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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節

無憂公主 蕭逸 15893 2023-02-05
  大風呼呼,藍衣人身上那襲寬衣衫被山風鼓蕩著獵獵起舞。出了石洞,他一逕來到了眼前斷崖懸壁,正前方是滾滾無盡雲海,身後一排蒼松,高可參天,佇立松下,面向雲海,耳聽松濤,正可以洗卻多少人世滄桑煩惱。一陣悉索衣衫聲,似有人影在松下晃動。   藍衣人忽然發聲道:公主不必躲藏,出來吧!   人影輕晃,一個窈窕人影出現眼前,正是無憂公主朱翠,一身淡淡的秋裝,襯托著她亭亭玉姿,款款腰肢,更形婀娜多姿。   我只當這一次可以瞞得過你,誰知道還是被你發現了!一面說她款款前進,來到了藍衣人面前:海兄你好!   敢情藍衣人正是海無顏,似乎對方朱翠已發現了他的蹤跡,對於這件事,她卻心照不宣。   海無顏卻一語道破說道:當我進洞之初,就已發現了你的跟蹤,後來你掩身子洞頂天窗,我也看見了,我想大概你是怕我把他們放了可是?

  朱翠一笑點頭,道:這只是原因之一。   海無顏道:另外的原因呢?   就算我是好奇吧!一面說時,朱翠笑哈哈地在他對面一棵橫出的松幹上坐下來:說真的;我還不明白,為什麼你對那個姓吳的這麼好?以他的所作所為,就算是殺了他也不為過,你卻反而替他療傷!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道:以你的冰雪聰明,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你是在施展懷柔政策?   海無顏點點頭道:不錯!   這有用麼?   應該是有用的!   哼!那可不一定!朱翠道:他既是不樂幫第三代唯一的傳人,必然有不可輕視之處。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正因為這樣,所以更要這麼做!   但,他是一個狠心任性的人!

  我卻以為,人的天性並不會相去很遠的。   頓了一下,朱翠看了一下天,才喃喃道:也許你這麼做是對的。   海無顏喟嘆一聲道:在我見他之初,原本是沒有對他抱持幻想,見面之後才發覺到這個人還不失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所以我臨時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朱翠哼了一聲,道:可是我忘不了他搶劫我母親弟弟的仇!   海無顏深湛的一雙眼睛注視著她道:如果這件事你能分三個方面去想,你對他的仇恨之心就會減輕不少。接著他冷靜地分析著:第一,決定綁架你母親弟弟等家人的,是不樂幫的三位幫主,不是他,他只是負責執行命令的人。第二,如果你母親與小王爺殿下,當夜不曾落在他的手上,而是落在曹羽等一干人手裡,那麼今天的情形必將是大為不同,說不定已解押進京,落得與令尊同一命運,也不一定。第三,令堂與小王爺殿下如今身在不樂幫,雖說是不至於受罪,但是一旦三位幫主發覺到他們利用的價值消失之後,便有生命的危險,如果能有這個吳明居中代為緩頰照顧,便好得多!

  海無顏微微一笑,又道:你如果能從這三方面著想,對於眼前吳明的仇恨之心,便會減少了許多。   朱翠臉色果然緩和了許多,她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些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出不了心裡這口怨氣罷了,我要是真的想殺他,也不會把他留到現在了。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留下他們來作為人質,以便交換你的家人。   朱翠道:這麼做難道不好?   海無顏搖搖頭,說道:這是下下之策。   為什麼,朱翠一驚道:難道不樂幫的三位幫主忍心不顧他們這個唯一的傳人?   那倒不會。海無顏冷笑道:讓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根本還不了解不樂幫的那三個老怪物有多厲害,就算是這個吳明落在了你的手中,他們即使痛心疾首,也不會甘心被人威脅,那麼一來,祇怕又將要另生枝節,須知道令堂和小王爺殿下俱是不擅武功之人,如果不樂幫決心選擇他們為仇,那便十分可怕了!

