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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情挑

烈火情挑

雲中岳

  • 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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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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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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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臥虎藏龍

烈火情挑 雲中岳 21340 2023-02-05
  鐘樓換更的計時燈籠,一升一降徐徐更替升上桿端,幾乎全城都可以看得到:三盞燈,三更起更。   咚!咚!咚綿綿的鼓聲,隨燈光的升上桿端而傳出,然後城四隅的更樓應和,綿綿不絕,全城在密鼓聲中震撼。   街上行人漸稀,每個人腳下加快返回家門。   大街小巷的管制坊門,由管制的人一一關閉,只留下一座小柵門,供巡夜的治安人員與更夫通行,交通斷絕。   犯夜禁者,枷號示眾。   市街中心的雄偉鐘樓,是西安府城的地標,重簷複屋四角攢尖頂,全高十二丈。四周是大廣場,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在這裡向四方輻射伸展。北大街北端偏東,是地佔半座城的王城。目下的藩王是秦府宣王朱懷卷,對外的稱謂是秦王國主。   上一屆的秦王沒有子嗣,由侄兒襲封,原爵是鎮國中尉,地位不高。襲爵後晉升為郡王,神氣起來了。目下是嘉靖四十年四月,他已坐了王莊十三個年頭,百姓們對他的評價不算太惡劣,還不至於被稱為暴君。

  這是每天晚上必須大敲特敲的淨街鼓,子時起更,正式夜禁開始,家家閉戶,街巷中無人敢走動犯禁。   夜禁淨街鼓的響數,每一代的皇朝都不同。漢唐是八百至一千,明朝是六百。有時官府嫌時間還長,只敲三四百,以便嚴加管束,盡快把冥頑刁民趕回家免生事端。   鼓聲一落,必須街靜巷空,巡夜的兵丁便開始抓走動著的人,居民必須在鼓聲頻催中趕回家關門閉戶。一年中,只有幾回節日不敲,金吾不禁,可以徹夜狂歡。   比方說:元宵節就沒有夜禁,而且一連三天。   目下是四月初,沒有狂歡節日。春雨綿綿,正是蟄龍破土抬頭飛天的時節,大地欣欣向榮。   但今年春雨來得遲,而且雨量小,清明後僅下了幾天雨,麥子生長差強人意。這幾天,天空中雲層薄,暖洋洋的春陽驅散了寒意,就是沒有雨。夜間,上弦月高掛天空,一朵朵淡雲飄過,滿地銀光忽隱忽現,別有情調,比有如一個大光餅的明月可愛些。

  靜街鼓與夜禁,對某些人沒有約束力。尤其是那些畸形的夜間活動族類,根本不把禁忌放在心上。   十八個人分為三組,飛簷走壁接近安仁坊宋家大院。每個人都穿了灰色的夜行衣,灰頭罩頭露出雙目。背上腰間,攜有各種囊袋,兵刃繫在背上,只有從身材上可以分辨高矮肥瘦,性別就無法分辨了。   就是一座有幽雅庭園的大宅,主人遠任京官眷屬定居京師,已經有七八年不曾返回,每年僅由留守的子侄看守修葺,庭院深深白天也罕見人跡,但卻是一些地方龍蛇的臨時居住,和秘密活動的聚會處。徐家的留守子侄有自己的住處,散居在城內的街巷,平時僅有幾個輪值的人出入,懶得理會來來往往夜間出沒的不速之客,雙方心照不宣,只要不損壞房舍,彼此不傷和氣。

  裡面有二三十棟建築,亭臺樓閣一應俱全,向東望,不遠處是寺內有塔的寶慶寺,塔高十層。升上五六層,便可看清大宅內的景物形勢,就以大宅的隱私權不佳,據說風水不好。宅內的一切動靜皆暴露在登塔人眼下,風水哪能好。   寶慶寺的華塔,不禁香客登臨,其中的龍鳳雕飾與石佛嵌像頗堪一觀,登塔南眺,與南關外的小雁塔遙遙相望,其實相距並不遠。   夜間登塔向徐家大宅窺伺,房舍內的燈火歷歷在目,雖然不可能看到人的活動情景,至少可以知道何處有人,有燈光必定有人活動。平時,徐家夜間不可能有人活動。   這些夜行人根本不在乎宵禁,在屋頂躥高縱低掠走如風,從東院悄然潛入,三面一抄,向後院的一座小樓接近,三面分抄,像一群鬼魅,閃動疾進無聲無息,小心翼翼接近,警覺心高。

  樓其實並不小,只是靠近後院正宅的大樓兩相比較,便只能稱小樓了。   樓僅兩層。府城的民宅十之七八是平房,高度有限,輕功高明的人躍登二樓的樓外廊,輕而易舉,跳下更是易如反掌。   小樓中的燈光是二更正才點亮的,城中的夜市正逐漸市闌人散。   這是內眷才能光臨的小樓,女主人招待女賓的禁地。徐家已經沒有女眷居住,用不著設內外之防。   雅廳的圓桌四周,三男一女在燈光下品茗。晚春寒氣仍濃,一旁的獸炭銅爐上的水壺,壺嘴噴出的蒸氣,化為陣陣白霧,發出噓噓噴氣聲。   大磁茶壺盛在保溫盆內,他們還真懂得享受。要說是品茗並不正確,關中人對茶的要求還沒入流,而且有乾果一類食品喧賓奪主,所以只能說他們在喝茶而非品茗。

  四位男女皆年在雙十上下,都很年輕,女的要小兩三歲,明眸皓齒,瓜子臉露出俏皮慧黠神韻。   四個活力十足雄健自豪的年輕男女在一起,青春氣息就個人羨慕,再加上都帶兵刃,那股豪氣就更令人望之氣懾,不可招惹。   尤其是那位劍眉虎目身材修偉的年輕人,所佩的刀更令人心驚。採用臂懸式貼佩在胸肋外側,使用掛肩勒胸式的皮佩帶,刀長兩尺六,可以完全掩藏在衣內。比單刀長四寸,刀把則加長兩寸。   刀鋒寬,與一般的狹鋒長刀不同,顯得特別沉重,外形也怪異。皮護腰上另設有插套扣環,刀可以改佩在腰胯外,或者乾脆插在皮護腰的夾套內,拔刀就容易多了。   其他三男女,僅佩了尺二長的短匕首。這種小短劍主要用途是自衛,攻擊力不足。

  每個人都帶有百寶革囊,分量不輕,大概盛的可能真有百寶,可派非常多的用場。   表面上像在品茗閒聊,其實似有所待,兩座雙柱式龍鳳燈臺,放置頗為巧妙,利用折屏型光幕,將燭光導向三座花窗,其中一座正對著寶慶寺。白天如果大開窗門,寶慶寺登上華塔的人,可以隱約看到樓內的動靜,夜間只能看到燭光。   六百聲淨街鼓終於數盡,全城沉寂,街巷黑沉沉,不再有人行走。   小樓的燭光,仍然透窗而出。   佩了怪刀的年輕人,瞥了壁角的花架一眼。那裡沒放置盆花,卻放著更盤。   更盤,是一種大戶人家才使用的計時器,用銅鑄造的經尺淺盤,盛了半寸深的香灰。使用時,以從香燭店購得的沒有插骨的信香,串連搭成齒牙狀排列。每一支信香,可燃兩刻時辰,即一更的四分之一,燃盡四支,就是過了一個更次。僕人們巡更守夜,得靠更盆定時換班。這玩意準確度本來就有誤差,不能放在通風處,風一吹,香煙的速度自然加快,誤差就更大了。

