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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初涉江湖

逸鳳引凰 雲中岳 11738 2023-02-05
  來人是荀文祥,一襲青袍,黑油油的頭髮草草挽了一個懶人髻,臉上依然掛著他固有的平和淡笑。   但他眉梢眼角多了一種往昔沒有的特殊光芒,坐在案對面,背後是大窗臺。   荀文祥自己面前也有一杯茶,明朗地笑道:來了許久了!進內間生火燒水,忙進忙出你卻讀昏了頭。   哦!我真讀昏了頭,你來得正好,有幾篇文章用錯了典,幾乎鬧笑話,正好想找你   不用找我了,我忙得很呢!他說,喝了一口茶。   你忙什麼?找到煉丹的新秘方了?   我不再煉丹了。他簡要地說。   那你   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的事,以後你可以打聽。士方兄,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你的神色與往昔不一樣。申公子惑然注視著他:我不信你這遠避名利的人也會有禍事。你說的事是

  伯父在市政司衙門,聽說還有幾個朋友。   不錯,去年到任的布政使劉大人,與家父是同榜進士,交情也不錯,咦!你是說   草野疏狂之士,想不到竟需結交名利中人,我真是末路途窮,說來慚愧。他失聲長嘆,感慨萬千:可知人在世間,要拋卻七情六慾,的確不易。   文祥,你怎麼啦?申士方驚問:自有記憶以來,我從沒發現你怨天憂人,你是   一言難盡,總之,我已是有家難奔,有國難投。   老天,又是為了田地?   你猜對了,我要拜託你的事,是年底之前,請令尊設法將家父母遷離故鄉。至於遷至何處,等我籌畫妥當,自會派人將消息奉告。   什麼?遷居的小事,竟要勞動布政司衙門打通關節?你是不是這裏有了毛病?申士方指指他的頭說。

  不說出來你當然認為是小事了,你說我說荀文祥將祥雲莊陷害他的事一一說了。   哎呀!你就麻煩了。申士方憂形於色地說。   什麼麻煩?他問。   首先,我要知道的事,貴縣的知縣張家謀,是否曾經參與其事。據我所知,張知縣對他的屬下荊若天言聽計從,兩人狼狽為奸,與地方的豪霸相處甚歡。如果是荊若天荊縣丞個人出面,尚有可為。   你的意思是,如果張知縣也參與其事   那就不好辦了。申士方搖頭苦笑:張知縣的任期尚有兩年,而且可能由地方士紳出面,聯名上呈請求給予連任   而布政劉大人是去年到任的,如無特殊變故,任期長著呢!   那張知縣原是劉大人的門生,他們師生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家父出面

  原來官場中比我想像中還要混帳。荀文祥呼出一口長氣:那就不用麻煩你了。   不,我得試試,明天我向家父   不必了。他搖手相阻:令尊與布政使劉大人的同年交情,哪比得上他們師生的關係密切?   令尊如果出面,我敢保證將有一場大禍發生在你我兩家。   令尊致仕在家,一個過了氣的同年,那比得上狼狽為奸的門生情誼深厚?千萬不要輕試惹火焚身。   這個   我會好好處理的。他整衣而起:今晚我來過的事,千萬不可洩露出去。夜已深,我該告辭了,若日後有緣,後會有期。士方兄,請閉上眼睛!   你   燭火倏滅,微風颯然。   申士方不以為怪,高聲叫:小勇,快掌燈,你這睡蟲!   等小勇從內間取來松明點燈,荀文祥早已失去蹤跡。

     關廟東面便是南大街,廟前的廣場自然形成一處特殊的商業區,也是龍蛇混雜,三教九流集中地。   南面,是幾家旅店客棧。   開封盛遠車行的站頭,則在北首設了店面。   在這一帶如果有人鬧事,只要腳程快的,片刻便可奔出南門了,到了南關便躲藏有地方了。   因為平時城門有公人把守,被攔上城內就脫身不易啦!   巳牌時分。   荀文祥仍是昨晚的裝束,人一來生得俊,而且身材修偉氣概非凡,雖則梳了懶人髻穿了破青袍,依然掩不住光采,正所謂明珠在匣,寶光映掩。   廣場北角,有一家製造樂器的小店。   這店堂不大,左廂便是試樂室。   荀文祥緩步入店,向含笑相迎的店伙計說:店家,貴店是否可以訂造各式的樂器呢?

