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我找到裴奧世了。東寧的聲音因努力壓抑自豪和興奮而有些不自然。真是不容易,我問了好多家客棧才查出他投宿在夏圖街的熊首客棧。
做得好。拓斌撥開馬車的窗簾,察看夜色籠罩的街景。九點剛過不久,河水的臭味說明他們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有沒有查出他為了什麼事到倫敦來?
我和客棧的一個馬僮談過。
拓斌瞥向他,微微蹙起眉頭。你沒有露出馬腳吧?我不想讓裴奧世知道我們在調查他。
我當然是很小心地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東寧一副受到冒犯的樣子。只有聊馬匹、馬車離開的次數,來倫敦時選擇那家客棧的外地紳士諸如此類的事。
那麼結果如何?查出了什麼?
沒什麼值得擔憂的事。就像雷夫人說的,裴奧世來倫敦的理由很平常。他是個頗有資產的人,固定要到銀行去處理財務上的相關事宜。馬僮聽他說,他要去找他的裁縫師和鞋匠就是不常來倫敦的有錢人通常會做的那些事。
嗯。拓斌思索片刻。想來馬僮對裴奧世的公事一無所知?
那當然,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東寧停頓一下。在私事消息方面,他只提到裴奧世晚上會找在客棧附近做生意的一個妓女解悶。
找出那個女人。
東寧吞咽一下,臉紅了起來。呃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東寧連忙回答。我,呃,我立刻去辦。他咳嗽一聲,清清喉嚨。如果你不介意,希望你不要向雷夫人和敏玲小姐提到調查的這個層面。
拓斌恍然大悟。如果敏玲發現東寧在訪查妓女,東寧會覺得很丟臉。
放心。他說。我沒有告訴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們在調查裴奧世的活動,我不想要她們擔心。
你瞞著她這件事,雷夫人會不高興的。東寧警告。
如果我們沒有發現必須擔憂的事,那麼她根本不必知道這些調查。不管怎樣,當你找到和裴奧世上床的那個妓女時,來找我。我會親自處理查問的事。
東寧看來如釋重負。如果你確定。
我確定。拓斌瞥向窗外。到了。他敲擊車頂叫車夫停車。
馬車停下來。拓斌打開車門,抓著車廂邊緣,慢慢下到人行道上。雨停了,他的腿比昨天舒服多了,但即使是在大晴天,他也無意像年輕時那樣跳上跳下馬車。他告訴自己,現在上下馬車比從前穩重許多,是因為腿在義大利受過傷,而不是因為年紀逼近四十的關係。
別忘了吩咐車夫等我們,東寧說。我們可不希望在這一區找不到交通工具,尤其是夜晚的這個時候。
他輕快地跳到人行道上,輕鬆自在的模樣令拓斌看了暗自嘆息。
我們只去幾分鐘,他扔了幾枚硬幣給車夫。麻煩你等我們。
好的,先生。車夫收起硬幣,拿出他的酒瓶。你們辦完事時,我會在這裏。
拓斌走向亮著邪惡黃光的酒館窗戶,他感覺得到東寧很興奮。
記住,在進微笑傑克的辦公室前,不要開口說話。他說。你的說話方式會立刻令你在人群中露出馬腳。明白嗎?
東寧扮個鬼臉。我向你保證,關於喬裝的訣竅,你這次的教導和今晚的前十次一樣清楚。
我會不斷重複當然有充分的理由。今晚我們最不須要的就是和裏面的酒客起爭執。
我發誓,我會閉緊嘴巴。
拓斌望向酒館窗戶,然後搖搖頭。你不會相信的,但薇妮竟然要我帶她來這裏介紹微笑傑克給她認識。她打算喬裝成酒館女侍。
東寧吃了一驚。天啊!你想必沒有答應吧?
拓斌冷笑。沒有人會帶淑女來這種地方。但我認為她在生我的氣,她似乎是覺得我想要防止她與我的人脈接觸。
事實上不正是那樣嗎?
