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飲馬流花河

第2章 第二節

飲馬流花河 蕭逸 16109 2023-02-05
  灰衣人循聲踏進了幾步,卻沒有追趕的意思,他明亮的一雙眼睛,只是在厚厚的像鋪了棉花的雪地上搜索著,竟然連淺淺的一行足跡也沒有,所謂的踏雪無痕輕功,算是在對方這個駝背長人身上得到了證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個搖光殿已是費人思忖,平空裡又插進了一個神秘的駝背人來。   在灰衣人的印象裡,後來的這個駝背長人,才端的是個可怕人物,只是自己顯示了實力,多少給了他幾分顏色,諒他不敢輕視,他的來意不明,非友非敵,只有靜觀其變,別無良策。   自然,他是不會被對方三言兩語就嚇唬走的。困難來臨時,他所想到的只是去突破,去化解,卻從來沒有想過去逃避、退縮。   這個人既能在黑夜踏雪,來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可見他住處不會很遠,即使他有一流的輕功,來去如風,卻也不宜過遠奔馳。灰衣人打定了決心,要在這個人的身上下些功夫,務必要把他的來龍去脈給摸清楚了,然後再相機應付。

  解凍啦   一把掀開了藍布棉門簾子,小夥計曹七往裡就闖,沒留神腳下半尺來高的門檻兒,差一點摔了個大馬趴。   瞧瞧他那副神兒,紅著臉、咧著嘴,嘻得跟什麼似的,來不及站好了,便自扯開了喉嚨,大聲嚷了起來:解凍啦!解凍啦!化冰啦!   這一聲嚷嚷可不要緊,唏哩嘩啦,座頭兒上的客人,全都站起來了。   正在抽著旱煙的孫二掌櫃的也為之一愣,擠巴著一對紅眼:不可能吧!流花河解凍啦?   可不,那還假得了?您還不信?   曹七嘻著一張大嘴,兩條腿直打顫,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簡直沒地方擱,樂得想就地拿大鼎。   這可是一件大事。豈止是涼州城一個地方?整個河西四郡,都當得上是個天大的消息。想想也是,冰封了長久的流花河水,一旦化冰了,解凍了,那還得了!

  孫二掌櫃的偏偏不信這個邪,不能夠,這才多早晚?往年可不是這個時候啊   有信的,有不信的,一時七嘴八舌地都嚷嚷了起來。   這當口兒,門外傳進來一陣子噹噹的鑼聲,有人用著沙啞的嗓子大聲地叱喝起來:化冰囉!解凍啦快瞧瞧去吧化啦!化啦!流花河解了凍囉!   一聽就知道是錢大戶家張二枴子的聲音,這老小子是地方上的包打聽,在河監上多領了一份糧,打更、報喜啥都來。一聽是他的嗓子,那還錯得了?   一時間,整個流花酒坊都鬧喧開了,喝酒的放下酒盅,吃飯的放下了筷子,大傢伙一陣子起鬨,一古腦兒地往外就竄。   這這孫二掌櫃的可傻了眼了:各位各位的酒錢、飯錢哪!喂   誰還顧得了這碼子事?一起鬨,全跑光了。孫二掌櫃的氣急敗壞地直跺腳。

  曹七偏不識趣地也跟著往外跑,孫二掌櫃的趕上去一把抓了個結實:你他娘個小舅子的沒啥好說的,掄圓了一個大嘴巴子,差點兒沒把曹七給打暈了。   咦!二掌櫃的,你怎麼打人   打人!我我開你小子的膛!二掌櫃的臉都氣青了:你他娘賠我的酒錢!化冰化冰,化你奶奶個熊!   等著瞧吧!這會子可熱鬧啦!鑼聲、鼓聲、小喇叭兒,大海螺反正能出聲音的全都搬了出來。大姑娘,小媳婦兒,老奶奶有腿的可全沒剩下,一古腦兒全都出來了。   流花河岸萬紫千紅,可是少有的熱鬧場面,黑壓壓滿是人群,紅男綠女,熙熙攘攘,就是年初的趕廟會,也沒這個熱鬧勁兒。   往上瞧,藍天白雲,晴空萬里,往下瞧,桃花爛醉,無限芳菲。和熙春風,恁自多情,卻將那紅白花瓣兒,顫顫吹落,悉數飄散人群,沾在人髮上、臉上、脖頸兒上,香香地、軟軟地,卻也怪癢癢的。

  張家老奶奶說得好:這是仙女散花啊!花散盡了,接下來可就是蟠桃大會,接下來流花河神、河奶奶就要顯靈了,今年冰化得早,莊稼一定豐收。   老奶奶這麼一說,大傢伙可樂開了。   騎在扳凳上臨場賣字,給人寫對聯的趙舉人,每年這個時候,臨場助興,都能發上一筆小財。   這會子,他的生意不惡,剛剛寫好了一副對子:   大造無私處處桃花頻迭暖;   三陽有舊年年春色去還來。   大傢伙人人叫好,卻有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好是好,只是太俗了點兒,這是過年的春聯,不合今天此刻的景兒!總要想個新鮮點兒的才好。   趙舉人一抬頭,看見了說話的這個姑娘,登時愣了一愣,那樣子簡直是有點兒受寵若驚,敢情是春大小姐來啦!失敬,失敬

