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涼如水。
銀色的月光下,這座廢園寂靜、空蕩,斷壁危垣中,蟲鳴陣陣,透著讓人心酸的淒涼。
這座宅第不知道是誰家的,看那廢棄的亭、臺、樓、榭,想必當年有它一時的興盛輝煌。
而今,只剩下青苔碧瓦堆,只剩下斷壁危垣,只剩下築穴的狐鼠,只剩下滿眼的淒迷。
突然,這座廢園門口多了個人。
這個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反正,他現在確確實實站在了廢園門口。
他是個年輕人,充其量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頎長的身材,一襲雪白的長衫,長眉斜飛,鳳目金瞳,俊逸,瀟灑,英挺,超拔,還有一種令人說不出,但能清晰感覺到的東西。
這種東西,使人有這麼一個感覺,普天之下,只他這麼一個,再也難找出第二個來。
的確,他就是這麼個人。
說他是個武夫,他文質彬彬,帶著很濃郁的書卷氣。
說他是個文士,他英挺超拔,卻又有一種逼人的英武之氣。
再看他的相貌,他的身材,從頭到腳的每一寸,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會覺得,也都會承認,普天之下,只有他這麼一個,再也難找出第二個。
他,站在廢園門口,一雙讓夜空朗星都黯然失色的眸子,從東到西,由外而裏,從淒迷的荒草,到清冷月色下毀壞倒塌的亭、臺、樓、榭,緩慢地掃視了一遍,緊閉著唇角,泛起了一絲極其輕淡的笑意,然後,他瀟灑邁步,進了廢園。
他剛邁進頭一步,一條黑影從空而降,疾若鷹隼,當頭撲下。
他夠鎮定,應變也快,微一閃身,黑影的撲襲落了空,但黑影身手不弱,應變也夠快,一個飛旋,帶著逼人的風勁,又自撲到。
他還手了,迅捷無比,疾若閃電的兩個交錯,兔起鶻落的兩番撲騰,雙方只互換了兩招,黑影一個滾倒在了地上。
一步跨到,抬腳就踩,突然,他像被人打了一拳,他身軀一震,腳停在了半途,脫口道:劉伯父。
地上躺的,是個黑衣老人,清癯、瘦削,一臉剛直之色。
他話落,收腿,急忙扶起了黑衣老人:小侄不知道是劉伯父,該死
黑衣老人透著冷肅的唇邊,一絲輕淡笑意一閃而逝:你明知道是我,我有心考你,你也有心給我看看顏色,沒錯吧!
他,俊逸白衣客赧然而笑,好白的一口牙,白得讓人心跳,白得能讓世上每一個姑娘家都著迷。
黑衣老人神色倏轉冷肅,雙目之中冷電暴射:你接到我的密函了?
俊逸白衣客也倏斂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肅穆,垂手應道:是的!
你願意?
我來了。
我的面子不算小。
伯父錯了,我衝的不是您一個人。
好話,你現在還可以考慮
伯父,您可是家父的過命之交?
當然!
那麼您就該知道華家的家訓,以及華家父子的心性為人。
算我多此一問,你還有別的事沒有?
什麼事也比不上這件事。
我沒有找錯人,你的武功、機智、心性,都是為我辦這件事的最佳人選,只是,話說在前頭,我不能不作最壞的打算,因為那權奸太厲害,防衛太嚴密,手下的能人高手太多,萬一不幸事敗
伯父,我自小到大,從不知道什麼叫敗。
黑衣老人臉色一沉,道:不要太自負,他要是那麼容易鏟除的話,多少年了,也輪不到你的。
俊逸白衣客默然不語,沒再說話。
黑衣老人接著說道:萬一不幸事敗,不許連累我,並非是我貪生怕死,我還要保住這有用之身再接再厲,我若是死了
黑衣老人神色倏轉悲淒:我死不足惜,只是往後那數不清的忠臣義士,還有誰去救啊!