  店伙計倚在櫃上,右手指指壁上懸掛的各式樂器說:是的,客官,但僅限於絲竹兩種。   至於革金等,客官可到敬業坊楊家去訂造。小店的琴和瑟,可說譽滿大江南北,中州第一高手名師辛師父的製品,可說天下聞名,宇內無雙,客官   在下不要琴瑟,要訂製一具漁鼓。他微笑著說。   漁鼓?店伙愣了愣:那該到敬業坊楊家   在下去過了,楊家不製漁鼓。   客官,這就難了。據小可所知,那種玩意,通常是自製的   貴店可知道附近誰能自製?   店伙說的確是實情,漁鼓不登大雅之堂,樂器店不屑製造這種簡單樂器,製了也少有人問津。   在江南,這玩意製造更簡單,砍一段碗粗的竹,捉一隻五六兩的大青蛙剝皮揉妥,半乾時用蛋清作粘劑,蒙妥加上一道包線口環便大功告成,誰還到樂器店裏定製?

  這恐怕你得到鄉下去找。店伙善意地說。   最近這幾天,是否有人看到一個用漁鼓賣唱的人?   這個   他從袖裏掏出一塊碎銀,悄悄塞入對方手中低聲說:大概你已經記起來了,這人的長相是   對,有這麼一個人。店伙看了銀子的形狀成色:年約四十上來,乾瘦虛弱,似乎有病纏身嗓門啞啞地,但唱起來另有韻味,那具漁鼓,好,真好。   他人呢?   五六天前從南面來,在長嘯堂唱了幾曲道情。   我問的是這兩天。   昨天有人看到他一早出了北關。   哦!謝謝。他滿意地點點頭,遞過一錠五兩的銀子:天黑前如果你能替我弄到一具漁鼓,不論新舊,這錠銀子你可以收下。   客官。店伙將銀子納入懷中,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天黑之前,你將可以得到一具漁鼓。

  謝謝,我會來取的。他說,出店走了。   天剛黑,他得到一具竹製的舊漁鼓,是蛇皮製的鼓面,聲音不錯。      荀文祥住在北關的潁陽老店,那是一家規模不小的客棧,晚膳後不久,店中仍在忙。   南院乙字號第三上房,傳出一陣低沉迷人,高低音韻時徐時疾的漁鼓聲。   在大院裏在井旁洗漱的旅客,起初並不在意。   接著,低吟聲清晰入耳   我本清都門上客,而今閭裏天山隔;   披星戴月走風塵,海角天涯尋蹤跡。   唉!東南西北走匆忙,名枷利鎖夢一場。   君不見,青山默默存萬載,秦皇漢武今何在?   莫如披髮入山遊,田精月華皆我有   砰一聲大震,房門被人踢開了。   一個虯鬚猬立粗壯如熊的大漢當門叉腰而立,打雷似的大嗓門震耳欲聾:狗東西!雞貓狗叫的,你小子讓不讓人睡?簡直豈有此理!