  一面拱著手,趙舉人笑得眼睛成了兩道縫,大小姐說得不錯,來,我就再來一副新鮮的吧!   經他這麼一奉承,大傢伙才忽然驚覺到,敢情春家的大小姐也來了,一下子擠過來好些子人,爭睹著這個有流花河岸第一美人之稱的春大小姐。   其實春大小姐這四個字,還不及她的另一名號春小太歲要來得響。人們意識裡,春大小姐性子最野,騎馬打獵、玩刀弄劍,男人不敢做的事她都敢,爭強鬥狠她比誰都能,才自博得了這麼一個連男人也不敢當的太歲外號。像今天這麼秀雅的舉止,可真少見,莫怪乎人人聳動,嘖嘖稱奇了。   趙舉人抖擻精神,寫下另一副對子:   花迎喜氣皆如笑;鳥識歡聲亦解歌。   獻醜!獻醜!大小姐您多指教!趙舉人一面連連打拱,卻是自鳴得意得緊。一雙好色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對方,簡直像要脫眶滾落的樣子。

  比上一副是好了點兒,只是還是太牽強了點兒。   是是是大小姐高才!說得是,說得是!嘴裡這麼說著,心裡未免不是味兒:哼哼,你一個婦道人家,也能知道這些嗎?   腦子一轉,他便上前一步,雙手奉上手中狼毫,賠上一臉的笑:大小姐這麼一說,足見是難得的高才了,晚生斗膽請小姐賜下一副墨寶,也好開開眼,以廣見識,請!雙手奉筆,一舉齊眉。   春大小姐抿著脣兒沒有吭聲,她身邊的俏麗丫鬟冰兒竟自嗔道:誰說要給你寫字啦?我們小姐可沒這個工夫!看你那副賊眉賊眼的德行   偏偏春大小姐今兒個興致很高,居然不以為然,冰兒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已經舉起柔荑,自對方手上接過了筆來,敢情是要寫字了。   四下裡人,轟地聳動起來。可是件新鮮事兒,都知道春小太歲騎馬舞劍,一身好本事,可不知道她還會舞文弄墨,這倒要瞧瞧,她是怎麼一個寫法兒。

  冰兒接過筆來,把墨潤好了。眾目睽睽之下,春大小姐老實不客氣地,在紅紙上寫下了詩句。   那是一筆秀麗的隸書,寫的是:   春風正好分流花;瑞日遙臨麗涼州。   敢情詞意俱佳,難能的是把流花河與涼州都嵌入對聯,對仗工整又不著痕跡,端的是好文采。   目睹的人,一時都叫起了好來。   趙舉人原本心存自負,目睹及此,亦由不住打心眼裡折服,徑自鼓掌叫起好來。   他這麼一叫好,大傢伙更喝起了彩,一時七嘴八舌讚嘆起來。   春大小姐放下了筆,臉上帶著微笑,可也不免有些兒害臊,眼角向著一旁的冰兒瞟了瞟:咱們走吧!   一聽說大小姐要走,趙舉人可著了慌,忙自橫身攔阻,一面陪笑道:大小姐你可別慌著走,再來一副吧!留駕!留駕!

  不啦!我不耽擱了,請你讓開!   不行,不行!趙舉人涎著臉,嘻笑道:大小姐你是真人不露相,這麼吧!再來一副,請大小姐你落個款兒,我拿回去叫人給裱上,掛在客廳裡風光風光,這叫奇文共賞,大小姐你就賞個面子吧!   一聽說要她留名落款,春大小姐可是打心眼兒裡不樂意,眉毛皺了皺,可就寒下了臉兒。四下裡的閒人再一起鬨,她可就老大的更不開心:你這個人油嘴滑舌,誰要理你,快給我閃開!   說著,那張清水臉兒一下子可就涼了下來,較諸先前的面若春花,真個不可同日而語。   偏偏這個趙舉人,老大不小的了,還沒能討上一門媳婦兒,目驚奇艷,色授魂銷。看不出對方小姐的喜憎好惡,猶自死吃賴臉地纏個不休,說什麼也不要她走,硬纏著春大小姐給他寫字,竟自忘了對方這個大美人兒,也正是鼎鼎大名的春小太歲,一個招翻了,可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春小姐寒著臉往後退了一步,小丫嬛冰兒一揚手上的馬鞭子,老實不客氣地可就往對方臉上抽下去。   趙舉人嚇得唉喲了一聲,慌不迭一個快閃,差一點沒抽著,這才知道厲害,連嚇帶氣,臉都白了。   四下裡人群一看大小姐打人了,轟然大笑,更自捨不得離開。   大夥正自起鬨熱鬧的當兒,忽地全數俱都靜了下來,敢情是聽見了什麼   那是一陣子婉轉的笛音,間以擊鼓之聲,由遠而近。   一聽見這個聲音,大家心裡俱都有數,知道是誰來了。   君探花有人叫著:君探花來了!   隨著眾人觸目之處,果然看見一行人載歌載舞,來到了近前。走在最前頭,一手橫笛,一手揭衣,翩翩起舞的,正是此間邇來最稱熱門話題、膾炙人口的那個君探花。

  像是個孩子頭,身後率領著眾家兒郎,有人持鼓,有人橫笛,配著一定的舞步,春陽照射裡,交織出一片和熙溫暖,那是一種無言的愛其感受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春大小姐原本薄愁的臉,忽然開朗了,身邊的冰兒更是喜得跳了起來。   小姐,小姐快看,那就是君探花那個走在最頭裡的人就是他   君探花   君探花來了   多少人只聽傳聞,從來也沒有見過,乍然聽見唱歌的探花郎來了,著了魔似地一擁而上,紛紛爭睹著來人的風采。   春大小姐身不由己也跟了過去。君探花這個人,她早就聽說過了,可還是頭一回看見,正因為這個人有許多離奇傳說,才引逗了她的好奇,自不容輕易錯過。   