俊逸白衣客雙眉陡揚,目中倏現冷電:您放心,萬一不幸事敗,死的只是一個江湖浪子花三郎,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黑衣老人倏探右掌,抓住了俊逸白衣客的肩膀,雙目緊盯著俊逸白衣客,旋即,他雙目之中閃泳起淚光:這是我生平唯一的心願,也是那數不清的忠臣義士們的心願,你,你去吧。
俊逸白衣客一句話沒說,單膝點地,一軒而起,轉身行出廢園。
黑衣老人目送俊逸白衣客步出廢園不見,一雙目光緩移向上,兩行熱淚倏然掛下:蒼天保佑
富麗堂皇的大廳。
燈火輝煌的大廳。
畫棟、雕樑、刺眼的鮮紅地氈,照耀得纖細可見,高懸在樑上的一十六盞宮燈。
上首,一張古銅色的雕龍長案,案上,一方黃綾包著的大印,一把滿鑲珠玉的斑斕長劍,案後,一張上鋪虎皮,再裹以黃綾的大靠椅。
案前,兩旁,向外延伸隔五步便是一名,一共有十六名之多的內行廠高手,十六名大檔頭,個個垂手肅立,神色冷峻,一色小黑紗帽,黑色高筒靴,大紅錦袍,大紅披風,映著明亮的燈光,望之懍人。
提到內行廠,不能不略為介紹一下內行廠。
明成祖起北平,刺探宮中事,多以建文帝左右為耳目,即位後,專倚宦官,立東廠於東安門北,令嬖暱者提督之,緝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
明憲宗時,又別設西廠刺事,所領緹騎倍於東廠,自京師及天下,旁午偵事,雖王府不免,冤死者難以數計,尋罷西廠。
明武宗即位,復置西廠,時劉瑾用事,東西廠並植私人,劉瑾又充內行廠自領之,雖東西廠皆在伺察中,更加酷烈,這就是內行廠的由來。
如今,這座大廳之內,雖然站立著一十六名內行廠的高手,但卻鴉雀無聲,靜得能讓人窒息。
這一十六名內行廠高手,從兩旁一直排列到門口,門口緊挨著一座大花園,大花園內更是崗哨遍佈,隔不遠就是一名高手二檔頭。
這種如臨大敵的戒備,這種懍人的陣仗,是要幹什麼?
步履聲響動,從大廳靠裏一座巨大屏風後傳了過來。
大廳裏的一十六名內行廠高手,神色一懍,一起低下頭去。
緊接著,屏風後轉出二前一中四後七個人來。
走在前頭的兩個跟走在最後的四個,跟廳裏十六名內行廠的高手的裝束打扮一樣,個個步履穩健,神色冷峻,目射精光,一看就知道也是內行廠內外雙修的一流高手。
走在中間的那個可不一樣了,錦紗帽鑲金邊,繡龍青袍,大紅披風,人長得既白又胖,濃眉大眼,獅鼻海口,眉毛都灰了,看上去年紀是在五十以上,但是唇上,額下光溜溜的,沒鬍子,甚至連根鬍子碴兒都沒有,他半瞇著眼,眉宇間透著逼人的陰鷙,這就是獨獲天青,極得武宗寵信,權傾當朝的宦官,掌司禮監的劉瑾。
一行七人從屏風後轉出,停也未停地直往廳門行去。
花園裏的眾高手也一起低下了頭。
一行七人剛到廳門口,夜空裏陡地傳下一聲朗喝:閹賊納命。
一道寒光帶著一條黑影破空而下,那道寒光疾捲居中的劉瑾。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人,大廳裏、花園裏的高手一起抬起了頭,就在眾皆驚愕的一剎那,劉瑾前面那兩名高手暴喝聲中出了手,他們沒帶兵刃,只有以四道凌厲的掌頭截擊那道寒光。
寒光疾閃,沉哼,血光,叱喝,那兩名高手飛出丈餘外,落地就沒有再動。
這變化不過一剎那間,一剎那間寒光就一下斃了兩名內行廠高手,寒光在斃了兩名高手後,旋即又捲向居中的劉瑾。
內行廠的兩名高手是犧牲了,但是這兩名高手的犧牲並不是毫無代價的,他們空手硬截那道寒光,雖然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但卻攔得那道寒光的速度略略頓了一頓。
內行廠的高手就是高手,只這麼一剎那間的一頓,佩劍的高手已紛紛長劍出鞘,閃電撲到,幾道銀蛇似的劍光,從四面八方截向疾捲劉瑾的那道寒光。
只聽錚、錚幾聲金鐵交鳴脆響,幾道銀蛇似的劍光,一碰寒光之後紛紛盪開,但是接二連三的劍光又從四面八方捲到,使得那道寒光已無暇捲向劉瑾。
劉瑾在幾名貼身高手護擁下,很快地退進了廳裏。
而那道寒光已陷入了數不清的劍光包圍中。
突然,一名內行廠的高手揚了一下手,只見寒光倏地一頓,然後變成一道長虹,拖著光片破空電射不見。
廳裏的劉瑾因驚怒而身軀顫抖不已,他暴喝出聲:追,給我遍搜九城,當場格殺,碎屍萬段。
恭應聲中,內行廠的高手紛紛騰空掠起,飛射不見。
劉瑾既驚又氣,臉都白了,身軀還在發抖,抖得衣衫撲簌簌作響。
轆轆輪聲,得得蹄聲,劃破了寧靜的夜色。
一輛單套高篷黑馬車衝破了朦朧的夜色,在石板路上馳了過來。
