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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鳳引凰

逸鳳引凰

雲中岳

  • 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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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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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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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王扇書生

逸鳳引凰 雲中岳 10191 2023-02-05
 一聲鶴唳,那頭老態龍鍾的丹頂老鶴,又在曙色蒼茫中凌空起舞了。傳說丹頂鶴可活千年,當然不足憑信。   這隻丹頂鶴在葛仙宮耽了二十年,二十年來已蒼老得不像話。   宮門開處,踱出葛仙宮的香火道人孤鶴丹士。   丹頂鶴一斂翅,從高空疾掠而下。這是鷹的動作,沒有人曾經見過鶴是這樣下降的;尤其是老鶴。   鶴翅連翻,罡氣呼呼,人與鶴全站在門階下。   這是一件令人發噱的絕事。上了年紀的丹頂鶴羽毛零落,骨瘦如柴,老眼朦朧,唯一矚目的是頂端那一塊紅色。   而丹士本人是一身寬大的灰袍,相貌清瘦龜形鶴形,骨瘦嶙峋鬚眉全白,頂門光光卻紅霞如丹。   人與禽相並一站,人鶴簡直相差無幾,引人發笑。

  去!去!老丹士輕拍老鶴的腦袋:飽餐一頓後,閒雲野鶴,即將遠歷窮荒,但願你受得了。   丹頂鶴巨翅一張,向階下一躍,沖霄而上。   老丹士踱下門階,到了廣場中心,扭頭回望身後破敗的葛仙宮,搖搖頭,吐出一聲依依不捨的嘆息。   葛仙宮固然小而破敗,但後面的丹房卻大得出奇,三間兩進,巨大的鼎爐和風窰極為扎眼,堆放的奇巖怪石名目繁多。   修道人好煉丹冶金,孤鶴丹士也不例外。   宮內出來一個虎虎生氣的年輕人,四周立即顯得生機蓬勃,似乎破敗的宮觀也有了生氣,連久旱不雨毫無生氣的草木也獲得了生機。   師父,弟子要走了。年輕人一面繫腰帕一面說。   丹士的目光,遠遠地落在山下不足兩里地的祥雲莊。莊中心那座三層高頂神氣的端雲樓,與十餘里外城裏的望蒿臺遙相雄立。

  孩子,你想到外地走走嗎?我是說,讓你自己去見見世面。丹士泰然地說。   師父,上次跑了一趟伏牛山,把莊稼都耽誤了,弟子真懶得走動。   恐怕由不得你了。丹士含糊地說。   師父,你老人家說什麼?   沒說什麼,你走吧!今天要種山?   是的,開墾駱駝嶺那塊地,種黃苓。   哦!也好,可惜你沒有機會下種。   師父   天色不早了,快走吧!腳上怎樣了?   得加兩片瓦了。年青人拍拍右小腿,有金屬的響起傳出。褲腳寬大,看不出裏面藏了些啥玩意。   走小路去?   是的,從大路走回來。   你如果不想到外地走動,最好不要從大路回來。準備,看你的功夫有沒有進境?走!   年輕人一提腿,像是跨步上樓梯.但腳起身升,這一步直跨出兩丈外,只跨了三步,便越過了七八丈寬的宮前廣場,第四步便降到山下的小徑去了。

  去碰你的運氣吧!年輕人。丹士喃喃地說。      七八里外是紫雲觀,南北兩峰左右拱抱,當山隘處有座駱駝嶺。嶺東北兩里地,便是年輕人的家:荀莊。   荀莊是一座小小的在院,與三里外的祥雲莊簡直就不能比。兩家的主人,也一文一武天生相剋。   祥雲莊主人鄧國安,武林綽號稱神刀,曾任天下四大鏢局之一的開封威遠鏢局的總鏢頭,曾經榮任開封義勇門的二館主。   江湖上提起頂尖兒人物,必定說聖劍神刀,武林雙豪。神刀,就指鄧國安,聖劍,是指開封老槐莊白道至尊皇甫長虹。   荀莊的主人荀伯昌,曾在紫雲書院苦讀,有了秀才身分,卻始終考不上舉人。   其實,荀伯昌並無意功名,祖上遺下三四百畝地,是地方名流,家裏人口簡單,只生了一個兒子荀文祥,日子過得平和安詳十分愜意,鬼才願意去爭功名為五斗米折腰。

