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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情海磨難

霸海風雲 雲中岳 26472 2023-02-05
  第二件事爺爺不能允你。老頭子頑固地說。   姑娘長嘆一聲,眼角滾下一串淚珠,並未張目,幽幽地說:黛兒這是第三次親手自絕,也是最後一次了,三次都是甘為雲哥而死,可見錯不在他。爺爺既然不允,黛兒不敢奢求,冥冥中事,既屬渺茫,黛兒一死百了,又焉知陰世之事?慰死者於九泉,其實乃是做給生人看的,黛兒現已無他求,爺爺可以安心了。   你簡直荒謬絕倫!不事鬼神,離經叛道。老頭子叱道。   姑娘淒然一笑,猛一抬腕。老頭子猛然轉首,不忍再看。   綠影一閃,快逾電閃,從牆角射到,由姑娘身側一閃即至,一髮之差,奪下了紫電劍。隨之而來的勁急潛勁,將姑娘掀倒在地。   接著人影急閃,到了姑娘的奶奶辣手隱娘、閒雲居士、玉麒麟夫婦、千面書生周豪,再後面是十來個莊中子弟。

  姑娘被冷冰冰的劍鋒迫近咽喉,因她已用全力,心力早疲,生意全消,再經罡風震倒,人已昏死。   逸雲奪下紫電劍,虎目中寒芒電射,屹立在姑娘身畔,面罩寒霜。   後面的老奶奶見姑娘倒地,一動不動,只道姑娘已死,尖叫一聲,搶近將她抱入懷中,方發覺她是暈厥,放了心,卻向老頭子大叫道:老不死,你發什麼橫?她要有三長兩短,反正家已毀了,大家散吧!   忘我山人已發現有人趕來,沒想到逸雲來得這麼快,他剛警覺回身,逸雲已將人救下了。經老伴一罵,他可冷了半截,但怒火己蒙蔽了他的靈智,沉聲喝道:賤人的事,不要你過問。   逸雲這方知道這位在伏牛山莊接了他一箭的人,是姑娘的祖父忘我山人,滿腔怒火,登時散盡,卻換上了怨氣。聽口氣,定然是他和姑娘的事發作啦!

  他心中對老人家迫姑娘自盡,不以為然,但他不得不低頭,丟下劍走近老頭子,拜倒在地說道:華逸雲拜見爺爺,恩師他老人家,囑雲兒問候爺爺萬安。說完,叩了三個頭。   老頭子怒火未消,怒聲問道:你恩師是誰?   恩師姜公,人稱四海狂客。   老頭子這一驚,渾身發冷,暗叫冤孽不止,更暗暗叫苦不迭。論輩分,逸雲比如黛大一輩,論情誼,他是姑娘的叔叔,雖則武林三傑並未盟誓結義,但口頭上的兄弟稱呼由來已久,這豈不是亂倫了麼?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驚,閒雲居士也暗中叫苦。   忘我山人氣得渾身顫抖,變色地問道:令師一向可好?   恩師在百花谷義救百花教主,誤中毒蠍三娘的化血神砂,雙腿已殘,目下安居點蒼山,與雲兒的第二恩師龍吟尊者同參大乘。

  你可知黛丫頭的身世?   三峽結義時,雲兒不知黛妹是女兒身,辰州道大珠臺拼鬥前夕,方知黛妹身世。   你該叫我什麼?老頭子怒叫。   可否容雲兒發問?   說!   恕雲兒無狀。請問爺爺是否曾與雲兒恩師姜公,焚香歃血義結金蘭?   強辯!武林中人千金一諾,口頭上的兄弟同樣取信天下,你還敢強辯?簡直是目無尊長!老頭子咆哮起來。   這時,姑娘已經甦醒倚在奶奶的懷中,神色緊張地注視著兩人鬥口。   雲兒並非強辯,事實上如此。那江湖俠丐亡命花子尹成,與雲兒亦是口頭稱兄道弟,論年歲,尹老哥可做雲兒的祖輩有餘,難道這也算兄弟麼?   胡說,輩分之尊,絕不可亂,你竟與亡命花子稱兄道弟,狂妄已極。我只告訴你,你這好色之徒不許再入我掃雲山莊,日後情義仍在,周群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黛丫頭敗我門風,凌晨之前我要收殮她的屍骸。你給我立即離開此地,快滾!

  爺爺,一切過錯全在雲兒身上,怪不得黛妹,雲兒但憑爺爺責罰   住口!滾起來!不許你再叫我爺爺。   逸雲緩緩站起,神色凜然說道:雲兒聽任處置,但請不要迫黛妹走極端   啪啪啪老頭子給了他三記耳光,厲聲叫道:畜生!你目中還有我這三叔在?決滾,休過問我周家的事,你還有臉在我面前說話?   逸雲挨了三記耳光,俊臉紅似晚霞,他神色冷靜,從容地說道:虎毒不食兒,何況錯不在黛妹?爺爺   滾!老頭子怒叫,啪一聲又拍了他一記耳光。   雲兒有一個要求,就是饒了黛妹。逸雲仍從容地說。   那你就死,我就饒了她。老頭子冷冷地說。   爺爺,黛兒願死!如黛大叫,要掙扎撲向紫電劍。   別管你爺爺,天下間誰也不能迫你,除非奶奶死了。老太婆抱住她,冷然說。

  逸雲目中神光再次湧現,似要噴火,他徐徐後退,凜然的問:沒有第三條路可走麼?   是的,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老頭子沉聲說。   逸雲臉泛寒霜,一字一吐地說:華逸雲雖鑄大錯,但罪不致死,何況我對黛妹已許下海誓山盟,並非心懷不善,不然亦不會眼巴巴地前來送死。黛妹是你的親骨肉,你不究內情就下定論已無親子之情。我華逸雲可不是匹夫,家父母不許我無謂輕生。四耳光下手不輕,咱們師門恩義已絕。面向姑娘,神色又變,淒然道:黛妹,別矣!我負你今生,諒我。我即將浪跡天涯將與草木同腐,願你珍重。   他在行囊中取出摺扇,放在地上,那是姑娘的珍玩。   姑娘大叫一聲,暈倒在奶奶懷中。   逸雲厲嘯一聲,身形急射莊外,像電光一閃,沒入殘林餘燼之中,瞬即不見。

  忘我山人猛然驚醒,逸雲每一句話,都深深楔入他內心深處,暗說:這小子眸正神清,絕不是好色之徒,也許我錯了,他和黛兒之間定有隱情,難道錯怪他們了?   他看了如黛一眼,嘆口氣逕自走了。   紫衣仙子走近婆婆,用愛憐的目光看了如黛一眼,輕聲說道:婆婆,我想先問問黛兒。她伸手接過如黛,捏了捏她的人中。   姑娘悠悠轉醒,雙目直視,眸子茫然不動滿臉皮肉沒有任何表情流露。   婆媳倆吃了一驚,紫衣仙子尖叫道:黛兒究竟你怎麼了?   如黛晃若未聞,不言不動。   糟!她她已迷失了本性,完了!完了!老奶奶用驚惶的顫音叫,一掌按住她的背心一掌按住她天靈蓋上,輕輕撫動。   三嬸,別枉費心力了,認命吧!閒雲居士說,幽幽一嘆轉身向玉麒麟又說:平侄,請轉告令尊一聲,我走了,也許我不再做居士,正式剃度覓地潛修,免了紅塵的無窮紛擾,願他珍重。

  玉麒麟驚道:伯父,你你?   閒雲居士黯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說道:你爹今天的失常,並非純是為了黛丫頭敗壞門風之事,這事只有我清楚,本來我不該說,但為了黛丫頭我仍得告訴你,希望你慎重處理此事。   接著,他將途經伏牛山莊的經過略說一遍,最後道:一方面是你爹看不順眼逸雲與桃花宮妖女在一處,其次是逸雲那一箭,幾乎令我倆人當堂出彩,這難堪他憋在心裏也是夠難受的啊!加以懾魂魔君這一鬧,掃雲山莊幾乎全莊遭劫,他失常並不是奇事啊!   說完,舉步便走。   突然,他一始頭,咦了一聲。   由正北山莊正門餘燼中,幽靈似的飄來一個老太婆,點著壽星杖,冉冉飄近。   兩頭吸血神蝠,在老太婆頭頂上空飛旋,只消有人叱喝一聲,定會向老太婆撲擊。