  已經燃盡八支香,第九段正從連接處繼續點燃。這表示三更起更了,與淨街鼓配合得相當準確無誤。   曾二小姐,還有半個更次,你的人能準時趕到嗎?他神色泰然,毫無期待或焦急的神情流露,順手替女郎添茶:你們的人如果不能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藏匿,絕難準時趕到晤談。你應該知道,我是很守時的人。我的處境不容許我粗心大意,訂約一定過時不候。   放心啦!唐爺。女郎曾二小姐嫣然一笑,表示信心十足:丁三爺是本幫的全權代表,足智多謀稱小諸葛,一定在天黑之前潛入了,毫無問題可以準時趕來,誤不了事。   但願如此,但恐怕靠不住。唐爺喝了一口茶,明顯地不以為然:府城的牛鬼蛇神,對你們長安幫毫無好感。你們的幫中重要人物,只要敢在府城露面,肯定會有人向權勢人物通風報信,讓牛鬼蛇神趕你們遠離疆界,甚至會向官府告密領賞,捉你們進大牢吃太平飯,正好乘機接收你們的長安地盤。

  只要你唐爺肯點頭,府城就有咱們長安幫立足地。這就是本幫希望和你洽商共存共榮,甚至攜手合作,一定可以在短期間,成為雄霸關中的第一大組合。曾二小姐眼中有熱切的神釆,還有幾分說客的才華。   沒興趣。唐爺一口回絕:我平生無大志,與王莊的皇家龍種玩命是被迫自保,真要正式站出來組幫結會,那些可敬的治安人員,就可以化私為公,公然捉我砍我的腦袋了。你知道有多少治安人員要對付我。所以你們最好不要打邀我雄霸關中的主意,以免陪我上法場。我只希望和你們協商糧食偷運至藍關山區的事,馱隊需通過你們的長安地境,獨食不肥,我不希望你們獅子大開口,漫天開價和我搗蛋。   唐爺不是不上道的人。曾二小姐用江湖口吻說,與小姐的形象不搭調:任何牽涉到名利權勢的事,必定要冒風險。任何一方不上道,違反分金同利,利益分沾的成規,必定有是非。

  對,利益分沾,風險也要分擔,辦事要守互惠的成規,具有相等條件,才配談分金同利。坐在右首那位豹頭環眼年輕人盯著曾二小姐,口氣強硬:這些年來,你們長安幫好像不曾給過咱們分文好處。貴幫主混世浪子汪貴,要不是認為這次協商有暴利可圖,怎肯冒險派人入城,約咱們在此地會面?   哼!你們又給了本幫多少好處?曾二小姐左首的同伴,死魚眼一翻,重重地放下茶杯,表示心中的不滿。   呵呵!你心知肚明,是嗎?唐爺也虎目怒張,笑聲怪怪地:你們長安幫,與西面的成寧幫,南面的終南幫,勢力範圍有些地方重疊,經常發生利害衝突,暴力解決時有新聞,幾乎每次都由我神刀太保出面做和事老,替你們排難解紛,誰給我好處酬謝了?我是本城的主人,你們拒絕我前往貴幫的灞橋鎮會面,要在城內我的地盤內協商,反客為主表示你們才是強者。貴幫主最好不要獅子大開口,我神刀太保這次管的事,本來就無利可圖,真要惹火了我,你們該知道結果。多你們百十條好漢為敵,我神刀太保毫不介意。其實我可以找終南幫合作,運糧馱隊繞遠些就可以解決。官方我也有朋友,他們知道身在公門好修行,偷運糧食至藍關山區濟急,未來就是積陰德的事。那一帶去年天旱,秋糧歉收。今年麥子生長也缺水,收成恐怕不到三成,根本不敷完糧,不但要挨餓,還得欠稅坐牢,必須有糧食濟急。這不關我的事,我還得掏腰包出錢替他們打點。老實說,他們其實出不起幾個賣路錢,哪一家山農不是一窮二白的?所湊的賣路錢,很可能是賣兒賣女得來的。你們如果獅子大開口,我陪你們玩命,哼!

  西安是西疆第一大城,過去曾經是天下的中心,歷經千餘年的古皇都,是世界級的歷史名城。目前顯然凋零了,過去的輝煌歷史一去不再回,但在明朝,仍然是西疆的重鎮。   天下每一座城城市,都有各式各樣的龍蛇橫行。每個龍蛇都有活動的地盤,不斷地向外擴張勢力範圍,不斷發生暴力血腥衝突,成王敗寇的觀念植根人心。   治安當局對這些龍蛇,處理的手段,也五花八門,剛柔並濟。掛鉤共謀奸利,便是手段之一。   西安的行政單位,多得連本府的人也難以摸清。秦王府、陝西布政使司衙門、府衙、按察使衙門   府的附廓分東西兩縣,東是長安縣,西是成寧縣。兩縣的治安人員,對混世的龍蛇有深入的瞭解,利益分沾就稱兄道弟,利益有衝突就你死我活。   你想獲得些什麼,必須付出些什麼;人想活下去並不太困難,問題是要怎樣活。想活得如意,活得比別人強,那就不是易事了,所付的代價也極為可觀。在艱辛的世代,人的死活是很難控制在自己手中的。   長安幫,聽名稱便知道是府城外東境的混世龍蛇組成。但幫的稱呼,並不專指黑道幫派組織,也表明是某一地區的人,在意識上所形成的無形組合,也成為有形的伙伴。   城外的混世龍蛇,通常不會撈過界進城獵食,不但城內的治安人員要提防他們,城內的混世龍蛇更可能群起而攻,嚴防他們把爪子伸過界。   長安幫要求在城內協商,難怪神刀太保心理不爽。但情勢不由人,不得不接受。   關中地區,自從這個嘉靖皇帝登基之後,似乎災難連連,水深火熱。皇帝唯一的希望是成仙和享受女人,其他人民的死活與他無關。六年前歲杪,一場空前絕後大地震,死了八十三萬人,屍臭百日仍然薰人。府城除了王城之外,民居倒塌十之七八,迄今仍有一些街巷創痕猶在。三年前正月天,又來一次大震,幸好僅死了幾千人。   不僅是關中地區,自嘉靖三十四年至今年正月,全國都在鬧地震,包括京師、南京、江浙、甘陝震震震,震得民不聊生。而朝廷的權臣奸官,卻拼命搜刮,變本加厲禍國殃民,難怪遍地哀鴻,遍地萑苻,豪強並起,血腥滿地。   社會混亂,正是豪強崛起的好時機。江湖道上,風雲四霸天崛起、興盛、衰敗、殞落。新一代的人,正在步他們的後塵邁入江湖,幫派林立,秘教會社遍天下。   天下第一大秘教彌勒教,先後已舉兵兩次,失敗後已轉入四川待機,準備第三次舉事打江山。   這就是當時的社會情勢,人的命運操在別人手中,誰不幸倒下去,怨天恨地無濟於事;聽天由命逆來順受,不一定能平安活下去。   我陪你們玩命!這句話相當沉重,充滿濃濃的血腥味,也流露出被迫無奈的憤慨的訊息。   為事不關己的事玩命,大傻瓜也不會做這種蠢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說,違反天性的事不可做,損害自己以圖利他人,是違反天性的蠢事。所有的生物在生存競爭中,天性都是自私的,極少例外。   曾二小姐與男同伴的臉色陰晴不定,但原因絕不是為了表示歉意而內疚。   唐爺請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好不好?曾二小姐口氣一軟:把常例錢說成賣路錢,怎麼把我們當成強盜了。你請放心,我們   你的人來了?