王爺受驚!說話的人姓貫叫五常,黑道出身,高煦賞識他的一身功夫,不嫌微賤,特地收在身邊效力。何止是姓貫的一個人,能夠在高煦身邊當差,每個人都有兩下子。   怎麼回事?高煦四下打量著,荒山野地可看不見一個人影子。   也許只是誤闖。貫五常說:索頭兒跟下去了!王爺金安,外頭冷,您還是進去暖和。   高煦這才緩了一口氣。雖然是微服出遊,身邊的貼身侍衛也少不了,除了眼前四人之外,另外還有四個散在外圍,在他來說這已是不能再省的排場了,可是看在外人眼裡,仍然免不了招搖,要不然也不會連本地的府縣都已驚動。這是高煦始料非及的。   聽了貫五常的話,高煦才自放心,對於那個姓索的,他尤其是放心,什麼事有他出手應付,無不乾淨利落,一聽說他照顧著差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一名侍衛剛為他掀開了簾子,高煦還沒來得及進去,可就又有了情況。   耳聽得一人喝叱著:護駕!   聲音來自暗中側方,話聲方落,一條人影疾若飛鳥般已自當空墜落下來。   高煦心中正自吃驚,身邊的衛士已經簇擁而上,把他圍在了當中。   那個叫貫五常的人,護駕心切,一聲叱道:大膽!話聲出口,腳下一個搶步,嗖!他縱身而前,人到手到,隨著他抖出的右手,唰啦一聲脆響,銀光閃爍裡,一件軟兵刃十二節亮銀鞭已自抖出。   這條軟兵刃還是他在黑道上稱雄時,仗以成名之物,自為皇家當差之後,一直都帶在身邊,平日甚少有機會施展,這一次卻是派上了用場。   哧尖風一縷,直襲向來人面門。   這附近也只有高煦下榻之石洞外,插著兩盞紗燈,照明度也只是附近方圓兩丈內外,超出這個範圍,可就看不甚清楚。   來人偏偏就落身在兩丈開外,似見不見,十分模糊。   貫五常的十二節亮銀鞭,一經出手,灌足了內力,一條亮銀鞭抖得筆直,直向暗中人前額上點去,鞭梢未至,先有一股尖銳勁風,力道十足。   幾乎與他不差先後,另一條人影,卻由側方猛撲了過來,嘴裡喝叱一聲,隨著他一個進身之勢,一雙手掌,直循著來人背上直扣了過來。   來人顯然身負奇技,前後當敵的惡劣情勢之下,卻是胸有成竹,沉著得很。隨著他晃動的面影,似真又幻,卻已閃開了貫五常的亮銀鞭,緊接著右手輕舒,噗地一把,已攥著了對方亮銀鞭的鞭身。   撒手!鞭身一抖,其力萬鈞。   貫五常雖是使出了十足的勁道,卻也把持不住,只覺得手頭一熱,皮開肉綻裡,掌中亮銀鞭,已到了對方手上。   這人似乎早就盤算好了,亮銀鞭一經到手,霍地反掄而出。呼銀光一道,反向著身後來人襲去,鞭身落處,發出了猛銳的一股尖嘯,力道勁猛,無與倫比。後來的那人,膽敢不與退後,定將喪生鞭下,足尖倒點之下,撤出了六尺開外。   來人冷笑聲中,身子已向前方欺進過來。   貫五常護駕心切,一隻右手雖然皮開肉裂,鮮血淋漓,卻亦奮不顧身地直向來人撲去,身子方一襲前,已迎著來人的身勢,立時就覺出似有一股強大的氣機,隨著來人投身之先,徑自衝撞過來,貫五常的那般功力,竟然連對方的身邊也挨不上,便自反彈了出來,連連打了兩個踉蹌,才自拿樁站穩。   高煦目睹之下,由不住吃了一驚。   這一霎,由於來人的忽然接近,才使他猝然間看清了對方的臉,敢情就是日前在流花酒坊中邂逅的那個君探花。   一驚之下,高煦由不住為之呆了一呆:是你   他身邊的另三個侍衛,卻已一擁上前,刀劍齊施,一古腦地直向著來人身上招呼下來。   來人君無忌自不會把他們看在眼中,隨著他揮出的右手,掌中亮銀鞭捲起了一片銀光,只一下,已把來犯的兵刃,纏了個結實,緊跟著他力振的右手,一干兵刃已自紛紛脫手而出,嗆,啷啷散落一地。   君無忌腳下快踏而前,強大的隨身力道,直指高煦,後者猝驚之下,已自喪失了返身逃走的先機。   啊   雙方已是對面而立,高煦的一支長劍才自舉起一半,卻又緩緩放了下來。   像是迫於來人的凌厲聲勢,高煦自忖著這一劍萬難取勝,也就不必多此一舉。   