在她的印象裡,君探花這個人一定是瘋瘋癲癲,一臉的邋遢相,事實上眼前所看見的這個人,卻不是這麼回事。那一頭黑黑的散髮,高頎的個頭,俊朗的臉這一切融化在狀似瘋癲的舞步裡,也似乎只有春大小姐這等別具慧心,具有高深內涵的人,才能有所體會,也就自然有了不同的評價。   一霎間,她的眼睛裡綻出了異樣的光彩。   小姐,這個人真滑稽冰兒笑得嘴都合不攏來:人家都說他是個瘋子呢。   春大小姐微微地搖了一下頭,大大不以為然。自一開始,她的那雙眼睛,就沒有放過他,就連緊緊偎依在他左右的兩個散髮童子也沒有放過。   二童一人擊鼓,一人吹笛,踏出的步子,配合著翩翩舞姿,煞是好看。   有人叫著:那不是山神廟裡住的小琉璃麼?這小子也來啦!   身後眾家兒郎,既是本地人家,自不無相識之人,妙在這群頑童,一經歸入姓君的行列,俱都聰明伶俐,能歌善舞,望之天真爛漫。   陽春白雪,景致原己入畫,再自疊入眼前歌舞行列,恍然令人有置身夢境之感。   一行人載歌載舞,轉瞬間已至眼前。歌聲燎亮,清晰入耳,唱的是:   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    所以終日醉,頹然臥前楹。    覺來盼庭前,一鳥花間鳴。    借問此何日,春風語流鶯。    感之欲嘆息,對酒還自傾。    浩歌待明月,曲盡已忘情。   踏著一定節拍,調寄清平。原來這一首歌詞取句於李白的醉起花間言志,原為唐代樂章,向為樂府宮筵所歌,應有一定的格調,平仄押韻極嚴。此刻出自君探花與眾兒之口,卻是前所未聞的新聲,眾兒瀟灑,一逕歌來,聞者只覺得悅耳好聽,卻是道不出那曲牌調名來。   聽著、望著,春大小姐像是著了迷。   冰兒笑瞇瞇道:這調子可真是好聽,就是不知道名字。   春大小姐輕輕一嘆,正待解說,卻聽得身邊一人大聲道:這是李白的花間言志,倒是久不聽人唱起了,只可惜這個君探花,不學無術,一派胡唱,蹧蹋了前人的大好絕句,可惜呀可惜   說話人原來就是那個趙舉人,邊說邊自搖頭嘆息,大有不齒眼前所歌形狀。   冰兒偏過頭,狠狠瞪他一眼道:又是你,不說話也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再怎麼人家還是個探花呢,准像你一個舉人到老也爬不上去了,要不你也唱唱看,怕是連狗也不聽!   被她一番搶白,趙舉人頓覺奇恥大辱,荒唐!荒唐!你這個丫頭趙舉人氣急敗壞地道:你當他真是一鼎三甲的探花?那只是人家胡亂叫叫,豈能當真的?真真氣死我了!   假的?冰兒偏不服氣:你也假一個看看,怎麼人家不叫你探花呢?   這氣死我了!趙舉人自忖跟她說不清,一拂袖子,掉身而去。   春大小姐不自覺地微微笑了。   在她的觀念裡,那個被稱為君探花的灰衣人,絕非如趙舉人所說的不學無術,雖然他這個探花只是人們對他的一句戲稱,可是他本人的學識,或許較諸真的探花猶有過之,極可能是個懷才不遇、退隱山林的奇人異士。她甚至於獨具慧眼,領會到對方剛纔的高歌載舞,其中糅合了悽涼的六朝新律以及北曲大石調。那舞姿蹁躚若仙,更似盛唐樂王雷海青的雙飛燕舞,其精湛高深,即使連自己也只能窺其一斑。   春大小姐的此一別具慧心,真知灼見,登時為自己帶來了極大的震驚。   俟到她恍然有所驚悟之時,姓君的一行,早已去遠了,無論如何,這個人在她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心香一瓣,更似有情,冥冥中便自繫在了對方身上。   飄然春雪,夜色正濃。   大小姐獨個兒,對著眼前的那盞孤燈在發著愣,日間那個狀似瘋癲的君探花,竟自根深蒂固地佔在她心裡了。想想也是好笑,卻偏偏不能一笑置之。   春小太歲這個外號是人家給她取的,可見她平素有多麼跋扈不講理了,其實她有個很秀氣的名字:春若水。   父親春振遠,出身武術世家,在前朝幹過一任武官,卻因受不了朝廷的窩囊氣,舉家遷來世外邊荒,在此流花河岸經營馬場的生意,專營販賣來自關外的野馬,在遼東、張家口、大都,都有專營的馬市,生意不惡,提起流花馬場來,千里內外,甚至於遠至中原內陸,也是無人不知。   就這麼,打從她一懂事開始,便自和馬結下了緣,家裡有錢,父親又疼愛,再加上一身家學的武功,天高皇帝遠,那一個管得了她?這個春小太歲的外號,便是如此得來。   她的跋扈和不講理是出了名的,家裡有錢,人又漂亮,再加上一身好功夫,走到那裡人家都讓她三分,只要她說一聲,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會有不自量力、專擅奉承的人為她搬梯子摘去。   也許只是最近年把子的事情,忽然她發覺到自己近來的性情變了,變得不再像以前那麼野了。就像今天白天發生的事吧,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居然會靜靜地在趙舉人的攤子上寫了字。