神刀太保突然置杯而起。   應該來了,快要三更正曾二小姐也放下茶杯,向廳門走。   來的真是貴幫老三小諸葛丁老三?神刀太保臉色一變,虎目中冷電乍現。   是的,他帶有四個人同行。曾二小姐伸手要拉開小廳門。   他們不從廳門進來。神刀太保向同伴打手勢。   哦!你的意思   丁老三再苦練十年輕功,也無法一躍兩丈高。神刀太保指指東面的花窗,窗外是小樓的外廊:他們從那邊上來了,輕靈如貓非常了不起。退!   他的同伴身形乍閃,貼在廳角暗影中。   樓高一丈六,外欄高四尺。這是說,必須飛躍上升兩丈,手搭住欄杆引體上升,翻越外欄滑落廊道再貼在窗下。當然,手可以先搭住外欄底部的樓簷,再引體上升翻越,可以減升四尺高度。   在輕功來說,四尺,可用天文數學來形容。練功時要想在基本高度往上增,每增高一寸,很可能需下一年半載苦功。如果在先天的根基上已到達極限,再想增高一寸,那根本就是白費工夫,妄想而已,只會減低不會增高,再苦練一百年也是枉然。   曾二小姐與同伴,也急急退至壁角,反應迅疾,匕首已到了手中嚴陣以待。   一聲悶響,聽門開處,魚貫踏入六名穿夜行衣的人,兩面一分,堵死了廳門。   人是從廳門進入的,而非破窗而入。   如果神刀太保的聽覺是正確的,兩側的花窗外廊道必定有人已堵在外面。   廳外四周都有人,甕中捉鱉。   為首那人高大魁梧,留了大八字鬍,怪眼冷電森森,年約半百氣勢懾人。   天殺的!有人出賣我。神刀太保不但不害怕,反而用大嗓門詛咒:他娘的!陳總管,好像我真的被你逼在絕地裡了。   哈哈!錯不了,你的確成了甕中之鱉。為首的陳總管得意的笑聲刺耳:本總管等這一天,整整等了三年,可被我等到了。我要把你赤裸裸吊在王莊的莊門外示眾,然後埋在麥地裡做肥料,你認命吧!小太保。   認命?呵呵!開玩笑。神刀太保把燈臺移至壁下的小案桌,拖開桌椅以便動手相搏:從就讀啟蒙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和你們皇家王莊的子弟成了對頭,你們除了用金枝玉葉特殊身分壓我之外,能把我怎樣?他娘的!你好像把王城十鐵衛全帶來了,他們就不怕有秘教的人潛入王城行刺?為了宰我,大概你們不惜工本,要那位王爺國主,躲到地底禁宮委屈一夜。來捉我吧!老規矩,你們只要不拔刀,我的神刀絕不會出鞘,除非你們不怕丟人現眼一擁而上。十幾年來,我訂下的規矩不會改變。你上。   朱元璋建立大明皇朝,把皇子皇孫分配到天下各地稱王,稱為國主。國主有封地,有護衛軍,有官吏,有王宮,有王莊。   王莊,指國主的糧食供應地。此屬三衛官兵,另有衛田,糧食自給自足。   王莊的田地,名義上已屬國主所有,成了國主的私房。實際上這些被徵收的土地,仍由原來的地主耕種,只不過不再向各府州縣衙門完糧納稅,而是向國主繳納。對外,稱王莊,王府委派有人管理,列為禁區,膽敢闖入生事騷擾,概由王府法辦,地方官管不著。   這位陳總管,就是管理王莊的人。王莊有好幾座,最近的一座在城南郊的韋曲附近。城南部的大村落韋曲杜曲,是唐代的名門世家,目下仍是人丁不衰,但早已不是什麼顯赫世家了。韋家的田地,有一半已被劃入王莊。   王莊的地主村民其實不是皇家的子孫,與其他一般村落並無多少分別,本身就設有社學,鄰近的村民子孫,也可以前來就讀,小猴子們吵嘴打架,平常得很。久而久之,大人們閒得無聊插手干預,不但小孩子們結仇積怨,大人們也勢同水火,小則打鬥,大則動刀槍你砍我殺。陳總管怎肯和他徒手相搏?舉手一揮,出來了兩名健壯如牛的大漢,四隻大手一揮,控制了四周,像是架網撈魚,每個手指極像老虎的利爪。健壯的人一定孔武有力,被抓住肯定脫不了身。   兩大漢剛伸手完成合圍,還來不及挺進,一聲長笑,雷霆打擊驟然光臨。   神刀太保搶先發動攻勢,快速猛烈無可克當,首先撲向右首的大漢,連環雙撞狠招驟發,強行走中宮楔入,在剎那間,在大漢的胸腹共搗出了五記短衝拳。   大漢還來不及收回張開撈魚的手,反應太慢了,五拳像是同時及體著肉,狂叫一聲,倒撞丈外,砰然大震中撞在牆壁上,房舍搖搖。   另一名大漢反應快些,搶進掌如開山巨斧,猛劈神刀太保的後腦。   神刀太保像是背後長了眼,人向下挫,右腿後蹬,來一記虎尾腳,一蹬一掃,大漢大叫一聲,扭身摔倒,右腳可能骨折,狼狽難起。   一聲長嘯,造型怪異的鋼刀出鞘,燭火搖搖,反映的刀光也閃耀如電。   不可陳總管驚叫。   兩名大漢在瞬間被擊倒,其他三大漢情急搶救同伴,不約而同投出狹鋒長刀,爭先恐後搶進,三把刀激起極為凌厲的刀氣,向神刀太保集中匯聚。   同一瞬間,三面的花窗同時崩裂,人影急向裡面穿窗撲入,刀光像閃爍的電火流光。   神刀太保的怪刀,在長嘯聲中揮動風雷乍起。他那位避在一旁的朋友,連環發出三把飛刀,擊倒了兩個雙柱龍鳳燭臺,燭光乍滅,廳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陳總管的驚叫,救了帶來的爪牙。叫聲的語氣,確是制止爪牙動刀的急切叫聲,表示爪牙們拔刀的舉動,不是陳總管所授意的,喝止已來不及了。   到底是有意或無意,恐怕只有陳總管心中明白。   陳總管已經正式宣告,要捉住他吊死示眾,這時殺死他帶走屍體,豈不省事多多。   也許,這是氣頭上的話,不能當真,爪牙們確是情急動刀,與陳總管無關。   黑暗中用刀搏命,非死即傷十分兇險。   如果不想殺人,就不能用刀鋒。   刀風似寒濤,及體徹骨奇寒,錚錚兩聲狂震火星飛濺,兩個最接近的大漢,人與刀同被震得飛退,撞翻了從窗口跳入的兩名同伴。   黑得伸不見五指,人多的一方怎敢胡亂揮刀。   接著狂叫聲大作,接二連三倒了三個人,是被怪刀拍倒的,受的傷大概不算輕。   一陣大亂,刀氣不知何時已消失了。      西安號稱天下第四大城,城周四十里,是明朝定鼎之後改建的,四四方方街道整齊。原則上保持著隋唐故城規模,保持兩座市場和南北十四條、東西十一條大街,共有一百零八個坊的格局,不但易辨方向,找地址也容易。除了那些不在數內的小巷曲徑,每條街都是寬闊筆直的。只要知道對方住在何處,計算之後可在何處攔截,假使地頭熟計算精,通常不會落空。抄小徑必須地頭熟,地方蛇鼠蒙上眼睛也知道身在何處,如何逃避追捕,何處可以藏匿。   夜禁期間不可能走街穿巷,每一座坊門柵都是上了鎖的,只有善於飛簷走壁的人,才知道如何才能通行無阻,如何逃避巡夜的人追捕。外地的過境強龍,在這裡追逐地頭蛇,十之七八會失敗鎩羽。所以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夜間,王莊的總管,不可能偷越城關,出城返回二十餘里外的王莊。   王莊的護衛,也無法返回王城,這些人另有住處。神刀太保是真正的地頭蛇,有十餘年與王莊的人周旋的經驗,對那些具有威脅的王莊人員居住處所一清二楚,這是他能在西安立足的重要憑藉。   