  朱翠霍地站起來道:哼!他們有什麼更厲害的手段,我接著他們的就是!   海無顏凌聲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們也許選擇的對象不是你。言下之意,自然指的是沈娘娘與小王爺二人了。   朱翠一時無言以對,她忿忿地走向崖邊,仰望著面前雲海,過了一會兒她才又轉過身來:那麼,海兄,你的意思,要我怎麼做呢?   放了他!   放他們走?   不錯,只有這樣,他才會對你感銘於心,這麼做才不致鋌而走險!   朱翠緩緩走了過來,她總算想通了這其間的得失關鍵。她緩緩地說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就是了!什麼時候呢?   這就看你了!   一線陽光透過了松枝,直直地射在了他的臉上,陽光下,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那雙淺紫色的眼瞳,顯示著他的病弱,每當朱翠看見他這番容顏,內心就會情不自禁的對他生出一種關懷與眷戀,那是一種只能意會的微妙感觸,就憑著這種微妙的感覺,朱翠又深深地對他種下了愛苗,只是她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海無顏緩緩地道:我知道你心裡的感覺,恨不能立刻與你家人團聚,但是這件事你千萬不能大意,尤其是有關去不樂島的事,你萬萬不可衝動、意氣用事,知不知道?   也許在年歲上來說,海無顏總以為要比朱翠大上許多,所以每當他跟她說話時,也就會不自禁地往往以長者自居,就像是一個長兄關照幼妹的神態。   朱翠一笑,翻起眼睛來盯著他:有時候我覺得你的膽子很小,而且你聳了一下眉毛,她頑皮地笑了笑,接道:算了,不說了。   她本來已經把頭轉到了一邊,卻又情不自禁地偏過眸子來,一種少女嬌羞的情愫使她那雙眼睛格外顯得美麗,更加明艷動人!   海無顏只當沒有看見她,繼續道:你說我膽小也許確是如此,只有吃過虧上過當的人才會變得膽小,我絕不是小看了你,但是以你目前的武功,要是想去抗拒不樂幫的三個老怪物,的確還差得遠。

  朱翠賭氣地道:哼,你越是這麼說,我越要去闖一闖,等一天我上去了,救回了我母親來,你就沒話好說了!   海無顏看著她賭氣的樣子,只覺得她還是個孩子,本來想責罵她幾句,轉念一想,對方以公主之尊,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苦難折磨,實是已夠多了,何忍再怪她,轉念一想,他臉上帶出了笑容。   朱翠奇怪地道:你笑了,真難得,我還以為你生下來就不會笑呢!   海無顏道:剛纔我在石洞裡與吳明動手過招你可看見了?   朱翠點點頭。   海無顏道:你覺得我所施展的身手如何?   朱翠想了想道:你的身手很怪,但是,我並看不出它有什麼威力。咦,你問這個幹什麼?   海無顏道:你不要小看了這幾手招式,這些招式每一個變化動作,都是我殫精竭慮,苦心創造出來的結果,不相信你就試試看!

  朱翠一笑站起來道:原來這才是你的本意,你想跟我比武,試試我的本事到底有多強是吧?   海無顏點頭道:你猜對了,我不妨告訴你,我所施展的那幾招身法,看似無奇,其實卻包羅萬象,我不要你勝過我,只要能在十招之內你保持不敗,就很不容易了,那麼,或許你已有能力去不樂島,我也就不再攔著你了。   朱翠臉上浮現出一片笑靨:你說的可是真的?   海無顏道:當然是真的,只是你卻要小心。一經動過手之後,祇怕你難免摔跤,摔疼了不要氣我就好了。   朱翠揚了一下眉毛微微笑道: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就不相信在你手上連十招都逃不過,我們就比比看好了,你要怎麼個比法呢?   海無顏道:我已經說過了,只比十招就足夠了,我接著你就是了。說話之間,他身子已後退了幾步,雙手平伸,緩緩抱向胸前,一雙眼睛直直地注視著面前的朱翠。

  朱翠立刻就感覺出對方這雙眼睛和剛纔所給人的感受大不相同,在他的視覺裡,似乎讓人不得不全神貫注,而且更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緊緊地逼迫過來,使人渾身上下都覺得使不得勁兒似的。   無憂公主朱翠當然不是弱者,加以她生性要強,絕不甘心認敗服輸。嘴裡發出一串笑聲,身子已如同穿花蝴蝶般的轉到了海無顏右側,可是海無顏的身子竟像是與她一般的快捷,跟著轉了過來。   朱翠身法卻是夠快的,她動手的絕竅,在於絕不予敵人緩和之機,只見她身子一轉,已自騰身而起,兩掌上挾起了凌人的巨大力道,直向海無顏兩肩上拍抓下來,由於她知道海無顏身手了得,所以一經出手,也就絕不留情,十隻手指上所聚集的力道,足可穿牆碎石,目的即在於攻破海無顏那一層防身的罡氣。