這輛馬車不像一般的馬車,稱不上華麗,但是異常精緻,無論車篷的雕花跟上漆,都是一流的上等手藝,就連那匹套車牲口,也是異常神駿健壯的好馬。
高坐車轅的車把式,是個鬚髮俱霜的老頭兒,連兩道眉毛都白了,一張老臉更是皺紋遍佈,雞皮也似的。
這麼大把年紀,早該子孫滿堂,在家享老福了,到如今還得給人趕車,看來這輩子他是永遠也熬不出頭了。
人家趕車,都是兩眼睜得老大看著路,而這位老車把式趕車,卻是閉著眼在車轅上打盹。
難怪,歲月不饒人,畢竟年紀太大了,幸虧套車牲口似乎是匹識途老馬,要不然不知道會把這輛車趕到那兒去。
突然,套車牲口一聲低嘶停下了,前蹄敲打著石板,再也不往前走了。
車轅上的老把式睜開了眼,往前只看一眼,倏地一雙老眼睜得老大,兩道比電還亮的寒芒一閃而逝,只聽他道:姑娘,前頭路上躺著個人。
一聲輕呃,車篷掀開了一角,掀車篷的手,是隻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柔荑,手指根根修長,水蔥也似的。
接著,從車篷裏探出了一顆烏雲螓首,雲髻高挽,那張嬌靨,黛眉鳳目,畫兒似的,清麗若仙,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往前看了一下,約莫兩三丈外,靜靜的趴伏著一團白影,只要目力不太差,任何人都能看出,那確是一個人,但卻無法看出那是個怎麼樣的人。
她,香唇輕啟說了話:小青,陪老爹看看去。
車篷一掀,從車裏跳下個青衣少女,明眸皓齒,一臉的聰慧機靈色,她跳下車便說:老爹也真是,八成兒是個餓昏的要飯的,有什麼好看的。
老車把式從車轅上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小丫頭,人那能見死不救,就算是個餓昏了的要飯的,也該過去看看,能救就伸把手啊,多積點兒德,將來可以找個好婆家,懂麼!
青衣少女粉頰一紅,啐地一聲道:老爹老是這樣沒正經。
她擰身先往前去了。
老車把式從車轅上站起來的時候,是顫顫巍巍,老態龍鍾,可是跳下車轅那一躍,卻是輕捷俐落異常,就連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恐怕也比不上。
老車把式三腳並成兩步趕了過去。
青衣少女先到了那個人近前,腳一伸,就打算把地上那個人翻過來。
咳!老車把式到了,伸手一攔,瞪了青衣少女一眼:大姑娘家怎麼這麼不懂事,往後站。
青衣少女小嘴兒一噘:他又不是寶。退向後去。
她可沒懂老車把式的意思,一個大姑娘家,那能隨便伸腳去碰一個男人。
老車把式蹲了下去,先把了那人的脈一下:還活著!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人翻轉過來,只一眼,他一怔:好俊的後生。
姑娘家愛聽這一句,她忙凝目,剎時,她也看直了眼。
的確,好俊個後生,二十來歲年紀,一張臉冠玉也似的,斜飛長眉下,一雙鳳目緊閉,懸膽般鼻子下,那張嘴也閉得緊緊的,而且嘴唇的顏色有點泛烏。
看打扮,看相貌,這後生不像個該餓昏的人,當然更不像個要飯的叫化子。
只要是行家,一眼就能從那泛烏的嘴唇看出,這後生是
老車把式臉色有點凝重,飛快查視後生周身,他發現了,俊後生的左臂近肩處,雪白的衣衫上有一個小黑點,芝麻大般小黑點,不留心看不見,就是看見了,也不會有幾個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是老車把式嘶地一聲,扯破了俊後生的左臂衣衫,俊後生左臂近肩處,皮肉上一塊烏黑,有制錢那麼大一塊烏黑,還微微泛著青意。
老車把式臉色一變,霍地轉臉:稟報姑娘,陰山百毒谷的玩藝兒。
青衣少女臉色也一變,轉身而去。
老車把式運指如飛,連點俊後生前心五處重穴。
微風一陣,青衣少女到了近前:老爹,姑娘讓把他帶回去。
老車把式沒說話,伸雙手托起了俊後生,騰身一掠到了車前,很快地把俊後生送進了車裏。
青衣少女跟著也登上了車。
隨聽車裏傳出適才那位清麗人兒的無限甜美話聲:老爹,快,遲了恐怕救不了他了。
老車把式答應聲中躍上車轅,揮鞭抖韁,就要趕動馬車。
兩條人影,疾若鷹隼,從空而降,落在車前擋住去路,是兩名手提長劍的內行廠高手。
老車把式急忙收住韁繩,道:你們這是
左邊一名內行廠高手冰冷道:下來。
右邊一名緊接著道:車裏有人就都下來。
老車把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少囉嗦,叫你們都下來就都下去。
這是誰呀,說話這麼和氣法?