小巷通常可作為捷徑,變曲斜走抄近道,也利於縱躍超越,輕功高明的人可以躍過小巷上空。   在城東隅的長樂門(東門)南端,接近東大街的一條小巷右首,有一座建了閣樓的民宅屋頂,可以向下監視前面的一條街口。這條街前面接東大街,再直走百十米,便是一條向西可通王城御街的小街。   神刀太保與同伴,貼蹲在民宅的閣樓下暗影中,留意對面的民宅屋頂,像伺鼠的貓。有耐心地等候饑鼠出穴。民宅的高度有限,建樓的宅院為數不多,輕功高手利用屋頂往來,不需耗費大量精力跳高縱低。   兄弟,你認為他們一定會從這條路撤回來?同伴的年齡比他大兩三歲,因此稱他為兄弟。   應該會,但願我料中了。他的語氣並不肯定:他在市場口買了一棟私宅,作為城內的秘密下處,真正住在裡面的時間並不多,王莊的事務他丟不開。設計突襲失敗,回家睡一覺等天亮,該是合理的猜測。   你又不能宰他,攔住他你有何打算?   老規矩,狠揍他一頓消氣,至少得讓他在床上躺十天半月,以免他日後百無禁忌向咱們窮追猛打。   兄弟,會不會是長安幫的人出賣我們?同伴提出最重要的問題。   應該不會,他們的幫主混世浪子汪貴武功有限,膽氣不足,知道我如果找他報復,他長安幫付不起慘重的代價。我猜,定然是西市場那些糧商走漏了消息。長安幫是透過那些糧商,放話找我商談的。唔!被我料中了!神刀太保向東北方向用手指示。   五個黑影正從屋頂向這一帶急掠,速度並不快,大概耗掉不少真力,縱躍的身法也顯得有點笨拙。   人不多呢!同伴表示訝異:他們今晚最少也出動了二十個人。   被我打傷了七八個,可能留在原處歇息。   五個人,需要我參與嗎?   不必,你躲穩些作壁上觀。神刀太保開始挫低身形移動:他們五個人如果對付得了我,我早就該被他們埋在麥地裡做肥料啦!   那就全交給你了。   沒問題。      陳總管今晚出動了十八個人,不出神刀太保所料,被打傷了八個,必須留在徐家大宅暫時歇息,再留下五個人照料,防備神刀太保找他們報復。五個人精力耗掉大半,回程還得用輕功越屋頂而走,難免腳下有點不爭氣,精神萎頓像鬥敗了的公雞。   他們以為神刀太保逃走了,卻沒想到有人在半途相候。   當然啦!這是十分合情合理的看法,是失敗者正常的表現,勁敵應該循蹤追來,而非趕到前面攔截報復。失敗的人精力耗損過半,撤走當然狼狽緩慢,流露鬥敗了的公雞形象,理所當然。   他只有五個人,希望神刀太保有他估計的這種看法,大膽地趕上來或趕到前埋伏截擊,一比五,他一定是大輸家。一比十八,他已經輸了第一仗。易地而處,如果他是神刀太保,一定會趕上來襲擊報復,夜間無人目擊,殺掉五個人並不難,沒有知道誰是兇手。   巷道在前面不遠處,形成略向西轉的彎曲部。頂點那家民宅的屋頂,比鄰宅稍高,也寬廣些,連三進像是近一帶巷道的小康人家。   他們必須跳過巷道,從那家民宅飛越最前端的小街。巷道寬約兩丈,跳越輕而易舉。   他到了這一面的民宅屋脊,止步扭頭回望。   不要停留,不要回頭看。跟在後面的同伴低聲說,催促他往前走,跳到巷對面的稍高民宅屋頂。   有人跟來了?他問,向下急走,起勢飛躍。   還沒發現。同伴與他同時下衝起勢,輕功比他高明多多,半空中不但與他保持相同的距離,而且仍可說話,不怕真氣洩散。   後面的另三位同伴,像三頭飛鳥魚貫疾升下掠,飄落時瓦片沒發出任何聲息,哪像是精力已耗掉大半的鬥敗公雞。   剛縱落瓦面,跟來的同伴已先一步到了他左側。   往左。同伴低喝,反應比他快。   屋脊中段的火塔右側,幻現一個人影,如果續向上走,就會面面相對撞上了。   他不假思索向左疾進,佔住屋脊左面的燕尾簷根部。   另三位同伴,迅疾地堵住兩邊的瓦面,和右鄰的屋頂,四面完成合圍。右鄰的屋頂低些,可以有效地等候從這一面跳落的人。   幻現的人是神刀太保,雙手叉腰冷靜地屹立,無意在對方無備時突襲搶攻。   天殺的混蛋!陳總管破口大罵:你竟然跑到前面來撒野,沒從後面跟來   我知道,你在後面佈了埋伏等我。神刀太保口氣相當平和,一反往昔暴跳如雷的火爆態度:撤走的速度比老牛快不了多少,用意就是想引誘我銜尾窮追。陳總管,你肚子裡有些什麼牛黃馬寶,我一清二楚。我要知道誰出賣我,我與長安幫在城內會面,是短期間內密商決定的,知道的人為數有限   你白混了十幾年。陳總管嘲弄他說:任何事只要有第二個人參與,就不能算是絕對秘密,這道理你該懂。你不在後面跟,反從前面等,反正結果是一樣的,不必計較在前或在後。   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而且是你的人先拔刀,我有權以牙還牙報復。   我也要斃了你。陳總管嗓門大,很可能引起更夫或巡夜的人注意:從小你就不是好東西,十幾年來不但南鄉王莊被你騷擾得雞犬不寧,連府城的人也把你看成瘟神,年齡愈大愈壞愈囂張,犯罪事故也愈來愈多,這次竟然參與偷取糧倉皇糧大逆不道陰謀,不能再讓你興風作浪了,今晚非斃了你不可,一定。   我卻不想斃了你。神刀太保說:斃了你,我殺人罪落實,今後休想在城內城外稱雄,無法成為關中的豪霸人物了。我的名氣愈來愈大,你不死,就會幫助增加威望;死了,我的根基反而崩墜,十幾年的努力白費了。喂!你打算動刀嗎?   對付你一個乳臭未乾的混混小太保,用得著動刀?陳總管身左的高瘦青衣人,背著手獨自沿屋脊上前打交道,語氣托大:我要擒住你穿了雙耳,牽狗似的牽進王府剝你的皮。   你口氣不小。   手上功夫也了得。青衣人雙手移到前面來了,準備動手。兵刃繫在背上,沒有拔兵刃的意思。   唔!你沒穿夜行衣。神刀太保看出異兆。   先前在小樓破窗圍攻他的人,包括陳總管在內,都穿了可以隱形的緊身夜行衣。星光下看得真切,這四個人穿的是寬大的青外襖,襯裡可能是羔皮。   如果這四個人的身分是護衛,裡面可以穿了鎖子短甲,徒手相搏,可承受內家真力重擊,鐵定是勝家,刀砍劍劈也無法造成傷害。他所要面對的人,是最強悍的勁敵。   關中豪傑如雲,自古出豪士俠客,但歲月如流,物換星移,早已不復古時盛況,遊俠刺客光彩已失。目下的關中群豪,相繼遠離西安,在西安附近行俠仗義,很快會被官府撲滅。敢在西安呼朋引類惹事招非的人,十之七八是不知死活的混世亡命,命只有一條,玩掉了拉倒,沒有什麼好怕的。   神刀太保,就是混世亡命之一,而且是頂尖的亡命,名號響亮的拼命三郎,名氣逐年上升,正朝豪傑之途勇往邁進,可能有希望躋身關中豪傑之林。   亡命,必須有亡命的本錢,不然只能算不知自量的送命蠢驢,露面沒幾天就死。   他有充足的亡命本錢和氣質,處境險惡,必須用智慧與真誠、勇氣、武功相結合,任何事都不可掉以輕心,而對任何敵人,他都小心翼翼不敢大意。   不能出血案,所以處境相當險惡,等於縛住了手腳,對手卻可以毫無顧忌的要他的命。   對陌生的對手,他更為小心。