  閒雲居士突然停步,訝然道:老婆婆,請問有何貴幹?願效微勞,老朽   老太婆停下了,接口道:尊駕可是閒雲居士辛大俠?   正是老朽,婆婆尊號可肯賜告。   老身人稱天涯孤姥易婆婆。她向如黛叫道:黛兒,婆婆得訊太晚,遲來一步,幸而你闔府乎安,可喜可賀。   如黛像一尊活的石像,對外界的響動毫無感覺,易婆婆已看出端倪,失驚道:哎呀!她怎又神經錯亂了?比上次更糟呀!她急趨姑娘身畔,大叫道:如黛,如黛,認得易婆婆麼?   如黛變了白癡,誰她也不認識,不言不動,目光茫然直視。   辣手隱娘也失驚道:易大姐,你是說,黛兒曾經發作過一次麼?   易婆奇道:怎麼?她沒告訴你們麼?   她剛到家,就就成這模樣了。

  那就奇了。糟!敢情是雲哥兒離開她了麼?   眾人全都失驚,面面相覷。辣手隱娘默默地點頭。   易婆婆搖搖頭道:不會的,我雙目不盲,絕不會看錯人,雲哥兒絕不是那種人。為了她,他曾經千里追蹤,也幾乎發狂,他怎會離開如黛而去?我不信。   一言難盡,雲哥兒確是走了。   不會的!易婆婆大聲堅決地說。嘆口氣又道:黛姑娘在大珠臺上青龍嶺留字自絕,我適逢其會救了她,她即性情大變,幾乎入魔,武昌府愛侶重逢,她恢復了本來,兩人摯愛之深,無可比擬,他怎會棄她而去?不!不會的。   易大姐,請至明堂暫住,老身有事請教。辛伯,可否暫留些許時日,也許可以挽救黛丫頭的,有易大姐在,或許可以對症下藥呢。辣手隱娘挽留兩人,寄望殷切。

  一行人進入明堂,子弟們分頭四出將火路堵住了。   兩頭神蝠吱吱歡叫,一掠而下,鑽入姑娘肋下掛囊中,它們還不知主人已經成了白癡哩。   東方天際,雲層密佈,整個天宇星月俱隱入烏雲之中,雖然是該露曙光之時,但出於烏雲密佈,反而更為黑暗。   逸雲發足狂奔,靈智被憤火一沖,人便激動得難以自制,不管東南西北,翻山越嶺狂奔,以發洩心中憤怨。在憤怨中,內疚和自責的意念,也給與他心靈上最重的負荷和最痛苦的折磨。   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該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誤了自己也害了姑娘啊!   其實他錯怪了自己,他豈是沒有自制力的人?當日與碧芸姑娘深山求藥,兩人肉帛相見同寢共枕,耳鬢廝磨,碧芸的嬌軀比如黛豐盈成熟,容貌亦不輸如黛半分,相處如是之久,他雖心動仍不及於亂,手眼兒的溫存他嚐過多矣!為何能保持清白呢?可見他並非沒有自制力的人。   追根究源,確是那神魔洞中的玄陰之氣害了他倆人,加上龍犀至陽之氣一沖,外魔誘發潛伏的先天本能,令他倆靈智蒙蔽,終於鑄下大錯。   食色二字,孔夫也說是性也,一入其中,便不克自拔,他倆不該在爾後這一段時日中,恩愛得過分,但這能怪他們麼?值得道學先生研究。   憤怨、自疚,加上他本身生長邊荒,與生俱來的野性,三下裏一湊合,令他在絕望中產生了自虐的潛意識,更產生了強烈的狂野變態。   在叢山裏他滿處亂跑,能攀的就攀,能躍的就躍,不分東南西北,反正他要發洩精力。   天亮後不久,突然大雨傾盆。   他渾身成了落湯雞,但卻不停下腳步。轉到了洛河邊,他奔上了對面的峭山,東南西北盡鑽,爬上了高峰仰首長嘯,降下深谷掌劈足飛,千斤巨石被他擊落嶺下,合抱巨木齊根而折。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他足足奔跑了一天,差不多每一座山頭都跑了兩三次,這百餘座山頭他都踏遍了。   雨不住地下,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雨的存在。他的臉色漸漸變成蒼白,漸漸的泛上青色。   一整天,夜幕降下了。   他奔上一座高峰,突以全速向山下呼嘯著衝去。   嘩啦啦!叭擋在去路上的十餘株合抱古木,被他揮舞著的大手,擊得紛紛倒下來了。   到了山下,他還要向對面山頭猛衝。   終於,他昏了的神智漸變成麻木,龍犀丹黃賦與他的無窮精力,經過了一整天的發洩糟蹋,終於筋疲力盡了。   越過一叢樹林,他路上一座巨石,向前一縱,一腳踏上丈外的另一座怪石頂端,豈知石上經水過久,十分滑溜,腳下靴底也自然夠滑,經水太久嘛!   他一腳踏上石頂,身軀重力一到,突然向前滑跌,叭一聲,跌倒在亂草泥漿裏。   石高有四丈,他靈智已失,這一跌落勢甚重,他仆倒在泥草之中,想掙扎而起,可是真力已竭了。   哈哈他雙手撐地,始起頭發出刺耳的淒厲狂笑,在雨夜的深山裏,令人不敢再聽,幾疑鬼怪出現。   笑完,頭向下一搭,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並未停,但微雨時下時歇,雲層漸薄。   黑夜又臨,雨已慢慢的止住了。   在巨石下沉睡的逸雲,並未醒來,斷草泥漿已將他的身子蓋了一半。幸而他的頭部是伏在肘彎上睡去的,不然泥漿已堵住他的口鼻悶死啦!   第三天,雲散雨收,麗日高照,草木充滿生意。   一天雨夜的沉睡,他絲毫沒有移動的痕跡,經過一整天的發洩,他體力與精神崩潰了。再經兩天一夜在陰雨泥中沉睡,想得到他所受的打擊的重大,幸虧是他,任何人也會倒斃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他雖然軀體不動,可是腦部的活動並未停止,一連串的噩夢困擾著他,面部的肌肉不住地顫動、抽搐。   中午時分,他渾身突發高燒,終於在灼熱的昏眩,和喃喃的囈語中悠然醒來。   他渾身汗出如雨,潮濕的地面,身畔五尺之內,全被他體內的灼熱肌膚烤乾。   他掙扎著爬起,只感到肌肉皮膚似若片片撕裂,頭腦昏沉,嘴唇乾裂。睜眼定神站穩,他感到宇宙是一片灰色,眼前事物像走馬燈般的旋轉翻騰,連地面也在搖晃。   他解下包裹,卸掉劍,撕掉上衣和長褲,他腦中只有一樣的感覺熱。只有一樣強烈的慾念水。   他的靈智並未完全模糊,已聽到下面山腳不遠處有潺潺水聲,便踉踉蹌蹌向水聲發起處,憑本能支持著,跌跌撞撞走去。   在天旋地轉的感覺中,他跌倒了幾次方到了小溪邊,其實距他倒臥之處,不到十丈遠。   噗通一聲,他掉下了由丈餘高崖上掛下的激流中。水勢不大,形成一個約丈大小的渦流,他仆倒在水中,咕咕咕咕拼命裝了一肚子水。   溪水清清,他喝飽了爬伏在岸旁,身子泡在水裏,他感到十分舒適,神智慢慢的恢復,可以用他的腦子了。   