  海無顏站著的身子,忽然矮了下去。   同時間朱翠的十指像是抓住了一尾奇滑溜手的魚,對方護身的罡氣敢情是這般奇妙。心裡一驚,她趕忙點步退身,嗖的一個反彈,嬌軀已反彈出丈許以外。   就在這一瞬間,大片尖銳剛猛風力,在一陣呼嘯聲裡撲體而來,恍惚間看見海無顏一隻肥大的衣袖迎面掃來,對方像似施展的鐵袖功,然而卻較鐵袖功要靈活得多。在猝然拂起的衣袖影裡,一連拍出了三片掌影,一中二偏,一奔前胸,兩掛雙肩。   朱翠這才知道厲害,一驚之下,反身倒彈,施展出全身之力,嬌軀一挺一彈,再次拔起了六七丈高下,隨著她開合的雙腕,活似一隻凌霄巨鷹,陡然間循著一棵插向當空的巨松上落了下來。   松梢上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搖顫,然而落身其上的朱翠,就像是雙腳粘在了樹梢上一般地結實牢靠,一任它上下左右亂動亂顫,卻休能使她移動分毫。

  海無顏脫口讚了聲:好身手!   三字出口,身子箭矢也似地直射而起。   朱翠身子向下一沉,松枝跟著壓下來,可是儘管如此,挾附在海無顏身上的巨大力量,卻似烏雲蓋頂般地直循著她當頭猛力壓了下來。   卡嚓!一聲巨響,松樹齊腰被折斷。   兩條人影奔向松下墜落。   朱翠一身輕叱,身子已快速盤過來,陡地斜身切進,用琵琶手掌背向外,一掌直向海無顏前胸揮過來。她性急之下,惟恐落敗,這一掌確是稱得上勁猛力足,然而卻萬萬想不到,對方海無顏眼前所展示的身手,正是為了對付不樂島的不傳手法醉金烏所特構的奇招異式,其微妙之處也同於醉金烏之異曲同工,正所謂實中有虛,虛中有實。   朱翠一招揮出,待到功力撤出後,才忽然警覺到情形有異,果然招式走空。這一瞬,她再想抽身,那裡還來得及,猛可裡隨著海無顏的一片袖影,隨著那股子襲進的強大力道,朱翠整個身子陡地反彈了出去,撲通!墜落地上。   朱翠一個旋身再次縱起,一聲嬌叱,飛快地撲過來,面前的海無顏好端端就站在面前,朱翠進身揮掌,一正一反,直射對方兩肋。   然而妙在對方那種掩飾的身式,顯然又是假的。   朱翠雙手揮出到一定的距離,霍然覺出不對時,卻已再次地發覺上了當。和前一次一樣,依然是慢了一步。   乍然間,海無顏的雙手已結實地叼住她的雙腕。   朱翠立刻就感覺到了一股奇大的勁力由對方雙手傳出來,隨著這股勁力,她身子不由自主又摔了出去。碰!一聲,撞在了一棵樹上,樹身一陣大顫,落下了大片松針。   朱翠臉色一陣子發白,只覺得全身發軟,差一點連眼淚也落了出來。偏偏面前的海無顏,並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表情,只是站在原處,微微含笑地看著她。   海無顏的這番表情,情不自禁再一次地激發了她的好勝決心。   像是箭矢般地,朱翠第三次縱身過來,兩隻手施出太陰分骨手法,直向對方的兩肩上切下。然而,明明看見的人影,臨到頭來卻又像是走空了,朱翠一連上了兩次當,這一次不甘再次上當,急切間抽招換式,臨危一瞬間,把身子擰了過來。   海無顏的身子像是一陣風般地襲過來了。   四隻手掌,偏偏又觸在了一塊。像前次一樣,猝然間揚起了一大股彈力。   朱翠這一次雖是極力抗衡,兀自猶不住一連後退了四五步,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說不出的一腔急怒,迫使她想躍身站起,那裡知道才站起一半,肩頭一陣發軟,卻已被海無顏雙掌搭上。   朱翠才站起一半,身子晃了晃,由不住撲通一聲又坐了下來。說不出的一陣子急羞忿窘,一時熱淚盈眶,掙了一下,卻沒有把對方的雙手掙脫,反倒是對方那雙感覺上綿軟的雙手,卻似有千鈞的力道迫使她再也休想異動。   你,放手!嘴裡叫著,反手一撩甩,撩著了對方的肥大衣袖,用勁地一扯,嘶拉一聲,扯下了一大片來。自此她嬌嗔迸發,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委屈,忽然攬住了面前的人下軀,失聲痛泣了起來。   海無顏直立在她面前的身子一動也不動,顯然落按在她肩上的一雙手掌,此刻已失去了力道。   朱翠緊緊地抱著他,卻是哭成了淚人兒似的。多少怨恨、無奈、傷心一股腦地發洩在面前這個人身上,緊紫地抱著他的身子,那張淌滿眼淚的臉就貼在他腿上。   你厲害你凶,我打不過你總好了吧?彷彿自她懂事以來,還不曾這麼傷心過,也不曾這麼失態過,設非是在她私心傾慕的人跟前,她也萬萬不會有這番真情流露   面對著朱翠的一番真情流露,海無顏蜘躕了。他那雙沉鬱的眼睛,緩緩垂下來落在了朱翠身上,眼神裡,流露著一番激動,以他的強大,自有一番超乎常人的心理與克制功力,然而,這並不能說他是無情。   一隻蒼白的手緩緩抬起,落在了朱翠頭上,緩緩地溜過了她烏油油的秀髮,最後停在她的肩上。記住,他富有男性磁力的聲音道:你是一個公主,萬人敬仰的無憂公主,是不該隨便落淚的!   我我就是要哭我不希罕這個公主。忽然她仰起了臉孔,緊緊地握住了海無顏的手,無限依戀愛慕地把他的手貼在臉上,那隻白手立刻為她的淚水染濕了、   海無顏苦笑著搖搖頭,示意她的幼稚,卻又有幾分憐惜,他像是忽然有所憧憬,蒼白卻英俊的臉,變得麻木了,泛有星光的那雙郎目,也黯淡了。   海朱翠仰著臉看著他,淚珠兒淌個不休:答應我,別離開我   海無顏另一隻手緩緩地再次撫溜過她的秀髮。   你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真的?朱翠終於綻開了笑靨:你也這麼認為?   海無顏微笑道:我的眼睛和別人一樣能夠辨別美醜,何況你是下面的話,被他吞在肚子裡。   