在西安從十歲八歲起,就和西安的權勢子弟打打鬧鬧,西安有些什麼武功出類拔萃的人物,他都一清二楚。他之所以能活到今天,能在西安打出相當輝煌的局面,成為名號響亮的混世亡命,仗恃的就是膽大心細事事小心。   你夜間為非作歹時,也經常穿夜行衣,不是嗎?青衣人嘲弄地說:你怕我穿夜行衣嗎?通常武功了得的人,穿夜行衣比較靈活,武功發揮可以增加威力。我沒穿夜行衣,你不必害怕。給你一記金雕獻爪。   聲出爪及,撲上的速度奇快絕倫,丈餘空間一閃即至,劈面便抓。   正面強攻,爪是擒拿的主要手法,功能與用途最多最廣,不但可以擒人,更可傷人殺人,可以抓石成粉的爪功,比刀劍的威力更大。   速度與勁道是正比的,勁道也決定速度的快慢,慢吞吞攻出的招式,所造成的傷害必定有限。   神刀太保沒料到對方在打交道說話時,突然一出手撲上搶攻,出爪的速度令他心中暗懍,本能地用上盤手化招,斜切對方的腕脈上方,左手同時向下反擊。   失去機會,是頗為危險的事,一招化解不了對方凌厲的攻勢,不得不被迫閃避移位,對方乘機追擊的狠招,將如驚濤駭浪,一波接一波綿綿不絕,只能全力封架,不易抓住回敬反擊的機會,挨打的局面不易挽回。   他右掌撥出斜切的上盤手,速度甚至要比對方快些,掌下緣與對方的右腕上方接觸,感到全掌像劈在鐵柱上,掌骨欲裂手臂震得發麻。   出手便用可外發傷人的內功行雷霆一擊,像是傳聞中的天魔爪。   幸好他早有警覺,自保的護體奇功早一步意動功發,兇猛的震力及體,他向左後方暴退,飄起離開屋脊,沉落瓦面傳出瓦裂聲。糟了,人影近身,先前堵在這邊瓦面的另一個青衣人,乘機近身雙掌齊出,來了記推山填海,掌出風雷發,也用外發傷人的精純內功攻擊。   使用天魔爪的人,也跟蹤追到,右掌遙攻罡風乍起。   堵在鄰屋瓦面的第三名青衣人,也躍到右手反揮,傳出懾人心魄的奇異破風厲嘯,怪異的暗器排空而至。   他成了三方壓力匯聚的中心點,打擊空前猛烈沉重。三人出手攻擊的默契十分圓熟,兩面夾擊,中間是暗器的目標。稍遠處,陳總管及第四名青衣人,正飛躍而來,擔任第二波攻擊。   他後悔已來不及了,應該知道對方不可能一比一和他公平相搏的。他也沒料到,青衣人的武功如此高明。   生死須臾,他當機立斷,採取正確的行動:逃!   掌力及體,像萬斤重鎚撞擊,壓力萬鈞,像要把他打成肉泥。   同時間一震,有繩索纏勒住他的腰,然後是兩個鎚形物同時擊在腰部。痛楚與眩暈感光臨,他快要崩潰了。   千鈞一髮中,他居然能借用沉重的壓力,向下摔倒,再加上剩餘的精力,撞破了瓦面,在砰然大震碎瓦塵埃飛揚中,跌落黑沉沉的屋下。   黑,是逃生的好機會。   青衣人毫不遲疑的破洞急降,但慢了一剎那。      黑夜中追擊,膽敢從破坑洞中銜尾追下的人,武功一定極為高明,而且自負自信,膽氣超人一等。屋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景物,在陌生而黝黑的環境中窮追循蹤緊躡,非常危險,逃走的人反擊拼命必定極為猛烈,有如困獸之鬥。   逃下的人,勢必發出音響,循聲窮追,必須依賴聽覺,視覺已失去作用。   最先循蹤追擊的人,聽到碰及物體的聲音從側方傳到,不假思索立即撲出,砰然一聲大震,撞中一扇半掩的門,門坍裂,人也被撞得眼冒金星,幾乎反彈摔倒。   破門外又有聲息傳來,青衣人憤怒地急衝而出,左手伸在前面,不想再被其他物體碰撞。   神刀太保挨了幾下重擊,並沒受傷,但精力耗損過巨,內功在重擊下有點氣散流竄,無法凝聚失去力源現象,不得不見機脫走。他發現那座門是半啟的,竄出時順手把門帶上虛掩,果然把窮追的青衣人撞得七葷八素。竄出門,他不向前繼續逃,向下一仆,手腳並用向側方爬行,依然輕靈如貓。   他聽到前面有不尋常的聲息,因此當機立斷,伏倒改向側方迅速爬行,幸好不再撞中其他物體。   他清晰地聽到後面青衣人發出的急走聲息,有兩三個人正緊跟在後面,所以向側方移位,折向逃生。同時他也感到奇怪,怎麼前面也有人。   前面所傳來的聲息,確是人的腳步聲,聲音雖輕,但他仍可辨識,難道有人從這一面破屋攔截?   今晚他中計了,大事不妙對方連他臨時選定的埋伏處也料中,他不得不承認對方召來對付他的人,比他精明多多,武功更是個他悚然心驚。今後,他的處境將愈來愈惡劣。   很不妙,他摸到冷冰冰的牆壁,此路不通,必須另行摸索出路。糟的是不能急,絕不可觸及物體發出聲息,青衣人已經追出破門,相距絕不會超過兩丈。   在大城市巷道中的房舍,最寬闊的大廳,長度通常約有三丈多,他哪能在短期內找到出去的門?一旦被對方聽到聲息,肯定會被堵死在裡面。   敵強我弱,必須在空曠處才有生路,困在狹窄的空間內,有如落井的猛獸死路一條。   必須潛伏,以免發出聲息。對方絕不會大膽地使用火摺子,以免成為暗器的標靶。   江湖朋友所使用的火摺子,其實派不上多少用場,體積不小,製造精巧而不怎麼靈光,不能在緊急時派上用場,而且價格昂貴,江湖朋友十之七八沒備這種玩意。它具有盛火媒的防潮竹筒、油布筒、燧石袋、半月形火刀。要先用火刀敲擊燧石,火星引燃火媒,再吹火媒生焰點燃油布筒。有時忙了老半天,火媒吹完炭尖,仍然無法生煙成了廢物。那期間,逃走的人可能已遠出三里外了,哪有時間點亮火摺子?   側方不遠她,突然傳出啟門的聲息,開啟的速度相當快,因此發出嘎一聲輕響。青衣人反應超人,右手前伸探索,循聲飛掠而上,不介意是否會撞及物體。右手蓄勁待發,發時將勢如雷霆。先前三方合圍全力攻擊,也沒能把神刀太保當場擊倒,這時如果不用全力攻擊,很可能反而被擺平。   驀地罡風呼嘯,勁氣湧發所齊生的徹骨壓力,在空間裡八方激揚,隱約可瞥見有人影閃動。   鼠輩該死!同一剎那,女性的嬌叱與罡風齊揚。   同時,打擊及體的聲浪令人心驚。   嬌叱聲不但沒有懾人的威力,反而悅耳,一聽便知是發自年輕少女的叱喝聲,字面的意義凌厲,其實語氣毫無殺氣。   傳來青衣人一聲驚叫,接著是碰撞家具的聲響震耳。   二妹,用刀劈了他們。門口傳出震耳的男性嗓音:殺無赦!   最先下屋窮追的青衣人,必定是武功最高明的一個,搶先攻擊威力萬鈞,竟然被一個少女接招擊退,如果用刀反擊,後果可怕。屋內黝黑,不可能胡亂招架,刀一出必定有人遭殃,生死立判。   第二名青衣人什麼也沒看到,只聽到雙方交手異響,與同伴被擊退的驚叫,便知道情勢不妙,對方另有同伴,語氣懾人心魄,與看不見的勁敵拼搏,得付出多少慘烈的代價。   兩聲短嘯,撤走的信號發出了。   退到院子上屋追。先前發話的男性急叫,意在阻止女郎在黑暗中窮追,所冒的風險太大。   屋中一靜,人都走了。      藍田縣西三四里,是有名的白鹿原,南接終南山,有一座歷史上天下聞名的大鎮:灞上。漢高祖未成帝業前,與楚霸王同時入秦,高祖從藍關進兵灞上攻入咸陽,怕楚霸王後到報復,乖乖退兵灞上待變,就是這處地方。楚霸王擺鴻門宴要宰劉邦,可惜婦人之仁功敗垂成。   