  雖則與群豪為鄰,早些年被鄧莊主藉口水源和兩家田地交錯耕作不便,強買了東南角百十畝肥田,但不影響荀家的生計。   荀文祥已年屆弱冠,按理他早該有了老婆孩子,但他卻要去學神仙,跟隨孤鶴丹士修仙賣藥。方外人如果成了家,別想名列紫霄。   下了葛仙山,荀文祥抄捷徑越野飛馳,先回家向母親問安,再奔兩里外的駱駝嶺,他爹已經在等他了。   開墾山坡地很費勁,父子倆幹得卻輕鬆得很。   荀伯昌負責用鐮刀割草,雖然輕鬆,但額上依然見汗,紅光滿面的臉老紋甚少,看不出是個年屆不惑的人。   爹,你到樹下去歇歇好不好?   閒著也是閒著,你就別管我啦!   這   你真的準備種黃苓?土質合嗎?

  我和仙長驗過了,正好合適。荀文祥說,舉鋤刨向一株大樹頭,一鋤下去,樹幹搖晃。   兒子,你腳下好像穿著鐵瓦。其父盯著他寬鼓鼓的褲管說。   是的,穿著幹活不礙事。   有多重?   十斤的共四片。   老天爺!你的腳上帶了四十斤   還是跑來的,七八里路費約了半炷香。他停下鋤:大概一年後,我可以扣六片瓦了,以三分之一炷香跑到,速度約略可比奔馬。   荀伯昌不再割草,往不遠處的樹下走,一面說:歇歇手喝口水,來。我要問你,練這種腳力,是想平步登天做神仙嗎?   荀文祥放下大鋤,跟在父親身後,用腰帕抹著汗說:這是基本的健身術。世間哪會真有神仙?   你不是在修仙嗎?   應該說是修長青術。如果煉丹有成,人活兩三百歲該是可以辦到的。

  到了樹下,他取過茶壺替父親斟上一碗茶。   兒子,我問你。荀伯昌接過茶,席地而坐下:就算你能活三百歲,又有什麼用呢?   爹的意思是   烏龜活上一千歲,仍然是一隻烏龜。荀伯昌大笑:它既不能替旁的烏龜改善生活,也不能使自己升天,哈哈,活一萬歲也是枉然。   爹真會罵人。他也笑:能活長久些,總也不是壞事,是不是?   為了活長久些,兒子,你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是的,太多太多了。荀伯昌平靜地說:不要說你一天到晚苦得要死,三更燈火五更雞,甚至三五天入關不眠不食。   最重要的是,你修煉的結果,一切以自己為中心,完全忽略了身外的親情、愛念世俗、人的責任

  爹,你又要說抱孫子的事了。   我當然要說,理直氣壯,焉能不說?   這件事兒子寧可以後再談。   以後多久?   今年底。他喝了一碗水:如果兒子到達不了初步辟穀進程,那表示升仙無望天賦不足,需另作打算了,仙道無緣不可強求。   我從來不過問你的事。兒子,你到底練到什麼程度了?能驅妖捉鬼嗎?荀伯昌的語氣依然帶了不屑與諷刺的意味。   兒子練的不是驅妖捉鬼,而是修煉融於萬物,無外無內,古人早已失去的所謂通玄的本能。   我聽不懂。   爹懂的,只是不相信這而已。儒家的天人合一,不也是令人迷惑嗎?佛家的納須彌於芥子,同樣令人難信。   妄想!荀伯昌嗤之以鼻。   爹想不想看人久已失去千萬年的本領。

  誰讓我看?你嗎?   是的。他肯定地說。   唷!想唬我嗎?   他微笑,盤腳坐成五嶽朝天式,閉上雙目說:爹的鐮刀,請放在一丈外。   荀伯昌依言將鐮刀放置於丈外的草地上,笑笑道:你要變戲法嗎?   他全身開始放鬆,斂神內視,呼吸深長,逐漸看不到胸膛因呼吸而呈現的起伏狀態。   片刻,草中的鐮刀,突然向上一跳,刀頭向上直立片刻,方噗一聲跌落原地。   他吁了一口長氣,張開雙目說:如果再遠些,我的神意便無法達到了。我只練成了初步根基,早得很呢!   看來,你好像有些道行。荀伯昌抬回鐮刀,翻來復去尋找刀會自動的原因:唔!不像是先弄了手腳騙人的。   神仙可以移山倒海,可以神遊太虛,朝遊北海暮宿蒼梧,上窮碧落下黃泉