平素靜下來,除了讀書寫字以外,居然也喜歡弄弄女紅什麼的了,這個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偶爾她也會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些事情,一個人總是看著窗外的柳樹發獃,檐前燕巢又添小燕子了,呢喃聲中,雌雄翩翩。燕兒情深,較諸她孤單單的一個人,像是還要強呢?   今年都叫名十九了,哪能還像黃毛丫頭那麼不懂事呢!女孩兒總是女孩兒家,比不得那些後生小子,唉!歲月如此,青春幾許呀!   大姑娘可是變啦!許是年紀到了做娘的總是體察入微,第一個看穿女兒的心事。只是在父親眼裡,她卻是永遠也長不大的調皮女兒,恨不能一輩子都把她留在身邊。基於此,剛要說出口的終身大事,便自無疾而終,又自壓了下來,好吧,再看看,明年再說吧!   出身內廷教坊的母親,能歌善舞唱得一口好曲子,雖說出身不高,卻見過大世面、大排場,怎麼看,怎麼選,這涼州地方也是沒有一個夠份量的小子,能有這個造化,配上她春家的千金。   所謂的天作之合,自古以來,這檔子事總要老天幫忙,從當中給牽動紅線才行呀!   春若水氣悶地拿起了劍,想出去舞上一回。旁門開處,冰兒笑嘻嘻走了進來。   瞧瞧這一身的白!敢情外面的雪還真大。   來不及把身上的油綢子雨衣脫下來,冰兒一屁股坐下來說:打聽清楚了,他不叫君探花,真的名字叫君無忌,像是從北方瓦剌那邊來的!   春若水嚇了一跳,瓦剌那邊來的?這兩年朝廷正跟他們打仗,難道他是蒙古人?   誰說他是蒙古人了?   不像若水自個兒搖了一下頭,肯定地說:他是咱們漢人,錯不了。   她隨即把眼睛又看向冰兒,要她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還真難打聽!冰兒說:問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最後找到了山神廟裡的小琉璃,才算問出了一些名堂   一面說,冰兒脫下了雨衣,從暖壺裡倒了兩碗熱茶,一碗給小姐,一碗自己喝。   兩隻手捧著,喝了一大口,出了口大氣兒,她才慢吞吞地道:這小子真精,先還不肯跟我說實話,是我又哄又騙,他知道我們沒有別的意思,才鬆了口。不過,連他自己也知道不多。   春若水靜靜地聽著,冷冷地道:能夠問出個名字來,就很不錯了,君無忌?好大氣派的一個名字!就祇怕連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不會吧!冰兒說:小琉璃說過名字就只他一個人知道,說是看見他親自寫字落下的款兒,大概錯不了。   還說些什麼了?   有有!冰兒說:流花坊的孫二掌櫃的說,這個人是文武雙全,不但學問大,而且身手也了不得,說是比大小姐你本事還高呢!   啊!春小姐揚了一下眉毛:我吃幾碗乾飯,他姓孫的也沒見過,幹嗎拿我來跟人家比呀!倒是頓了一下:還說什麼來著?孫二掌櫃的說:這個姓君的別瞧現在沒錢,他家裡可闊著哪!說是他家八成兒是做大官的!冰兒怪神秘地說道:說是人怪怪的,不太愛答理人。   他住在哪兒?   這可就不清楚了!冰兒說:小琉璃像是知道,可跟我裝糊塗,胡說八道的,說是住在天山大雪洞裡,一會又說住在冰底下的地窖子裡,一聽就是胡扯,可也拿他沒辦法,這小子許是被那個君無忌給收買了,一副忠心報主的樣子,看著就有氣。   春若水一笑道:是那個小琉璃?可是以前幫我們家放羊、擠奶的那個小琉璃?   就是他!冰兒說:要不是有這點關係,他連話都懶得跟我說,哼!現在看起來,人五人六的,怪像回事似的,居然也唸書寫字啦!開口先生閉口先生的,敢情是那個姓君的收他做學生了。   春若水微笑著,點點頭道:我記得他了,蠻聰明的樣子,他能知道讀書上進,總是好事,姓君的能瞧上他,不會沒有原因。   冰兒哼了一聲:小姐您是沒有看見他那副樣子,神氣活現的,開口閉口還跟我掉文呢,真恨不能給他兩巴掌,這小子滑透了,說是誰要是對他先生不利,他頭一個就跟人家拼命,說是遷我也不例外,您說氣不氣人?   幹嗎跟他一般見識!春若水懶懶地道:其實我也只是打聽著玩兒罷了,我們這個地頭上一向平安無事,忽然來了這麼個奇怪的人,總要知道一下他是幹什麼的?以後再見著了小琉璃,你請他過來一趟。我有話當面跟他說。   冰兒點頭逍:好,明天我就找他去。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我差一點都忘了!冰兒才站起來又坐下說道:你猜怎麼著?咱們的紅毛兔皮有著落了。   紅毛兔皮?   春若水不覺一喜,打從兩年前開始,她就刻意地想收購紅毛兔皮,製成一件毛朝外的紅斗篷,直到現在她的這個願望還沒有實現,忽然聽見了這個消息,自是心裡高興。   冰兒喝了一口茶,笑著說:可真是巧了,您猜怎麼著,那個君無忌手上就有。   