白鹿原是高原地帶,附近村落的水井,很可能深至百丈。在這百餘里方圓的高原生活,真是不堪想像。平坦的地勢連草木的生長也受到限制,稀疏的小樹林,廣闊的草原,靠天吃飯的田地,窮苦的小村落散佈其間。灞上鎮最大,也僅有百十戶人家而已。上次關中大地震,灞上鎮沒留下一棟完整的房屋。   八匹健馬在鎮北的草原旁小樹林勒韁,安頓座騎畢,神刀太保領先舉步,到達草原中心的三株大榆樹下。今天,他的刀繫在背上,脫外襖丟在樹下,露出腰間的四寸寬皮護腰,護腰有刀插,共排列了六把連鞘六寸小飛刀。   七位同伴皆穿了青緊身騎裝,全佩了兩尺四寸厚背狹鋒單刀。天即將午正。午正,通常是約會的時間。   西南約一里左右的小樹林,飄揚著一面三角旗,那是終南幫的幫旗,隱約可看到人影走動。   蹄聲急驟,東面與北面有人馬急趕,掀起滾滾黃塵。片刻,車面的人馬到達,在半里外的大樹下駐馬,十名勁裝男女排草而來。其中有曾二小姐,曲線玲瓏麗質天生,像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剛健婀娜女強人形象令人怕。   北面的十騎士到了,也在疏林內安頓,由陳總管率領,聲勢洶洶踏草而至,十個人佩的全是軍刀狹鋒長刀。   終南幫的人不出面,大概有意作壁上觀。   徐家大院夜襲,距今已過了五天,近期間暗潮激盪,經有心人的安排,訂下了今午的約會。遠離府城二三十里,正是結算的好地方。在這裡死三二十個人,這些窮鄉僻壤的村民,哪敢出面干預?誰也不敢挺身而出報官做目擊證人,那可是必受牽連的麻煩事。   神刀太保等對方接近,手一揮,七位同伴結成兩座鴛鴦刀陣,嚴陣以待。他獨自上前相迎,在兩丈外一聲刀吟,怪異的神刀出鞘,一拉馬步,雙手揚刀橫立。   陳總管,長安幫的幫主混世浪子汪貴,已經承認是他出賣我的,他帶了人來對質。多年來,我神刀太保毫無為了揚威而斬殺你們的念頭,任何事都有節制地見好即收,畢竟我唐家與貴皇莊是好幾代的近鄰,雙方並無深仇大恨,除非你們逼人太甚,我不會逞匹夫之勇任性報復。五天前在徐家大院,你們已存心殺我永除後患,不留餘地,我有權為了生存而用刀回報。這裡,就是第一個殺戮戰場,不死不休。我希望你們是真正的好漢,那天晚上的人都是內功已登峰造極,內力已可外發傷人十丈外的高手名家,看你們是否有勇氣和我公平決鬥,以保持武林朋友的尊嚴。你們上,誰來送死?上!   這混蛋已經狂妄得快要變成瘋子了。一位中年人拔出狹鋒長刀上前,鷹目中似要噴出火來:對付瘋子,唯一的方法一刀兩斷,以免你發病傷害他人,不管你是否願意,我要劈了你,說一不二。不殺死你,大亂不止。   狹鋒長刀全長三尺四寸,雙手運勁攻擊,一刀真可以把人砍成兩段,刀身光芒耀目,是寶刀級的殺人利器。   雙方一開始就雙手運刀,表示全力以赴。其實兩種刀都可以單手格鬥,但有欠靈活,也精力耗損甚快,以雙手使用為佳。神刀太保的怪刀短八寸,但重量比狹鋒長刀重一倍。   一聲怪嘯,神刀太保撲上了,人刀一體正面切入,刀發搶招,來一記毒龍出洞,雙手將刀猛發吐出,有如電光一閃。怪刀短,雙手走中宮刺擊,這一招實在下乘,對方的刀長,可以輕易將他的刀擋出偏門。   其實,這是製造貼身切入的前置招式,貼身才能發揮拼命單刀的威力,是軍伍衝鋒肉搏的混戰最佳技巧。   中年人沒料到他來得那麼快,一聲沉叱,扭身一刀斜架,錚一聲狂震,狹鋒刀反而被震得暴退,上揚,帶動了身形,左半身暴露在怪刀下,退勢也慢了些,刀上的勁道差了一段距離,接了一刀就失手。   怪刀乘勢追擊,縱身來一記狂鷹展翼,這一招是單手運刀,搶進、旋身、出刀、抽招一氣呵成,電耀霆擊。   倒!另一名中年人同時沉喝,飛掠搶進。   交手的中年人已來不及運刀,馬步也不穩,本能地強行扭腰將刀移到身前自保,聞聲仰面便到,怪刀以半寸之差,掠胸上空而過,好險。如果不倒,很可能頭先斷刀亦被震飛。   撲上來!神刀太保的刀尖,指向上前搶救同伴的中年人,虎目中冷電湛湛,刀氣似波濤湧發,刀勢已將對方控制在威力圈內。   最高明的人僅接了一刀,武功稍次的人一上去,恐怕只有唯一的結果:死!   退!陳總管沉喝,搶進數步。   中年人完全失去撲上揮刀的勇氣,戒備著後退。   唐青松,你給我聽清了。陳總管厲聲說:這幾天你到處放話,要殺入皇莊侵擾王城。不要以為你的家屬已在兩年前遷走,便以亡命自居,你還有鄉鄰朋友,我保證可以把與你有關的人鏟除淨盡。以往的事,到此為止。由於你曾經聲稱要殺入皇莊侵擾王城,我認為你有此能力,並非虛言恫嚇,因此絕不許有這種事故發生。我給你兩個月期限料理事務,之後必須遠離西安。如果不,我保證你後悔八輩子,你必須相信我的權力,趕快走是唯一避免血流漂杵的選擇,記住了。   陳總管不理會他有何反應,率領爪牙退回繫馬處,安全向北撤離。   長安幫的十個人走得更快,有如逃命。   陳總管等於是代表秦王府發言,凌厲地下達驅逐令,所說的話,其中的威脅性不容懷疑。遠走高飛,確是他唯一的選擇。如果他不走,毫無疑問將有許多人丟命,他能無動於衷?官府如果全力對付他,他能支撐得了多久?   我們走吧!他向同伴沮喪地說,心中充滿挫敗感。   多數浪跡江湖的混世人,是被迫離鄉背井流浪天涯的。   他得走,海闊天空,可容他任意飛翔遨遊,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正向他召喚內心所蘊藏的豪情,引導他勇敢地邁入無情的江湖不歸路,另找自己的天地與前程。      兩個月後,河南府登封縣。   嘉靖四十年的七月天,豫東大平原炎陽如火。但在登封的嵩山山區,感覺不到熱浪的威脅,在山區行走,涼風習習驅走不少暑氣。   登封,好城市。前來少林寺禮佛的人,必須在這裡投宿。出北門約十里地便是嵩山,少林寺在西北二十餘里少室山北麓。但朝山的香客中,武林人並不多見。這裡是佛門禪宗的祖庭,初祖印度僧人達摩在這裡面壁九年悟道,開山立宗。   出北門向東的山徑,進入崇山峻嶺,旅途不平靜。   巳牌左右,一匹健馬從北面來,不進城,直接馳上車行小官道。座騎是大宛棗騮,人強馬壯氣概不凡。   鞍後有馬包,鞍前有鞘袋,是長程旅客,應該進城投宿的,這時進入山區,不易趕抵宿站。   道路在叢山中蜿蜒東伸,二十里後逐漸出現光禿禿的童山。天下亂象已顯,人口膨脹,入山開墾苟全性命的人愈來愈多,樹林禽獸大遭其殃,以往成群出沒的虎狼熊豹,已經逐漸消失了。   沿途經常可以看到散落的小山村,稍大的村落建了寨牆自衛,防賊也防猛獸,通常不接待旅客留宿,除非旅客真的錯過宿頭。宿站通常是稍大的市集。如果在三家村投宿,說不定會吃到人肉包子。   當然啦!絕大多數的村落非常好客,淳樸的村民土頭土腦,說的中州土話雖然不易聽懂,但說慢些仍可與官話講通。中原語系源流甚多,但大部分土話大同小異,除了一些俗諺略有差異之外,交流並不困難,經過兩百年的調整,逐漸與帶有鳳陽腔的官話融合了。   