沒錯。但都是為了她好,我不能讓她在城裏的這個地區閑蕩。她已經太容易魯莽行事了,我可不想火上加油。
拓斌停在貴豐酒館門前,最後一次審視喬裝成碼頭工人的東寧。拓斌自己也是一身工人裝扮,但微跛的步伐使他的偽裝更具說服力。貴豐酒館的顧客靠各種危險的職業謀生,有些是合法的,有些則不是;木腿、斷指、眼罩和傷疤在他們身上十分常見。
你這身打扮沒問題。拓斌推開酒館大門。不要直視別人的眼睛,那個舉動會被當成無禮的侮辱。
你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東寧在帽檐的陰影下咧嘴而笑。別緊張,不必擔心,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令我不安的是,我可能會令你失望。拓斌輕聲說。
東寧猛地轉頭。千萬別那樣想,這是我的選擇。
好了。拓斌說。正事要緊。
他推開門,故意一瘸一拐地走進煙霧彌漫、喧嘩吵鬧的酒館。東寧跟著進入酒館。
大壁爐裏的熊熊烈火使擁擠的房間籠罩在地獄似的火光裏。木頭椅上坐滿來喝酒、打牌、與女侍調情的男人。
拓斌在人群中穿梭前進,途中回頭查看東寧是否緊跟在後,發現他正用不轉睛地盯著一個大胸脯的女侍看。女侍彎腰把酒杯放在桌上時,碩大的乳房好像快要從上衣裏迸出來。
她們個個身材豐滿,拓斌咕噥。微笑傑克的癖好。
東寧咧嘴而笑。
他們穿過走廊,停在微笑傑克的辦公室門外。房門虛掩著。拓斌敲了一下就推門而入。
你好,傑克。
拓斌沒有用碼頭工人的口音說話;在這個房間裏沒有必要假裝。他和傑克從當間諜時就互相熟識。當時從事走私的傑克經常能獲得對政府很有用的情報。
傑克近年改行經營酒館,但他收集有用消息和謠言的本領依然沒變。他在他的世界裏,就像柯恆鵬在紳士俱樂部的世界裏。
正在倒白蘭地的傑克抬起頭。看到門口的拓斌和東寧,他咧嘴而笑。那個表情使他那道從嘴角到耳朵的刀疤扭曲成骷髏的笑容。
真準時,拓斌,跟往常一樣。他頗感興趣地瞇眼注視東寧。你帶來的這位小兄弟是什麼人?
我的小舅子辛東寧。拓斌關上房門。你聽過我談他,我正在帶他入行。
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傑克低聲輕笑。進入同一行,是嗎?
是的。東寧驕傲地說。
傑克點頭。我喜歡看到克紹箕裘。你不會找到比拓斌更精通調查技巧的老師,沒見過比他更擅長刺探他人秘密的人。我認為他至今仍未送命,就證明他很有偵探天才。
謝謝你的大力推薦。拓斌咕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改談比較緊迫的話題。下午收到你的信,關於葉英,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
時候到時我自然會說。先坐下來讓我倒杯白蘭地給兩位。
拓斌抓起一張硬邦邦的木椅,習慣性地把它倒轉過來跨坐上去。東寧看了,迅速抓起另一張椅子如法泡製。他有樣學樣地把手臂擱在椅背上,接下傑克遞給他的白蘭地。
我得承認我和葉英沒什麼往來。傑克回到書桌後,壯碩的身軀坐進特大的椅子裏。他專門買賣失竊的貴重骨董、珠寶和藝術品,據說客戶都是上流社會人士。恐怕比我這行高級多了。
沒那回事。拓斌啜一口白蘭地。在我看來,走私、開酒館和買賣骨董贓物之間並沒有多大的差別。至於上流社會客戶,你絕對不輸他。
傑克低聲輕笑。謝謝。好了,關於葉英,他專門替基於種種理由而不願面對面的客戶,處理交易和舉行拍賣。
東寧皺眉。違法的拍賣如何運作?
傑克靠向椅背,一副準備講課的模樣。葉英擔任買賣雙方的中間人。他把交付拍賣的貨品通知有興趣的人和徵求出價。他答應將所有相關人士的姓名保密。他收取豐厚的佣金,日子似乎過得很不錯。
拓斌用手指輕敲椅背。他會不會主謀並指使他人偷竊?
傑克把一隻手放在便便大腹上,思索了一下那個問題。不知道。但我認為只要有利可圖,他極有可能會利用機會那樣做。
你剛剛提到上流社會的客戶。拓斌說。你知不知道有誰跟他做過生意?