可是他仍感到模糊,思維裏空白太多,許久許久他方整理出頭緒,長嘆一聲道:我病了,別去想那些喪氣事啦!   他索性不想,爬伏在水中調息。   在他前晚衝下的山頭上,迎風卓立著一個臉圓圓,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牛鼻子老道,頭上發白的灰髮挽了一個道士髻,身穿行腳野道人的青道服,大袖飄飄,腰懸長劍,鞘尖幾乎拖垂近地了。他太矮了,還沒有五尺高。   他注視著逸雲衝倒的一大串大樹,喃喃地說道:山民說前日暴雨之際,山中出了妖怪,鬧了一整天,可能是真的哩。由衝下山腳的樹木折斷景況看來,這怪物可有點唬人啊!我許久沒走函崤道,出了妖怪難道我會不知道,得找找看是啥玩意。反正那群免崽子們蠢動之期尚早,耽誤三五天亦是無妨。   老道順著偃草往下走,到了一條折斷的古木邊。合抱巨木離地六尺折斷,斷痕整齊,上段濃密的樹枝,倒離原處近丈。矮老道細察半晌,驚道:不是怪物,明明是一種奇異的掌力,硬生生的將樹震斷,這人的功力駭人聽聞。   他遲疑片刻,想再往下循跡搜尋,卻又有點委決不下,最後他將袍袖掖在襯衣腰帶上,向下奔去。   穿過古林,到了兩山下的峽谷,他怔住了。   小溪形成的渦流中,靜靜地躺著一個雄健如獅的人體,上身精赤,肌肉結實如丘如球,赤紅如火,下身只穿犢鼻褲,腳下有白襪和短靴,手工精細,不是等閒人可穿的禁物。   看去這人呼吸似已停止,但肩頸露出水面處霧氣蒸騰,證明他不但未死,身上的熱度驚人。   矮老道在旁停住了,脫口輕呼:好雄壯的小伙子,他定然是病了,我得幫助他。語聲突然提高,叫道:小伙子,你病了,可肯讓我幫助你麼?   逸雲早已發現有人走近,但他懶得管。聽來人口氣和善,而且充滿同情和慈心,他自經突變和三天來不平凡的遭遇,自虐和狂暴的心情,在他心中生了根,性情大變,像是換了一個人。   同情和好意的關懷,在他心中憑空生出無窮的反感,他緩緩轉身仰臥水中,面對著矮老道。   他整個人全變了,兇猛凌厲的眼神,代替了以前安詳和平的可親目光,經常含笑的笑容已不復見,化之而起的是堅毅殘忍的刻毒微笑,與充滿嘲弄的輕蔑笑意,令人望之悚然而驚,以前溫文瀟灑的高雅風華,已經不復重見,而代之以狂野橫蠻無禮的神色。他變了,變得十分可怕,十分危險,十分不可思議了。   唯一不變的是,他那對修長漆黑的俊眉,也惟有這對沒帶絲毫暴戾之氣的眉毛,告訴人他以前的種種。一般武林人物,不是生有英氣勃勃斜飛入鬢的劍眉,就是又粗又濃的一字眉,只有他不同,修長漆黑略帶弧形,雖怒極之時,也帶有三分書卷氣。   矮老道一看逸雲不友好的神色,像煞一頭瀕河的暴虎,仇視一切的目光和蔑視宇宙的傲岸神情,令他悚然而驚,心中暗叫道:好一個充滿怨毒仇視蒼天的危險人物!這人似曾有無窮恨怨久鬱心頭,如果不早為疏導,禍患無窮!   少年人,可要我幫助麼?貧道但願能為施主效勞。矮老道柔聲說。   逸雲瞪了他一眼,手一揮,像要趕走臉上討厭的東西,惡狠狠地說道:走開!我不要任何人前來打擾。   矮老道一皺眉,仍安詳地說道:你病了,發著高燒,貧道有靈丹妙藥,你得珍惜千金之身體   哈哈逸雲爆發出一聲狂笑,水花四濺。笑完,他一蹦而起,縱到老道身前,像一頭猛雄獅,滿懷敵意大聲的說道:你聽了,珍惜不珍惜是我的事,連我的愛侶也棄我而去,另一個也以我為恥,我死了他們也就安心了,珍惜又有何用?你知趣些,走開!   他一是指碧芸,另一個當然是指如黛。他說話的態度來勢洶洶,拒人於千里之外。   矮老道並不被他猛野兇暴的態度所嚇倒,屹然不動不稍退後,仍泰然地說道:我如果堅持要幫助你,又待如何?   逸雲獰笑道:我不相信亦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你若堅持,很簡單,我打碎你的頭顱。   矮老道一愣,心說:這小傢伙神智並未昏亂嘛,只是受刺激太深,我得冒一次險,將他拯入正途。   他呵呵一笑,一面運功戒備一面說:少年人,你無法拒絕我的好意,你病得不輕,我要先替你退燒,再說其他。說完,跨前一步。   你真要打擾我的清靜?逸雲冷冰冰地問。   你說對了,但我是給你治病。矮老道微笑著答,又跨前一步,雙方之間相距只有五尺,伸手可及。   逸雲狂笑道:關注你自己吧,我要打破你的腦袋。說完,巨大的虎掌伸到矮老道面前,五指箕張,正要抓下。他身高七尺以上,比老道高了兩尺,手一抬便到了老道的頂門,要是往下抓,老道是跑不了的。   矮老道神色不變,不悅地說道:把手拿開,我老人家不高興。   手向下一落,老道頭一偏,左臂一抬,想架開向肩上落下的大手。   雙手一觸,老道大吃一驚,那隻其紅如火、灼熱如焚的大手硬逾金鋼,沉重如山丘,不像是人的手。   矮老道心中駭然,晃身便退,順手一帶,想搭對方的曲池穴。   噗一聲響,兩人的手臂相觸。矮老道不但沒扣中逸雲的曲池穴,只感到手臂酸麻,如受巨鎚撞擊。   他一退,逸雲哈哈一聲長笑,猱身欺上,一掌拍出。   叭一聲暴響,雙掌接實,逸雲未用全力,震得連退五步,老道則身軀晃動,感到掌心火辣辣地。   他心中一凜,暗說:這後生像是鐵打的,能接下我四成勁的人,並未多見,可能他並未用全力哩。   逸雲被矮老道一掌震退,火可大啦!他哼了一聲,身形猛然撲上,喝道:再接我一掌!   砰一聲巨響,罡風激射,勁氣銳嘯,人影倏分。逸雲退了一步,哈哈狂笑,矮老道急退七八步,幾乎躍下溪中。   第三掌,我要你骨折肉綻。逸雲狂笑著撲上。   矮老道不僅是驚,大為震駭,一掌斜掠用借力打力的撥千斤打法,同時猱身欺近扣指疾彈,一絲無形無聲的罡勁急射逸雲身側章門穴。   逸雲不上當,在掌將接觸的剎那間,一沉腕,勁道立消,雙掌一錯,兩隻手像大鐵鉗咬實。同時左掌從腹下向右一撥,神奇剛猛的潛勁,將來襲的指風震向身後。   撒手!矮老道大喝,如山內勁修發。   你今生休想!逸雲也沉聲喝,內勁源源襲出。   兩人所立處是溪旁的一座大石,同時挫身運勁,雙掌扣實,較上了內勁。   逸雲臉面上泛起了刻毒殘忍的獰笑,額上現出汗跡,右臂的肌肉繃起不住跳動,但整條臂如同鐵鑄凝實堅固。   矮老道頰肉抽搐,額上大汗直冒,衣袍鼓動,無風自搖,目中神光湛湛,似要噴火。   兩人的腳掌,逐漸陷入石中,碎石屑不住爆散飛射,顯然兩人都有點站立不穩。由腳上看來矮老道要差一籌,因為逸雲的腳陷入稍淺,而且碎石不是爆而裂而是擠碎了的。   不久,大石承受不起兩人的無儔壓力,突然向下面掀倒,向溪下滾去。   突變一生,兩人只好放手,同向兩側飛掠。逸雲一沾地,一聲長嘯,向老道落下處凌空撲過去。   矮老道領教了少年人深如海的絕學,知道遇上了罕見的對手,這時他已欲罷不能,非全力周旋不可了。   