君無忌?春若水有點弄糊塗了。   冰兒笑道:是這樣的,我到流花酒坊去打聽君探花的消息,以前我們不是托過那個孫二掌櫃的為咱們收購紅毛兔子皮嗎!這一次他一見我就說有著落了,說是那個姓君的不只能文能武,而且還是一個捉紅毛兔子的高手呢!   哦?這倒是一件新鮮事兒,春若水還沒聽人說過。   冰兒接著說道:孫二掌櫃的說,這個君無忌一天只捉一隻,多了他也不要,兔皮收集在他店裡,總有好幾十張了,足夠您做一件斗篷的了。   春若水笑道:那可好,皮子呢?拿來了沒有?   唷,瞧您說的,那有這麼簡單的事呀!冰兒撇著嘴:您有錢,還興人家不賣呢!   你搗什麼鬼?春若水微嗔著:有話不一氣兒說完,慢慢吞吞的。   看小姐生氣,冰兒還是真怕了,忙自賠上了笑臉,您別生氣,孫二掌櫃的雖這麼說來,說是上次想買他的兔皮,出了五十兩銀子,都碰了釘子!   小氣鬼!春若水哼了一聲:才出五十兩人家當然不賣,我們給三百兩!   冰兒愣了一愣,吐了一下舌頭:三百兩呀!太多一點了吧!   你懂得什麼!春若水道:真要到了京裡,還不只這個價碼呢,你是怎麼跟他說的?   我只出他一百五十兩。   你也夠小氣的了!想了想,春若水付之一笑道:也好,咱們聽聽他怎麼個回答再說吧!   冰兒點頭道:對了,他要是知道是小姐您要買,說不定一百五十兩就賣了,那一百五十兩銀子,可就省了下來,那多好!   春若水搖搖頭道:是麼,我看沒有這麼簡單。停了一下,她看向冰兒道:孫二掌櫃的說這個姓君的每天都去他的酒坊?什麼時候?   他是這麼說的,冰兒想了想道:說是每天都到他店裡去吃晚飯。   這就好,明天我們也去流花酒坊吃飯去!微微一笑,她吩咐冰兒說:別忘了多帶銀子,還有我的寶劍!   冰兒先是一愣,接著又笑了,她很了解小姐的心,這一手叫軟硬兼施,無異是志在必得,姓君的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反正春大小姐那塊紅毛兔皮是要定了。   手裡提著隻紅毛兔子,君無忌老遠地踏雪而來,依狀是未時左右。   和往常比較起來,今天似乎不大一樣,那是因為他身邊今天多了一個人小琉璃,那個慣常跟他出現在一起載歌載舞的孩子。   十三四歲的年紀,個頭兒雖說不高,卻穿著一件十分肥大的衣裳,不得已只好用一條腰帶緊緊地束在腰上,一旦鬆開來,其勢非垂拖到地不可。然而,那卻是一襲十分華貴的錦袍,翻開的裡兒露出來的,竟是昂貴的白狐銀裘,怎麼也想不通,這等名貴的狐裘,怎麼會落在他的身上?比較起來,君無忌身上的那一襲發了白的灰色袍子,簡直黯淡無光。   孫二掌櫃的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老遠地向著來人注視著,狗顛屁股似地迎了上去。   君爺您來了!這位咦!這不是小琉璃嗎?怎麼,今天沒拾破爛去?   一面說,那雙紅眼不停地在對方孩子身上打轉,倒不是奇怪對方的人,而是他身上那一襲華貴的狐裘,看著刺眼,費人思忖。   小琉璃縮了一下脖子,冷笑著道:我改行了,老破鞋,咱們總有年把子不見了,別來無恙乎?   這聲老破鞋可是犯了孫二掌櫃的忌諱,頓時氣得臉色發青。   原來二掌櫃的為人慳吝刻薄,前後兩個老婆,都難以忍受,相繼捲逃開溜,知者無不暗笑,才給他取了這個既誣又謔的外號,喻意他像是破鞋一樣為人不取而棄的意思。   你這個臭小子看我不孫二掌櫃的一團高興,想不到上來弄了個窩脖兒,自是氣不打一處來。   偏偏小琉璃也不是省油的燈,雙手往腰上一叉,翻著雙白眼,凸腹挺胸,大有隨時奉陪之意。   二掌櫃的手都舉起來了,終礙著君探花的面子,況乎眼前正自有事相求,自是莽撞不得。嘿嘿忽然他又拉下了笑臉:小子,敢情是有了長進;居然跟我掉起文來啦?   託福託福!小琉璃嘻嘻一笑:小琉璃過去給春家放過羊,倒不記得還拾過破爛兒,二掌櫃的還算瞧得起我,沒說我要過飯、揀過大糞已經是好的了。   二掌櫃的這才知道。錯在自己剛纔那一句拾破爛上,觸了人家的霉頭,自家冒失在先,又何怪對方口下失德?話雖如此,小琉璃這小子,當著人前出自己洋相,以小犯老,終是可恨,且把一口悶氣壓在心裡,以後找到機會再收拾他不遲。   由君無忌手上接過了兔子,孫二掌櫃的那一雙紅眼,只是在兔子紅光發亮的一身皮毛上打轉,立刻他又變得一團和氣了。   爺!有件事,這裡先跟你報個喜訊兒。   二掌櫃的有話請說。   來,給二位看酒!   曹七答應著,送上了酒菜,一面小心地接過了兔子:還是老樣?   廢話!叱喝走了曹七,二掌櫃的才把那張風乾橘皮也似的老臉向前湊近了。   是這麼回事,君爺,你那幾十張皮貨,都製好了,看著耀眼,我給你找了個買主兒   二掌櫃的你太費心了,我並沒有要賣的意思!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君無忌臉上不著絲毫喜色,很明顯的是在責怪對方多事惹厭。   