不知道。他們多花錢買的就是絕對保密;信譽畢竟是葉英吃飯的傢伙,他一直很小心地維持著。
拓斌想到薇妮在名片上印的字︰保證保密。似乎不是只有我的夥伴雷夫人試圖用保密的承諾,來吸引上流社會的客戶。
傑克聳聳肩。經營者必須竭盡所能地確保利潤。我按照你的要求傳話給葉英說你想和他會面。他回覆的速度之快,我想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說,他和你一樣急於討論這個下落不明的骨董。
何時何地?
那恐怕得由葉英決定。你不必擔心如何找他,他會找你的。
我沒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
傑克扮個鬼臉。我得到的印象是你很快就會見到他很快、很快。
拓斌再啜一口白蘭地,然後放下酒杯。還有其他可以告訴我的嗎?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長相?
我們見過一、兩次,但老實告訴你,就算他在街上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也不會認得他。葉英不讓他的客戶或合夥人在白天看到他。
東寧看來很感興趣。他是怎麼做到的?
他只在夜間工作,而且一定待在陰影裏。靠兩個街頭流浪兒替他送信。傑克轉動手中的酒杯。據我所見,我可以告訴你,他的身材矮小。從聲音聽來,他不是年輕人,但也不是年老而衰弱的人。我曾經瞥見他穿過霧茫茫的巷子離開,他走起路來怪怪的。
怎麼個怪法?拓斌問。
有點一瘸一拐,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敢打賭他發生過不幸的意外,骨頭始終沒有癒合得很好。
考慮到他的職業,發生那種意外也不奇怪。拓斌說。可能是和不滿意的客戶起了衝突。
有可能。
東寧瞥向拓斌,好像在請求允許讓他提出自己的看法。
什麼事?拓斌問。
我只是想到葉英的跛腳可能是偽裝的一部分。
拓斌低聲輕笑。說得好,的確很有可能。
傑克瞥向拓斌,心照不宣地眨眨眼。你的新助手可能頗有吃這行飯的才能。
我擔心的就是這樣。拓斌說。
東寧微笑,顯然對自己很滿意。
傑克轉向拓斌。你和你的夥伴接了新案子,是嗎?
我們的客戶聲稱他的妻子遭到指使她偷骨董的人殺害。拓斌不帶感情地說。
啊,那個催眠師的妻子。
東寧坐直身子。你聽說過那件事?
是啊!傑克喝一口白蘭地。那種消息遲早會傳到貴豐酒館來。他望向拓斌。你們又在找尋凶手?
好像是這樣。
東寧驚訝地瞥向拓斌。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賀夫人遭到殺害是毫無疑問的。
她確實是死了,拓斌說。但我不確定我們不知道凶手的身分。
我不懂。東寧說。
賀夫人遇害那夜與她的情夫相約見面。拓斌耐心說明。她的丈夫知道她有外遇,他承認他知道幽會的事。他那天晚上去看催眠表演,後來他的妻子被發現遭人勒斃。我們目前只知道那幾項事實。
東寧仍然一臉困惑,傑克卻一臉了解地點點頭。
你認為賀浩華跟蹤她到幽會地點,在妒憤中殺了她。他說。
拓斌聳聳肩。我認為那樣解釋事實情況最合理。
等到他發現她偷走一件貴重骨董、和那玩意兒下落不明時,已經太遲了。傑克哼著鼻子說。還說是大致公平合理的處置呢!
等一下。東寧連忙說,他轉向拓斌。你的意思是說,你認為賀浩華雇用你和雷夫人找出他妻子的情夫,不是因為他想讓凶手受到法律制裁,而是因為他想找到手鐲?
沒錯。拓斌說。
如果認為客戶在說謊,那你為什麼同意接下這個案子?東寧問。
這件事由不得我。拓斌喝完他的白蘭地。我的夥伴明白地表示,無論有沒有我,她都決心找出凶手和手鐲。
而你不能讓她獨自調查這麼危險的案子。東寧推斷。
沒錯。拓斌轉向傑克。還有什麼要告訴我們?
沒別的,就是勸你們小心一點。傑克說。葉英涉及這件事令人有點擔心。傳說他的幾個客戶不僅非常有錢,在設法取得收藏品時,還相當冷酷無情。
說也奇怪,我已經下了那個結論。拓斌起身,放下空酒杯。來吧,東寧。我們得走了,否則會趕不及在午夜前抵達施家的舞會。但願葉英不會讓我們等太久。
我懷疑他會。傑克說。但我唯一能肯定地告訴你的是,會面一定是在夜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