車篷掀起一角,青衣少女探出了頭,微一怔:喲,原來是內行廠的呀,這是南宮玉南宮姑娘的車,你們有什麼事麼?
兩名內行廠的高手一怔:這是南宮姑娘的車?
清麗人兒探出了螓首:南宮玉在這兒,兩位有什麼見教?
兩名內行廠高手立即改容欠身:我等不知道這是南宮姑娘的座車,冒犯之處還請姑娘多多原諒。
姑娘南宮玉淡然一笑道:好說,你們太客氣了,叫我怎麼敢當。
左邊一名忙道:南宮姑娘,那是您怪罪了。
右邊一名道:怪我們倆有眼無珠,姑娘您大度寬容,千萬別跟總座提起。
那怎麼會呢,你們這是公事,是不是?
左邊一名道:不敢瞞南宮姑娘您,片刻之前有名刺客闖進內行廠謀刺九千歲,結果負傷跑了,九千歲下令遍搜九城,只一發現刺客,當場格殺,所以
呃,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有人謀刺九千歲,好大的膽子,這還得了,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們還是公事公辦,查查我的車吧。
左邊一名忙道:不,不,不,這我們怎麼敢。
右邊一名道:是啊,您的車還用查,我們又怎麼敢,要讓總座知道,非剝我們的皮不可,您請吧,您請。
姑娘南宮玉目光一凝,道:這可是你們不查,並不是我不讓你們查啊。
是,是,是,您請,您請。
好吧,那就多謝兩位放行了,老爹。
車轅上老車把式剛要揮鞭。
左邊一名內行廠高手招手道:請等等。
南宮玉道:怎麼,兩位改變心意要查車了?
不,不,不,南宮姑娘,您千萬別誤會,我們倆天膽也不敢查您的車,只是,只是
賠上一臉心驚膽顫的笑:總座那兒您千萬
南宮玉倏然一笑道:你們盡可以把寬心放定,南宮玉不是愛打小報告的人,老爹!
老車把式抖韁揮鞭趕動了馬車。
那兩位內行廠高手一起躬下了身:多謝南宮姑娘,恭送南宮姑娘!
馬車拐彎走了,他兩個抬起了頭,天爺!腦門兒上都見了汗,左邊一名道:怎麼碰上了這位姑奶奶。
右邊一名道:人家沒有怪罪,還答應不告訴總座,已經是咱們前輩子燒了高香了,走吧,別處去吧。
兩個人一閃身,就沒入夜色裏不見了。
馬車停在了一座大宅院門口,朱門、白玉階,一看就知道,要不是有錢、就是有勢的大戶人家。
馬車只是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大門旁邊有兩扇側門開了,兩扇側門的寬窄,足容一輛馬車進出還有餘裕。
馬車就馳進了側門,開門的,是個美艷的紅衣少女,她又把兩扇側門關了起來。
南宮玉跳下車往後行去:老爹,把他帶到我屋裏去。
老車把式微一怔,似乎要說話,可是南宮玉已經走了,老車把式只好登上了車。
青衣少女跟紅衣少女說起了悄悄話,想必是在介紹車裏那個俊後生,以及碰見內行廠高手的事。
紅衣少女聽畢就皺了眉:有這種事,那麼姑娘是把這人當成了謀刺劉瑾的刺客了麼?
青衣少女道:姑娘是這麼想,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巧?究竟是不是,要等他醒過來後才能知道。
老車把式抱著俊後生跳下了馬車,道:行了,別這兒扯了,快跟我去見姑娘去吧。
老車把式前頭走了,青衣少女和紅衣少女忙跟了過去。
老車把式抱著俊後生在前,青衣少女跟紅衣少女緊隨在後三個人登上了一座精緻的小樓。
穿過一個精雅的小客廳,來到一間房門前。
老車把式發了話:姑娘
進來吧!南宮玉在房裏說了話。
姑娘,這兒是您的臥室啊。
難道我不知道,進來。
老車把式沒再說話,推門走了進去。
暗香浮動,好淡雅的一間臥房。
牆角金猊,橫香裊裊,牙床上被翻紅浪,朱紅色的高腳几上,放著一盞八寶琉璃宮燈,旁邊一張矮几上,橫放著一具瑤琴。
靠窗,是一張書桌,上面放著文房四寶跟一些書籍,如今更多了些小瓷瓶、棉花,還有一隻小銀盒,裏頭放的是幾根金針,一把玉刀。
老車把式進房道:這後生好大的造化。
南宮玉道:我只是救人,別的顧不了那麼多,把他放在床上。
老車把式一怔:姑娘
老爹,咱們要懂從權,不能拘那麼多俗禮,要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老車把式鬚髮一張,看了懷中俊後生一眼,沒再說一句話,過去把俊後生平放在了床上。
南宮玉過去掀開了俊後生右肩被老車把式撕破的衣衫,先拿小玉刀劃破那制錢般大小的烏黑一塊,一股烏黑的血液流出,南宮玉以棉花吸盡了烏血,直到出現鮮紅的血跡,然後拿起銀盒裏的小鑷子,小心翼翼的在傷口上一鑷一拔,一根藍汪汪,牛毛大小的針被拔了出來。
老車把式白眉略一聳動,道:好歹毒的百毒谷玩藝兒,再過片刻,這後生恐怕就沒救了。
南宮玉沒說話,拿過一隻小瓷瓶,在俊後生傷口上倒了些白色藥粉,給俊後生包紮好了,才道:小紅去燒開水,小青去熬碗參湯,老爹去歇息吧。
紅衣少女、青衣少女應聲而去。
老車把式站在那兒則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南宮玉道:老爹,您是看著我長大的,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老車把式白眉一聳道:那屬下就放肆了,屬下不知道您這樣對他值不值。
南宮玉道:要是他就是謀刺劉瑾的那個人,絕對值。
萬一他要不是謀刺劉瑾那個人呢?
