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他們於當天傍晚飛往拉斯維加斯。十一點鐘,已經站在一家通宵營業的小小禮拜堂的聖壇之前。
一切的儀式就是大家印象中拉斯維加斯式的婚禮,喬依心想。那是一間用假鑽石和蠟燭裝飾得閃閃發亮的小宮殿,位置就在拉斯維加斯大道旁邊的側街。藍色的地毯、白色的祭壇,還有幾個插滿人造花的花瓶。
牧師的某些角度和貓王有著引人注目的相似。他的助手是個退休的廣告女郎,身兼女儐相、證人和秘書;他們互說誓言時,她還哭了出來,眼淚看起來十分真誠,喬依倒覺得這可能不算好的預兆。
最令人驚惶失措的瞬間,竟然是艾森在正確的時刻,拿出一枚設計獨特的金戒指。而最美好的部分,則是她必須將全名簽在所有的法律文件上:柯莎拉喬依。她再也不用躲藏在陰影之中了。
十五分鐘後,艾森領她走入到處都是霓虹燈的夜晚街道上。他們隨著人潮從一家壯麗的賭場移到另一家。
喬依抓著儀式開始前助手塞給她的小小花束,一圈金色的光環在她手指閃爍。
每件事你都想到了,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鬆自然。你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弄到一隻戒指?
它不是我之前的婚姻留下的,如果你是為了這個感到困擾。他的聲音中藏著少許的尖銳。
她感覺自己臉頰發紅,慶幸他們是在黑夜及霓虹燈的陰影下。我只是好奇。
出發前在幸福藝廊挑的,莉雅知道你戒指的尺寸。
噢。她伸展左手手指,凝視著金色的戒圈。它好漂亮,很貴吧。
莉雅給了我很好的折扣。
我相信你退還時,她會把全部款項還給你。喬依向他保證。
它不會成為開銷之一,出現在我要向你收費的帳單上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
喬依這才瞭解到,她的話侮辱了他。
我已經欠她太多了,喬依試著解釋。我們離開仙那度後,我就再也拿不到自己的現金,也不能用信用卡。我們必須用她存在海外銀行的錢。現在我每個月固定還她一些錢,但是除非我把柯氏實業的股份變成現金,我才有辦法償還使用商人的服務,以及我開店的錢。而那要到購併完成之後的好幾個月才可能兌現。
艾森一副好奇的樣子。莉雅竟然有海外帳戶?
在她另一段生活中,她曾是一個非常成功的財務管理人,她為客戶也為自己做許多投資。她懂得很多你難以想像的、跟商業有關的事。讓我知道柯氏實業出現財務上的弱點,而且有一個購併計劃正在進行的人,就是她,後來的對策也都是她替我安排的。
哇,真沒想到。
喬依看著戒指在門口霓虹燈下閃爍。這挺叫人感動的。她還是找不到正確的字句。
假如你覺得不自在,可以不用戴著。
沒關係的。
一隻戒指並不會使我們的婚姻更合法。
我知道。她握緊了手中的花。我說了沒關係的。你如果可以不要這麼凶,我會很感激。我有一點緊張。
我有很凶嗎?
有。
抱歉。
我想我們都很緊張。
你今晚的確有點太過敏感。艾森簡潔地說。
她可不認同。我有權利敏感,我又不是每天都結婚。
這個嘛,也許你並不是每天都結婚。艾森莊重地說。但是,我們有些人在這方面擁有相當多經驗,而我可以向你保證
噢,閉嘴!我沒心情聽你開從前那些經驗的玩笑,不要開始。
好吧,反正這也不是我最喜歡的話題。
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他可能只是想用一些自貶的幽默,使她放鬆心情,而她卻反應過度了。
一輛豪華的加長型轎車緩緩地駛過她的左側,轉進巨型賭場度假中心、金碧輝煌的入口。一個穿著鑲滿閃爍小金屬亮片晚禮服的女人由車裏出來,一位身著黑白相間、正式服裝的男人跟在後面。
在右邊,穿著牛仔褲和T恤的人踏上自動走道,消失在巨型賭場的入口。
她看到稍遠處耀眼的金銀色的廣告招牌,那是艾森預訂的飯店。他們早先來辦理住宿手續時,已把行李存在櫃檯。不過他們沒有時間查看房間,艾森就拉著她去辦理要在內華達州結婚必須辦的一些手續,她連他訂的是一間還是兩間房都不清楚。可是為了某些不尋常的理由,她用許多藉口阻止自己找出答案。
對不起,她小聲地說。我不該那樣說話,尤其在你做了這麼多之後,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謝謝你。
忘了吧!