天下洶洶,民窮財盡,鋌而走險的人風起雲湧,黑社會組織在各地蓬勃發展,有些已發展成全國性、甚至遠至外幫的龐大組織。已知的各種秘教,數量有上百之多,惡性膨脹勢成燎原,聚積打江山的根基如火如荼。   這是野心家逐鹿名利的大好機緣,江湖好漢出人頭地的黃金世代。這就是嘉靖朝末期的社會情況,社會愈混亂,英雄好漢愈容易出頭,牛鬼蛇神各顯神通,誰強誰就是老大,爭名奪利,個個奮勇爭光。   天下太平政治清明,英雄好漢生存的空間並不大。每天都有許多雄心勃勃的年輕人,懷有崇高的理想和抱負,勇敢地踏入莽莽江湖,追求各種成就和名利。每天都有許多人走錯路,或者命途多舛,而至身敗名裂壯志成空,死在江湖。或者被名利所羈,含恨以終。   在地方上稱雄,算不了什麼,只能算是地方的豪強,蹂躪自己的鄉鄰。如想追求天下級的豪霸地位,必須到天下各地闖蕩揚名立萬。   地區性的混世者毫無地位,一亮名號,哪些天下級的豪霸,那知道地區龍蛇是老幾。因此外出闖蕩的混世者,追求的目標就是名震江湖,名利雙收。   這位年輕騎士,就是有志在江湖闖蕩的混世者。   繞過一座山腳,路右出現一座小小三家村,村前是一處三岔路,三株大槐樹亭亭如蓋。樹下有一座茶亭,有三位老村夫在亭內喝茶聊天。聽到蹄聲,老村夫神態悠閒地目迎騎士接近。   這條路的旅客,通常成群結隊往來,大家可以互相照應,群策群力防賊防獸。   這一帶經常有落單的虎狼出沒,小強盜也出沒無常。   諸位老大爺好。騎士在亭外下馬,笑吟吟在亭口問:小可要前往五虎嶺,請問該走哪一條路?   左面那一條。那位滿頭白髮的村夫,向三岔路口一指:遠著呢!沿途有不少岔路,見到人就問,就不會走錯。路是掛在嘴上的,嫌麻煩就到不了地頭。   多謝指教,謝謝。年輕騎士進一步詢問:聽說五虎嶺一帶,有猛虎出沒,不能乘座騎,真的嗎?   馬非常敏感,有點神經質,一旦嗅到猛獸的氣味,便可能發生不受控制,惶亂逃走的情形。   很少啦!這幾年很少發生猛虎傷人的事。進山區落戶的人愈來愈多,打獵的人也增多,以前人怕虎,現在虎怕人,人比虎更可怕,不是嗎?呵呵!   對,老伯有道理。年輕騎士行禮告退:每年被猛獸殺死的人,可能有一千個;被人殺死的人,可能超過十萬。人的確比猛獸更可怕,更殘毒。   小哥,你也殘毒嗎?   誰知道呢?年輕騎士走向座騎,信口敷衍: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各有主觀標準不同,我對諸位無害,應該不至於把我看成殘毒的人。   跨上雕鞍,棗騮輕快地馳上小徑。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騎士聲震林野的歌聲,掠起林棲的飛禽,山谷為之應鳴。   蘇東坡這首念奴嬌震古鑠今,但用的詞句一點也不嬌,從雄姿英發的大漢口中唱出,情調毫無嬌的韻味,充滿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氣勢。   老人們目送他的身影遠去,相對搖頭苦笑。   親家,你怎麼誆他?留了山羊鬍的老人,向先前與年輕騎士打交道的老人質問。   呵呵!我怎麼誆他啦?留三綹鬍的老人怪笑。   早幾天猛虎還出現在縣城南面的鬼谷村附近,拖走一個種山人呢!   呵呵!我們這附近虎豹都遠離疆界啦!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人稀奇古怪,似乎都有殺虎的能耐。虎豹並不蠢,知道趨吉避凶。   唔!這幾天好像有點異樣,走這條路的人多了些,佩刀帶劍的人來來往往,似乎將有事故發生了,不是好兆頭。第三位老人說。   反正與我們這些村夫俗子無關,不必擔心啦!   大道通向城的一端,也就是剛才年輕騎士的來處,隱隱傳來蹄聲,有幾匹座騎,出現在里外的樹林前。大道穿林而近,出林便可看到這座三家村。      在山區行走,座騎只能代步,不可能奔馳,腳程又比徒步稍快些而已。一旦馬失蹄出了紕漏,那可就有難以收拾的大麻煩。   過了一山又一山,弄不清到底走了多遠的路,眼看晚霞滿天,不能再趕路了。即使在通都大邑旅行,也要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   年輕騎士由於沿途問路,概略知道路程,心中早有主意,知道今天不可能趕到地頭,因此任由健馬小馳,不急於趕路,神情顯得輕鬆悠閒。   沿途不時可以看到村落,只是大道往來的旅客甚少,大多數時間只有他一人一騎趕路,空山寂寂四野渺無人跡,倍感寂寞。   前面是一條小河,小木橋長僅三丈左右。河對面是一座有十餘戶人家的小村,沒建寨牆,犬吠聲此起彼落。座騎踏上橋,發出的聲響,終於引起一陣犬吠聲,一些村民站在村口,目迎他接近。   暮色四起,倦鳥歸林,該是投宿的時候了。   村口柵門上方,掛了一塊匾額,刻了三個古樸的大字:雙川集。   十餘戶人家居然稱集,可知道方圓二十里以內,這座雙川集該是交通最便利的最大村集了。   村民相當和氣熱誠,一位中年人帶他去找民宅投宿。這裡有兩家小食店和一家販賣百貨的小店,沒有旅舍,只能在小食店的左右鄰設法請求借宿。四鄉來趕集的人,都不會在這裡投宿,自有親友接待,集一散便盡快返家,很少有外地旅客在這裡落店。   踏入一家土瓦屋的廳堂,這才發現已有三位旅客,在這家民宅借宿,他不是第一個借宿的人。   每一家民宅都建有外柵,保護屋前日常活動的外院。屋後也建有柵欄,防止虎狼侵害家屬。深山中防獸第一,婦女兒童早晚不許出外玩耍,午間的兩個時辰,才能在村外走動,稍一大意,便可能被虎狼叼走。   土瓦屋佔地頗廣,三進院,糧倉牲口欄一應俱全,人丁卻不多。東西兩院都有空著的房間,可供錯近宿頭的旅客借宿。其實借宿的旅客為數有限,十天半月也沒人光臨,旅客都按程趕路,不敢隨意在陌生村落逗留。   主人姓張,在小河谷擁有百十畝耕地,算是小康的農戶,從不計較住宿費用。山居的人相當好客,雞鴨魚與果蔬不需外求,也供應兩家小食店的食物。   四位旅客皆安頓在西院,每人有一向簡陋的斗室。院廳點亮了菜油燈,光影朦朧。一位老大娘送來一壺茶,指示小院角落的洗漱處,不久會將膳食送來。   四人在八仙桌就座。年輕騎士最年輕,客氣地坐在下首,灑脫地替眾人斟茶。   在下姓唐,唐青松。他通名時中氣充沛,灑脫豪爽有濃濃的江湖味:從關中來,前往五虎嶺青松寨找朋友,錯過了宿頭,明天還得走老半天。相見也是有緣,請教諸位兄臺尊姓大名。   他說話帶有江湖味,後兩句可就不夠粗豪了。   三位旅客都是高大魁梧的中年大漢,慓悍的氣勢頗為懾人,似乎不重視一個二十多出頭的青年,神情冷漠愛理不理,通名得相當勉強。   留大八字鬍的中年人叫姚世宏。   豹頭環眼中年大漢叫羅永興。   三角眼中年人叫郭東旭。   