朱翠忸怩著晃了一下身子:幹嗎只說一半話,叫人家心裡瞎猜疑!   海無顏淡笑道:我要說的是,你是一個當世罕見的美人兒,很少男人能夠不為之動心的。   哼!一抹笑靨掩飾著她斜過的眼波兒,那張臉立刻燒紅了。含著無限嬌羞,她偷偷地打量著他。   你騙人!說了這句話,她再也沒有勇氣接觸對方的那雙眼睛,粉臉飛紅地垂下了。   海無顏想說什麼,嘴皮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出聲,然而無論如何,面前的朱翠,確實已使他動心了。   對他來說,感情曾經痛苦地折磨過他,他也曾經一度墜入過愛河,只是自從不樂島敗北歸來,負傷之後,他卻像似變了一個人,感情非但不能再使他快樂,卻反倒是他逃避的對象。因此這多年以來,江湖上才會對他編織了許多傳說。事實又如何呢,這是一個隱秘,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又難以啟齒的隱秘,為了這個隱秘,他不得不遠離昔日的戀人,甘受著對方以負心、無情見責,滄海無情這四個字貶語,也正是由此而起。   多年來,他於極度沮喪之下,那顆心確已古井無波,然而畢竟他並非真的是個無情的人,正因為他的有情,所以才會在感情更上層樓之時,不得不有所顧忌,而顯示出他的無情。自此以後他就不曾再涉及任何兒女之私了。   直到此刻,這一剎那,通過那雙深邃但沉鬱的眸子,他友愛地打量著眼前的朱翠,似乎霍然使他警覺到自己那顆古井無波的心,竟然會有些波動了。心裡,一陣子發慌,下意識地他往後退了一步,一向沉著的表情,亦不禁現出了一些異樣。   朱翠警覺地看著他,正所謂心有靈犀,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你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麼?   海無顏微微搖了一下頭,轉身走到一邊樹下坐下來。   朱翠跟過去:你怎麼了?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   海無顏搖搖頭,像是觸動了他無限傷懷:翠姑娘,哦,我這麼稱呼你好不好?   當然好。朱翠臉上流露出無比的喜悅:我喜歡你這麼叫我,我討厭公主這個稱呼。   那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來!他拍了一下身邊的樹幹道:坐下來歇歇吧。   朱翠點點頭,半羞半喜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猜我今年有多大了?海無顏眼神隱隱透出一種傷懷。   噢,讓我來猜猜看。一面說,她偏過頭來,著實地好好打量了他幾眼:你看上去蒼白、憔悴,但是年歲並不大,我想,只不過二十幾歲吧?   海無顏搖搖頭,冷冷地道:你真的這麼認為麼?不錯,我因為身上一直背著這個致命的內傷,這幾年來確是憔悴多了,事實上我也並不太年輕了,我已經三十八歲,轉眼就四十了!   朱翠怔了一下,再次打量了他一下,半笑地搖搖頭:我不信。   我又何必騙你呢,你今年多少歲了?   朱翠一笑,兩隻手往胸前一抱:也讓你猜猜看!   海無顏道:我猜你十八歲了吧!   哼,把人家想得這麼小!朱翠眼睛白著他:我今年已經二十二了!算算看吧,我是屬小龍的,咦,你是屬什麼的?千萬別屬豬,髒死了!   海無顏情不自禁地被她的稚氣逗笑了:真不巧,我倒真是屬豬的,被你猜中了!   朱翠唉呀一聲尖叫,笑得前仰後跌,笑了好一陣子她才收斂住,那雙水汪汪的眸子,柔情萬縷地在海無顏身上轉著:信不信,我已經有很久沒這麼笑過了,尤其是我媽和弟弟一剎那,她卻又觸及了淡淡的傷感,默默地垂下頭來。   海無顏道:有關你母親與弟弟的事,我想你無須為他們擔心,以我判斷,他們若能在不樂島安身,確是比任何地方都來得恰當,這件事我自有安排,卻也是急不來的,你理應往寬處著想,不要再愁著了!   朱翠默默地點著頭,一雙含著淚的眸子,緩緩地視向面前人,心裡一時也想不透,何以面前這個人,對自己竟能產生如此大的安撫作用,原本不寧焦躁的心,常常在他三言兩語之後,即能得到鎮定,敢情是自己的內心深處,早已種下了他的影子,莫非對他已是情有所鍾了。一霎的警覺,使得朱翠芳心大大搖動了一下,一雙瞳子再次向面前海無顏注視過去。   憔悴、冷漠、蒼白,儘管是這層層障礙,卻難以掩飾他本來的英俊氣質,深邃的目神,早已不只一次顯明了他的內在菁華。這種氣質,正是朱翠所心儀的,只是在過去的歲月裡,她卻不曾遇著一個,她的高傲越加地使她孤立,而博得了西山翠冷這個亦雅亦謔的稱呼。   海兄!朱翠終於鼓足了勇氣:我能了解你多一點麼?   海無顏黯然地笑了一下:是關於江湖上那些無聊的傳說?   難道那些傳說都是假的?   不,海無顏有些氣餒地道:有很多都是真的!   朱翠點點頭,凝視著他:我祇想知道號稱燕子飛的潘幼迪,我對她實在心儀已久了   潘幼迪三個字由海無顏嘴裡吐出來,就像是有人在平靜已久的水池裡,拋下了一顆石子,自此泛起了層層漣漪,海無顏原本深邃的眼睛,更像是著染了一片霧霾,越加地深不可測了。   朱翠一笑道,告訴我一點關於她的消息好不好?   