她看看迅速枯萎的花和手指上的戒指。在這種情況下,有點困難。
她還以為會有一番刻薄的評論出現,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們經過一個入口,那是一家附設於賭場酒店的購物中心;另一道走廊則能欣賞世界級的大師作品。喬依知道假如他們讓自己被購物中心或藝廊所引誘,最後便會走入通往賭場的虎口了。這是拉斯維加斯的生存之道。每一頭閃閃發亮的巨獸,都有一個要人二十四小時拿錢去餵它的、永不饜足的肚子。
艾森?
嗯?
你介意我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
現在才問私人問題太晚了吧,艾森很認真地說。你應該在嫁給那個傢伙之前就先問清楚。
她微微一笑。我會記住這一點。
什麼問題?
你怎麼會進入私家偵探這個行業?
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她以為他根本不會回答了。
我是家族中的失敗者,他終於開口道。像我的維克叔叔。從學院輟學、加入軍隊,退伍後,我在洛杉磯一家大型的保全公司工作了幾年,然後自己創業。
邦妮跟我說過你弟弟的事。
我就知道我們吃披薩那天晚上,她一定說了什麼。
喬依看著走道上的人群。我知道那樣失去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我們都經歷過同樣的事。
我瞭解它會對你的內在產生怎樣的影響,迫切地想要得到正義的伸張,到幾乎無法睡覺。可是大家都只要你保持沉默,讓官方去處理;我瞭解在半夜醒來明白他們根本幫不上忙的滋味。
他握住她戴著戒指的手,十指相交。
我知道。他說。
所以你會為我做出這一切,她緊抓著花束。因為你有過同樣的經歷。你知道想要報仇的渴望會如何啃噬你的心、如何使人瘋狂。
是啊!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指。他是怎樣的人?
培登?這喚起一些舊的回憶。有著陽光般的個性,而且深情、有愛心、很親切,真的是一個正派的人,和他那些親戚完全相反。他像站在整個家族之外,他們全是生意人,培登卻深愛他的藝術史。
而你愛他。這是一句陳述,不是問題。
是的,我愛他。我認識培登時,已經孤獨一人很久了。因為他和他的家人是如此不同,就某方面而言,他也是相當孤單的。我想那是我們互相吸引的原因。她吞嚥了一下。我們答應對方一定要彼此照顧。
然後他被殺了。
是的,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培登報仇。他活著的時候,很關心柯氏實業的未來;可是我真的認為就是佛瑞和公司造成他的死亡。
艾森依然握著她的手。德魯比我小四歲,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優點、完成了我所做不到的一切事情;他讀完大學、他經商順利,而且他是一個慈善基金會的委員。他沒有搞砸任何一段婚姻,他找到一個愛他的女人,開始經營他的家庭。他是個好父親,也是整個社區的支柱。
一種感同身受的寒意竄身而過。你是他的哥哥?
你知道那代表了什麼嗎?
她輕輕、慢慢地吐了一口氣。那可能代表在你的心底深處,你覺得應該要照顧他。
是的。但我沒有做到,他死了。
這些話由各個角落向她入侵,不斷迴響著。
你認為,她斟酌著字句。你之所以著迷於伸張正義,而我那麼想要報復,都是因為我們覺得自己沒有善盡職責?
我想那是部分的原因。你覺得呢?
你可能是對的。不過那也沒能改變什麼,不是嗎?
他捏捏她的手。對,它該死的什麼也沒法改變。
也許當她一心想替培登報仇時,什麼都沒變。但她跟艾森的關係的確和從前不一樣了。她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這種聯繫,或這純粹只是自己的想像。
他們經過另一個賭場度假中心前面、淺淺的人造湖。小船被燈光裝飾得五彩繽紛,在水面上飄蕩著。小小的船身搭載著嘻笑的乘客消失在橋下,前往另一個賭場。
你知道嗎?艾森突然拉著她改變方向。你是對的。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而我們都累了,或許娛樂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來吧!