老爹,那他也是一個人,也有一條命,對不?
話是不錯,可是咱們還不知道他的來路
只知道他是一個人,有一條命,何必問他的來路。
姑娘,見死救命,是千該萬該的,可是咱們身分特殊,萬一這小子要是邪路上來的
老爹,您這雙眼看過近五十年的武林盛衰,也看過難以數計江湖黑白兩道人物,您看他像是邪路上來的麼?
姑娘,人不可貌相
我知道,我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是,老爹可曾發覺,他身上透著一點邪氣沒有?
這
老爹,夠累的了,歇息去吧,我不會看錯人的。
老車把式白眉陡揚,一雙老眼之中電閃寒芒,冰冷道:您救的是個人,可是萬一這小子要不是人,哼!
他沒明說他要怎麼樣,可是只那一聲震人耳鼓的沉哼,應該很夠了。
老車把式走了。
南宮玉香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那一雙清澈深邃的眸子,移注在俊後生臉上,旋即,她那雙眸子像蒙上了一層薄霧,清麗若仙的嬌靨上,也浮現了一種異樣神色,那異樣神色,令人難以言喻。
星移斗轉,夜更深了。
小紅送來了開水。
小青送上了參湯。
南宮玉道:這兒沒你們的事兒,你們去睡吧。
小紅看了看床上的俊後生,眨動了一雙美目:您讓婢子去睡?
怎麼!南宮玉笑問:你們是怕他吃了我,還是怕我吃了他?
小青道:可是姑娘您
我可以湊和著,別管我了,好在只是一晚上,也已經過了大半夜了,明天他就能下地活動了!
可是
別可是了,快去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小紅遲疑著道:婢子兩個在這兒陪您不好麼。
陪什麼,幹嗎買一個饒兩個的,快去吧,別說了。
小青、小紅猶豫著沒動。
南宮玉目光一掃,不怒而威:你們什麼時候學會不聽話了。
婢子不敢。小青、小紅忙應聲退了出去。
南宮玉笑了,那是浮自香唇邊的一絲輕微笑意,挪身坐在了書桌前,深深地看了床上俊後生一眼,轉回頭,伸手在桌上拿起了一本書。
這位姑娘美,燈下看,更顯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她不該是人,她玉骨冰肌,應該是神匠刀下一尊沒有一絲瑕疵的玉女像。
梆柝敲打了四更。
床上的俊後生突然有了動靜,先是斜飛入鬢的一雙長眉微皺,繼而他睜開了眼。
入目這麼一間淡雅的臥房,入目一副無限美好的身影,他一怔,仰身欲起。
驚動了南宮玉,霍地轉過身,她一怔,急道:別動。
俊後生真沒動,眼前人兒的絕代風華,使得他有著一瞬間的震動與錯愕,旋即,他才定過了神:姑娘
南宮玉含笑站起,走近床前:我複姓南宮,單名一個玉字,這兒是我的住處。
俊後生道:南宮姑娘突一怔:那麼這間屋是
我的臥房。
俊後生神情一震:這怎麼好!
他仰身欲起,但是他起身一半又躺下去。
你的傷不重,可是中毒不輕,毒氣還沒有祛除盡淨,所以無力行動。
可是
你不像世俗中人,又何必拘此俗禮。
俊後生默然了,也沒再動,倒不是他不拘俗禮,而是實在起不來。
南宮玉道:容我請教。
不敢,花,花三郎。
尊姓常見,可是跟大名連在一起,多少有點怪,不過我很放心,我沒有救錯人。
沒有救錯人?姑娘的意思是
至少你是個正人君子。
花三郎目光一凝:何以見得我是個正人君子。
要不是正人君子,豈有急著要起來的道理?