人凌空撲到,勁風壓體,老道叱喝一聲,全力劈出三掌,碎石開碑的暗勁,狂湧而出。   逸雲半空中雙掌交揮,三起三落,風雷俱起,梵音令人心血下沉,硬接三掌。   矮老道心中一震,斜飄丈外,叱道:稍待,我有話說。   逸雲身形站穩,傲然一笑道:等你說完,反正你跑不了。   你用的是梵音掌,龍吟尊者與閣下有何淵源?   逸雲沉吟半晌,說:哦!那是家師。   怎麼?你竟向我無禮?你知我是誰?矮老道訝然問。   管你是誰?我不需要知道世間任何人。逸雲冷冷地說。   孩子,你是怎麼搞的?我是太白矮仙,與你師父有一輩子的交情,你不該如此對我的。   逸雲一怔,打量半晌,說:如果你真是太白矮仙,我只好認錯。你走吧!我不要見任何的人。   他回身縱入水潭中,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爬伏在水中,讓冰涼的溪水浸住全身。   太白矮仙搖搖頭,踱到溪旁一座大石上坐了,說道:孩子,你聽我說。   不聽,不聽!你走,我尊敬你,要是不走,我要惱了。   你師父一向可好?我們不見面已快一甲子了。   師父他老人家好,可是雙腿已廢。   哎呀!他是走火入魔麼?   不,那是朗月禪師做的好事,那欺師滅祖之徒,哼!   哦!那是孽畜,我早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你師父不能行走江湖,為何把那佛道同源金像落入邪魔之手?怪事!   逸雲一蹦而起,這兩件事,觸到了心靈深處那隱伏著創傷,脫口叫道:啊!是了,我還有大事待辦呢。這兩件事,都待我去完成,不然我不能安心,也不能放浪形骸與草木同腐。   他走向巨石,打開包裹換上一身黑色勁裝,將一切佩帶齊全,吞下了一穎雪參寒魄回生丹。   太白矮仙仍坐在那兒,一面問道:孩子,你貴姓大名?   我忘了。他答得乾脆。   你師父的佛道同源像,定然是你丟失的。   胡說!我親手交給少林掌門的,當著少林武當兩派門人,還有兩個掌門,這事與我無關。   我知道。但你為何不親到嵩山少林去送回金像呢?   別問為什麼。那禿驢浪得虛名,誰知道他那麼膿包?我又得跑一趟太白山莊,倒霉!   孩子,可要我陪你跑一趟?   免了,我的事不要人干涉。   太白矮仙心想:這孩子神智並未迷失,可能是為了他剛才所說愛侶之事,深受刺激,以致性情大變。首先我得將他的病治好,免得傷了元氣,再慢慢探出內情,相信他會聽我勸告的。   想到這兒,心中稍安,問道:孩子,你可曾成家了?   這一問,可問糟了,逸雲剛結束停當,心中像被楔入一枚毒針,像被踩著尾巴的小狗般一蹦而起,大叫道:成了!在地獄裏。要是你不是太白矮仙,我要把你撕成千百塊。   說完,身形一晃,像一道電光,向對面山林一晃而沒,好快!   太白矮仙吃了一驚,也展開輕功急起直追。   論輕功,太白矮仙足可傲視江湖,可是逸雲在狂怒中狂奔,功力已運足十成,能追得上他的人,可能還未出生。   一個時辰後,黃河南岸至潼關官道中,太白矮仙孤零零地慢慢而行,喃喃地說道:我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孩子確是宇內武林奇才,功藝天下無雙。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將他追丟了,好慚愧啊!老了。   他遠眺黃河右側岸邊的叢林茂密,嘆了一口氣,又說:我到太白山莊等他,他會來的。這二十年來在關外飄蕩,竟然讓祁連陰魔在居處附近作威作福而不自知,外人還以為我太白矮仙包容他們為禍江湖呢!該回道院看看了。   他腳下加快,消失在官道的西端。   同一時間,逸雲從另一處山谷中飄然而出。他道路不熟,不知身臨何處,反正他看到了官道便出山到了道路中。   天色不早,未時末申牌初,官道上寥落的行人,行色匆匆要趕到地頭,行商走卒們不管別人的閒事,逸雲也不想打擾人。   官道在山區中橫貫東西,地面雨跡仍在,黃色堅硬的地面並不泥濘,可見這一帶雨並不大。   進陝西,該往西走。他信步向西走,步履沉穩堅定,俊面上神色冷漠,毫無表情。   不久,前面現出一座小村鎮,近官道邊有一家小酒店,店前酒旗兒高挑。   他三天來未進食物,肚中確是餓了,大踏步向店中走去。   店中客人寥寥無幾,一個酒保,一個掌櫃,還有一個掌鍋大師父。店中有六副座頭,擺著個大茶壺和茶碗。   逸雲在茶桌落坐,解下了包裹擱在一旁。酒保笑嘻嘻走過來,倒了一碗茶奉上,說:客官辛苦,歇會兒天氣就轉涼了,正好趕路。客官可否來碗涼麵?小店的   我要喝兩杯,切一隻肥雞,來點燒鹵,酒怎樣?   酒,小店敢誇口,本地高粱燒,山西老汾,寶豐陳酒,樣樣齊全,保證地道。   來兩斤最烈的。   成,成,高粱燒和寶豐酒包君滿意。酒保顛著屁股走了。   燒鹵是現成之物,酒保奉上一大盤,另外是一盤肥雞,兩斤裝的大錫壺,裏面是勁烈得難以入口的高粱燒。   酒保替他整治得夠俐落,篩了一大碗酒笑嘻嘻地走來。   他本來不會喝,酒像一道火流直入腹中,他不管,喝光了一壺,填飽了燒鹵,酒一湧,他有點受不了。   探囊取出兩張一兩銀票扔在桌上,背起包裹,眼朦朧地向酒保問道:老兄,這兒是什麼地方?   好教客官見笑,小地方,這叫山溝集。   東西?   東距河南府澠池縣二十三里。   見鬼!我怎麼跑到澠池來了?他推開凳子自言自語,又問:西面可有宿處?   往西十七里是觀音驛,有客店。客官可以歇會兒再走,早著哩。酒保一面說一面拾起銀票,驚道:客官,財不露白,請收好,酒菜共計八百二十文,一張已夠。   給你。   他醉醺醺地走上官道,與剛撞到的兩名勁裝大漢一照面。一個大漢說:嫩鴿兒,好肥,緊些兒,別飛了。說完向西大踏步而去,走了十來步回頭淡淡一笑,再轉身走了。   逸雲心中冷笑,打了兩個酒呃,醉步踉蹌向西走,酒不住往上湧,他故意硬往下壓,不肯嘔出。   兩大漢的切口,是說他是剛出道的練家子。要是普通人,叫做肥羊,鴿子有本領飛,羊可跑不了。這是說這毛孩子有油水,咱們緊盯他,別讓他飛了。   按規矩,逸雲在如黛處學了南北切口,水路黑話,這些黑道秘語各地不同,但相差不會太多的,懂的人,行走江湖大大方便。他該在大漢轉身時,伸左掌按住胸膛,再向右一伸,回對方一笑,或者也用切口顯示身分。   但他故做不知,存心生事。這條官道在山裏迤邐而西,十分寬敞,可容四車並馳,乃是經營西北的重要孔道,行商旅客絡繹於途。可是已經到了申牌正,看看已近黃昏,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商旅們都早算好了行程,除了趕路的人,官道上的行人已稀,而且只有西行之人,沒有東歸之客,因為沒有人再往澠池趕了。   