你是君探花吧?我們不是見過面嗎?   姓君的來人點了一下頭:不錯,我們是見過。   眾侍衛,原待拼死護駕,忽然見高煦與來人竟是舊相識,一時俱都停步不前。   卻有一人,快速閃身而前,直切向來人身側站定。正是高煦得力侍衛索雲,也正是那日隨同高煦出現酒坊、刀骨峨聳的藍衣瘦漢。   你好大的膽!索雲怒視著來人道:有什麼事要夜闖禁地?下站!說到下站二字時,向前逼近了一步,一隻手已緊緊握在腰刀上。   敢情是一鞘雙刀,刀式修長,大異一般。姓索的既為高煦器重,而為侍衛首領,形影不使稍離,想來功夫不弱。眼前形勢迫急,生恐有所失閃,雖知對方大非尋常,卻也只有一拼之途。   君無忌臉上閃出了鄙夷的笑。   高煦卻搶先地道:不許妄動!目光一掃四下裡各人,哈哈的又道:你們都不許動手!給,我退下去,   索雲怔了一怔,目光裡顯然大惑不解。   不要緊!高煦凌厲的目光,制止了索雲的出手,緊接著落在了正面的君探花身上,立時臉上佈滿了濃濃的笑意。   第一次見你面,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有一身好本事,果然我沒有看走了眼,來來來,咱們到裡面盤桓盤桓   一面說著,高煦真個就要返身進洞,卻為來人出聲所阻。   不必了,王爺。   啊!高煦回過身來,怔了一怔:你敢情看出來了?說著他也不禁微微笑了。   來人點點頭,目光炯炯有神地道:你名朱高煦,當今皇二子,受封為漢王,如今又領了征北大將軍的頭銜   大膽!索雲方待上前,卻又為高煦手勢所止。   不要緊!高煦並不發怒,含笑道:說的都是實話,請再說下去,你還知道些什麼?   哼哼!知道的可也多了!君無忌冷笑了一聲:像是你為徐皇后所生,你母親一共生了你們兄弟三人,但你們兄弟卻為了想爭奪未來大位,勾心鬥角,十分不合   高煦濃眉挑了一挑,一張臉極見陰沉,若是平日,什麼人膽敢在他面前這麼放肆,早就拉出去殺了,但是今夜情勢卻是大有不同,姓君的來人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剛纔他可是親眼見識了,自己這方面雖然人多勢眾,可是根本對對方不起作用,他的來意容或已是諱莫如深,苟有敵意,還得設法消弭於無形,自不是自己施派威風的時候。這麼想著,高煦祇得把一口怒氣緊緊壓下心頭,只是外表想要保持先時的平靜,卻是萬難。   君無忌偏偏無視於他的內心感受,兀自在火上添油,尤其是足下,你的惡跡昭彰,壞事也幹得太多了   啊高煦強作出一副笑容:我倒要洗耳恭聽了!   這也就不用我來饒舌了!君無忌一雙深邃的眼睛,緊緊地逼視著當前的漢王高煦:遠的不說,我只問你,朝中賢臣右春坊大學士解縉是怎麼死的?   高煦陡然神色一變,怒聲道:住口!你你太猖狂了!   一旁的索雲眼看著主子受辱,早已蓄勢以待,這時聆聽之下,不再遲疑,右手擰處,一雙長刀,方待拔出。   卻不知刀鋒方自抽出一半,面前銀芒乍吐,卻已被對方手上十二節亮銀鞭,比在了前心部位。雖然那只是一根軟兵刃,可是在對方內力灌注之下,無異金剛鐵杵。   索雲只覺得身上一麻,才知道敢情已為對方隔空定住了穴道,那口刀是萬萬難以拔出來了。   妙在這一切只是發生在無形的暗中,也只有當受者自己心裡有數。真實的情況是,果真君無忌手下無情,根本無需兵刃相加,只要把灌注於銀鞭尖梢的無比內力向外一吐,索雲想要保全這條性命,可就萬難了。所幸,君無忌並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   不過是極短的一霎,大顆的冷汗,己佈滿了索雲前額,這番情景,一落入高煦眼中,自是心裡有數,不禁吃了一驚,越加不敢輕舉妄動。   緊接著君無忌垂下了手上的軟鞭,索雲身子晃動了一下,才自拿樁站好。