  鬼話連篇。   呵呵!如果沒有這種鬼話的引誘,誰肯去學神仙?他大笑而起:爹不信可以去查一查,咱們這方圓的萬千男女,恐怕除了爹之外,不是信神就是信佛,連紫雲書院的那些酸秀才也不例外,甚至他們還有人信巫呢?   兒子也不信神仙,卻信人有極神秘的本能與力量,只要先天秉賦夠,這種本能與力量是可以逐漸發掘出來的。   在某一期間,體內的某種神秘力量,可以令你舉起萬斤巨鼎。在某一期間,你可以看到過去未來。   你能嗎?   我正在努力試圖發掘。   我看,你還是搬回家,好好讀書房裏那幾百部書,學會處世的道理,做些有益於國計民生的事,以免白活一場。   我會的,慢慢來。他向外走:爹不要動手,看兒子今天一定可以獨立開闢這塊荒地成良田。

     申牌初正之間,荀文祥敞開胸襟,胸出壯實的胸膛,輕拂著手中的山藤杖,口中哼著小調。   荀文祥從容不迫沿著大道走向仙翁山,他忘了丹士的告誡。   第一座他要經過的莊子是祥雲莊,一處他不願經過,卻又必須經過的麻煩地方。   他並不在意鄧家人的霸道,修神仙的人自有容忍雅量。   祥雲莊出現在視線內,他優哉悠哉小吟:四月南風大麥黃,棗花未落桐葉長;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故鄉   蓬!蓬蓬蓬!蓬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漁鼓聲,和著他的吟唱,有節有拍。   你的漁鼓有點古怪。他扭頭微笑道。   啪蓬啪蓬啪蓬蓬漁鼓有了音階不同的變化,節奏也略有改變。   像是鼉皮所造。他又說,腳步並未慢下來。   那是一個穿灰衣走江湖唱道情餬口的中年人,乾瘦清瘦,滿面風霜,與他那些老同行一樣,似乎都患了長期營養不良症,一張憂愁的臉孔,一雙難得呈喜怒哀樂的老眼,一具漁鼓一隻破包袱浪跡天涯。   大明朝已是崦嵫晚境,與過去的朝代走上同樣的歷史舊路,當朝的帝王一代不如一代。   目前,正德皇帝留下的爛攤子,嘉靖帝收拾不起來,加上嚴嵩用事,內憂外患宇內沸騰。人口膨脹的結果,最明顯的是流民日眾。   官吏們的俸祿永遠跟不上物價,縣太爺的一月俸給,買不了十天糧,總不能一家大小喝西北風,錢從那裡來?   浪民日眾的現象是:江湖浪人一天比一天多,捉不勝捉,殺不勝殺,只好任其自生自滅不加過問了。   這位唱道情的浪人,那具漁鼓真不簡單,檀木精製,不是傳統的竹筒。   漁鼓通常用蛇皮或蛙皮蒙製,用鼉皮的從沒聽說過,鼉這種古代大爬蟲,快被殺得絕了種啦!   唱道情的跟在他身後,用沙啞的嗓音說:小兄弟,你是個識貨的。   誇獎,誇獎。他世故地說。   你唱得很好,音量宏音域廣,低嗓特別佳,有一種令人沉醉的魅力。   天生的嘛!   唱道情,像你這種有天賦低喉的人不多,如果你肯吃這一門飯,你將成為這一行的頂尖人物。   我種地好得很,為何要去唱道情流浪天下?別開玩笑,老兄。   你會肯的。   為何?   因為我看上了你,你必須跟我走,收你做衣缽傳人。我的嗓門壞了,眼看要砸破飯碗喝西北風。   那是你的不幸,是你的難題,改行吧,老兄。   一陣低沉的動人心弦漁鼓聲,充溢在天宇下,那麼低沉,那麼蒼涼,令人心中發酸,心弦抖動,悲從中來。   似乎那孤寂的鬼魂正在向你訴說,古老的、淒涼的、萬般無奈的不幸和辛酸故事。   你會感情脆弱地同情他的淒苦,與他分擔心靈的痛苦和哀傷。   荀文祥站住了,緩慢地、莊嚴地轉過身來,清澈明亮充滿智慧的大眼,神光倏現亮炯炯地注視著這個來歷不明的江湖賣唱者。   唱道情的左手緊挾著長有兩尺的漁鼓,正用靈活雙掌,拍出陣陣神奇的節奏,老眼不再漠然,冷電四射,緊吸住荀文祥的眼神。   片刻,賣唱者的目光漸變。   漁鼓聲更低沉,更低徊,節奏也在變。   不要再拍那玩意了。