海無顏搖搖頭: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朱翠道:這是說她失蹤了?   海無顏道:一個人豈能在天底下失蹤、當然她還活著,因為,她還年輕,只是現在在那裡,我想,我跟你一樣是毫不知情。他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包含著幾許內愧與無可奈何。   朱翠道:她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海無顏點點頭道:確是如此!   有多高?朱翠一笑:比起你怎麼樣?   海無顏想了一下,道:我們應該相差不多,她是用刀的,到目前為止,我確信沒有看見過一個人的刀法比她更精湛、更變化多端,也許只有一個人的刀法能夠勝過她,或許與她在伯仲之間。   這個人是誰?   宮一刀。   朱翠輕輕哦了一聲,才想起來道:你說的是不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那個宮一刀?   海無顏點了點頭:宮一刀的斷臂刀法,殺氣盎然,他由於心懷斷臂之恨,刀法既狠又毒,而潘幼迪的刀法卻是以氣而行,她心懷仁慈,刀法上處處為對方留下活路,如果有一天她與宮一刀這個老頭兒動手過招,可就難免要吃虧了!   他們以前可見過面?   海無顏搖頭道:我想是沒有,不過宮一刀早已對江湖誇下狂言,說是有一天他的刀要砍下天上的那隻飛燕,並且一再激使幼迪出戰,顯然也是因為他自負極高,大概認為普天之下,也只有幼迪的刀法,差堪是他的敵手了!他一連稱呼了兩次幼迪而不冠其姓,足見他們交非泛泛,而發人深省了。   朱翠焉能會聽不出來,卻依然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微微含笑道:這一點我也聽說了,傳說她的刀能封八面之威,要是真的,那的確是極為少見了,過去我曾見過一個人的刀能封四面,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海無顏一笑道:傳說永遠是誇大的,我想能封八面的刀功,這個天底下還不見得能找出一人,依我看她和宮一刀的刀功,大概都有封六面的功力也許多年不見,他們的刀功俱都有了長進,但是,能封八面,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自從與他結識以來,朱翠還很少見他情緒這麼開朗過,可見潘幼迪在他印象裡佔據著一個如何重要的地位了。   海兄朱翠喃喃地道:這位潘姑娘,她長得很美麼?   海無顏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好像我以前曾經回答過你這個問題。   那麼你再說一遍又何妨!   海無顏點點頭道:不錯,她長得很美!   那麼,你以為我呢?說這句話時,朱翠面現笑靨,雖然帶著一些羞態,但態度卻是認真的,一雙秀澈明媚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著海無顏,期待著他由衷的答覆。   海無顏那雙俊朗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移在了她的臉上。   朱翠臉色微微一紅,微羞地道:你怎麼不說話?   海無顏喃喃地道:剛纔我已經說過了。   剛纔不算數!朱翠噘了一下櫻脣:我要你現在再說一遍,可以麼?   海無顏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如果這句話使你快樂,我當然願意再說一遍。於是他又重複道:你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這麼露骨單刀直入的讚賞,出自對方一絲不苟的神態,愈見有力,因而朱翠的臉再次緋紅了。   謝謝你!朱翠面現淺笑地睬視著他: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實在地告訴我!   海無顏道:我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麼?但是我卻無能回答。   為什麼?   因為海無顏喃喃道:就容貌上來說,你們確算得上一時瑜亮,難以比較,但是你應該知道,一個人的美醜,如果單單以容貌而論,那是很淺薄的表面認識   朱翠點點頭道:我很同意你的看法,那麼你的意思是   海無顏道:我認識幼迪已經很久了,對翠姑娘你卻不能妄下評語。   朱翠微微一笑道:你回答得煞費苦心,也許你說的是真的,看來這位潘小姐在你心目中已立於不倒的地位,能夠得到你如此由衷的讚賞,她必然是一個很出色的姑娘,我真希望有機會見到她,和她交個朋友,你看這可能麼?   海無顏一笑道:天下美事莫過於此,如果你有這個心意,當然有此可能,只是這位姑娘的行徑,倒與我有幾分相似,怕是找她不易。   朱翠道:只要她在這個天底下,我想總有一天會與她見面的。