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我的看法是,為奧薇那種女孩捲入酒館鬥毆就等於是求婚。米契衝著行動電話說。你最好跟你孫子講清楚,不然我去幫你講。
別插手,米契。索利說。你不干涉,事情會比較容易解決。
可惡!米契用鏟子猛戳雜草。他可以從背景的行車聲中聽出索利是在車子裡打的電話。全鎮的人都在談奧薇。
推測起來,全鎮的人也都在談尼克。
沒錯,但那不一樣,他是賀家人。這裡的人喜歡談論你們賀家人和我們麥家人。
如果她要和尼克結婚,那麼她最好早點習慣成為月蝕灣的話題人物。
終於有進展了,米契心想。至少那個老頑固在同一個句子用到結婚這個字眼和尼克的名字。米契不再攻擊無辜的雜草,心不在焉地用鏟子敲支樁。只要他不棄錨開航就行了。
你何時見過賀家人棄錨開航了?
沒有。你們都太頑固。
有點像你們麥家人,對不對?
大概吧!
電話彼端出現短暫的沉默。
只要撐到天亮就好了,米契。索利幽幽地說。
鏟子突然靜止在米契手中。那句話在他腦海裡迴響,帶回昔日的記憶。只要撐到天亮就好了。
他把鏟子插進皮套裡,緩緩站起身來。握住手杖,他沿著蜿蜒在花壇間的砂礫小徑走向溫室。
但此刻他看不見盛開的玫瑰,只看到暮色籠罩的叢林,充滿死亡的氣息和極度的恐懼。黑夜無法避免,在天亮前又無望獲救。
在那樣的暗夜裡,活命要靠噤聲和鎮定。更重要的是,還要能信賴那個和你互相保護背部的同袍。
只要撐到天亮就好了。是他和索利在噤聲戒備中度過漫漫長夜前,對彼此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句話成為一起經歷磨難的兩個年輕人之間的密語和誓言。要不是知道有彼此可以倚靠,他和索利都無法熬到天亮。只要撐到天亮就好了意味著|你可以倚靠我。我在這裡守著你,我們會共度這個難關。你可以信賴我,兄弟。
他把昔日的影像推回內心最深處,把心思集中在眼前。他打開溫室的門走進去。
你的名單列好了嗎?米契問道。
好了,但很短。你呢?
一樣。當年和賀麥企業有關的人不是搬走就是去世了。我的名單上有我們的秘書安琦,記得她嗎?
當然。索利說。但她十一、二年前去世了,我們兩個都去參加了葬禮。
她的兒子還住在鎮上,繼承了五金店。
我看不出有任何關聯。貝蒂雅和我們在一起時,他還沒有出生。何況,蒂雅沒有傷害到他母親,除了公司倒閉間接害她失業。我記得失業並沒有令安琦太難過,她去替艾喬治工作,不久後就嫁給了他。你的名單上還有誰?
米契翻開從口袋裡掏出的小筆記本,一口氣念出當年和賀麥企業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另外幾個人的名字。在念到名單上最後一個人時,他停頓下來。
還有最後一個。他慢吞吞地說,然後大聲說出名字。記得他嗎?
記得。他也在我的名單上。
要知道,有一陣子,我還以為詐騙我們的人可能是他。
那是因為你被蒂雅迷昏了頭,誰都肯怪,就是不肯怪她。
是啊!但後來我想通了。
你想有沒有可能是蒂雅把他拉進詐騙行動裡?提出令他無法拒絕的提議,使他心甘情願地替她掩飾?
很有可能。米契說。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比對筆記,複習不同的場景,排除其他的可能性。最後他們都很滿意得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
但那個答案令他們不大開心。
我不要獨自把這個答案告訴尼克和奧薇。米契說。萬一我們錯了呢?
我不認為我們錯了,但無論對錯,對相關的每個人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稍安勿躁,卡森和我大約中午會到。我建議我們把這件事保密到今晚的兒童畫展之後,你意下如何?我不想破壞這場盛會。沒有理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
對,米契說。沒有理由掃了今晚的興。
尼克坐在陽台搖椅上,腳蹺在欄杆上,看著黑色加長型轎車沿著車道緩緩駛向他。
在下午和白太太談過後,他不喜歡他得到的結論,但不得不承認化零為整後每個環節都相契合。現在的問題只剩下何時和如何找嫌犯攤牌。
這件事會非常棘手,他心想,因為它關係到社區一位德高望重的成員的名聲。雖然他很願意,但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封鎖消息,尤其是在想要徹底澄清奧薇的嫌疑時。而奧薇是他在這件事情裡的最優先考慮。
真相必須大白,他絕不會讓謠言和懷疑的烏雲永遠籠罩在奧薇的頭頂。有人必須被判有罪,那個人絕不會是她。那表示即將來臨的不愉快場面勢必無法避免。
轎車停在屋子前面。司機還來不及下車,後車門就打開了。
爸爸。卡森以百里時速衝向他。爸爸,我們回來了。
索利從另一邊下車,掛著手杖繞過車子後方。
尼克看著衝向自己的卡森。我的兒子。
接著卡森就置身在他懷裡,他按照慣例地抱起他轉圈圈。
他放下卡森,看到索利在看他們。老人臉上寫滿驕傲和愛。他沒有說話,但此時無聲勝有聲。尼克很清楚他在想什麼。這一路走來我未必事事都做對,但老天為證,我會二話不說地為你們兩個赴湯蹈火。
尼克的視線與索利交會。我也會二話不說地為你赴湯蹈火,他心想。
索利微微一笑,於是尼克知道他都了解。
司機把兩個手提箱放在陽台上,然後望向索利。老爺,還有其他的吩咐嗎?