他不急於趕路,走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古林前,官道穿林而過。兩大漢的身影,在林側一閃而過。他雖醉得模模糊糊,但心有所注,兩大漢豈逃得過他的神目。   他踉蹌入林,醉眼朦朧,用變了調的嗓音,沒頭沒尾的引吭吟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留留臭名哈哈!茫茫世事滄海粟,惟有一醉解千愁,呵呵!但願醉後歌風月,與汝同銷萬古愁!哈哈   在狂笑聲中,他被路旁石塊一絆,向前一栽,卻又挺身搖搖晃晃站住了,酒往上一湧,他又咽回肚中。   兩大漢緩緩出林,走到他身畔,一個說:老弟,喝得太多了。   逸雲打著酒呃,說道:還有麼?向前一栽。   兩大漢左右將他挾起,一個一把扣住他的咽喉,說道:老弟,到林子裏歇歇。   逸雲一晃腦袋,發覺膀子被他們擒住了,他說道:怎麼?你們要謀財害命?   你說得一點不錯,你認命吧!大漢手爪一收,兩人架起逸雲竄入林中。   逸雲對咽喉上緊鎖的大手,根本不當回事。到了林中,兩大漢將他向下一按。   怪!他們發覺小伙子渾身成了鐵石,屹立如山,立地生根,正咧著嘴嘿嘿向他們笑呢。   兩大漢魂飛天外,火速放手,一個說道:點子硬,亮傢伙!   兩人剛將腰刀拔出一半,逸雲已驀地大吼:該死!滾!雙足齊飛,快極!叭叭兩聲踢個正著。   兩大漢飛山路中,直跌出路對面,像兩條死狗,滾入溝中去了。   逸雲重行上路,跌跌撞撞向西走。   不久,身後蹄聲如雷,五匹駿馬如飛而至。衝過逸雲身畔,馬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兄弟們,稍等。   一陣馬嘶,五匹馬在前面十餘丈驟急地轉身,濺得碎泥四射,人安坐馬上穩如泰山。   馬上人是五名中年大漢,長相獰惡,暴眼珠兇光四射,鞍前各插了一把長劍。   逸去不管閒事,他愈來愈感到天旋地轉,打著酒呃往前衝,酒氣外溢,走近五人五騎。   一個大漢沉聲叫:果然是他。   另一個人詫異的問:他是誰?   大漢說:華逸雲。大鬧大珠臺,搗散栗老前輩所安排的盛典,就是這小子。   另一個叫道:咱們斃了他,他醉了,免得栗老前輩費心。   又一個叫道:先用馬踢他。   上啊!五人齊聲叫,並伸手拔劍。   這時一輛雙頭馬車,正以全速向這兒馳來,趕車的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人,長鞭叭叭,鸞鈴狂鳴,馬駿,車輕,那是產自開封府的輕型華麗自用客車,特點是車廂四角有雕鳳的立柱,鳳嘴下掛著流蘇珠串。   車行如飛而至。五匹駿馬也在長嘶聲中,向逸雲猛衝。   車廂內發出兩聲嬌呼。趕車少年插上鞭掛上韁,取出一把鐵胎弓,扣上彈子站起,向後一拉。   三方面相距,車還在二十丈外,而馬已衝到逸雲身前。   弓弦狂鳴,金彈先至。   逸雲雙臂一張,哈哈一聲狂笑,五匹馬如被雷擊,向兩側飛拋丈外,倒地之聲地為之動。   連珠似的金彈,全部落空。   五個馬上人功力到家,也被拋飛丈外,運功提氣落下地面,臉上全變了顏色。   五匹馬死了三匹,最外側的兩匹被撞得跌下溝中,四蹄全折,哀嘶不止。   馬車也停了,在三丈外靜靜地剎住,兩匹駿馬不住噴氣,不住輕點四蹄。   駕車少年站在車座上,持著鐵胎弓怔怔地注視逸雲的背影,臉上現出驚喜的神色。   逸雲踉蹌站定,轉過身來,眯著醉眼,向駕車少年冷笑道:你該射馬,而且也晚了些,即使你賣弄絕學將人射倒,馬仍往前衝還是救不了我。瞧,你一個也沒射中,正應了一句話貪多必失,何況這些狗東西都了不起哩。   少年臉一紅,訕訕地低下了頭。   車廂內響起了極低的輕喟,但逸雲仍聽得真切。   逸雲轉過身,身軀不穩,向五大漢說道:狗東西們,卸下你們一條狗爪子,替我帶訊給金面狂梟那老狗殺才,叫他把佛道同源金像乖乖地還我。   五大漢一打顏色,突然間五方飛縱。   逸雲哈哈狂笑,雙下齊揮,連續急點,天心指絕學出手。這禪門絕學在他手中點出,比天心大師更勝三分,雙方相距不到丈五,五大漢怎吃得消?   五大漢同時跌下地來,右手已成了廢物,哀叫不已。逸雲高聲大喝道:別裝狗熊,快滾!   他不管五人死活,踏著醉步向前走。   鸞鈴輕響,馬蹄得得,緩緩向前走,經過逸雲身畔,香風中人欲醉,顯然車中是女眷。   這種香,對逸雲不陌生,加上剛才車內的輕喟,逸雲已明若觀火。   車速一緩,傍著逸雲移動,少年俊面泛紅,怯生生的說:多謝大哥指教。我叫雲天虹,家住開封府,人家戲叫我為鐵弓金彈   逸雲打斷他的話,說:你何不用紫金代鐵胎,銀彈換金彈,人家就會叫你金弓銀彈,神氣多了。   少年微笑,說:請教大哥尊姓?   逸雲連扛三個酒呃,壓下上湧的酒,說:不知道,隨便你怎麼叫。你在開封幹啥?在家享福,做公子爺,是吧?   少年不安地說:我還未成年,要三年後才行冠禮。家父是開封府世襲正千戶,原屬中都留守司,但早已和中軍都督府脫離羈絆,耕讀傳家。   中都留守司,是洪武十四年增設的,負責開封一帶的軍政,受中軍都督府管制。在左、右、中、前、後,全國五軍都督府中,中軍轄地最少,只有中都和河南兩個都指揮使司,也就是從開封到洛陽。   逸雲聽雲天虹一敘家世,對他頓生好感,兩人家世差不多嘛,只是雲天虹的世襲官兒大了一點而已。他說:你要到哪兒遊蕩?   到華山上蒼龍嶺,看韓文公為何膽小的投書而哭!   你一個人去麼?   小伙子臉上飛紅,羞羞的說:不,車中有兩位女客,她們也一同前往。   你說是女客?   是的。大哥何不上車?我兩人同座趕一程。   逸雲突然伸虎掌握住車輪,兩匹馬向後一挫,停住了。少年驚叫道:大哥,你你怎麼了?天!你是霸王再世哩!   少年人,你下來。逸雲厲聲叫。   雲天虹吃了一驚,逸雲的語言,含有無窮的威力,他像被催眠,乖乖地插鞭掛韁跳下車座。   逸雲扣指一彈,雲天虹迷迷糊糊靠在車旁了。   逸雲一把扯開車簾,冷笑道:果然是你們。   車廂內,安坐著兩個美嬌娘,端的如花似玉,美艷出色。她們那粉粉的臉上,流露出惶然的神色。逸雲叫不出她們的名字,但眼熟的緊。   你想怎樣?右邊那美嬌娘繃起臉問。   目前我不想殺你們,下次就難說了。我警告你們,明晨如雲天虹不返回開封,你們得死!他兇狠地說。   你管不著。   管不著,哼!我管定了。那小伙子純真出奇,不許你們糟蹋他。   你滿腦子假仁假義,其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知我們要坑他。   對你們這些鬼女人,用不著往別處想。記住,明日清晨,我要看那娃娃駕著這輛馬車,乖乖地回開封。今晚你們要在觀音驛打尖落店。   用不著你管,我們也管不著雲天虹是否回家。   