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原想要說什麼,無如身上的舊傷又發作,可能他已經忍耐了很久,直到這一霎才現出難以支持的神態,鼻子裡輕輕地發出一聲呻吟,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朱翠一驚道:你怎麼了?   海無顏苦笑著睜開了眼睛,微微搖了一下頭,隨即又閉上,這一瞬,他臉上現出了一片紅暈。對於這種每日必臨的痛苦,他好像早已習慣了,然而在一個旁觀者的眼睛看來,卻是驚人的。眼看著這一剎那,他身子起了一陣輕輕的顫抖,臉上沁出一層汗珠,兩隻手緊緊地抓住座下的樹幹,出息聲變得急促了。   朱翠一驚道:啊!因為有了前次在船上的經驗,使她立刻想到對方很可能又是舊疾復發了,本能地離座向前,慌不迭伸出雙手去扶著對方的身子。   海無顏驀地睜開了眼睛,朱翠才警覺到對方那雙眼睛紅得可怕,隨著對方身子一震,朱翠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   海無顏抖顫的身子霍地站起來,赤紅的雙眼直直地盯向朱翠道:不要管我說了這一句,他隨即全身癱瘓著又坐了下來,就見他那張臉青一陣紅一陣,一連變了好幾次顏色,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才緩緩又睜開了眼睛。汗水已濕透了他的衣裳,像是大病新愈,他卻又一次戰勝了足以使他致命的宿疾。   朱翠幾乎看得呆住了。由於她對面前人的關心過甚,目睹著他的痛苦,還比身受更甚,不知覺間滴下了同情的熱淚,兩汪淚水兀自掛在腮邊。   四隻眼睛對看之下,朱翠抽搐道:你怎麼了?   海無顏臉上顯示著一種堅毅的神態,說道:你看見了,它並不能奪去我這條命,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   才說了這一句,朱翠已忍不住撲向他身前,埋首在他肩上失聲哭泣起來。那是一種純潔的至情流露,即使海無顏郎心如鐵,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你太可憐了,為什麼你要忍受這麼多的罪?為什麼朱翠低低地泣訴著,埋首在他寬闊的肩上。   海無顏冷冷地道:你也許不會相信,像剛纔那種情形,在過去的五年,每日都曾發作數次,當中曾經有好幾次都幾乎奪走了我的性命,但是現在我已能有效地控制它,非但可使它不再繼續惡化,反倒有轉好的現象。   朱翠緩緩離開了他的肩頭,痴痴地看著他:可是剛纔我看著你的樣子,真是駭人極了!   海無顏喟然嘆息道:已經好多了,所以說我的尚能生存,真可稱得上奇蹟,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作夢也不會想到,我仍然還活在世上,他們曾一再誇言天下,說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在他們所謂的一心二點三梅花手法之下逃得活命,哼,我偏偏就是一個例外!   朱翠點點頭道:我曾經看見過你身上那一處梅花掌印的標記真駭人!   海無顏輕輕解開衣鈕,袒開上胸,轉過來道:你再看看它是否已快消失?   朱翠好奇地注視了一眼,只見前此在他後背所見的那一個明顯的心形印記,現在看來卻只是一個淡淡紅色的圓圈,如非注意地去看,已很難辨認它的形態。她不覺驚訝地道:咦,真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海無顏重新穿好衣服,表情沉重地道:這幾年以來我日夕用本身的純陽罡氣,再加上幾種內功心法,試圖把中在身上的至陰氣質驅除體外,這是一種極難達到的願望,在我數年努力堅毅的試行之下,終於有了長進,你也許還不知道,最初當我為白鶴高立擊中時,這個梅花印記色作血紅,足足有碗口那麼大小,你看見的時候,已經收縮得很小了。   朱翠高興地道:是不是有一天這個印記消失了,你的傷也就好了?   海無顏臉上帶出了一絲悽涼,微微地苦笑道:這是我最大的希望,我想正是如此!然而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話到中途,他又忍住了。微微頓了一下,他轉向朱翠道:我們暫且不談這個問題,我想要知道的是你預備怎麼來對付眼前的吳明?   朱翠想了想才道:我原本要留下他來作為交換我家人的人質,剛纔聽你一說,我又改變了主意,覺得還是放了他好,可是,這個人實在很討厭,我是不打算再見他了,一切請你代我處理吧。   海無顏點點頭道:你這麼決定,不失明智,等到他身上傷勢好轉之後,我就代你放他走吧。一面說,他慢慢地站起來,接道:我走了!   前進了幾步,他又停住了身子,緩緩回過頭來,朱翠仍然坐在原地,默默地注視著他,見他轉過身子,不覺站起來。   海無顏遲疑了一下才道:你的仁慈留給我不可忘懷的印象,也給我極大的鼓舞,我不會說什麼感激的話,但是我會記住你永遠記住你的!說了這幾句,他轉身去了。   當時,朱翠只是痴痴地看著海無顏的背影,痴痴地看著。她像是有一種落寞的感覺,忽然俯身在樹幹上哭了。   是夜,朱翠在客棧翻覆難眠。耳聽著遠處的梆子聲,聲聲迫近,每三下間以小鑼一點,三更一點,好惱人的長夜。   