索雲一身武功,萬萬不止如此,只是一上來為對方無形真氣,拿住了穴道,遂自銳氣盡失,敵我功力,已是十分清楚的有所顯示,除了自尋死路之外,索雲實在不欲再輕舉妄動了。   君無忌一雙眸子這才重又回到了高煦身上,絲毫無視於他的難堪與憤怒。那解縉不過在當今皇上面前力保令兄高熾為太子,因此便遭致了你的妒恨,使他罷官貶謫到廣西也就罷了,你卻偏偏放他不過,猶要誣他罪名,將他打入大牢,使他身受極刑,未免手段過毒了一些!說到這裡微微頓住,由不住搖頭嘆了口氣。   高煦怒目看著他道:這是你聽信了一般傳言,那解縉是因徇私貪賄,閱卷不公而受人彈劾,被皇上貶到廣西,後來又潛進金陵,私覲太子意圖不軌,才自入牢下獄,卻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哼哼!莫非你今夜來此尋我,就是專為了談這些無聊的事?   君無忌搖頭道:那倒也不是,你自己所作所為,應該心裡有數,我只是相機勸說,聽不聽便在你了。   我都聽見了!高煦眼睛睜得極大,一時好奇地道:君探花,你我以前見過面麼?我看你似曾相識   那倒是沒有   君探花是你本來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   那麼這個名字便是假的了?   名字只是代表人的一個符號而已,真假何妨?   哼哼有意思高煦微微一笑,倒似去了前嫌:本王愛你一身難見的蓋世武功,有意收留你在我身前效力,或是保薦你在眼前北征裡出盡一份功名,這個機會很是難得,望你不要推辭才好。   君無忌搖搖頭,冷笑道:不要說這些無聊的話,哼!休說功名富貴了,就是眼前你這個皇子親王,卻也看不在我的眼裡!   高煦怔了一怔,緊接著便自呵呵有聲地笑了。欽佩之至!他說:正因為如此,你在我眼裡才非比尋常夜深了,外面又冷,來來,咱們到裡南談去,叫他們弄點酒,咱們喝它一盅!   君無忌道:不必了!這才說明來意:我今尋你,乃是為遵前言,給你送東西來了!   啊!這倒是高煦始料非及。   君無忌卻已解開了胸前繫索,將身後一個鼓蓬蓬的背袋雙手送上。   高煦呆了一晌,方自接了過來,探手入內摸了一摸,立時心內雪然,是那塊玉兒紅的兔皮?仰天一笑:哈我竟然把這碼子事給忘了。   塞外春寒正濃,皇上春秋漸高,這襲玉兒紅皮裘,請你轉呈聖上,若是趕製及時,或可使他老人家北征路上,少受許多風霜之苦幾句話出諸其口,情深意摯,較之先前的冷漠神態,簡直判若二人。   高煦聆聽之下,神色一震,呆了好一陣子,才自點頭道:好得很,你竟是搶先一步,猜到了我的心眼裡去了,這塊玉兒紅,我原本也是打算購來呈獻聖上,難得你一個不相干的外人,竟然也有此忠心,這就怪不得父皇功業蓋世,萬方朝拜了!   出乎意外的,君無忌並不曾在他話聲裡得到鼓舞,他所綻現的,竟是那麼尷尬牽強的苦笑他這個人容或生具濃重的感性,卻似耐不住後來的刻骨歷練,將那些本屬於生命中美好部份,都變了質量,說是提昇了這些情操,應該比較中肯。   好吧!高煦奇異的目光,頻頻在對方身上打轉:你既如此說,這塊玉兒紅我就代聖上收下了,只是聖上要是問起,足下的大名是   君探花。   哼哼,你不怕有欺君之罪麼?   那是你們朝廷裡的說法!管不了我這個流花河畔自由自在的野人!   你高煦一時為之氣結,卻是無話可說。   無論如何,對方上門贈皮,總是一件好事,況乎今日之勢,已是太阿倒持,自己一方能夠倖免於難,已是阿彌陀佛,那裡還敢故意招惹?   這麼想著,高煦臉上便自又流露出一片笑容,那麼我就代聖上先謝謝你了,今夜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不錯。君無忌炯炯目光逼視著他:再就是奉勸你少行不義,你的一舉一動,莫謂人不盡知,離地三尺有神明,若是落在我的眼裡,再見面時,祇怕就不是今日這個局面了,望你好自為之!   