你非這樣做不可,哼!他一隻手已伸入車廂內了。   妞兒也哼了一聲,一撇嘴,閉上了水汪汪的大眼,將高聳在雲色短衫內的酥胸,向逸雲的手掌猛湊,說:你英雄,就殺了我,一個手指兒就成,殺啊!   逸雲一掌推在她的粉肩上,將她重重地推倒回車座,說:還沒到時候,不信你等著瞧。記住,明晨哇的一聲,他終於為了分神說話,壓不住酒湧,吐了一地,酒臭刺天。   妞兒慌不揮手離開了車座兒,搶到門邊伸手要去替他擦淨嘴角的污穢。   逸雲喘著粗氣,望著妞兒道:明晨,叫叫他回家。要不,就就真愛愛他,別讓他恨恨你一輩子。   哇啦,話沒說完吐了一大堆,身形一踉蹌,順手替雲天虹拍開穴道,說:娃娃,怎麼要睡睡了?天早早早著哩!上車,祝你你旅途平安。   巨掌一扣一托,將他扔上車座,猛一推車座橫木。馬車向前一衝,兩匹馬蕩起碎土,向西飛馳。   他清醉了一些,引吭狂歌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紅顏白骨成灰土,萬古深情似煙雲,似煙雲。哈哈哈   車廂中,左首妞兒嘆道:他變了,神色大異往昔,定然受到了刺激,不再那麼可親了。   右首美嬌娘心事重重地說道:但他靈智仍在。會不會是因為宮主挾持了他的芸姐姐,而引致他的變態呢?   不是的,不然他不會放過我們。我們趕快一步,設法稟知宮主,她們恐怕已到了潼關了。   虹弟弟,快些啊!   好姐姐,快到觀音驛了,我這就加上兩鞭。   走不過三五里,逸雲只感到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終於一下子栽倒在路旁的深溝裏,昏昏沉沉人事不省,沉靜的睡去。   他不該放走那五名惡賊,像是縱虎歸山,他走後不久,整條關洛道上沸沸揚揚,神劍伽藍出現關洛的消息,向四而八方傳播,武林像掀起了一個小型旋風。   以太白山莊為中心的賊人,訊息傳得最快,官道上出現了巡迴的暗樁,也出現了搜捕他的賊眾。   十餘匹駿馬絕塵而過,沒發現溝中的逸雲。   三批賊人往來搜索,用輕功飛掠,也沒找到逸雲。   紅日西沉,暮色四起,夜風蕭蕭,倦鳥歸林,夜來了。   暮色中,八名勁裝大漢由東往西搜,在官道兩側大踏步而行。其中一個說:怪事!那小子難道會飛不成?他醉得昏天倒地,能往哪兒逃?   另一個說:那小子功力超人,在大珠臺栗老前輩也無奈彼何,咱們要遇上了,可要千萬小心。   又一個接口道:哼!我就不信邪,就算他在娘胎裏開始練,也只有十來年火候,你們為何把他說成天神下凡一般厲害?大滅咱們的威風啊!   先前那大漢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最先那人突然狠狠地吸了一口氣,鼻子猛掀,突然說:慢慢兒,這附近有酒臭。   唔!不錯,咱們搜搜附近試試。   所有八名大漢四面一分,有一個剛掠過土溝,突然落地轉身,向溝中一看,叫道:咦!溝中有人。   他向下一蹲,探手溝中抓住逸雲背上的包裹,向上一提,覺得十分沉重,運勁向路中一摔,叫道:真是人,酒臭觸鼻。是他,神劍伽藍。   他這一摔,可把逸雲摔醒了。這傢伙剛縱近,戟指點向逸雲玄璣大穴,要想先制住他再說。   指觸膚瞬間,逸雲剛一伸懶腰,指尖兒點在穴道上端半寸,把逸雲點得更清醒了。   大漢確是了得,指一落空腳也就踢出,猛踢逸雲肋下章門穴,出腳甚為狠辣。   砰一聲穴道未被踢中,逸雲被踢得滾出丈外。   另一大漢見機不可失,便宜是撿定了,也一挫熊腰,一腿貼地飛掃逸雲肩膊。   叭一聲掃個正著,逸雲被踢得轉了一道半弧。   噗一聲,另一名大漢也剛好趕上,一腳踢中逸雲右胯骨,他連翻三次身。   他雖然清醒,可是卻感到真力已失,眼花頭重無法立即坐起。而這一瞬間,賊人已把他當作皮球踢,只踢得他連想的機會也沒有。   但這幾腳踢得不輕,滋味可不太好,挨揍的味道,比揍人大不相同。他被忘我山人摑了四耳光,正一肚子冤氣無處發洩,再加上賊人的這幾腳,可把他久蘊的無名孽火引爆出來啦!   錚一聲金鐵錯鳴,有一個賊人的劍出鞘,大聲呼叫道:讓開,我先卸下他一條狗腿,不怕他會飛走。   給你!另一個人叫,一腳踢中逸雲的琵琶骨,將他踢向那位掣劍人身前。   小子,你也有今天!大漢兇狠的叫,一劍拂向逸雲的右膝關節,又狠又準。   叭一聲,劍飛出五丈外,接著黑影在地上站起,巨大的手掌扣在丟了劍那位大漢的天靈蓋上,另一隻手扣住肩膀,只一拉,腦袋和肩膀分了家。   逸雲斃死一賊,轉身虎吼,雙手一分,抓住另兩名大漢的肩膀。   大漢功力也是了得,手肘猛地撞出,噗噗兩聲,全撞在逸雲的肋下筋骨末梢。要是換了旁人,這兩下子狠著足以要人老命,可是撞在逸雲身上,卻像撞在鋼板上,肘骨立時與皮肉成了稀爛。   在兩大漢慘叫聲中,逸雲抓住兩賊向外一掄,噗噗兩聲又按倒了兩個。   這一連串的突變,說來話長,其實快極,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風緊,扯活!有人叫。   除了五名死賊,全都一溜煙逃掉了。   好身法,哦!原來是你。官道中,站著一個身穿青衫的青年人,向逸雲喝采。   逸雲並未完全清醒,酒意仍未全消,他仍掉兩具屍體,向朦朧的人影看去。   原來是你!他也說。   許久不見,一向可好?書生拱手行禮問。   好!不壞。你大概不再哭了罷,是麼?   在你面前,我不能哭,不然你要說我矯情,我是替行將死在我手下的人哭啊!   原來這人是哭書生梁毓青,逸雲入川時第一個見面的武林人物。   逸雲心中一動,搖搖晃晃走近他,瞪了他一眼,說道:今後,你不用哭了。   兄弟,我這一輩子是完了,不哭何待?   你不用找少林弟子報仇了。   其實我也無能為力。   可憐,花蕊夫人也在找你,你為何不在江湖打聽打聽?   兄弟,別開玩笑。你像是知道我的事,怪!哭書生驚奇地說。   你真的不知道花蕊夫人在找你?   她已死在九華山。   呸!你咒她?   我親見她死的,別提了。再見!   且慢,百花教主你可知道?   那是她的師妹。   百花教主已經重出江湖,你真不知?   我從不打聽江湖消息,在四海苟且偷生,寄傲林泉,世間一切對我已無意義了。   記住,她沒死,她在找你,你趕快去找她。   怎麼?兄弟,你不像在說假話。哭書生抓住他的虎掌,神色緊張地問。   我說的字字皆真。   你真知道她?   我該知道。   謝謝你,兄弟,請告訴我她在何處?   目下可能已經入陝,她已被桃花仙子挾持,但並無大礙,她在替師妹報仇。你快找她去吧。我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哦!那紅裳小姑娘呢?   逸雲心中一震,美紅線甘鳳的倩影,突然在他眼前冉冉幻出。