荀文祥忍不住發話:你的迷魂魔音很夠火候,可借你碰上道行比你深的我,告訴你,我是學道的。   見了鬼啦!唱道情的停止拍擊漁鼓:你閣下真人不露相,豈有此理,你怎不穿道衣?   我學的道不是天師道。他揮手:你去另找傳人吧,但我勸你不要用誘拐脅迫的手段來達目的,不然你會自食其果。   依你。我姓湯,名青。   呵呵!你乾脆就叫清揚好了,表示你肚子裏一無所有。荀文祥與對方開起玩笑了:你來到敝地,不是來賣唱的吧?唱道情該在黃昏時分到人多的村集找主顧,這一帶會是些一姓莊,不歡迎浪人進入。   這時,他們已接近祥雲莊。   莊在路右約百步,一條車道筆直地湧向莊門,路口豎起一座木牌坊,匾額刻了三個漆金大字:祥雲莊。   他們跟路口的牌坊不足五十步,路兩側槐樹成行。   倒了嗓,還賣什麼唱?湯青苦笑:小兄弟,你貴姓大名呀?   荀文祥。他簡要的答,向祥雲莊一指:你是為祥雲莊而來?   有這個意思。   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他好意地說:鄧莊主鄧國安大爺,曾經是開封威遠鏢局的首席鏢師。   也是義勇門武館的二館主,在少林俗門人中,是很了不起而且聲譽極隆的白道名宿,他手中那把九環刀,絕非你這瘦小的雞脖子能經受得起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   你不是打祥雲莊的主意?   胡說八道。   那你   我只是想向鄧莊主打聽一些消息。可是他莊中的人拳頭大胳膊粗,態度傲慢無禮,不許在下拜會,拒絕接受拜帖,說是莊主已到開封去了。荀老弟,鄧大爺神刀鄧國安,是否真的到開封去了?   我從來不理會旁人的事,更不知道鄧大爺到何處去了,你找錯人啦!   這   你還是走吧,莊門那位看守已經注意你啦!荀文祥說完,轉身繼續他的行程。   湯青隨後跟上,仍在嘮叨:鄧家的大少爺鄧忠,曾經奪得許州龍虎擂的冠軍,與會群雄恭送他入雲龍綽號,輕功之佳武林罕見,他目前是否在家?   你也不必枉費心機,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自己的事已經夠忙,哪管他人的閒賬!   你是有意不說。   廢話!祥雲莊的事與我無關,鄧大爺對我可說毫無好感,我又何必替他隱瞞什麼?況且鄧家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雖則鄧大爺為人並不怎麼大仁大義。   你一定知道,所以   荀文祥身形突然向前滑丈外,頭也不回笑道:所以你想抓我逼問,少陪。   湯青的確是想擒他逼問。   不僅是想,而是已付諸行動,出其不意伸手,食中二指閃電似的點向他的身體要害,認穴奇準。   但他像是背後長了眼,指尖距體不足一寸,他已突然前沿,點穴術落空,危機間不容髮。   咦!湯青訝然叫,伸出的手僵住了。   他已展開腳程,連奔帶跑去了。   我天涯浪客不信邪,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輩能跑得掉?哼!湯青咬牙說,起步急追。   荀文祥他腳下如行雲流水,不徐不疾遙遙領先,口中在小吟: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疏狂。曾批給露支風敕,累奏留雲借月   轉過一處林角,歌聲裊裊,他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天涯浪客駭然止步,張口結舌,咦了一聲說:好傢伙!這雙老眼已不中用。好,把信息傳出,查他的底該無困難。   前面鬼影俱無,天涯浪客扭頭回望,目光落在莊中高聳的瑞雲樓上,眼中冷電再現,陰森森地冷哼一聲,向右岔入另一條小徑。      