話聲出口,身形已陡然拔起,宛若怪鳥凌空,噗嚕嚕夾雜著一片疾勁的衣衫飄風聲,已遁身三數丈外,落足於一棵巨松之梢。   那松樹高度有數丈,聳然矗立,尖梢部份尚還聚集著未融的白雪。君無忌身子一經落下,只簌簌落下來幾片雪花而已,眼見他偌大的身子,彷彿粘在了樹尖上,一任上下顫搖,並未能使他腳下少移分毫,正是武林中難得一窺的風擺殘荷身法,直把目睹下的高煦,看了個目瞪口呆。   夜月下,君無忌身軀再聳,長空一煙般,已是消逝無蹤,卻自樹梢上落下了簌簌白雪。   佇立翹首的高煦,恍然覺出了寒冷,有遍體颼颼的感覺。   數一數這群孩子一共是二十八人,最大的一個叫鳳姑,是個女孩子,今年十五歲,最小的一個叫龍生,今年才八歲,濟濟一堂,卻是夠熱鬧的。   君無忌一一巡視,善加安撫,十分欣慰地點頭道:夠了,就是二十八個吧!不能再多啦,再多我就照顧不過來了!   山神廟裡經過了一番佈置,煥然一新,新桌子、條木長板凳,一概由君無忌出資,親自動手,努力逾月,終於看起來像個教室了。   廟外有大塊的空地,巨松環峙,翠草如茵,功課之餘,君無忌就帶領著他們在此唱歌跳舞,每日還供他們一頓午飯,日落之前,孩子們各自回家,便只剩下了小琉璃一人。   他原本就住在這裡,現在更分不開身了,君無忌授以重任,要他負責分配管理這群孩子的飲食雜務,由一個叫鐵彈兒的大男孩會同他一起負責,兩個人倒很能盡職,居然管理得井然有序。   孩子們都聰明活潑,清一色的都是窮苦出身,原本飯都吃不飽,那裡還有讀書的命?偏偏這個君探花不辭勞苦,在小琉璃的帶領之下,一一造訪,苦苦勸說,每戶給了一兩安家銀子,才把這些苦孩子,由父母身邊帶來這裡。   二十八個孩子按年歲智愚之差,分成了三班,分別授以不同課業,不過三數月,已有了十足進步。一切的書墨紙硯,外加午膳一頓,所有經費,全都出自紅毛兔子身上。想想看小小一張紅毛兔皮,便能值上幾兩銀子,即使一天一隻,應付這些開銷,已是綽綽有餘的了,白白地便宜了流花酒坊的孫二掌櫃的,笑得連嘴都歪了。   春雨新霧,春陽斜照,君先生又在教孩子們唱歌跳舞了。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紗一丈綾,繫向牛頭充炭直。   君先生心懷大慈之人,以其生具至情,載歌又舞,確能唱盡詞中辛酸,孩子們天真爛漫,和聲齊唱,彙集成一片暖洋洋的洪流,洋溢著的純情至愛,一如和煦春風,吹遍了附近每個角落,就連枝頭小鳥也似有所感染,變得靜寂無聲了。   好極了!   一曲方終,傳過來一個人鼓掌叫好之聲。春暉裡,這個人就佇立在面前的一棵巨松之下,滿面笑靨裡展示著銀樣的一頭白髮,團團的一張圓臉,其實無需笑來點綴,早已喜氣洋洋。   身上是那麼華麗的一襲錦袍,色作銀灰,映襯著滿頭白髮,一上來就給人親切慈祥的感覺。更何況那般文雅的舉止儀態,在在說明了老者的深具內涵,不可等閒視之。   那麼白嫩的一雙手,偏偏還留著晶瑩透剔的長長指甲,簡直可以比美婦人,任何情況下,這樣的一雙手,都極引人注目。   也許因為這樣,老人只拍了三下手,便自垂了下來,卻仍然為人注意到了。   比較起來,他身邊的那個黝冷精壯漢子,可就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粗獷神態了。   地上擱著挺大又沉的一個挑子,不用說這是主僕二人購物回來,經過這裡,走累了正在歇腿兒!   那漢子身高七尺,十分矯健形樣,對照之下,銀髮老人的文靜儒雅,簡直是迥然不同的兩種形態。   巨松聳峙,白雲縹緲,兩個人的忽然出現,宛若畫中仙人,遺憾的是錦袍老人頷下少了一種同他髮色一般顏色的長鬚,否則簡直就更像了。   孩子們相繼轉回廟堂,這一節課是習字,由小琉璃與鐵彈兒分發每人紙墨,督促著寫字臨貼,君無忌卻借故抽身,來到了山神廟外。   這位就是君先生了,失敬,失敬。