他突然回身,大踏步向前走,說:再見,重圓之夢不好,你該珍惜啊!   哭書生怔怔地看他走遠,嘆口氣將賊人屍體踢入溝中,方急急向西狂奔而去。   逸雲閃在一座山石後,等哭書生背影消失,方重行上路,自言自語的說道:願花常好,願月常圓,只有我是個孤雁。我也該回家了,兩件大事一了,也就是我與草木同腐之時。   遠遠地已可看到觀音驛的燈光,三五聲狗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他深深吸入一口長氣,酒已全醒了,但仍有些昏眩,他自嘲地自語:一醉解千愁,鬼話!酒入愁腸愁更愁倒是真的。華逸雲啊!華逸雲,你醉了又有何用?哦!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暫時淡忘往事,日子要好過些啊!   突然,他臉上現出殘忍的微笑,大踏步向前走去。   不遠處是一座矮林,中間官道兩旁,草木蕭蕭,樹葉大多泛上枯黃色,野草也快枯死了。   他大踏步前面走,猛地大吼一聲,轉身,掣劍,出招,傷賊,一氣呵成,快得令人咋舌。   在喝聲中,褐影一閃即止,身後三名賊人上身不住連晃,距身後的有丈餘,像要勉強站穩。   空氣像是凝結了,萬籟無聲。   原來他早已警覺了,等埋伏在溝中的人突起暗襲,立下殺手,給對方一次嚴重的教訓。   他在轉身的瞬間,將三個在身後暗襲的各刺三劍之多。   三賊晃了幾晃鏘啷啷三把腰刀先後落地,咚倒了一個,咚咚三個都先後栽倒,寂然不動。   逸雲一動不動,像一具石像。   他眼中寒芒似電,凝視著左方矮林之中。   矮林中,幽靈似的站起三條黑影。   身後叢草中,也站起三條黑影。   兩側深溝中,先後悄然冒起了十餘個幽靈。   衣袂飄風之聲凜然,矮林中另外閃出十餘條黑影,將官道兩端堵住了。   萬籟無聲,二三十個身穿夜行衣的人影,將逸雲團團圍住,誰也不開口,誰也不移動。空氣像是凝結了,緊張的氣氛似乎將人迫得喘不過氣來。   星光下,只見刀劍發出閃閃寒芒,各個人都屏息以待,準備撲上。   逸雲冷靜地忖度形勢,殺機怒湧。他劍在身側,劍尖垂至地面,凝神行功,力貫劍尖。   他向前緩緩踏出一步,右腳又跟上一步。   溝沿站著六名黑影,刀劍尖舉齊,隨著他移動。身後的人,也像幽靈一般,隨著他移動。   猛地響起一聲巨吼,人影一合。   金鐵交鳴之聲大起,但見褐色的劍影繞旋一周,人影乍分,隨之慘叫倏揚。   逸雲屹立路中,伽藍劍向前斜指,雙足不丁不八,面上泛起殘忍的微笑。   他身外丈餘,有六名黑影兩手空空,用手掩住胸膛,先後一一倒地。   亮名號!逸雲首先說話了,聲如沉雷。   夜遊神寇天成,太行朝陽山山主。右側一個黑影答。   喪門客葛登,太白山莊副總管。西面路中有人答。   接著連有十餘人通名號,逸雲全感到陌生。   你就是神劍伽藍?有人問。   正是區區在下。逸雲傲然地答。   你不配稱神劍,更不配稱伽藍。   配不配劍上見真章,今晚看誰劍尖瀝血。你們上呢,或我先上?   反正你活不了。有人恨聲叫。   哈哈逸雲仰天狂笑。   在笑聲中,眾賊不約而同向前一擁,逸雲也在狂笑之際,同時發難。   風吼雷鳴,刀光疾閃,劍影倏張,叱喝之聲驚心動魄,不辨人影,不分敵我。   伽藍劍從右向左急旋,褐色的光環中,飛出無數淡淡的褐色朦朧劍影,劍氣飛騰,夭矯如狂龍鬧海,疾若石火電光在人群中八面旋舞,所經處,波開浪裂,慘號飛揚,血雨和刀劍紛飛。   片刻間,地下血肉橫飛,共倒了十三具屍體,刀劍四面飛散,人影動而後靜,四周死也似的沉寂。   逸雲橫劍而立,劍訣左引,站在路中屹然卓立,神目如電的注視著正西方向。   正西,還有死剩的七名黑衣人,黑夜中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正在一步步的向後退,劍尖仍向中心指,但手在哆嗦。   收屍!留你們的狗命通風報信。告訴金面狂梟和祁連陰魔,叫他洗淨頭顱,華某任何時候來取便取。還有,叫他少派你們這些膿包來,不然,休怪華某趕盡殺絕。   賊人心膽俱寒,直待逸雲的背影消失在夜暮中,方膽顫心驚地收拾現場,救死扶傷。      次日凌晨,雲天虹駕著自己華麗的馬車,心事重重,惘然而戀戀不捨地返回開封府。   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漢,全聞訊往這條路集中。   逸雲住在正東一間客棧內,直等到雲天虹馬車消失在東西路的盡頭,方結算店錢,毫無顧忌地踏上征途。   過了陝州,官道左傍峭山,右倚大河,這一帶正是險要的處所。   距函谷關還有二十多里,逸雲想還有半個時辰到函谷,恰是正午,到那兒歇息打尖倒是不壞。   他並不急於趕路,反正自己單身獨劍,怕什麼?距八月中秋還早著哩!   怪!今天這條貫通東西的驛道,怎麼僅有極少商旅來往?少見哩。   正走間,後面塵頭大起,蹄聲得得,有一群馬隊由後面緩緩趕上來了。   馬隊不徐不疾,但比步行略為快些,不久便漸漸到了逸雲身後百十來丈。   身後傳來宏亮的喝聲道:陝京四海。聲音悠長宏亮。   永慶升平。接口的嗓音,特別宏亮悠長。   這是中州永升鏢局的紅貨鏢車,任誰也可從喝道聲中分辨出這家鏢局的字號。鏢局設在河南府,東至京師,西到平涼,永升鏢局的錦旗所至,論交情則大家呵呵一笑,要不讓交情就拼老命文武全來,永升鏢局的鏢師們全不含糊,接下來就是。所以在這一帶,永升鏢局的紅貨極少出問題,也極少風險,信用簡直不用打聽。   最前面,是四匹健馬,四個雄糾糾的中年大漢在前開路,有一個高擎著永升鏢局的朱雀旗,一看就知鏢局東主定是玄門俗家弟子。   後面,是一種長程健騾,捎著大型的紅貨袋,定然是專走山路的紅貨。   最後端,是一輛鏢車,十二名趟子手左右擁護著推動,八匹駿馬上有八名勁裝老少。   這筆紅貨不簡單,竟出動了這麼多鏢師。逸雲回頭喃喃自語,然後轉身走路。   鏢旗過去了,健騾在二三兩兩騾俠的引導下,慢慢的越過逸雲身畔,所有的人似乎都沒向逸雲瞧。   這反而引起了逸雲疑心,按規矩,鏢局伙計的喝道聲,就是要告訴打主意的人,少動歪主意,在鏢車未超越可疑人物或地段時,必有人在有意無意間,暗中提防。   可是這些人既已喝道,為何沒有人監視他的行動?   他起了疑心,便步步留神。他發現這些鏢師和趟子手們,每人的太陽微凸,證明修為的根基相當深厚。要說永升鏢局上下人等,全都有高深的造詣,未免令人難信。   他走在路右,暗自留心,但並未形於神色,泰然趕路。   前面是一座山嘴子,路面上升,距右側河岸最近,河岸連一根小樹也沒有。   那輛鏢車,就在逸雲到達山嘴最突出之處,同時趕了個並排,緩緩推動。   