沒有了,謝謝,班。我們要住幾天。需要你時,我會打電話給你。把車慢慢開回波特蘭。
班點頭。好的。
再見,班。卡森說。
再見,卡森。等你終於得到你的狗時,我會期待跟它見面。
好。卡森說。
班朝眾人點頭,步下台階,駕車離開。
卡森望向尼克。畢小姐把我的畫掛起來了嗎?
兩個小時前我去藝廊時,它還沒有對外開放,所以我沒有進去。尼克說。奧薇和嘉怡在忙著準備今晚的畫展,她們這會兒可能正在掛你畫的溫士頓。
太棒了。卡森轉身衝進屋內。
索利在尼克身旁停下,他們看著紗門在卡森背後關上。
在來的路上和米契長談過,索利說。我們想出了一個名字,但覺得我們應該和你一起去找那個人對質。如果我們的判斷正確,這件事要追溯到賀麥企業的時代。米契和我覺得我們應該負起一部分的責任。
你提到的那個附帶傷害嗎?
恐怕是。
你們的嫌犯叫什麼名字?
索利告訴他。
果不其然,尼克拎起一個手提箱。跟我得到的結論相同。
索利拎起另一個箱子。這件事沒有有理由不能等到明天,對不對?消息傳出去時,沒有人能談別的事。一定會很不好受。
只要奧薇同意,這件事可以等到明天。尼克說。但不能再拖。我為這件事傳開後的影響感到難過,但我必須考慮到奧薇。
索利點頭。現在她是第一優先,對不對?
沒錯。
那天晚上六點,每座停車場都爆滿。一大群本地人、使者們、觀光客和夏季客擠在街道和人行道上。一年一度的月蝕灣夏季慶典活動正如火如荼地展開。
輝景藝廊的大門一開,幾個小朋友就拖著家長衝進來,讓奧薇看了如釋重負。
看來畫展終究不會是場災難。她低聲對管點心桌的嘉怡說。
嘉怡輕聲低笑。早叫你別擔心了。你真以為會有人不來嗎?每個有畫參展的小朋友今晚都會到,其餘的鎮民會來看你和尼克在一起的樣子。你畢竟是那個粉碎魔咒的女人。
還是本地出名的雅賊。奧薇自我挖苦道。
我不會說鄂堂慕的畫失竊沒有挑起大家的興趣,但最重要的是,許多人真心喜歡你,奧薇。你是個好人。
奧薇扮個鬼臉。你是說,就雅賊而言嗎?
嘉恰說的沒錯。安娜從人群裡走出來拿了一塊巧克力餅乾。你和輝景藝廊是這個小鎮的一部分。要不是把你當成真正的社區成員,人們也不會談論你。本地人從不談論外人,他們對夏季客或觀光客沒興趣。
不管喜不喜歡,你都屬於這裡。嘉怡說。
安娜瞥向門口。你的兩個超級仰慕者來了。
奧薇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尤金和杜恩進入藝廊。他們看起來跟平常不一樣。她看了幾秒才恍然大悟他們兩個都刮了鬍子,換上了乾淨的襯衫和長褲。尤金的頭髮塗了髮油,杜恩把頭髮紮了馬尾。
他們兩個一進門就停下來,擋住了後面的人。雖然他們進門時大搖大擺,但現在顯得頗不自在。她的感覺是他們兩個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瞧,嘉怡低聲說。他們竟然扣上了襯衫鈕釦。
沒辦法從尤金的內衣破洞,看到他毛茸茸的肚子有點破壞形象,對不對?安娜若有所思地說。
嘉怡眉頭一皺。希望他們不是來惹是生非的。
放心。安娜說。魏席恩就在外面和尼克、愛莉、維吉說話。警長就在附近,諒尤金和杜恩也不敢惹是生非。
我同意,沒有理由擔心。奧薇拿起兩個裝滿果汁的紙杯。如果存心來打架,他們又何必費事梳洗打扮。
她穿過人群,走向不知所措的尤金和杜恩。
你們好,她輕快地說,把紙杯遞給他們。很高興你們趕來了,請進來隨便看。
謝謝。尤金似乎鬆口氣,他接過一杯果汁。杜恩和我認為我們該接受一點藝術薰陶了。
餅乾請隨便取用。奧薇指指點心桌。
瞧,杜恩,他們有免費的食物招待。他開始往點心桌走。
太好了。杜恩喝光果汁,緊跟在尤金背後。
尼克在這時進入藝廊。他望著尤金和杜恩的背影。一切都好嗎?