孫二掌櫃的呆了一呆,終不死心:君爺!你再想想看吧,價錢可是不低,人家出了這個數兒!一面說時,右手堅起了一根手指頭。   一旁的小琉璃失聲道:一千兩?接著啊呀一聲,轉向君無忌道:先生,價碼兒可是不低了,您就賣了吧!   孫二掌櫃的氣得直咬牙,睜圓了一雙紅眼:你這小子,誰說一千兩啦?一百兩!   君無忌一笑道:就真的是一千兩,我也不賣,二掌櫃的你就別操這個心了!   這一下孫二掌櫃的可是傻了眼,這君爺,你可知道這個買主兒是誰?   玉皇大帝?小琉璃笑了一聲:二掌櫃的你煩不煩?先生說一不二,小心惹火了他老人家,要你吃不了兜著走,得,一邊涼快去吧您!   小琉璃   緊接著這聲稱呼之後,酒坊的厚布棉門簾子呼地一下子翻開來,眼前一亮,當面己多了個俏麗標緻的長身少女。   小琉璃目睹之下,由不住吃一驚,慌不迭由座位上站了起來。   何止是他一個人吃驚?在這流花酒坊吃喝的七八個客人,目睹之下,均似嚇了一跳,一時間相繼由座位上站了起來。   大小姐,您怎麼來啦?半天,才由小琉璃嘴裡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這麼一出聲,可也就說明了來人的身分,敢情對方這個長身少女,竟是流花河岸鼎鼎大名、無人不知的春小太歲春家的大小姐,春若水。   緊隨著春小姐身後的是丫嬛冰兒,長久以來她跟春小姐同出同進,打一個鼻孔眼兒裡出氣,也是個難纏的姑娘,人們對她可是不陌生。   兩個姑娘的忽然出現,光臨到了孫二掌櫃的小酒店裡,顯然大非尋常。孫二掌櫃的早就恭候著她們了,乍見之下,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狗顛屁股似地迎了上去。大小姐來啦!快請坐,請坐   小夥計曹七早就受了二掌櫃的囑咐,不待招呼,立刻迎了上去,把貴賓帶到了事先備好的雅座上,奉上香茗,不在活下。   春小姐坐是坐下了,那雙微有嗅意的眸子卻沒有離開小琉璃那個人兒。   小琉璃那等圓滑刁鑽、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偏偏像似對於春小姐心存忌畏,剛剛坐下來的身子,情不由己地又站了起來,一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尷尬。   十三四了,老大不小的個頭兒,精瘦的一張黃臉,搭拉眉,再襯著圓圓的一對眼珠子,猴頭猴腦的,看見他就逗人想笑,這就是小琉璃的那副尊容。   還愣在那幹什麼?大小姐叫你呢,沒長著腿,不會過來一趟麼?   冰兒那張嘴可也夠刁不饒人。   小琉璃這才乾咳了一聲,連說了兩個是字。彎下身來向身邊的君無忌請示道:先生,這是春家的大小姐,我   你就過去一趟吧,何必問我?君無忌何嘗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只是人家既未說明,自己也就樂得裝糊塗。他甚至於還不曾正式地向對方看上一眼,只是對方的一舉一動,卻偏偏沒有逃脫他的觀察之中。   春小姐又何嘗不一樣?明面上在與小琉璃對答,暗地裡卻也沒有放過那個姓君的。偏偏對方連正眼也沒有瞧自己一眼,可真神氣。   小琉璃過來了,鞠躬不是鞠躬,點頭不是點頭,衝著大小姐來了這麼一下子。大小姐你叫我?   不敢,就算是請你吧!請坐!   不小琉璃紅著臉說:我還是站著好了大小姐!有什麼事麼?   怎麼,沒事就不能跟你說話了?臉上露著微微的笑,春大小姐這會子看上去,可是較諸先前要好說話多了。可是小琉璃心裡並不見得絲毫輕鬆。   大小姐說那裡話?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麼?   奇怪我   你坐下!   我   別我我我的了!冰兒嬌聲嗔道:小姐叫你坐你就坐下,別以為現在離開了咱們春家,就管不了你了,哼,神氣活現的!   我怎麼神氣了?   怎麼沒有?冰兒撇著嘴:昨天晚上那副德行!還給我掉文呢!怎麼在小姐面前   冰兒!呼住了冰兒,春若水回眸向小琉璃:你坐下來,我有話問你。   小琉璃點點頭,怪不自然地坐了下來。   這身衣裳好漂亮,像是新的呢!一面說,大小姐那雙漂亮的眼睛,只是在他身上轉著,看得小琉璃怪不得勁兒似的。   是先生送給我的太大了一點兒!   先生?春小姐眨了一下眸子:誰是先生?   就是小琉璃向著那邊的君無忌揚了一下頭:君先生就是他送給我的。   好闊氣!冰兒吐了一舌頭:還是皮襖呢!   一面說冰兒伸手想去掀他的衣掌,卻被小琉璃閃開了。   你這是幹什麼?小琉璃皺了一下眉毛:男女授受不親,別動手動腳的好不好?   聽見沒有?冰兒轉過臉來:是不是又掉起文來了?這小子賤!小姐你得好好訓訓他才行。   春苦水微微慍道,你別打岔,我還有話跟他說呢!