呃
花三郎呃了一聲,他能說什麼,能說人家看對了,抑或是能說人家看錯了?
南宮玉搬過椅子來,坐在了床前,望了望花三郎,眨動了一下美目:能告訴我麼,你是怎麼受傷的?
花三郎勉強笑了笑:姑娘別見笑,一言不合,拔劍而起,結果卻傷在人暗器之下,幸蒙姑娘搭救,要不然我這條命早沒了。
血氣方剛,戒之在鬥,何必動不動就拔劍而起。
以前就是沒想通,不過有了這次教訓,下次說什麼也不敢再逞強了。
南宮玉嫣然一笑道:倒是從善如流啊。
那倒不是,吃一次虧,學一次乖而已,要是差點把命丟了,還不知道悔改,豈不是不可救藥了麼?
南宮玉凝目道:你能試著坐起來,靠在床頭上麼?
我試試看!
花三郎試著慢慢坐了起來,然後靠在床頭,累得直喘,額上也見了汗,他搖頭苦笑:這那是生龍活虎的我。
我直說一句你別介意,還能坐在這兒說話,你就該知足。
花三郎微一點頭:姑娘說得是。
試試看,胳膊能不能抬。
花三郎兩臂抬起試了試,左臂抬不怎麼高,可是抬起來並不困難,他凝目道:姑娘的好醫術,好靈藥。
南宮玉笑了笑,站起來把參湯端過來遞了過去:參湯,不燙了,正好喝。
花三郎微怔:這
你不會老讓我這麼舉著碗吧。
花三郎忙接過去,道:這怎麼好,讓姑娘
我既然救了你,為什麼不好人做到底,我無意逐客,可是我不能讓你老佔著我的床,你說是不!
花三郎深深一眼:像姑娘這種姑娘,我是頭一回碰上。
趁熱喝吧,你不會不知道,涼了功效也就差了。
花三郎沒再多說一句,一口氣把碗參湯喝了下去。
南宮玉接過碗道:我保你明天晚半晌又是生龍活虎的你。
姑娘給的太多了。
我沒有意思讓你還。
南宮玉擰身把碗放回了几上,走回來坐下,凝目道:你不是京裏人吧。
不是,我從關外來。
呃!挺遠的,到京裏來,就為跟人打架。
姑娘,我已經知道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責怪你,我也無權責怪你。
那麼姑娘是?
你不是個點不透的人,何必明知故問!
花三郎窘迫地笑了笑:看來我是碰上對手了,姑娘是問我到京裏來幹什麼的?
不錯,能說則說,不能說我不便勉強。
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到京裏來,是來找碗飯吃的。
是來找碗飯吃的?
江湖上混了不少日子了,一無所成,自己覺得沒臉再待下去了,老在江湖上混,也混不出多大出息來,所以
所以就到京裏來找碗飯吃。
不錯!
那麼,你打算找什麼樣的事呢?
除了幾手莊稼把式外,一無所長,能打算找什麼樣的差事,只能說什麼樣的差事要我。
你太客氣了。
我句句實言。
南宮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微微一笑道:我不多跟你說什麼了,你該睡一會兒了。
說完了話,她要往起站。
花三郎道:姑娘可否再坐一會兒。
南宮玉沒再動,道:怎麼?
花三郎道:我了無倦意,想跟姑娘再聊會兒!
南宮玉嫣然一笑道:是不是怕吃虧?
花三郎道:怕吃虧,姑娘這話
南宮玉道:我盤查過你了,你要盤查盤查我?
花三郎笑道:姑娘想的未免太多了,既是這樣我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南宮玉道:你知道不,我這個人有個怪脾氣。
呃!姑娘是指
你不是不想問了麼,我卻非讓你問不可。
姑娘,嘴長在我身上。
那不要緊,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那我就不便,也無權阻攔了。
南宮玉微微一笑道:轉來轉去,我這個怪脾氣正好落進了你的圈套裏。好吧,只有說了,你聽清楚了,我複姓南宮,單名一個玉字,是個風塵女子
花三郎微一怔,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我帶著一個老車把式,兩個丫頭住在這兒,交遊廣闊,相識遍京畿,夠明白了吧,你滿意了吧。
花三郎笑道:夠明白了,也相當滿意。
你可以安心睡會兒了吧。
準保一覺睡到明天晌午。
他翻個身,面向裏躺下了。
南宮玉深深地看了他背影一眼,香唇邊浮起一絲極其輕淡的異樣笑意,轉身出了屋,隨手帶上了門,花三郎仍面向裏躺著,沒動一動。
南宮玉嬝嬝地下了小樓,樓下是一間較大的客廳,此刻燈亮著,老車把式、小青、小紅都坐在客廳裏。
南宮玉一下樓,老車把式、小青、小紅忙站了起來,南宮玉道:就知道你們不會去睡。
老車把式道:您是知道的,在這種情形下叫我跟這兩個丫頭怎麼能放心,怎麼樣,醒過來沒有?