她驚訝地緊抓著枯萎下垂的花束,加快腳步跟上去。我們要去哪裏?
我覺得手氣正好。
誰不是?拉斯維加斯的一切設計就是要讓你覺得自己好運當頭。
我是認真的。
他帶著她迅速通過賭場入口,投入這個充滿閃爍燈光、叮噹響的吃角子老虎,和許多牌桌的世界,空氣中到處都是笑聲、談話聲,和娛樂廳傳過來的音樂聲。
艾森拖著她走到二十一點的賭檯。
我不會玩,她很快地說。至少我不知道在真正的賭場裏該怎麼玩。
那麼你就站在這兒,盡量往好處想。
他選了一個位子。喬依雙手抓著花束,努力保持樂觀。
艾森不動聲色地玩著,十五分鐘後當他站起來時,他看起來相當滿意。他給了發牌員一些小費,將贏得的錢收起來。
好消息,他說。我不用把那間房間的花費加在你的帳單上了,我剛剛贏到了足夠的錢。
那間房間。只有一間!
沒關係,她匆忙地說。我真的不介意。我明白出城的開銷不包括在你的基本收費裏。
把它當作結婚禮物吧!他給她一些二十五分的硬幣。給你,試試你的手氣。
我玩吃角子老虎從來沒有贏過。
試試看嘛。
噢,好吧!她從他手中抓了幾個銅板,將它們丟進最近的機器,然後拉動搖桿。
二十五分的硬幣愉快地掉落在托盤中,叮噹響個不停。
嘿,艾森,你看!
更多銅板像瀑布似地掉落在機器的底部。
噢,我的天!喬依低呼。
艾森懶懶地靠向這土匪似的獨臂機器,露出牙齒笑著。我猜今天也是你的幸運之夜。
硬幣持續不停地落到托盤上。
來,替我拿著。她把花塞給他,打開包包開始收拾她的戰利品。
艾森等她收好,拉起她的手。我們去喝一杯慶祝、慶祝。
他領著她到最靠近的酒廊,在一套面對面的座位坐下。艾森把花束放在桌上。
一名穿著金色套裝的女侍出現。
香檳。艾森說。
女侍瞥了花束一眼,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是要慶祝嗎?
艾森以一個不會錯認、充滿佔有慾的動作圈住喬依。
我們剛結婚。他說道。
是啊!這裏常常見到。她給了艾森和喬依一個親切而真誠的微笑。我發現他們大多維持一個星期左右,不過你們看來是很相配的一對。恭喜了。
香檳帶走了一些緊張的感覺,可是卻無法平息喬依所感受到的不安一種興奮與憂慮的綜合體。他們到達房間門口,她幾乎無法忍受胃中翻攪的焦急感。
冷靜下來,這又不是真正的新婚夜,我只不過假裝和艾森發展一段感情。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它會更像是一夜情。
不過在艾森口袋中那嶄新的結婚證書,和她手指上的戒指,使一切看來是那麼地超現實。這種跟你新婚的男人只做一次的情況,該要怎麼稱呼?
她是如此專注於思考這個問題,因此當艾森開了門,她並未像平常一樣在門檻稍作停留,而是直接走了進去。
強烈的慾望之潮沉重地撲了過來,她鬆開手中的花,差點跌倒。
怎麼啦?艾森開了電燈,抓住她的手臂穩住她。你還好嗎?關切出現在他的聲音中。
還好。
那是一個徹底的謊言,她一點也不好。這個地方充滿某種剛剛才有過性行為的味道,卻又不是那種圍繞在一般臥室的世俗的、但又精力十足的熱情。這個房間有著一種病態而扭曲的激情。她淺淺地呼吸,帶著絕望環視一周。
表面上看來,每樣東西都很清新。米色的地毯用吸塵器充分清潔過;厚實的圓床披覆著金黑條紋的床罩,相配的特大號枕頭散發出乾淨清新的氣味;浴室的門半敞開,看得見一塊塊的白瓷磚。
可是某種不健康的性意識像可怕的惡臭,攀附在那些傢俱上。
她絕不可能在這樣的一個房間裏過夜,她需要找個藉口請艾森聯絡櫃檯要求換房間,而且要趕快換。
她找到了。喬依抬頭看向安裝在天花板、照著床的大鏡子。
我可受不了那個。她說。
艾森跟隨她的視線看到那面鏡子,慢慢地露出笑容。也許我不該向櫃檯詢問最近的結婚禮堂,他大概想藉著給我們升級到蜜月套房幫幫我們。
你會非常介意我們自己降級嗎?那面鏡子有點超過我的忍受範圍。
看吧,這就是你們室內設計師的毛病挑剔,挑剔,挑剔。
話是這樣說,但他已經拿起電話。
他的要求立刻就被同意了。他們拿好行李,下樓去領新鑰匙。
需要幫忙提行李嗎?職員問道。
不用了,謝謝,艾森說。我們自己來就行。
兩人安靜地走過賭場來到電梯。
五分鐘後,他們打開十一樓另一個房間的門。這回喬依記得先在門檻停一下,沒有任何緊張感衝上來,只有一些她應該應付得了的小小的激動。
艾森看著她走進房間。這間可以嗎?