她隨即轉向小琉璃道:昨兒個我看見你了,唱得也好,舞得也好,不用說,也是這位君先生教你的?   小琉璃點點頭,笑了一下,又繃住了臉,怪不得勁兒的樣子:除了歌舞以外,先生還教我唸書習字   啊,春若水微微點頭笑道:實在難得,這可是好事,這麼說他真是個好人了?   當然!小琉璃眼睛裡立刻散出了奇光異彩:先生是天下第一好人,最體恤我們窮人了,他自己穿舊的袍子,卻把新的袍子送給我,還有幾套好衣掌,都散給廟裡的窮人,先生常說為善最樂,還說   小琉璃,隔座的君先生,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快過來吃飯吧,菜可是冷啦!   小琉璃正愁無法退身,聆聽之下,忙即應了一聲,站起來道:先生叫我過去呢,我   春若水點頭道:你過去吧,過兩天我叫冰兒去找你。微微一笑,又道:你能讀書上進,我聽了很高興,好好用功可別讓人家先生失望。   小琉璃聆聽之下,一時咧著嘴笑了,這才晃晃悠悠地轉回到君先生的座頭兒。   孫二掌櫃的把一個精緻的火鍋送到了大小姐的桌上,趁機彎下腰來。   那件事剛纔我跟他提過了,祇怕   我知道了!春若水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一面拿起了筷子。   許是嫌錢少了,要不就是   我都聽見了!春若水冷冷地道:一千兩人家都不賣,可見得不是錢的問題。說著,她黛眉微挑,杏眼輕掃,似有意又似無意,輕輕地掃了那邊座上一眼,一瞬間,她臉上現出了濃濃的情意,平常挺自然的神態,卻忽然現出了幾分忸怩,較諸她平日頑強好勝作風,卻是大相徑庭。   這番神態,儘管是屬於她本人的微妙感觸,卻也瞞不過身邊的冰兒。   怎麼回事兒,小姐?冰兒望著這位慣常頂好勝的小姐,直翻著白眼兒,心裡大為不解。   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忽然覺得唉算了說著,她不自禁地又翻起了眼睛來,向著那邊瞟了一眼,模樣兒越是訕訕   嘿嘿!二掌櫃的乾笑了兩聲,回頭瞟了那邊座頭一眼:要不我再過去試試,也許他聽見是大小姐要買,就許賣了。   算了,你下去吧!   孫二掌櫃的不覺為之一怔。他原指望由其中得些好處,看來是泡了湯啦!窘笑了笑,只得退開一旁。   冰兒奇怪地道:怎麼,不要了?   先擱下再說吧!   冰兒看得心裡直納悶兒,還直把一雙眼睛好奇地盯著對方不放。經她這麼一看,春若水越發地不自在了,驀地燒了盤兒,眉毛一豎,卻是怒不起來:幹什麼?我臉上有花,有什麼好看的?   冰兒多少也有些明白了,一時心裡急跳不已,這可是她們姑娘家的一件大事,她可是糊塗不起來。一時間,心花怒放,可就由不住笑了,忍不住由位子上站了起來,死死地向著姓君的釘了一眼,卻覺得手腕子上一緊。已被春若水緊緊抓住。   死丫頭,你給我坐下。   冰兒可是真聽話,噗通一下子坐下來,由於力道過猛,整個凳子都倒了下來。   所幸春大小姐身手了得,一伸腿可就止住了冰兒倒下的勢子。冰兒總算沒有當眾出醜,只是她們這個座位,原本就眾目所矚,除了君先生、小琉璃二人之外,幾乎所有的眼睛,都盯著她們,是以這番動態,卻也沒有逃過大家的眼睛,平白地給各人帶來了一番樂趣,有人甚至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春若水越加地臉上掛不住,狠狠地瞪了冰兒一眼,不再答理她。   不吭聲地吃了一頓悶飯,偏偏那位孫二掌櫃的一心示好,在旁邊窮聒絮不休,兀自不死心,好歹也要把君先生那塊紅色免皮弄到手不可,卻不知道春若水這邊卻已改了主意,二掌櫃的像是在唱獨臺戲,說了半天等於嘴上抹石灰白說,看看不是個滋味,只好停了下來。   對方君先生同著那個小琉璃,早就吃完飯走了,依著冰兒的意思,原想跟著離開,春若水卻耐著性子,硬是耗著不走。   離開了流花酒坊,天色可不早了。   昨夜的雪,被白天的太陽一晒,不少地方都化了,原本美麗的雪原,這時看上去千瘡百孔,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水漬漬的泥濘。   風勢貼著雪面吹過來,化雪時的那股子冷勁兒一股腦兒地都襲在了人身上,連人帶馬,都吃不住,兩匹馬唏聿聿長嘯著,俱都人立而起,差一點把背上佳人給折騰下來。   春若水一聲不吭地緊夾著馬腹,獨個兒策馬前行,在當前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   冰兒自後面趕上來,凍得腮幫子都紅了。我的老奶奶,簡直像沒穿衣裳,怎麼這麼冷呀?話還沒說完,一連氣地又打了兩個冷顫,嚇得她頓時閉住了嘴,不再吭聲。   春若水卻不像她這個樣,身上有功夫,自然要好得多。她那雙眼睛,自一出來就似留意著地面,像是在觀察著什麼,卻又沉默不言。   冰兒哆嗦著,直往嘴裡抽著冷氣,小姐你這是在瞧什麼呢?   