秋風輕襲著樹梢,搖曳出一片刷刷聲,就著門前不遠的那杆高挑紙燈籠所倒映出來的陰影,斜斜地倒倚在銀紅紙窗上,從而顯示的那片陰影,變幻著諸多離奇。   朱翠既睡不著,乾脆撩被下床,穿好衣服,開門步向亭階,由於她所居住的這房子,特別講究,獨佔一個跨院,裡面佈置花葉扶疏,地方雖不大,倒也雅靜。獨自個站在亭階前,耳中卻隱約聽見傳自前堂的陣陣絲竹與喝采聲。在平常,這種亂囂叫鬧的群聚之處,正是她深痛惡絕所極力避免之處,而今夜卻予她一種深深的誘惑感,彷彿那鬧囂的場合,正足以彌補她此刻落莫的心情,耳朵裡循著那陣歡笑聲,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外踱出。   前院一片燈火通明。   前文曾介紹過這老福林客棧,乃是本地有數的幾家大棧之一,漢陽府地當水陸碼頭之要衝,南北客商自是雲集,此類商旅多營絲綢布帛,或桐油麻茶,往返頻繁,每多暴利,是以凡其居住之處,從其起居飲食,日用百貨,無不取其昂貴精緻者,比較講究的幾家大客棧,更設有賭館茶樓,供客消遣逗留。   那片絲竹亂囂聲,便發自前院的一處六角茶樓。所謂六角者,六腳也。一色的紅漆木柱,分峙在六堵粗可合抱的石柱上,那石柱深深打入水底,牽以迴廊,垂以湘簾,便為有趣矣。   朱翠雖下榻於此,為避人耳目,性又喜靜,故此出進皆走後院邊門,有幾次進出前門,亦是直來直往,倒不曾想到前側院裡竟然會隱藏著如此一個世界,卻是出人意料。時間雖已接近午夜,這六角茶樓的生意卻是出乎意外的好。通過水面那條曲折的長廊,茶樓裡人影婆娑,衣衫縹緲,絲竹正酣,正是唱出一片清平世界。   兩個青衣茶房,分立廊前左右,對進出茶樓的貴客一打躬問好,納引甚為慇懃。   朱翠原打算在池邊觀望一陣,無如她的出現,立時引起了店家的注意,能夠獨攬一院居住的客人,自非尋常,何況她的雍容華貴與美麗姿容,更不知暗中慕煞多少浪兒,她的身世更是令人費解深思。客棧主人劉大個子,就對她最是費解猜疑,也是最巴結她的一個人。   在朱翠方一出現池邊的同時,劉老闆已驚為天人,受寵若驚地由茶樓當門處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含笑對坐在櫃上他的小妾文文招呼道:小心地侍候著,我們有貴客來了。一面說時,三腳並兩步地向外奔出。   嘻!今天是什麼風,大小姐您居然也光顧小號茶樓了?劉老闆的腰都快彎到地上了:請!裡面雅座侍候。   朱翠向著茶樓瞟了一眼,微微頷首道:有賣唱的麼?   有,劉大個子嘻著一張大嘴:大小姐你真有福氣,漢陽府最紅的一塊招牌連寶雲正好來了這裡,她的清平快唱,嘿!那真是沒有話說,另外老刀螂師徒兩個的對口相聲也很有個意思,大小姐您裡面請!一面向著隔廊大聲嗆喝道:給大小姐看個雅座,請吧!   朱翠聽他報的那一套,竟是一點兒也不熟悉,不禁暗中有些慚愧,自己雖是出身王族,自幼習武,竟連江湖面貌一些兒也不清楚,對方嘴裡的那個連寶雲、什麼老刀螂,自己竟是沒聽說過。心裡盤算著,已是情不自禁地隨著劉大個子的親身前導,一逕地來到了茶樓。   兩個身著彩衣的姑娘,正在園子裡表演雜耍,一個站在東角,一個站在西角,東角的姑娘一疊薄薄的瓷盤,一張一張地拋過去,西角姑娘卻用兩根細細的竹竿兒一一接住,身段兒固是婀娜多姿,手法更是美妙,一時引發起大聲的喝采與如雷掌聲。   朱翠被引進到最雅緻的一處包廂所在。   所謂包廂,乃是右前側,面臺側水,三面垂簾的雅座,其間不過設有四五個座位,每個座位前置有一個黑漆矮几,上面置有四時鮮果,較之一般尋常座位顯然大是不同。   朱翠被引進來時,包廂裡還空無一人,她被安置在瀕水的雕窗之邊坐下來,茶房立刻上前請示要喝些什麼茶。   要了一碗龍井,朱翠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前臺的表演,然而她的目光卻意外地被另一個人所吸引住了,似是另外的一個包廂,一個素面垂有薄薄面紗的女人,白淨的臉、手,一身黑色衣裙,足下是一雙半長的鹿皮快靴。這個姑娘腰肢款款,身材瘦長,尤其是拿著細細湘妃竹節馬鞭子的一隻纖纖玉手,看上去最是引人。   朱翠之所以猜測她是個姑娘家,那是因為由她的髮式判斷出來的,如果結過婚的女人,必將是開臉分頭,對方卻顯然不是。   能夠一眼就吸引住朱翠眼睛的人,當然絕非一般。而使朱翠心存好奇的,卻是對方那個女人臉上的一襲面紗。   戴面紗的女人通常代表兩種身分,一是名門閨秀,二是江湖女子,前者以深閨玉容不甘落入凡俗眼目,後者卻因風塵奔馳,用以掩遮烈日風沙,自然除了這兩種身分之外,還有其他的理由,像是居住西北塞外的女人,出身回族的姑娘,都有遮戴面紗的習慣。   眼前這個修長少女的身分,確是有些令人費解了。   兩個玩雜耍的姑娘下去以後,有一段短暫的冷場,朱翠因而情不自禁地把眼睛又移向對面包廂,一回頭,劉老闆還諂媚般地站在面前。   嘿嘿大小姐,您有什麼吩咐沒有?   朱翠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來似地,向著對面包廂揚了下眉毛道:那位姑娘是   劉老闆縮了一下脖子,嘻嘻一笑道:大小姐問得好,不瞞您說,我也正在納悶兒,這位姑娘比大小姐您還玄   愣了一下,大概發現這句話裡面有語病,連忙頓住,紅著臉呵呵笑了幾聲,劉大個子搓著他兩隻手:這位姑娘來我們這個茶樓總有十來回了,每次都是一個人,只有在看玩藝兒的時候,她才撩開一半,呶,就像現在這個樣子,大小姐您彆不信,她來咱們這裡十幾回了,加起來總共沒說過五句話。   