  罵得難聽,火氣真夠旺。荀文祥正感到滿肚子委屈,火上來啦!   自從被迫離家,不僅性情大變,而且恨上了周圍的一切,他畢竟還年輕,修養不夠,性情一變,最易被不如意的事激怒。   大漢氣勢洶洶當門一罵,可把荀文祥的無名孽火燒起來啦!   荀文祥放下漁鼓往床上一丟,拂袖而起了,星目中煞氣倏現,劍眉一挑,大聲喝道:店裏店外亂糟糟,有些旅客還剛入店呢!就算你是老母豬,這時候也不可能入睡,對不對?   大漢銅鈴眼一翻,勃然大怒,邁步跨入房內。   哈哈哈哈說錯啦!他不是老母豬,而是一頭大狗熊。廊右的廊柱下,一個年輕人狂笑著說。   對啊!嘻嘻笑聲似銀鈴,是另一位美麗的女郎發話:那是脫逃管束,原來是耍把戲的公的老狗熊,絕不是老母豬,唱道情的客官大概眼睛有毛病,豬熊不辨公母不分,真是簡直豈有此理。

  走廊甚長,一共有十二間上房,每隔一根廊柱,便懸有一盞燈籠,所以光度不差。燈光下,可看清這兩位打抱不平的男女,男的英偉女的俏麗,分站在廊柱兩側,神態悠閒似有所等候。   虯鬚大漢火冒三千丈,疾退出房,跨兩三步便到年青人身前,伸出大手,短而粗的食指幾乎點到對方的鼻尖上,厲聲問:小子,狗娘養的   罵聲未落,年青人出其不意扭身一腳疾飛,噗一聲響,重重地掃在虯鬚大漢的左脅下了。   大漢猝不及防,被踢得向右斜衝,剛叫出一聲哎,便被俏麗的女郎一掌劈在右太陽穴上。   大漢支持不住了,失足挫倒。   年輕人到了,一把抓住大漢的髮結向上提。   女郎到了大漢身後,一掌推出,擊在大漢脊心上。

  大漢直衝出院子,砰一聲像是倒了一座山,然後發出一聲粗野的咒罵,慌亂地爬起,轉身踉蹌衝來。   年輕人迎上,冷笑一聲說:這次在下要掏出你的招子來,絕不饒你。   大漢總算不糊塗,及時止住衝勢,狂怒地厲叫:小子,你是故意沖在下來的?你   少臭美。年輕人說:你這種僅配跑腿放風的貨色,還要人沖你來?你配?   上呀!大狗熊!女郎在一旁拍手叫:你人熊屠霸一身橫練刀槍不久,在開封神氣極了。   白吃白喝招搖撞騙,真替威遠鏢局增加不少光彩。有種你就衝上去,看百了谷的程少谷主能不能把你打個半死?   大漢打一冷顫,悚然退後兩步,死瞪了程少谷主一眼,繞過兩人,垂頭喪氣進入荀文祥右鄰的上房,重重地閉上了房門。   人的名,樹的影,大漢人熊屠霸,被百了谷少谷主的名號嚇得乖乖見機示怯下臺。   女人,就會多嘴多舌。程少谷主向女郎埋怨。   算了吧,少谷主。女郎笑嘻嘻地說:現在還不是,你要是打出事來,以後恐怕沒有熱鬧可看啦,是不是?   喝!少往你我臉上貼金。程少谷主說:憑我一個百了谷程少谷主,加上人你一個鬼手琵琶范綺春,打了一個跑腿的,威遠鏢局就雞飛狗走不成?人家可沒把這當作一回事呢!   至少,他們得防著些兒,對不對?鬼手琵琶范綺春轉向站在房門口的荀文祥:喂!不請我們進房坐坐?   荀文祥閃在一旁,笑笑說:你敢進,就進來坐吧!   鬼手琵琶一身短打扮,青衣紮腳褲,不但臉蛋美,身材也曲線玲瓏,走起路來臀波乳浪,令人心動神搖。   她領先便走,明媚地笑說:江湖兒女,沒有什麼不敢的。再骯髒的男人房間我也進過,我可不怕旁人說閒話。   荀文祥一怔,心說:這嬌娃說話真大膽,是一朵向道學挑戰帶刺的花。   程少谷主隨後跟入,說:小兄弟,鬼手姑娘的話你可別當真,你如果覺得美色當前毛手毛腳,保證你羊肉沒有吃到,還惹了一身腥,那是一個眼看手不動的女菩薩,你知道嗎?   