荀文祥已料定天涯浪客不會追來,繞過林腳便不奔跑,灑開大步向前走,神態悠閒若無其事。   久久,他似乎想起什麼事,喃喃自語:唔!不知那位守莊門的人,是否看到我奔跑了?大概沒看到,不然以後我可能會有麻煩。   附近的鄉中近鄰親友,皆認為他是個沒出息的書香門第敗家子,有福不知享,卻去替賣藥的老道做守爐童子。   一表人才,卻無生勞碌命,如果讓人知道他身懷絕技,尤其是不小心讓鄧家的人知道,真可能有麻煩。   今天他一時興起,有意擺脫天涯浪客的糾纏,無意中露了一手輕功腳力,說明他童心仍在,修養有限道行不夠。   他真要是一個平凡的人,日後也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   祥雲莊距仙翁山僅有兩三里地,其間有一道長坡,坡上長著一片嫩綠的樹林,小徑從坡上向北岔出,通向山西麓的登山小徑。   而從縣城來遊仙翁山的人,則走山東面的另一條小路,看丹井遊葛仙宮,其實遊山的人並不多。   剛接近岔路口,路旁的樹林中踱出一個青袍飄飄的書生,年輕、英俊、魁偉,面如冠玉,劍眉入鬢,一雙俊目明亮有如午夜朗星。腰懸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手中有一把沒張開的玉骨摺扇。   他一怔,暗中喝了一聲采:好俊的年輕書生。   但他也感到奇怪:這書生躲在林子裏幹什麼?   紫雲書院那四五十位書生,包括附學生在內,他全都認識,都是本縣的子弟,他哪能不認識?   這位書生他卻感到陌生,大概是遠道來遊學的吧?   但他心中明白,這位書生來頭不小,所佩的劍不是飾劍,而是真正的殺人傢伙,書院的書生哪有這種兇器?   你過來。書生向他說,用扇子向他一招。   讀書人地位高,普遍受到人們尊敬。鄉巴佬見了學舍中的準秀才,毫無理由地便感到自己低了級。   他不介意對方的傲慢,順從地離開道路,向書生走去,臉上綻出世故的微笑,問:公子爺,找小可有事嗎?   書生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目不轉瞬。   好銳利的眼神!他想。   書生的目光柔和了些,沉靜地問:你家住在那裡?   山上。他向山一指。   這一帶你一定很熟悉。書生笑笑說。   差不多,附近的莊子並不多。   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公子爺要找的人姓甚名誰?   姓名無關緊要,多年不見,也許他已經換了姓改了名。   哦!這   這人瞎了左眼,年約花甲,高顴骨鷹鉤鼻,右手有六指。早些年,他姓趙,名興。   哦!他目前仍然姓趙,名卻改為隆。他不假思索地說。   書生大喜,欣然說:好呀!他住在何處?   他向山西麓一指,說:順著山腳繞下去,可看到一片森林,林北可找到兩間低矮的茅屋。   右一家是風水師賀瘸子夫婦,左一家就是六指趙的家,他是專門替人治牲口的獸醫。   哦!他幾時做起治牲口的郎中來了?書生微笑著,臉上有古怪的表情流露出。   快五年了,他遷來時就幹這門活。   他與賀瘸子夫婦很要好是不是?   這小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毗鄰而居,不好也得好,賀瘸子夫婦比他早來了約有兩年。   唔!賀瘸子本來是好人。書生的語氣令人難測。   沒有事小可要走了,天色不早了。他舉步欲行。   勞駕你帶我去找六指趙。書生攔住了他。   這那地方很好找   帶路。書生不客氣地說。   小可   你敢不帶?書生沉下臉問,不怒而威。   小可有事   書生右手一伸,劈胸抓住了他的衣領。   兩人一般高大健壯,但書生的手細皮白肉不起眼。