一面說著,銀髮老人向前踏進了幾步,遠遠向著君無忌打了一躬。   君無忌側身而避:不敢當!只說了這三個字,卻把一雙深邃的眸子,緊緊地逼視著對方,臉上不著表情,靜觀事態發展。   銀髮老人呵呵笑了。老朽吳波,久聞先生大名,無緣識荊,今聞先生在此山神廟設館授讀,學生多是本地貧苦人家,先生義務教學,不受束修,反倒貼錢供應書物膳食,這等義行,前所未聞,真正愧煞老朽,是以不揣冒昧,登門造訪,不敢說共襄義舉,卻有心傚法先生,追隨驥尾,也為此鄉梓地方,略盡綿力,這就於願已足了。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自連連打拱不已。   老人臉色紅潤,非但不見一條皺紋,竟然連鬍子也不見一根,聲音清脆,一如童子,全身上下不著一些兒世俗風塵氣息,甚似富貴中人,卻又並不盡然   君無忌微微點頭道:原來這樣,那麼足下的意思   銀髮老人道:先生寶舍可在附近,如不嫌冒犯,可否   那倒不必了,君先生搖了一下頭,微微笑道:這裡地方窄小,除了課堂之外,別無容身之處,卻也不便款侍貴客了!   那裡,那裡,先生太客氣了!一面說,回身招了招手,身後那個魁昂漢子,即忙將地上擔子挑起,咯吱吱來到近前。   這是賤僕吳山!   隨向吳山道:這位便是傳說中的那個君探花,君先生,還不見過?   吳山怔了一怔,退後一步,抱拳道:參見先生!進退有止,反倒不似主人過謙。   主僕同姓,如非湊巧,便是只有一個可能,即這個吳山世代皆在老者家中稱僕,是以賜同主姓,准此而觀,老人設非世代游宦的高官,也必富甲一方的殷商地主之流了。   君無忌道了聲:不敢!一雙眼睛,靜靜地由吳山身上掠過,又重新落在了老者吳波身上,除了微微的笑容之外,依然是不著一些兒異態。   老人吳波手指向吳山挑來的那個擔子道:這裡是一些筆墨紙硯,另外《幼學瓊林》二十冊,四書五經各十五冊,一切請先生統一分配,分贈給孩子們,如果能派上用場,倒也不枉我主僕跋涉登山一趟了!   君無忌點點頭道:老先生既如此說,卻之不恭,我只有代他們收下來了,這裡先謝謝你了!   另外,老人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錢包,由其中取出了兩張銀票。這裡是一百兩銀子的銀票,就算幫助孩子們的衣物膳食吧!先請先生代為收下來,太過菲薄了,慚愧,慚愧。   君無忌搖搖頭:這就有所不便了!   怎麼?   我想暫時還沒有這個需要!君無忌道:這裡究竟不是救濟的衙門,老先生真有這番好意,可以去與當地的官署接頭,想必不會令你失望!微微一嘆,他才又接道:其實,這流花河岸,無家可歸窮苦孩子可也多了,老先生的銀子是不愁花不出去的。   吳老人兩張銀票已經拿出,聞聽此言,頗似有些意外,頓了一頓,只好收回。   說的也是,那   說時,只聽得一陣子嘻笑聲,自廟內傳出。   君先生道:一會兒不在便是造反了,我就不多陪二位了,謝謝,謝謝。   一面說便待轉回。   銀髮老人吳波又自一怔,手指著地上的挑子道:這些東西來,吳山,你為君先生挑進去吧!   吳山答應一聲,便將擔子挑起。   君無忌原思自己動手,臨時卻又改了主意,道了一聲偏勞,便同著吳山一齊進入。   他原意對方銀髮老人,必得隨同自己一併進入,卻不意後者只欠了欠身子,隨即步回樹下。   在樹下,老人背著一雙白皙的細手,只是微微地笑,依然保持著他儒雅的外表風範   君無忌離開山神小廟的時候,天色也已微微黑了。今天似乎較平日晚了一點,待到了孫二掌櫃的流花酒坊已是座客稀落。整個酒坊只懸著一隻燈籠,要滅不滅,散發著一片曲終人散的悽涼。   二掌櫃的只為等著那一張玉兒紅的紅毛兔皮,才撐到現在,偏偏今晚上君先生空著雙手而來,不免讓他大失所望,一時連話也不願多說,然而,對方君探花這個客人,在他眼睛裡,卻是一個莫測高深的人物,心裡儘管不樂意,表面上卻也不得不賠著小心。   