多謝關照。放心啦!我也是眼看手不動的泥菩薩。他也輕鬆地說。   名義上說是上房,其實也是簡陋得很,沒有內間,洗漱、方便、進食,都得到院子那公共所在料理。   房內一床、一小長桌、兩凳、一小櫃,如此而已。   荀文祥在燈盞上添加了一根燈蕊,替客人倒了兩杯茶。   程少谷主搶先開口:敝姓程,程雲鵬,江湖匪號叫萬里鵬,不瞞你說,在下闖蕩江湖,遊蹤可能不止萬里。   在下荀文祥。他也自我介紹:本地人氏,離家出門鬼混不到三天,爾後請多關照。   我姓范,范綺春,一個江湖賣唱的,我的琵琶彈得不錯。鬼手琵琶的目光,落在他的漁鼓上:看來,你我是同行。你的歌喉溫潤渾厚,中氣充沛,很感人。怪事,人是本地人,居然落店。   我是襄城人,在此地無親無故   不對不對。鬼手琵琶搶著說:荀家在許州是名門大族,高陽裏荀家千餘年來名滿天下。兄弟,對不對?   鬼手琵琶這一說,荀文祥笑了,說:千餘年來,范姑娘,你知道換了多少朝代,增加了多少人?   昔日王樹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家大族大,少不了有公侯將相,也有花子乞兒。   再說,許州與襄城指距百里,有些人一輩子也沒到過州城,而且請領路引也麻煩得很呢!   地方管制甚嚴,即使有正當理由,離家百里必須向衙門申請路引方能通行,不然被查獲了就得挨板子坐監牢,嚴重的可能判長期苦役或流放。這就是當政者防止百姓造反的好辦法了。   當年朱皇帝就是當和尚四處流浪而打下的江山,知道百姓到處自由亂跑,早晚會出毛病的。   建國早期,抓住沒有路引的流民,一律砍掉腦袋,現在總算禁令放寬了些,地方官也是張隻眼閉隻眼,打打屁股坐坐牢也就算了。   萬里鵬眼神一動,說:貴地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威震江湖武林稱尊   我知道。他神色不變:你是說神刀鄧國安。   對,他曾經是開封威遠鏢局的首席鏢師。開封出了兩位頂尖的高手   聖劍神刀,武林雙豪。鬼手琵琶接口說:老槐莊皇甫長虹,神刀就是襄城祥雲莊的鄧國安。   他們廟大菩薩大,我只能對他們敬鬼神而遠之。他心潮一陣洶湧,但外表毫無異狀:我流浪天涯路死路埋,他不會認為我這賣唱的鄉親丟他的臉。   本來就是如此。鬼手琵琶說:天生貴賤各認命,怨不了誰。神刀鄧國安在家安居納福了好些年,把義勇門二館主的事辭去了。不過,恐怕他安逸不了,驛馬星動啦!   他好像有了些麻煩。他說。。   事情是這樣的。萬里鵬喝了一口茶:四川那群貪贓枉法的大小官吏,大家湊分子搜羅了一批金珠寶玩,派兵護送出川,準備投門生帖送國賊魏忠賢的禮。   四川的官兵不能越境出川,但湖廣的布政使答應方便,允許軍船放武昌,條件是四川的護送官兵不能下船,免生事端。   月初,四川的專使已和威遠鏢局的局主,金戈銀彈南宮義接頭。   金珠寶玩從武昌對岸的漢陽府漢口鎮上船起岸,由威遠鏢局運往京師。   金戈銀彈不能不接這趟鏢,不接的話,威遠鏢局丟不起這個人,接了風險又太大。   因此,他派親信奔走各地聯絡沿途的朋友照應,一面敦請往昔曾在他局裏幫過忙的鏢師,以重禮和江湖道義,請他們重新出山襄助。   據說,不但神刀鄧國安已答應相助,連聖劍皇甫長虹也情面難卻,答應助一臂之力。