南宮玉道:醒了,醒了一會兒了。
老車把式忙道:盤過他沒有?
盤是盤過了,只是恐怕沒有一句是實話。
他怎麼說?
跟人打架受了傷,可能連姓名都是假的。
您怎麼不當面點破他中了陰山百毒谷的暗器
老爹,我何必非當面點破他,他有他的苦衷,他不知道咱們是些什麼人,又怎麼會說實話呢。
老車把式冷哼一聲:未免太幼稚了,他的傷是您治的,你還能不知道他受的是什麼傷。
你錯了,老爹,他不但有一身高絕的武功,而且聰明,機警,反應極快,這麼些年了,我還沒碰見過像他這樣的人物,他明知道瞞不了我,但是我能救他,足見我沒有什麼惡意,他大可以放心的待在這兒養他的傷。
老車把式不悅地道:既是明知道您沒什麼惡意,為什麼還不說實話?
老爹,這不能怪他,要是咱們之中的任何一個跟他易地而處,咱們是不是也會像他這樣呢。
老車把式哼了一聲道:我還是頭一回看您這樣對個外人,項剛連您的房門都不許跨,您卻把您的床讓給了他。您這樣對他,連他個真名實姓也換不來,這叫什麼聰明,分明是奸滑。
南宮玉淡然道:老爹,項剛跟他的情形不同,你指望我從他那兒得到什麼?我只是救一條命,別的又何必管那麼多。
老車把式白眉軒動,欲言又止。最後嘆口氣道:姑娘,您太仁厚了,這樣是會吃虧的。
南宮玉道:老爹,做人就該這樣,我不認為會吃虧,就算會,到頭來也絕不會有什麼損失的。
老車把式道:您大智,不是常人所能及,只是唉!我不多說什麼了,只希望他放明白點兒,別傷害了您,要不然我是絕不會輕饒了他的。
南宮玉嬌靨上閃過一絲異樣神色,道:天快亮了,你們都去歇會兒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呢,我到外頭站會兒去,別來擾我。
她轉身往外行去。
小青、小紅要跟,老車把式招手攔住,向著小青、小紅微微搖了搖頭。
南宮玉出小樓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花木扶疏,夜色極靜極美。
望著眼前的夜色,南宮玉那一雙明眸,又蒙上了一層薄霧似的東西,很快地感染了夜色。夜色也添了一份迷濛。
花三郎當真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睜眼一看,滿眼陽光,屋裏靜悄悄的,沒一個人。
他挺身坐了起來,居然體力充沛,一如往昔,傷處也不覺有一點疼痛了,心裏一喜,他忙下了床。
剛下床,房門推開,小青走了進來,見花三郎下了床,微一怔,旋即含笑說道:恭喜您傷好了。
謝謝!花三郎忙道:姑娘是
我叫小青,是姑娘身邊的丫頭。
原來是青姑娘。
不敢當,花爺您叫我小青好了。
小青姑娘,我的傷能好這麼快,全是南宮姑娘所賜,我要謝謝南宮姑娘。
我們姑娘出去了,留下我侍候花爺。
怎敢當姑娘這侍候二字,打擾府上,給姑娘添麻煩,我已經很不安了。
您別這麼說,誰叫您是個受了傷的人!您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兒什麼?
謝謝,我不餓。
您可別客氣,要是想吃什麼,您儘管吩咐,我做不好可是準能管飽,要是餓著了您,姑娘回來我可定會挨罵的!
等我餓了再麻煩姑娘吧,姑娘放心,南宮姑娘面前,我會說話的。
您要這麼說,我就不敢勉強了,那就等您餓了再說吧!別的您需要什麼不,您儘管吩咐,可別客氣。
謝謝姑娘,姑娘太周到了,我不需要什麼,只是小青姑娘,我能下樓走走麼?
瞧您問的,當然能啊,您是我們這兒的客人,又不是犯人,還能不准您走動,只是,您可別出大門。
別出大門?姑娘的意思是
昨兒晚上禁城裏鬧亂子,出了事兒,有人行刺九千歲劉公公,如今滿城搜捕刺客正緊,您要是到了街上,讓人把您當成刺客抓了去,那可就糟了。
花三郎道:姑娘多慮了,京城裏這麼多人,怎麼會單有人拿我當刺客。
這您就不知道了,凡是碰上這種事兒,官家是寧可錯拿一百,也不放過一個,遭冤枉的可多了,您在這一帶是個生人,誰也沒見過您,難保不遭官家冤枉。
花三郎一搖頭道:官家這些人也夠糊塗,既然是行刺未成,誰會想不到官家會遍搜九城,只怕那刺客早就遠走高飛了,還會留在京裏等他們拿。
那可不一定啊,花爺。小青瞟了他一眼,道:高明一點兒的都知道,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再說,也許那名刺客受了傷,走不了也說不定。
花三郎看了小青一眼:官家搜捕刺客,只怕是派錯了人了。
小青微愕道:何以見得?