有了前次征北大將軍、王爺千歲到他店裡的那一次經驗,他可是更不敢小瞧了任何一個客人,那件事讓他津津樂道了好一陣子,逢人便說,至於王爺臨去賞下的那個金錠子,他可一直沒捨得花,差不多當成了傳家之寶給供了起來。   正當他日夜慇切盼望著王爺再一次蒞臨他的小店時,後者卻再也不光臨了。消息傳來,這一次北征規模不小,皇帝御駕親征,身邊跟隨的依然是他最心愛的兒子高煦。   何以皇帝獨獨對這個第二子如此垂青?有人說,那是因為他這個兒子驍勇善戰,很能打仗;靖難之役時,多有倚賴,設非他的智勇兼具,很可能就吃了敗仗,而且他還曾救過皇帝的命,依著皇帝自己的意思,原希望傳太子位於他,要他接管未來江山,偏偏一些文臣卻看好高熾之忠厚老成,一一向皇帝進言,前文所載的那個解縉,便是堅決進言,力薦高熾仁孝兼顧、天下歸心最稱得力的一個。解縉雖然力薦太子成功,卻不能自保平安,為此丟官去職,在高煦的遷怒之下,如今打入大牢,成了永世不得翻身的階下之囚。   君國大事,原非升斗小民所能問津,況乎人云亦云,傳來傳去,到底又有幾分屬真?實在是大有疑問,只是越是這樣,人們越有興趣,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為政者焉能不心存律戒小心乎!   持著一盞燈,一角酒,二掌櫃的歪歪斜斜地來到了君無忌的座頭上。為了等君先生,他獨自個喝了一肚子的悶酒,已有三成的醉態。   我說君爺你晚了   舉了一下手上的羊角酒觥,二掌櫃的先喝了一口,舌頭都大了,說話已不靈光。又又又打仗了,知道吧?   君無忌把一張薄薄的餅攤開,抹上甜麵醬,依次攤上菜、炒雞蛋,再加上肥瘦兼宜的扒羊肉條,裹上一根甜脆爽口的白玉蔥條,咬上一口,那才真叫夠味。二掌櫃偏偏這個時候窮聒絮,可真不識趣。   皇上已到蘭州了他可也沒有真醉,聲音忽然放小了,這一回人數比上一回還多,總有好幾十萬漢王爺征北大將軍跟著唉!這位王爺   提起這位王爺,他可真遺憾,像是錯過了一世榮華富貴似的。聽說就在咱們涼州還沒走可他老人家怎麼就是不來我這個酒坊了呢!許是叫我給得罪了!   二掌櫃的重重地拍著大腿,言下不勝懊喪。王爺風流,又結新歡了起手揉了一下那雙見風流淚的火眼,二掌櫃的沙啞著嗓子說:是東村季家的閨女,小名叫穗兒,黑裡俏,很有些子姿色這一回可是爬上了高枝兒啦一搭上還不弄個王妃什麼的娘個小舅子的!這就叫運。運來了山都擋不住,爺您信不信這個邪?不信都不行   可又繞到了那句老話上,二掌櫃的大聲嘆息著:哪像我,平常能說善道,看著怪聰明的,臨到人來了,看著也像,就是他娘的開不了口,舌頭硬像少了半截似的,白白地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你說氣不氣人!   燈焰兒晃晃照著二掌櫃那張風乾桔子皮似的老臉,遠處早已解了凍的流花河水嘩嘩有聲的淌著,水流疾湍,幾里地外都能清晰在耳。   不知何時,酒坊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孫二掌櫃的儘自叨叨無已。多喝了點酒,口不擇言,他是這地頭兒的包打聽,大小新聞,都別想能錯過了他那雙千里順風耳。   知道吧,這兩天季撇子喜得跟什麼似的!就等著八抬大轎來接他啦!   季撇子?君無忌放下筷子,已有離開的意思。   啊,二掌櫃的說:就是剛纔說的那個叫穗兒姑娘她爹,在城東開有一家糧食行,生意不惡,因為他習慣左手寫字幹活兒,所以人家就管他叫季撇子,他這個外號就這麼來的。   這個穗兒姑娘想想也算了,君無忌實在不欲多此一問。   我見過一回。有一回在他們糧食店裡!很不賴,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聽說求親的人多啦!