除了通名,其他惜語如金。   他曾經從宅主人張大牛處,知道這三位仁兄不是走在一起的,三人先後差片刻到來借宿,都有座騎。   在下是第一次走這條路,沒料到嵩山少林寺附近,竟然如此荒僻,幸好沒淪落到露宿山野地步。他不介意對方的冷淡態度,沒話找話說。   你不是前往小隱山莊嗎?郭東旭語氣不再冷,三角眼中露出疑雲。   小隱山莊?哦!我聽說過這處地方。他泰然微笑:五虎嶺的小隱山莊,上一代的武林四傑,霸劍常宗源常北嶽的隱世家園。聽說早幾年他有靜極思動的打算,也許隱居的日子寂寞難耐吧!   哦!聽你老弟的口氣,似乎對這位武林前輩大師,並沒有多少敬意呢!郭東旭的責難口吻相當明顯。   我哪有這種念頭呀!他坦然喝了一口茶:我剛離開家闖自己的天下,第一步便是來找朋友指示明路,以往聽到一些傳聞,根本沒留下多少印象。我知道武林四傑也稱武林四劍聖,好像他們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但我並不認識他們,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我犯得著對與我沒有利害衝突的人,表示好惡的態度?   你很年輕,第一次出來闖道?   沒錯。   投奔小隱山莊   郭老兄,你不要故意忽略我的話。他虎目中突然冷電湛湛,逼視著對方閃爍著陰厲光芒的三角眼:我已經明白地說過,我不認識常北嶽,是否要投奔他,也與你無關。你不要冷言冷語自以為是探口風,這是犯忌的事,知道嗎?   混蛋郭東旭啪一聲放下茶杯大罵,放杯的左手猛然上抬。   抬高僅三寸,便被一隻大爪抓住掌前,五指如鉤扣得牢牢地,重重地壓在桌上。變化甚快,雙方的反應都快。   郭東旭的右手,閃電似的在挺身而起時,招發二龍爭珠,直取雙目。   快!他的左手比閃電更快,掌心向外五指屈曲,真像老鷹的爪,先一剎那擋在眼前,等待郭東旭的手指接近,也像巨魚張開巨嘴,等候小魚入口,催促對方放快些。   他催促對方快些,表示他比對方快得多。   郭東旭招式急收,不敢繼續攻擊,全力掙扎要抽回右手,卻徒勞無功。手掌被壓在桌面,像壓上一座山,山是撼動不了的,臉色因驚恐而發青,眼中有駭然的表情。   咦!你這位老弟脾氣怎麼這樣暴躁?留了大八字鬍的姚世宏倏然站起,急急打圓場:話不投機一言不合,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犯得著反臉動手?算了吧!老弟,放手。   神色不對,擺明了要強行干預。   豹頭環眼中年大漢羅永興,也倏然離座怪眼彪圓躍然欲動。   他拍開郭東旭的右手,撕開對方的左袖,露出繫在手臂上的尺長袖箭筒。管制發射的拉環,早已套在無名指上,只要手指一鉤一伸,就會把袖箭射出。   看到袖箭筒,姚世宏與羅永興眼神一動,敵意逐漸消滅,但仍然狠盯著他等候結果。   他熟練地拉斷兩段繫帶,拉出手指上的拉環,整個袖箭筒到了他手中,按掌的手一鬆,將郭東旭推至牆壁近窗處,似乎有意讓對方有機會跳窗逃走。   他左手舉袖箭筒對準郭東旭的心坎,右手拉住拉環作勢拉發。   拉發環你早就預先套上手指,表示你早有預謀想殺死我。他一字一吐,緊盯住對方的眼神:大多數有抱負有雄心的年輕人,挾一股豪氣進入江湖闖道,便被你們這種惡毒老江湖,用卑鄙無恥的陰毒手段殺死含恨以終,沒有機會一展抱負,為了盡快消滅競爭者,你們不惜喪心病狂做謀殺犯。我給你跳窗逃走的機會。給你三聲數送行,數盡便發射原屬於你的袖箭。準備了。   聽門外傳來腳步聲,宅主人領著一位花甲老人踏入小廳堂。   很可能花甲老人聽力不衰反增,在口外便已聽到他的話,冷哼一聲,將所提的一隻大包裹往地下一丟,老眼中厲光懾人心魄。   小輩,你也為了消滅老一輩的名家高手,以便揚名立萬早出頭,所以也用卑鄙的手段殺人。花甲老人的左手垂在身側,掌心向前,一星異芒出現在指頭前,是一種刺或錐形的暗器,只要往前一拂,暗器便會以超強的勁道飛出:他死,你也死。   真的嗎?他冷冷地扭頭問。   老夫綽號叫奪命神錐曹無極,說的話有如金科玉律,錐發雷電相隨,追魂奪命   這瞬間,他的身形破空飛升,袖箭筒就在上升的剎那間,破空而飛,快得難辨形影。相距僅丈餘,光線朦朧,即使看到了,也不可能及時閃避。   噗一聲怪響,筒擊中奪命神錐曹無極挾錐的左手,六寸長的錐向後飛撞在廳門上反彈落地。   這表示奪命神錐沒有發錐的機會,太慢了。   他對奪命神錐懷有強烈的戒心,因此縮體上升,用意是躲避錐的攻擊。閃避暗器,以左右閃或下擋為主,很少有向上縱的,上縱不但太慢,身在空中更易成為死靶。   土瓦屋不可能加建承塵,一跳便可用手搭住樑桁。但他不升上橫樑,像從樹上撲下的金錢大豹,速度快如電閃,半途雙腳突然前踹,雙靴底踹上奪命神錐的雙肩窩,有骨折聲傳出。   奪命神錐可能因上了年紀,反度遲鈍神意指揮不了肢體的行動,無法配合,不但沒抓住發錐的機會,也來不及躲避快速貼身的雷霆攻擊,狂叫一聲,倒摔而出,跌出廳門,幾乎把在門外等候入廳的幾個男女旅客撞翻。   貼在窗側的郭東旭,驚得大熱天直冒冷汗,驚恐的神情令人同情,臉色蒼白像是見到了鬼。   筒內的箭並沒射出,擊中奪命神錐握錐的手,再摜在門上,筒變了形,可能已成為廢物。   兩個使用可怕暗器的高手名家,同栽在唐青松手中。   廳外驚呼走避的人中,一個淡淡的人影疾射入廳。   可惡淡淡人影女性的嗓音,先一剎那傳入。   是女人,而且是年輕的女人,衝勢太快,看不清面貌,但雙手的攻擊招式,行家卻可看清。   右手是金雕獻爪,左手在下面吐出袖底藏衣。前者是誘人的虛招,後者是險狠的一擊。   唐青松剛穩下身形,來不及攻擊,馬步急拉,用雙盤手封架,上封下撥,擋住對方快逾電光石火的攻擊。   銜尾而至的攻擊更為快速,更為猛烈。女郎似乎有意賣弄,上沒使用外發的內力,以神奧猛烈的招式快攻,掌、爪、指齊施,甚至用拳攻腳踢,一口氣把唐青松逼退至廳後側的通向內堂走道口。   他退得並不狼狽,一時失去先機,被女郎滾滾而出的凌厲招式所控制,被迫以嚴密的防守招式,抵擋對方狂風暴雨式的綿綿攻擊。   打擊身體接觸的聲響急驟,看誰能先擊中對方的要害。廳堂狹窄,沒有閃挪迴旋的空間施展絕招,貼身相搏,女人先天上就居於劣勢。   住手!不像話。激鬥中,傳出乍雷似的沉叱,震得在場旁觀的人耳中轟鳴。   旁觀的人除了主人張大牛之外,另有五名攜有行囊馬包的旅客,四男一女,擠在廳口看熱鬧,看得興高采烈,竟然沒有人出面排解阻止。現在,終於有人出面喝阻了,鬧得實在不像話。   激鬥中的人,不可能突然間單方面住手,一旦聞聲收招,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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