可以了,謝謝你。她覺得尷尬,可是卻大大鬆了一口氣。抱歉我這麼囉唆。
艾森拿起兩人的行李袋進入房間,將它們放在地上。我承認鑲在床鋪上頭的鏡子的確有點不容易適應。
沒錯,她走進浴室,找到一個玻璃杯,把花束插進去。很遺憾我的一些同行一弄起鏡子就不知道該適可而止。
艾森站在浴室門口,看著她把水裝入玻璃杯。我看那些花熬不過今天晚上。
或許。
但她就是無法這樣把它們丟掉。
喬依?
嘿,這裏有兩個水槽,她開心地說。你要用哪一個?
他走到她站的地方,輕輕地捧住她的臉。
都行。他說。我只訂了一間房,是因為我假設我們只需要一張床。可是如果我的假設錯誤,你只需要告訴我。我還負擔得起兩個房間的開銷。
一股深切的暖流穿身而過。她張開手指放在他襯衫的前襟,感覺並品味他堅強的力量。他眼中的飢渴是不容錯認的,但它也受到完全的控制。如果她要他去另一個房間或是睡在地板上,他會照做的。
你的假設沒有錯。她輕聲說。
他用指關節輕輕描摹她的臉頰。你不知道聽你這樣說,讓我多麼高興。
他理應獲得一些合理的解釋,她想,她的表現就像一個緊張的新娘。
我知道我的表現很奇怪。
是壓力的關係。
一部分,還有其他的。這整個情況給人很奇怪的感覺,我是說,我們只有一個晚上,而我得開始適應我們可能會睡在一起的想法,也免不了要猜測我們之間會怎樣。我們結婚了,然而那又不是真實的婚姻。我不知道,我好像抓不到頭緒。
奉上專家的意見,他親吻她的耳朵。別再去想結婚證書和戒指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專心於睡在一起的部分。
她還來不及反應,沉重而叫人迷醉的親吻已經落了下來充滿魔咒、將她內心的一切美妙地釋放了出來。
專心於睡在一起的部分。
艾森。她抓住他的肩膀回應他,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而火熱的感覺,任由自己飄浮在這個時刻中。
這就對了,他貼著她的頸間說,聲音濃重、醇厚而潮濕,夾帶著不可告人的承諾。你抓到要領了。
她倚偎而上,吸取他的暖意進入她體內冰冷的地方,也想把自己的體溫與對方分享。
他將她橫身一抱,走出浴室來到床邊放下,彎身將床罩、毯子與床單一把掀走。她扶著他褪下鞋子,他也設法擺開了鞋子的桎梏,拉著她一起跌了下去。
她只知道接著下來是艾森躺在她的身上,一隻手肘撐著身體,以便除去她的上衣和胸罩。
她把手滑下去,捏住他的長褲拉鏈往下拉。她的手指找到他時,發現那裏已經處於全然興奮的狀態,她輕輕地將它圈住。
啊,這就對了,黑暗中,他的笑容既危險又性感。你現在肯定是抓到頭緒了。
許久之後,她張開眼睛,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情是,月光在她的戒指上跳舞。那清亮的微光是如此細緻和飄忽,一如她未來的希望和可能。
艾森動了一下,將她拉過去。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或許不必再用另一個名字,她耳語般道。我要繼續叫做喬依。一個新的名字,或許真的可以帶來新的未來。
杜喬依。他探過身來深深地親吻她。不錯,我喜歡它的發音,很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