逸雲正抬頭挺胸走路,其實眼角並沒放過身旁的事物,他剛對鏢車起疑,突見有人將手一舉一落,咔一聲,鏢車的近身一面板牆下一落。   他機警絕倫,向前急衝。   可是他沒料到車中會是火藥,轟隆一聲,臨河一面火流激射,向他罩到。   總算他功力超人,事先已有警惕,神奇的乾罡坤極真力護住全身,隨著迸爆的氣流,向河中飛墜。   他全身已被真氣護住,但左身側衣衫已被火焰引燃,像一個火球向河下墜落,噗通一聲英雄落水。   其實他並未受傷,人一落水中,火焰立熄,可把他的怒火一下子引爆了。   鏢車右廂火焰迸爆,鏢師們高興的吶喊,眼看逸雲像一個火球飛墜河中,他們歡呼之聲響徹雲霄。   歡呼聲未落,水中飛起一道黑影,落在河岸上,即向官道上急射。   鏢師們還沒看清黑影是人是鬼,便響起了兩聲慘號,褐影四面盤飛,人逢人死,馬撞馬亡,官道上登時大亂。   十餘名鏢師身子都夠高明,可是與逸雲一較,差得太遠了!健騾狂奔,屍首一一栽倒。   風緊!有人叫,第二聲未叫出,褐影已貫入他的胸膛,仰面便倒。   有一名鏢師剛躍上馬背,突感到背心一緊,身軀跌下地面,一隻快靴已踏上了他的胸膛。   誰教你們冒充永升鏢局的鎳師?說!   砥柱山莊莊主萬長春。賊人面無人色吐實。   萬長春怎敢如此大膽?不怕永升鏢局報復。   萬山主與永升鏢局有交情,已徵得局主游龍劍狄永升的同意。   狄局主是何人門下?   崆峒掌門無塵道長的俗家親傳弟子。   他因何敢與華某作對?   崆峒派已受金面狂梟驅策,他不敢也得敢。   饒了你,回去告訴游龍劍狄老狗,不要再捋虎鬚,滾!   賊人滾了兩個翻身,爬起就跑。   逸雲怒火未消,把鏢車和人屍馬骸,全扔入河中,向西大踏步走了。他不住地想,如果金面狂梟以金像驅策五大門派,傾巢與他為難,這事確是棘手。   走了三五里,遠遠地看到前面有一座小橋,一道溪流從山谷裏流出,橫的那一頭有兩株高大的古松,樹上一左一右靠著兩名勁裝大漢,正向這兒注視。   逸雲身左半邊衣衫零亂已極,但他仍不想換下,夷然無懼的向前走,面上的神色肅穆。   相距約里餘,耳畔已聽到山谷中傳出叱喝之聲,並有劍嘯刺耳。   他快到橋邊,已看出靠在樹上的兩個人神情有異,直至他走過橋頭,那兩個人竟然一動不動的。   死了!誰制死的?他站住自言自語。   他向山谷內看去,山谷向右一折,密林起伏,看不清谷中景況,而叱喝之聲,即清晰地由谷中傳出。   他正在忖量是否進谷看一個究竟,右面小山頭上,已經現出一個和尚的身影,正往他這兒招手。   他目力奇佳,已經認出和尚正是少林的碧眼行者法淨,在桃花宮曾經見過面,方夫人曾要他援救這位高僧。   他心中一動,便向山頂撲去。   華施主,別來無恙!碧眼行者先向他合什行禮。   逸雲略一點頭,冷冷地說:華某當著兩派門人弟子之面,親將金像交與貴派掌門大師之手的,想不到在貴派這麼多高手衛護之下,金像卻被金面狂梟輕易帶走,哼!請問貴派何以善後?   碧眼行者老面冷赤,期期地說道:施主見責,老衲自知慚愧萬分,不敢分辯,事實上金面狂梟的功力,比敝掌門高出甚多,用調虎離山之計突然下手,更無防備,致令金像失去,愧對施主。   你們確已在金面狂梟手中,看過那金像麼?   那惡賊親詣嵩山,讓敝派長老親見。   你們作何打算?   敝派自宏字輩至法字輩,共有一百零八名弟子,已於十日前動身西上,聽候持像主人差遣了。   哼!豈有此理!你們因何如此愚蠢?   祖師爺遺規,誰也不敢違命。   難道說,要你們全行自裁了斷,你們也聽命麼?   這這這又當別論。   好一個又當別論,你們簡直莫名其妙,糊塗愚蠢,莫此為甚。   大錯已鑄,目前為了此事,風雨飄搖,老衲此次引施主至此,正是傳達敝掌門鈞諭,與施主相談善後。   華某局外人,貴派最好少打主意。   老衲奉命稟告施主,就是為施主打算。八月中秋推舉武林盟主,佛道五派推舉金面狂梟已不待言,如栗老魔榮登盟主之尊,第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施主。故敝掌門認為,如果施主不參與此會,便可拖延一段時日,軒然大波可以暫時不至於掀起,不知施主肯否俯允?   任何人無法阻止華某與會。   那那   大師盡可放心,金面狂梟不會永遠跟在你們身後,只消五派門人能不急於聽命找在下的蹤跡,華某就可追那老魔到海角天涯。   碧眼行者沉吟片刻,默默點頭道:老衲決將施主的打算稟明敝掌門,希望大會之期,施主能對五派門人手下留情,因所有五派弟子皆身不由己。   華某但願能如此。   唉!恐怕事不尋常,即使暫時不致引起大波,但日後仍不知如何結局。敝派因此之失,罪孽深重,何以見祖師爺於地下,又有何面目對天下英雄呢?老和尚愴然地說。   事在人為,大師不必太過灰心憂慮。山谷內有什麼人在拼鬥?   乃是本派弟子,在剪除太白山莊的羽翼。   要否華某也插上一手?   不必了,敬謝施主好意。目下五派弟子四出,找尋太白山莊的黨羽,不讓他們壯大,八月中秋也許省不少事。   這條路上他們已大舉出動,你們小心了。   施主也請小心,尤其是落店夜行,千萬留意暗算。   在下理會得。再會了。   由於碧眼行者事先與逸雲取得諒解,佛道五大門派的弟子們,免掉一場浩劫,碧眼行者這場功德卻是不小。      從河南到陝西,各地展開了一場場混戰,凡是與自己對立的人,殺無赦。這一來,江湖大亂遍地血腥,尋仇報復四出截殺,把這一帶鬧得烏煙瘴氣。   在火辣辣的血腥混戰中,凡是前來應約的人,無不捲入旋渦中,身分不明的人寸步難行。   逸雲在函谷關住宿一宵,次日束裝西行,他仍穿了一身黑,大咧咧地在官道上招搖而過。   朝陽初升,涼風習習,他神色從容,大踏步趕路。   自函谷到潼關,官道在黃河和叢林山向西進。他並不急於趕路,沐著曉風遠離了函谷關。   大約走了八九里地,後面衣袖飄風之聲大起,他扭頭一看,心說:好一個仙風道骨有道全真,可是也捲入了這次紛爭,可嘆啊,可嘆!   後面用快步向前趕路的,共有五個人,最先那個人,是個面如松風古月,三綹雪白長髯拂胸,氣朗神清,步履從容,身穿青色道袍,腰懸寶劍的老道。   左首,是兩個身穿銀色短袍,白鬚白髮的老頭兒,一個身材壯偉,一個相貌清臞,臉上皺紋甚少,人已壽高百齡,但看去仍顯得年青,最多不過半百年紀。   兩人腰間都懸有長劍,一看就知道是修為已臻上乘的高手。後面兩人則是身材修偉的中年人,相貌威猛,腰懸一把龍鬚刺,背上各有一個大包袱。   五個人舉步從容,腳下如行雲流水,點塵不驚,只有衣袂帶風,在逸雲身後一掠而過,速度甚快。   在經過逸雲身側之際,那身穿銀色短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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