沒事。她說。我只是在歡迎兩位真正的社區成員。
尼克聳起眉毛。我是不是察覺到一絲嘲諷?
可能吧!她瞥向卡森。他和涵茵站在薩卜的畫像前面,兩個孩子似乎在深談著。兩個小小的藝術鑒賞家,她心想。告訴我實話,尼克。你會說我是這個社區的真正成員嗎?
愛說笑。從惡尤金和蠢杜恩到未來的鎮長夫人,幾乎鎮上所有的人都來了。這裡還有賀家和麥家的代表。相信我,在月蝕灣,再真正也不過如此。
你在逗我,是不是?
我在陳述事實。還有一件事保證你在我們的小鎮擁有榮譽地位。
什麼事?
你破除了魔咒。
她扮個鬼臉。如果你再提一次那個愚蠢的魔咒,我發誓我會
如果你不用愚蠢來形容我以前的性生活,我會非常感激。
至少你以前還有性生活。現在回想起來,我不得不懷疑受到詛咒的人是我。兩次約會之間相隔兩年未免也太久了。
他露出令她迷醉的笑容。
但等待是值得的,對不對?
我才不要回答那種誘導性問題,至少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好了,容我失陪,我有畫展要主持。她準備走開。
對了,他低聲補充。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她停下來用詢問的眼神看他。什麼事?
他往四下看了看,顯然是在確定不會被人聽到。然後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帶到僻靜的角落。
米契、索利和我認為我們掌握了破案的線索。
她吃驚地瞪著他看了幾秒。他站得非常近,一隻手抵著她背後的牆壁。他微微傾身靠向她,用寬肩遮住她的視線,那種姿勢充滿陽剛的佔有慾。她知道房間裡其他的男性可能都看得出來他的身體語言,所要傳達的主權宣示。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向她。他在莉莉的畫展上就是這樣站在她身邊要求與她約會。那天晚上她失去勇氣而逃避他,但今晚不同。今晚,因為她冒了險,所以對他有了深入的了解,能夠看出隱藏在表面下的堅強、正直和榮譽感。天啊,我墜入情網了。
她不自覺地壓低聲音。誰?什麼?哪裡?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尼克。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沒有人比你更有權利知道答案。但下午索利和米契要我請你給他們到明天中午以前的時間,來證實我們的預感。
為什麼拖延?
我們需要確定。我們談的這個人和鎮上許多人都有極深的淵源,人們會受到傷害。我們錯不得。
她審視他的臉,看出他是真的擔心真相大白的後遺症。
如果你們是對的呢?她柔聲問。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被燒傷的除了偷畫的人以外,可能還有一個無辜的旁觀者。
附帶損害。
對。他說,接著眼神冷酷起來。我告訴索利和米契,雖然我願意給他們一些時間,但絕不會讓消息被封鎖。等到明天中午,不管誰會受傷害,我都要洗刷你的嫌疑,還你清白。
她聽得出來他字字當真。他表明了她是他的第一優先,這個領悟給她一種奇怪的感受。從來沒有人為她而戰,如今在短短一星期內,尼克不僅捲入了酒館鬥毆,還即將揭露一位社區重要成員的偷竊罪行。都是為了她。
好吧!她說。告訴米契和索利,我願意等到明天中午。
謝謝,他們會很感激的。
這是我虧欠他們的,她說。為了蒂雅姨婆。她探頭望向他背後。我該走了。人越來越多,餅乾好像吃完了。她繞過他的寬肩。
關於你,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他悄聲道。
她回頭望向他,心思放在餅乾上。什麼事?
這件事我應該在莉莉的畫展上就告訴你。這件事我當時就知道,一直都知道,只不過直到最近才認出來。可能是因為我有點荒疏。
什麼事?
我愛你。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一時之間為之語塞。
他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性感微笑。最好回去看看那些餅乾。
他離開牆壁,走進入群裡。
畫展快結束時,奧薇看到魏氏兄弟。她正要過去和他們打招呼時,突然想到她在貯藏室裡發現的神秘鑰匙。
陶斯?瓦特?有時間回答一個問題嗎?
想要重新裝潢藝廊嗎?瓦特問。重新粉刷有意無害,我可以打折賣幾罐鼴鼠灰給你。
我暫時沒有重新粉刷的打算。我在貯藏室發現一把鑰匙,但它開不了這裡的任何門鎖。這裡的鎖和保全系統都是你們安裝的,所以我想問問你們認不認得它。
他們跟著她進入工作室,趁她取下掛鉤上的鑰匙時,打量室內。
這裡還真亂,陶斯說。我們可以替你做幾個架子放這些畫。
這個主意不錯,她說。我會考慮、考慮。她遞出鑰匙。
瓦特接過鑰匙,隨便瞄了一眼。我想我們知道它是用來開什麼的,對不對,陶斯?
對,陶斯說。至少跟我們那次工程用的廠牌相同。我記得我們是在幾年前那起闖空門事件後,特別訂購的。雖然魏席恩查出那是幾個夏季客小鬼的惡作劇,但有些鎮民還是不放心,要我們替他們更換比較高級的鎖。
試試看就知道這把鑰匙是不是用來開我們想的那扇門。瓦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