目前這件事正在緊鑼密鼓進行,大概下月梢,四川的寶船便可抵達武昌,屆時,威遠鏢局的人手,也該在漢口鎮聚會了。   而江湖道上也風雲日緊,聞風而來打寶物主意的人,也在明暗間興風作浪,看熱鬧的人更多。   下月梢,四五十天時間,早著呢!鬼手琵琶說:但成敗的關鍵,也決定在這段時期,雙方實力的增減,就看這期間,誰能將對方的高手打入十八層地獄。   我們是來看熱鬧的。萬里鵬表明立場:當然,那些金珠寶玩都是民脂民膏不義之財,能弄到手當然很好,有便宜可撿,何樂而不為。荀兄弟,有興趣嗎?   你開玩笑。荀文祥笑著說:小可以往替仙長們看爐煉丹,下田種莊稼,窮極無聊離家闖天下,離開家尚不足三天,你問我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是否有興趣,這不是存心作弄人嗎?   你準備怎樣闖天下?鬼手琵琶問。一雙令人想做夢的水汪汪媚目,不斷在他身上瞟。   先往開封走走。他拍拍漁鼓:早幾天,我碰上一個自稱天涯浪客的人,他倒了嗓,邀我跟他闖天下,我沒答應。   道情本來就是我這種方外人的老本行,所以稱道情的為黃冠體,要闖我自己闖,何必跟著他做手下。   嘻嘻!你就唱剛才的那玩意?鬼手琵琶笑問。   有何不對嗎?   你算了吧!鬼才要聽你那些什麼黃冠體勸世文一類玩意。鬼手琵琶撇撇嘴:那玩意已經過時啦!   你是說   目下流行時興的,是改編元曲。花間月下,才子佳人,鴛鴦蝴蝶,或者悱惻纏綿   范姑娘,你就少尋他的開心吧!萬里鵬打斷鬼手琵琶的話:你專唱些有傷風化,傷風敗俗的東西,沒有理由把他拖下水。   我是以前輩的身分,指導他混口食的技藝,怎算是拖他下水?鬼手琵琶理直氣垃地分辯:他那些勸世文,只能在窮鄉僻壤騙人為善,一天賺不了十文八文。   那些有益世道人的玩意,陳義過高,而且玄之又玄,乏味無趣,他能靠那些東西餬口?別做夢了,閣下。   算了算了,不知你是挖苦自己呢?抑或是罵這個世界?荀老弟不會像你一樣嘲世。萬里鵬說,然後轉向荀文祥:天涯浪客湯青,也是來看熱鬧的,他恐怕已經快到湖廣了。   到湖廣!有人看到他往北走他訝然說。   那是江湖人的慣技,往北走是騙人的。早些天我和范姑娘曾在開封見到他,他為何往回走?   哦!這程兄,那天涯浪客與神刀鄧莊主,是否有交情?   開玩笑!神刀鄧國安是大名鼎鼎的白道巨豪,天涯浪客卻是黑道的怪客,雙方水火不容,怎會有交情?萬里鵬不假思索地說。   也許我料錯了。他喃喃的自語。   你說什麼?萬里鵬問,沒聽清他的自語。   沒什麼。他泰然掩飾:也許我該往南走,可惜我的路引是開封的。   哈哈哈哈萬里鵬大笑。   程兄,你笑什麼?他惑然問。   你既然決定闖江湖,怎麼被路引難住了?那玩意只要知道找門路,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是說偽造?這這可是重罪   去他的重罪。你只要有門路,肯花些銀子,記住每一次關卡蓋關防鈐記,天下皆可通行無阻。萬里鵬說,從懷中掏出一隻荷包形貼身袋,取出三張摺好了的紙遞到他手中:送給你三張開封武昌的空白路引,自己填,別忘了在武勝關蓋關防鈐記;當然你不能三張同時交出。   如果你不想回故鄉,把原領的路引燒掉。如果要回去,找巧手同道刻上開封府的查給鈐記便可。   謝謝   別客氣,同是江湖人,我有義務指導你。這樣吧!