論相貌五官,他並不比書生差,差的是穿得襤褸,臉色要健康得多。   你如果拒絕。書生兇狠地說:我將把你打個半死,免得你抄近路去通風報信。   你不像個讀書人。他平靜地說。   唔!你很有膽氣。   拳頭也夠硬。他說,一拳搗向書生的肚腹。   書生冷笑一聲,放掉抓領的手,順勢下沉,閃電似的改抓他的拳頭。   他突然哈哈大笑,收拳仰身疾退,同時伸腳一挑,人已倒退丈外,撒腿便跑。   書生做夢也沒有料到,一個村夫竟有那麼快捷高明的身手。   驟不及防,防得了拳頭防不了腳,書生驚叫一聲,左小腳內側挨了一挨,斜退了兩三步,幾乎摔倒。   荀文祥是向山上跑的,腳下隆然發出聲,狀極匆忙,像是情急逃命,真像一個被鬼嚇壞了的村夫俗子。   書生搖搖頭,苦笑著喃喃自語:這個蠢村夫手腳倒是真快,怪!我怎麼竟然未能抓住他的拳頭?看他奔逃的蠢笨相,不像是練武的人呢?      位於棗林北端的兩座茅屋,找起來並不難。   再往北里餘,有一座小村東,問起治牲口的六指趙,村民無不知曉。風水師賀瘸子,在附近更是小有名氣。   當書生出現在茅屋前,虛掩的柴門看不出任何異樣。倦鳥歸林,屋後炊煙裊裊,說明屋主人已經回來了,可能正在後面做晚膳。   書生站在門外背手而立,右手的摺扇握得死緊,輕咳了一聲,叫:獨眼彪,你的老朋友有口信,要不要聽聽?   右首的茅舍首先傳出拉門聲,屋內也有了動靜。   首先出來了支著拐杖的賀瘸子,乾癟的嘴唇抿得緊緊地,用那雙不帶表情的山羊眼,漠然地注視著來客。   書生淡淡一笑,點頭打招呼,說道:尊駕想必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拐仙賀增了,將近十年,江湖上的朋友一直不知尊駕的下落,想不到閣下竟在這荒郊僻鎮上地方,得見尊駕的風采,幸會幸會。   拐仙賀增漠然一笑,深深吸入一口長氣,欲言又止,他似乎在考慮是否要承認自己的身分。   公子爺,你是拐仙賀增終於惑然發問。   在下申士傑,出道時尊駕已遁世失蹤。   哦!小老弟,你找獨眼彪傳什麼口信?   他出來就知道了。   柴門開處,老態龍鍾的獨眼彪出現在門口,左手握了一柄撥火鉤,獨眼精光閃爍,目光落在書生身上。   他戒備著問:公子爺,你要找獨眼彪   獨眼彪趙興,想必就是你了,相貌沒有改變多少,好,很好。書生神色平靜地說。   公子爺   在下申士傑,打擾打擾。   你是   為你帶口信來,你是不是獨眼彪趙興?   不錯。是誰的口信?   哦!你不是改了名嗎?書生頗感意外地問。   在能一口叫出老朽綽號的人面前,隱瞞身分豈不徒費口舌?小老弟,你還沒說出是誰的口信。   天南一劍鮑世英。   獨眼彪臉色一變,嘆口氣說:鮑世英果然神通廣大,老朽整整躲了他十年,換了五處地方,最後仍然逃不出他的追蹤。   鮑老前輩目下也老了。   誰又不老呢?獨眼彪感慨地搖頭苦笑:少年子弟江湖老,世上新人換舊人。   你不後悔你早年所作的罪孽?書生的臉沉下來了,語氣奇冷。   老朽不否認早年橫行天下,名列黑道之豪所作的罪孽,但自問俯仰之間,仍然無愧於天,無怍於人。   江湖道上,任何人也可以告訴你,我獨眼彪亦正亦邪,亦俠亦魔,至少我不濫殺,不貪色,不取不義之財。   哼!   你不要哼。小老弟,你年輕,大概出道並沒有多少時日。   在下闖蕩五年,名列白道後起之秀的武林四公子之一,玉扇書生申士傑譽滿江湖,武林朋友讚譽有加。   很好,很好。你記住我的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總有一天,你會在無意中走錯一步,你就不會如此自命不凡了。當然,你這時春風得意,是聽不進我的話的。閣下,你打算怎麼辦?   你收拾收拾。玉扇書生冷然地舉步接近:在下要帶你走一趟湖廣岳州府。   天南一劍在岳州等我?   