哦?是麼?這麼一聽,朱翠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地又向對面包廂移了過去。   湊巧對方那個姑娘也往這邊看,兩個人四隻眼睛可就對在了一塊兒。怪不好意思的,朱翠連忙把眼睛瞟向一邊,那位姑娘的眼睛也溜開了。   這一眼雖是匆匆一瞥,卻留給朱翠很深刻的印象。對方有一雙黑不溜丟的眼睛,下額略瘦,卻難掩其清秀,脣邊下不大不小的一粒黑痣,尤其給人以俏麗的感覺,然而事實上對方顯然不是屬於活潑那一形態的,一眼看上去給人以沉默端莊的印象。   劉大個子似乎被朱翠引起了好奇,他原本對朱翠的好奇尤過於那個黑紗少女,現在卻莫名其妙地轉移了對象。   您信不信,第一次我問這位姑娘姓什麼?她看了我上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後來呢?   第二次我見著她,請問她是住在本地呢還是外地呢?嘿!這次更妙,她連看我也沒看一眼。   朱翠哼了一聲,淡淡地道:你的話也許是太多了一點。   是這個劉大個子一面摸著脖子傻笑:大小姐責備得也是,不過幹我們這一行買賣的人,不就仗著眼睛亮嘴巴說嗎!   朱翠呷了一口茶,輕輕唾出未沉的茶葉渣子,眉毛微微皺了一下。   劉大個子立時彎下腰來道:這些個小子,我關照說給大小姐上最好的西湖冒頭尖,他們還是給弄錯了,我這就給您換去。說著就要伸手,朱翠按住茶碗道:不用了。   她只是關心著對面那個妙女郎,似乎連正在表演的臺上節目也不屑一顧。   劉大個子察言觀色的笑道:如果大小姐想見她,我這就去請她過來,也許她看在大小姐你的面子上就過來了。   朱翠搖搖頭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對她有點好奇罷了。   劉老闆道:誰又不是呢,這位姑娘到底是幹什麼的可是誰也不知道,有人說她是從回子那邊過來的,要不怎麼會一天到晚臉上拂著紗呢。   朱翠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心裡卻否定了對方這種看法:她是騎馬來的?   是,劉大個子道:可是好馬,頂兒尖兒的一匹伊犁黃馬,上一次我這店裡住著一位貴客,在馬房裡一眼看上了,出到兩百兩銀子,要我去給說說去,我硬著頭皮去,才說了兩句,這姑娘乾脆扭頭就走,也不說賣也不說不賣,嘿!這真是從那次以後,我算是再也不敢去碰她的釘子了。   朱翠從這位劉老闆的嘴裡,總算對對方姑娘了解了一個輪廓,其實正如她所說,純粹不過是好奇罷了。   臺上換上了連寶雲的清平快唱,朱翠就暫把注意力集中臺上,不再跟他答腔。   劉大個子本想套一番近,好把朱翠的來歷身世摸一下,可是卻也發覺到這姑娘似乎也不是好相與,自己站了一會兒覺得不是個滋味,也只好哈著腰告別退出。   朱翠倒是靜靜地聽了這個連寶雲唱了兩段,意外地覺得很是有趣。   原來這個連寶雲,亦不過是個與自己年歲相差不多的大姑娘,梳著兩根大辮子,鴨蛋臉,柳葉眉,一身粉綢子繡花衣裙,出落得十分標緻。她所唱的清平快調,無非是歷代盛世一些才子佳人的傳奇故事,通過她那清脆的嗓音,加上伴奏的古瑟二弦,確是很動聽。一曲方終,博得了如雷掌聲,很多人嚷著再來一個,臺上伴奏的兩個老人,連連向四面打躬作揖,很多人往上面扔錢。   二老之一,隨即拱手向著眾多的茶客道:謝謝各位貴客的捧場,不瞞各位貴客說,我們姑娘前次在蘭州得了一場重病,嗓子也倒了,眼看著不行了,幸虧遇見了一位好心的女菩薩幫忙,不但治好了小女的病,還醫好了她的嗓子。從那天以後,我這個姑娘才能又到處賣唱,有了今天這個場面,這一切都是那位女菩薩所賜。從那天以後,我們姑娘就自編了一首歌詞,為了答謝這位好心的女菩薩,這首歌,我們姑娘是百唱不厭,還請各位大爺大奶奶少爺小姐賞音吧!一面說時,這個老頭兒目噙熱淚地忽然趴在地上,通通通一連磕了幾個響頭。   滿園起了一陣子騷動,俱都談說起這件事來。   朱翠在老人訴說時,心裡已不禁微微一動,這時見他跪下叩頭時,下意識裡更似略有所覺,順著其叩頭方向一看,正好發覺到那個面拂黑紗的少女,心裡頓時雪然,再通過那位姑娘微微頷首表示喜悅的臉,她更明白了一切,敢情這個姑娘,就是老人嘴裡的女菩薩。她必然事先囑咐過老人全家,不得洩露她的身分,而老人父女感恩心切,卻偏偏又有此一番表白作為,這就使好心善良的這位俠骨熱腸的姑娘處於尷尬境地了。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推理,雖然未經證實,但朱翠卻相信是絕對正確的。   接著這位連寶雲姑娘,隨即唱出了她感人的歌詞,確是情詞並茂,賺人熱淚。   朱翠耳聽心想,竟然情不自禁地陪著落下了兩行同情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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