你如果決定南下,何不三人結伴同行?   這   當然,這不能倉促決定,你有一夜的工夫權衡利害。江湖人是悲劇性的人物,所以說是亡命之徒,生死等閒,想安分守己就不要做江湖人。   如果你肯結伴,咱們三人不愁寂寞,乾脆暫稱風塵三俠。哈哈,可惜范姑娘不喜穿紅,算不了紅拂。   你自己了沒有虯鬚。鬼手琵琶也笑說:你找一把假鬚貼起來,我就穿紅,如何?   談談說說,頗為融洽。萬里鵬與范姑娘說了些江湖典故武林秘聞,荀文祥聽得津津有味的。   他原來打算先找到天涯浪客,查證對方是不是神刀鄧莊主召來計算他的人。雖然萬里鵬說兩人黑白不同道,但他仍難釋懷。   荀文祥發誓要把鄧莊主陷害他的事,查個水落石出。天涯浪客往南走了,他必須也往南。   他對萬里鵬十分感激,深感慶幸自己一出道便碰上熱心相助的朋友。   他不知道程、范兩人的底細,但這並不重要。      次日一早,三人背起行囊,風塵僕僕向南又向南。   萬里鵬是一襲青袍,佩劍掛囊,顯得英俊偉岸,十分出色。鬼手琵琶仍是那一身青短打扮,背上的包裹上加琵琶囊,青帕包頭下,是一張粉臉桃腮的秀麗面龐,走起路來小腳健步如飛,當然有時也嫋嫋娜娜萬種風情。   荀文祥的相貌並不比萬里鵬差,卻另有一種飄逸的神采流露。他穿一襲寬大的、形如道袍的博袍,肩掛漁鼓,背上有包裹,腳上是專用來走長途的多耳麻鞋,步履從容,走起來袍袂飄飄,大袖搖搖,真有三五分神仙氣概。   他們並不急於趕路,當天便到了臨潁縣。   一落店,鬼手琵琶便嘀咕:不走了,明天乘盛遠車行的馬車,髒死啦!這條路上灰怎麼這樣重?   南北大官道真是大,平坦、筆直、可容幾部大車並行,路兩旁的樹非榆即柳。   但人多,車多,久未下雨,一腳踏下去,浮泥直掩到腳踝,車馬馳過,塵埃滾滾,好半天依然嗆人,走路的確辛苦。   萬里鵬不理她,向迎出的店伙說:給我們兩間相鄰的上房。勞駕,請派人到車行的站頭問問看,明天南下的車子還有沒有座位?   長程短程都可以。鬼手琵琶接著交代:我們急著要走,不能耽誤。      第二天,他們乘發自臨潁的短程馬車到郾城。   郾城是大埠,地屬許州。   官道四通八達,是車行的大站,有長程馬車可到信陽州終點。   一早,他們便到了車站。   車站相當熱鬧,各式車輛皆備妥待發。   店伙昨天便替他們辦妥手續,由車行的人領他們到達南下的客車房,交代車把式客人的行止。   這輛長轅馬車設備不差,前面兩匹駿馬,後面四匹油光水亮的健騾,佩飾齊全相當神氣。   兩位車把式都年輕力壯,大掌鞭那根特大號長鞭真是長,不連桿僅算鞭身便有一丈八,足夠在前面馬匹上空抖鞭花。   他們早來早上車,座位是兩側對列,他們佔了最前面的座位。第四位客人是老行商,老老實實在荀文祥的下首落坐。   接著上來了位豹頭環眼的大漢,先把行李卷向座位下一丟,一腳掃入座下,旁若無人地瞄了車廂內先到的四個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傍在萬里鵬下首坐著的鬼手琵琶身上。   鬼手琵琶抱著琵琶囊,靠壁而坐神態悠閒。   婦道人家,給我坐到後面去,好沒規矩。大漢發話了,大環眼中兇光暴射,神色不友好。   那年頭,婦女的地位低得可憐,前面的座位是上首,女人怎能坐?車如果另有眷座,眷座必定設在後面。   萬里鵬轉臉旁觀,表示與他無關。   荀文祥微笑不語,像是局外人。   