都叫她爹給擋了駕,嘿嘿敢情這老小子是安了這個心呀!這一回可爬上高校兒去了,搖身一變成了王爺的老丈人!嘖嘖娘個舅子的!這還得了!   呃二掌櫃的一歪頭,可又想到了另外一個碴兒:這倒是怪事。   方待站起的君無忌,便自停了下來。   前兩天,江鄉紳來我這個坊裡說了!他的聲音忽又放小了:說是:王爺私下裡還在徵召美女,要各裡各鄰挑選那夠格的淑女具報呢,您看看   君無忌不覺皺了一下眉頭:你剛纔說的那個季家姑娘不是   嚇!二掌櫃的咧著嘴笑了,露出了一嘴被煙葉子燻黑了的牙齒:爺你可真是!這種事還嫌多嗎?尋常人家還有個三妻四妾的,何況他是個王爺!   君無忌冷冷一笑,沒有說什麼,心裡卻不禁有些為著那個叫穗兒的姑娘抱屈。   我走了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他可沒興趣聽,隨即站起了身子。   二掌櫃的可也快撐不下去了,站起來伸著一雙胳膊,打了老大的一個哈欠,一時眼淚直流。   您好走!我這也要上板板子了!上板子就是關門打烊的意思。   君無忌已自離座步出,忽然一笑道:你這個板子怕是還上不了   怎麼?   祇怕有客人來了!   誰說?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說著說著,他可也聽見了。   那是一陣子亂蹄踐踏,間似鸞鈴聲音,叮鈴鈴極其悅耳好聽,容得二掌櫃的聽清楚了,事實上對方可也來到了眼前。   君先生說得不錯,來人八成是衝著流花酒坊這塊招牌來的。這附近方圓數里,甚少人家,民風樸實,絕少夜行人出入,不是衝著流花酒坊又待為何?   這不行了,不行了!   夥計曹七早就歪在爐邊板鋪上睡著了,二掌櫃的便只好自己動手,方自拿起門板,往門上裝去,不經意正好迎著了來人身子。來人已進來了。   好快的馬!好輕巧利落的勢子!   二掌櫃的一長塊門板還沒湊攏了,卻迎著了來人一隻雪白的纖細手掌,不過是輕巧地往後面送了一送,前者連人帶門板,簡直像是紙糊的一般,忽悠悠直往後面倒了下來。設非是走在後面的君無忌眼尖手快,適時地加以援手,頂了他那麼一巴掌,二掌櫃的非來個四仰八叉不可。   沒摔著算是萬幸,來人可仍不樂意:這是怎麼回事,沒長著眼睛,門板往人臉上上麼?聲音透著清脆,可就有那麼一股子冷勁兒,話聲方歇,那一雙烏溜溜的剪水雙瞳,直認著二掌櫃的逼視過去,後者登時為之一怔,咦?這不是春大小姐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可又變小了,才自發覺到自己敢情是認錯人了。你不是對不起,我認錯了   來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閃過身子來,往裡面走了幾步,刷地一聲,脫下了身上的披風,現出了修長的身子,一頭黑油油的秀麗長髮,自然披肩直下。   孫二掌櫃的只覺得眼前一亮,一陣子心旌搖蕩,可就看直了眼。   平心而論,這輩子他見過的漂亮女人可也不少,就只有春家小姐最稱標緻。然而眼前的這一個,顯然別具風儀,較諸那位春小太歲並不遜色。   這就不得不令他刮目看待了。   大姑娘,天晚了,你,這是   我餓了,弄些吃的給我!說著,她隨即在一張位子上坐了下來,眉頭皺了皺:誰知道這麼一個鬼地方,連像個樣的客棧都沒有。她的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又向著孫二掌櫃的直逼過去:你知道麼?   我有、有,城裡的玉荷香剛建沒有多久,可講究啦,只是太遠了一點兒   那不要緊,我的馬快。   一聽有了下腳的地方,長身少女臉上立刻現出了笑靨,長長的眉微微豎起,不啻風情萬種,尤其是黑白分明的那雙大眼睛,每一回二掌櫃的不經意與她目光相對時,都禁不住心裡通通直跳,那種美,那種艷,真能吸人神髓。