奇怪!春若水緩慢地道:腳印到了這裡就沒有了,難道他們會飛?   誰會飛?冰兒冷得兩片牙骨直打顫,換來的卻是春若水的一雙白眼兒。她隨即明白了,敢情大小姐那個小心眼兒裡,猶自還沒有把那個姓君的給擱下,仍在琢磨著這碼子事情。接著她可又糊塗了。滿地都是腳印子,其間更不乏牲口的蹄跡,誰又能分得清誰是誰的?   你真笨透了!遇見事一點也不留心,趕明兒個被人家賣了都不知道。頓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那個君先生穿的是一雙二馬拉牽,小琉璃是趴地虎,呶,一看就知道了!說著她用手裡的小馬鞭,往地上指了一下。冰兒看了一眼,仍是一頭霧水。   二馬拉牽和趴地虎都是爺兒們穿的鞋名,冰兒當然知道,她家老爺穿的就屬於前者,製作起來煞是費事,光一雙鞋底兒,納起來就得三天,穿在腳上,既體面又輕巧。倒是沒有想到,小姐的心還是真細,居然連人家腳底下穿的什麼鞋,都看清楚了。   要是他們騎馬呢?   不會。春若水搖搖頭:他們走的時候,我特地留意聽了。沒有馬蹄子的聲音。   一面說,她帶過了轡韁,繞了半個彎兒,再往上瞧,是一片山坡,上面殘雪未融,粉妝玉琢,一望無際,甚足壯觀。   春若水細細地觀察之下,終於被她發現了些什麼,右手輕輕在鞍上按了一按,一片落葉般地輕巧,已自馬鞍上飄身下來,落在了雪地上。   冰兒祇得跟下來。她的功夫,較諸春若水可是差遠了,雪地上立刻留下了幾個大腳印子。   看見沒有?春若水用手裡的小馬鞭指著地面道:這就是他們留下來的。   冰兒這才發現,地上有兩個淺淺的三角形印子。那裡像是人跡,該是一隻小鹿的蹄印子,倒還有幾分相似,只是鹿的蹄印,卻比這個深多了,而且是四條腿,斷斷不會只留下兩個印子,真就費人思忖。   春若水沒有理她,只管前後的在附近打量不已,忽然縱身而出,在丈許以外落下來,在那裡又為她發現了一點印跡,除此之外,便再無所見。   冰兒跟過去,冷得直吸氣:怎麼啦?   春若水看著她,臉上顯示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個君無忌好俊的一身輕功,真嚇人!   冰兒怔了怔說:怎麼   你看!春若水指了一下地上那個小小印痕道:這就是他留下唯一的一些腳印,若非是背著小琉璃,連這一點點印跡也不會有,這種輕功,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見過,真叫人難以相信。   不會吧,冰兒迷惘地道:這那裡像是人的腳印子。   你知道什麼!春若水說著,遂即抬起了自己一隻右腳,試著用腳尖部位,向著原來那點印痕上落去,腳尖輕輕一點,隨著她雙手振處,呼的一聲拔空而起,已自縱出丈許以外,落身於雪原之上。緊接著她隨即施展出輕功踏雪無痕身法,在此附近踏行一周。   冰兒目睹之下,由於極度的好奇,一時連冷也忘了,幾乎看直了眼,原來她雖是若水身邊的貼身丫頭,對於小姐的一身功夫並不盡知,若水練功夫,也從不許任何人打攪窺伺,像是眼前這般施展,真是前所未見,乍見奇功,真有眼花繚亂之勢。   春若水如此施展,旨在探測對方功力深淺,當非自己逞能,一陣快速施展踐踏之後,陡地收住了身勢。像是春風一掬,眼前人影猝閃,裙帶飄動間,發出了噗嚕嚕一陣子疾風之聲,宛如大鳥臨空,冰兒啊呀一聲,再看春若水已站在眼前。   好本事小姐真嚇死我了!   冰兒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好小姐,趕明兒個你教我這個好不好?   春若水甩開了她的手,只是注意著雪面上方纔自己踐踏之處,不覺有些氣餒。   原來她雖然自負輕功造詣極佳,卻並不能真的做到踏雪無痕地步,試看當前雪地上,若有似無地落下了點點足跡,就像是小松鼠踐踏過那般模樣,較諸先時被認為是君先生留下來的那點淺淺印痕,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雙方輕功造詣的深淺,即使不擅輕功的局外人,也能一目瞭然。更何況對方若是背上還背著一個人的話,其輕功相差之懸殊,更是不足以道里計矣。   看著,想著,春若水一時神色黯然。   一面是頂要強,在此流花河岸,論及武藝,還不知那一個能高過自己?然而現在卻被忽然間介入的一個外人粉碎了她的自負,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威脅,這種微妙的感觸,也只有自負者本人才能有所領略,局外人萬難洞悉。   這一霎,她的心情無疑是極為錯綜複雜,既欣賞對方的文采風流、慷慨激昂,又嫉妒他的輕功高過自己。   哼!君無忌,你先別神氣,到底誰本事強,總要比過才算數兒,你等著我的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