鬼手琵琶不言不動,冷然盯著大漢,毫無表情。   大漢將包裹往前塞,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撥鬼手琵琶,在泰山頭上動土。   啪一聲暴響,大漢挨了一耳光。   你離開本姑娘遠一點,不然我要廢了你的手腳,你信是不信?鬼手琵琶陰森森地說。   大漢暈頭轉向,大概這耳光挨得不輕,以手捂住了左頰,踉蹌站穩,伸手到懷中掏,衣內藏有匕首。   匕首靶剛握住,隨後上車的一位佩劍美麗小姑娘,丟下包裹說:蠢東西!那位大姐號稱鬼手,你一拔出匕首,這輩子就算完了。   大漢突地一驚,倒抽一口涼氣,臉紅脖子粗乖乖退至後面,臉上的指痕開始慢慢地顯現了。   小姑娘沖鬼手琵琵一笑,酒渦兒好深,傍著鬼手琵琶坐下。   小姑娘猛抬頭,便看到剛剛轉臉的荀文祥,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湧現驚訝困惑的表情。   荀文祥也一怔,淡淡一笑。   鬼手琵琶拍拍小姑娘的手臂,笑問:小妹妹,你認識我?   小姑娘其實並不小,只因為她穿得樸素,一頭青絲梳成了代表丫環使女的雙丫髻。   並且寬大的土青色外襖掩住了身材,下身中衣的布質也差勁,俏巧的瓜子臉,很容易讓人把她看成小巧玲瓏的小丫頭。她的劍倒是江湖人的傳統狹鋒劍,似乎外表極為平凡,沒有神氣的裝飾。   我聽說過你這具黑玉琵琶。小姑娘指指鬼手琵琶抱著的琵琶囊,臉上有自然純真的笑容:我好喜歡音律,可惜我笨,而且也很忙,不然我會請范姐姐收我為徒,那該有多好?   鬼手琵琶對小姑娘大有好感,噗嗤一笑,出其不意抓住對方的衣袂向上抓。   哎呀!你小姑娘羞澀地、慌慌張張地掩袂,車廂中絕大多數是男人,掀衣袂豈不難為情?   一個無心,一個有意,有意的人當然成功。   衣袂掀處,出現一隻黑革繡白鳳的百寶囊。   我也聽說過你。鬼手琵大笑著說:白鳳舒欣,這兩年專在江湖上惹事招非的小搗蛋。見面勝似聞名,我喜歡你。   且慢喜歡。白鳳說:這兩年來,討厭我的人很多,希望范姐姐說的是真心的話。   也許以後我可能會討厭你,因為不知道哪一天你心血來潮,來找我的麻煩和我搗蛋啦!   我想不會的。白鳳親熱地抓住了鬼手琵琶的手說:范姐姐,你做的事,我很佩服。   什麼?你佩服我這勾引良家子弟   你所用的手段我不懂,但是,我知道那些被你整治過的人,就沒有幾個是好東西。范姐姐,聽說玉扇書生已經放出口風,說要找你理論。   我知道,他是為了好友駱柏年的事,要找我討公道,我不怕他。   那位白道仁兄十分自負,劍術超過其師絕劍雷一鳴,據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碰上他你真的要小心。   謝謝你的關心,我會注意的。   談說間,騾車已駛出南關。   車中十二位乘客,只有她倆是女的。   范姐姐。白鳳重拾話題:你到湖廣?   是的,你呢?   我在信陽州恐怕有段時間逗留。   辦私事?   不,料理一件不相干的事,范姐姐你一個人?   風塵三俠。鬼手琵琶指指兩位同伴,順便替雙方引見:百了谷少谷主程雲鵬,許州的荀文祥。   萬里鵬向白鳳抱拳施禮,客氣地說:白鳳姑娘,久仰久仰。百了谷人間地獄,進入的人一了百了,但姑娘例外,歡迎芳駕蒞谷光顧。   