偏偏也同春家大小姐一樣,就有那麼一股子懾人的冷勁兒,叫人看著害怕。只是眼前這一笑,直似春風一掬,卻將先時的冷漠吹散了,分明艷若桃李,挑引著你的無限遐思。   二掌櫃的恍恍惚惚裡,可就又直了眼啦!   他這流花酒坊買賣不大,可佔盡了地利之便,南來北往的人,凡是路過涼州的人,都非得來上這麼一趟不可。尤其是近月以來,八方風雨薈萃,有鼻子有眼的人,敢情可真來得不少,眼前這個姑娘,一眼看過去已見不凡,不知是那個廟裡的菩薩,仙女娘娘下凡遊戲人間來了。   無論如何,孫二掌櫃的自忖著開罪不起,搖搖頭,隨即擱下了手上門板,重新端起了桌上的燈來。   燈光一晃,照著空洞洞的門扉,這才想起來,眼前少了那麼一個人來,唉,君爺人呢?   四周圍看看,那裡有個人影子,敢情人家早走啦。   長身少女道:你說什麼?   我是在說君先生這個人一個客人!光顧了跟姑娘說話,倒忘了他啦!   你是說剛纔的那個人?   是呀二掌櫃的叨叨道:走就走了吧!來吧,大姑娘,看看灶封了沒有   猛叮裡,對方姑娘由暗影裡突然站起來,嚇了孫二掌櫃的一大跳。   慢著!長身少女打斷了他的話,插口道:那個人,你說他姓什麼來著?   君姓君呀!君子的君。   姓君!   昏黯的燈影裡,長身少女上雙眼睛,驀地睜大了,一陣風似地,呼掠過了眼前的八仙桌子。   孫二掌櫃的嚇了一大跳,還不知怎麼回事,她卻再次騰身而起,展翅飛鷹般已自奪門面出。   我的老奶奶這二掌櫃的真像是看見了鬼一樣地哆嗦著。自從幾個北征的軍爺和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綠衣姑娘,在他酒坊裡開打鬧事,差一點賠了他的一條老命之日起,想起那件事來,便猶有餘悸,現在是一看見動武就害怕。他抖顫顫地端起了燈盞,方自走到門前,只聽得呼的一聲,一陣子襲面風勢裡,對方那個長身少女,竟自去而復還,玉樹臨風般地又自來到了眼前。   燈焰子猝當風力,呼一下子熄滅了,哺突一下子又亮著了。   面前這個長身子細腰的大姑娘,寒著張清水臉,一聲不響地又走了進來,在她原先的位子上坐下來。轉側之間,二掌櫃的赫然發覺到緊緊在她背後的一口長劍,不用說,也同春家小姐一樣,敢情是個俠林或是什麼道兒上的朋友了。   由於有了前此綠衣姑娘出手殺人的血淋淋教訓,再打量著眼前這個標緻的長身少女,二掌櫃的一時臉都嚇青了,真害怕對方少女一朝翻臉地白刃相加只是,卻又不是這麼回事兒。   別這麼看著我!我又不吃人!長身少女緩下臉來說:你說剛纔走的那個客人他姓君,叫什麼來著?   君探探花二掌櫃疑惑著:姑娘你認識他?   那倒不是想著來人的去,那麼飄然地不著邊際,雖說是自己的一時大意,漫不經心,可是到底卻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的,左不過三兩句話的當兒,竟自會走得無影無蹤。細細推敲起來,這其中便只有一個道理:姓君的存心躲著自己。為什麼?無緣無故的,他幹什麼心存仔細?難道說一上來,他就摸清了自己的底細?看出了我的來意,倘非如此,卻又為何?燈光迷離裡,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交織著謎樣的玄光   想著想著,她的心情可又開朗了。無論如何,總是件令人振奮的好事。敢情不費吹灰之力,已和他照了臉兒,還怕他插翅而飛?   君探花她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我真是久仰他的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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