是的。   老夫若是不去呢?   不去?笑話了。玉扇書生傲然地說:江湖道上,敢於拒絕在下要求的人,大概沒幾個。   拐仙的老伴也出來了,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點著一根烏木壽星杖,老眼一翻,說:年輕人,你好狂。   狂者進取,有什麼不對嗎?玉扇書生冷冷笑著問。   就憑你這狂態,老身真為江湖白道人士悲哀!   你是什麼意思?   像你這種性格的人,在江湖行俠,其結果必將是天下大亂,成為無法無天的禽獸世界。   老太婆,在下懶得和你計較。玉扇書生冷笑道:尊夫拐仙曾經是白道中聲譽極隆的武林怪傑,所以在下不介意你的乖戾無知。   拐仙冷哼一聲,凜然問:小輩,你與天南一劍有何淵源?為何替他出頭?   玉扇書生將目光移向獨眼彪,冷冷地說:鮑前輩是武林公認的一代俠士,在下不才忝為武林後學,不甘菲薄身列俠義門牆,一扇一劍行俠天下,見了不平事自然插手,你滿意了嗎?   這是說,你只是憑一時意氣,聽信   賀前輩,以往在下尊敬你。玉扇書生不客氣地說:而今天,尊賀竟與一代黑道妖孽在此同住五年之久,晚節不保,居心莫測。因此,在下鄙視你,你給我走遠些,不然   不然,你要我的老命?   哼!你認為在下不敢。   你敢。拐仙冷笑:你這種人沒有不敢做的事。我問你,你找獨眼彪,自以為是行俠?   不錯。玉扇書生傲然地說。   是為了天南一劍的事?   不錯。   你知道十年前雙方血濺南京鬼面城的前因後果?   在下只知道黑道邪魔襲擊白道英雄的事實。   什麼是事實!正義與邪惡之爭,這比青天白日還明白的事,難道你拐仙不是白道英雄?   好吧!就算你是行俠。拐仙撇撇嘴:我問你,你既不是苦主,又不是原告,與天南一劍又非親非故。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獨眼彪犯了國法,你為何不報官用國法來治他呢?你出言恫嚇,脅迫他走一趟岳州府,你知道要遠出岳州府,辦理遠行離境的手續要辦多久?   江湖人不理會這些事,說走便走。玉扇書生強硬地說。   這麼說來,你之所謂行俠,原來是不受國法管束,不問青紅皂白   住口!玉扇書生惱羞成怒大吼:你少管在下的閒事   老夫非管不可。拐仙也沉喝:十年前鬼面城雙方結怨拼死活,誰是誰非老夫一清二楚,因為老夫是當時的目擊者,天南一劍野心勃勃   你給我滾遠些!玉扇書生狂怒地叱喝:沒有人相信你的鬼話。   獨眼彪苦笑,向拐仙說:賀老兄,賢伉儷就不必管閒事了,這小子大概得了不少好處,他不會聽你的,看他能把我怎樣,我不信他。   你是不是不肯隨在下跑一趟岳州?玉扇書生大聲打斷獨眼彪的話。   抱歉,你去叫天南一劍來理論,老夫在這裏等地。獨眼彪率直地拒絕。   唰一聲響,玉扇書生抖開了玉扇,冷笑道:那麼,在下只好擒住你拖到岳州了。   你小小年紀,大話卻說滿了。你走吧,老夫不與你計較。獨眼彪冷冷地說,撥火鉤徐升。   玉扇書生人化狂風,突然疾衝而上,玉扇一揮,無畏地斜向而出,好快。   獨眼彪一聲沉叱,迎著扇影一鉤搭出。   玉扇疾沉,突然八面急張,但見扇影連閃,從鉤側迸發,風雷乍起,已裹住了獨眼彪。   獨眼彪一鉤接空,便知不妙,同時感到扇勁上力道千鈞,罡風將鉤迫得向下沉,詭異的怪勁無可抗拒。   徹骨的扇風已從四面八方直迫心脈,渾身有被綑縛壓迫的感覺,令他心中大駭。   獨眼彪怒吼一聲,拼畢生性命交修的真力攻出一招萬花吐艷,鉤影全力外拼,以進為退自保。   同一瞬間,拐仙驚叫一聲,挺拐飛撲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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