少谷主盛情可感,有機會真希望能前往拜候。白鳳微笑著說,轉荀荀文祥:青松道長,要出外雲遊?   對,出來見見世面。荀文祥頷首說。   咦!你們認識?鬼手琵琶大感詫異,注視著荀文祥:你叫青松道人?   青松是道號。荀文祥懶得解釋:早些天,白鳳姑娘夜闖貧道的道院,故而認識。   我在許州逗留,夜間發現一個銀衣人行跡可疑,一時好奇予以跟蹤,跟近襄城便失去蹤跡,便在襄城落店暗訪,當夜又發現那人的蹤跡,跟進葛仙山又把人跟丟,無意中到了葛仙宮   白鳳姑娘,那銀衣人我略知他的底細。荀文祥打斷白鳳的話,避免白鳳將他會道術的事說出。   真的?你知道?白鳳訝然問。   那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他頭上戴的遮陽帽可當兵刃飛去百步外的人,相當可怕。與他同行的人,叫玉骷髏,玉骷髏叫他為銀衣使者。   什麼?宇內三魔的玉骷髏畢天奇?白鳳訝然叫。   萬里鵬苦笑,接口道:那是錯不了,跟在使者姓柳,名如是,是邪道第一高手銀龍紀年的得意門人。   銀龍與三魔的玉骷髏交情深厚。銀衣使者去年秋第一次出現在山西潞安府,擊敗黑道之豪夜遊鷹朱世群揚名立萬。   一年來在江湖出沒無常,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數。家父與銀龍小有交情,所以知道其中淵源。白鳳姑娘,你與他結了樑子?   沒有。白鳳坦然地說:一時好奇而已。我以為我的輕功相當不錯,豈知仍然比他差了一籌。   你能從許州跟他到襄城,事實你比他高明。萬里鵬說:邪道第一高手的門人,藝業不凡乃是意料中事。銀龍喜怒無常,最為護犢,姑娘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與銀衣使者結怨。   眾人談談說說,頗不寂寞。   官道沿途設有各種站頭,官方的驛站、郵傳站、遞運所站。   民間的茶水站、民營車站、歇腳站   騾車每駛二十里,便得讓騾馬喝喝水歇歇蹄。   一個時辰之後,車行約三十里,石界溝在望。   石界橋北端橋頭,兩名錦衣騎士駐馬路旁,雄健的棗騾屹立不動,人與馬皆像是泥塑木雕的,只有馬尾巴偶或拂動幾下,尚可表示人馬皆是活的,訓練之精可見一斑,佇立橋頭似有所待。   車內的萬里鵬倚窗後望,冷冷一笑說:諸位,麻煩來了。   鬼手琵琶向後面瞄了一眼,一面解開琵琶囊口的扣帶,一面寒著臉說:威遠鏢局的名鏢師飛衛姜易,興問罪之師來了。少谷主,這傢伙由我來對付。   你對付不了他。萬里鵬說:而且,許州客店只亮我的名號,他當然是沖我而來的。   這姓姜的極為自負,手底下也的確值得驕傲,百了谷的名頭唬不了他。   距橋頭約有兩里地,車後蹄聲如雷,在騾車掀起的滾滾塵影中,三人三騎飛馳而來,看看接近了車後。   三騎士從右超越,錯過時向車廂不住冷笑。   他們三個人,我們也有三個。鬼手琵琶說:荀兄弟,你不怕吧?   首先引起糾紛的是我。荀文祥若無其事地笑笑:事情已經發生了,沒有什麼好怕的。   白鳳黛眉深鎖,遲疑地問:范姐姐,你你們與威遠鏢局結了樑子?到底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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