花三郎道:要是他們能禮聘姑娘出面,恐怕那個刺客十九是跑不掉了。
小青一怔,紅著嬌靨笑道:敢情花爺是開我的玩笑啊,那可難說啊,真要是官家來求我幫忙,八九不離十我是會指點他們抓著那個刺客的。
花三郎笑道:那姑娘的功勞可就大了,榮華富貴是一輩子也享用不盡了,說不定那位劉公公還會把姑娘請去拜為女軍師呢。
小青眉梢兒微揚,還待再說。
花三郎已含笑又道:好了,不開玩笑了,我下樓走走去,姑娘請忙吧。
他邁步行了出去。
望著花三郎那頎長而灑脫的背影,小青香唇邊浮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笑意,只是這絲笑意帶著些冷意。
而當花三郎背著小青的時候,他的唇邊也浮現起一絲笑意,可惜的是,小青根本看不見。
浮自花三郎唇邊的這絲笑意,一直持續到花三郎背著手下了小樓,剛出小樓,他唇邊的那絲笑意就凝住了,無他,他為眼前庭院裏淡雅宜人的景色怔住了。
看花三郎的飄逸俊拔,他當然不俗。
眼前庭院中景色的淡雅,也幾乎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直能讓人忘卻一切憂愁煩惱、直能讓人俗念全消,他焉有不被吸引、焉有不為之發怔的道理?
這情形就跟英雄見了英雄,馬上就惺惺相惜的道理一樣。
半晌,花三郎定過了神,輕輕嘆了一聲道:這兒的夜景應該更美,可惜我錯過了。
他沒有說錯,他的確是個識貨的雅士,這兒的夜景,的確比白天的景色更美、更動人。
昨夜他是錯過了,但是今夜呢?
聽他的口氣,他似乎是打算今天要離開了。
是麼?
花三郎緩慢的邁了步,由樓前的青石小徑,到一彎碧流上的朱欄小橋,由奼紫嫣紅的花叢,到一色碧綠的樹叢,最後停在了那座八角小亭裏。
他剛坐定,大門方向傳來了敲門聲。
他這裏微一怔,那裏小青已像一隻花蝴蝶似的從小樓裏奔出,跑去開門去了。
花三郎以為是南宮玉回來了,他站了起來,往前迎迓,停在青石小徑上。
他聽見了開門聲,也聽見了小青的話聲:喲!是您哪!
接著響起的,是一個豪壯的男子話聲:那你以為是誰?
婢子還當是姑娘回來了呢。
怎麼!你們姑娘不在家。
可不,一大早就讓九郡主派人請去了。
咱們這位九郡主可真纏人啊。
您可別這麼說,九郡主垂愛,該是我們姑娘的榮寵。
行,會說話,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啊。
啊,項爺,您等等。
怎麼了?
您怎麼忘了,我們姑娘不在家。
我沒那麼大忘性,我進去等她。
哎,哎,項爺。
又怎麼了,小青!
您可別生氣,我們姑娘交代過,她不在家的時候,不許招待客人。
我知道,那是指別人,不是指我。
一陣雄健步履聲傳了過來。
花三郎靜聽至此,已經明瞭了個大概,他想避,但是他卻站著沒動。
雄健步履聲一直傳了進來,只聽小青在後頭直叫:項爺!項爺
突然,人進來了,好魁偉的身軀。
三十多近四十的漢子,濃眉,大眼,威儀逼人,魁偉健壯的身軀,真讓人有頂天立地之感。
他穿了一件黑色長袍,袖口捲著,露出兩段筋肉堆起的小臂,透著一身的勁,還有些瀟灑意味。
他一眼瞥見了站在青石小徑上的花三郎,一怔停住了,小青出現在他身後,一臉無可奈何神色。
陡地,壯漢一雙巨目之中射出兩道逼人寒芒,比電還亮:呃,怪不得不讓我進來,原來她這兒有了位客人了。
小青臉色一變:項爺,您
壯漢冷然道:一個活生生的大人站在這兒,我說錯了麼!
小青眉梢兒一揚道:您別跟我們做下人的這樣,有什麼話等我們姑娘回來跟他說。
怕我不跟她說。壯漢臉色一寒,凝望花三郎:你是幹什麼的。
花三郎淡然道:你又是幹什麼的。
壯漢臉色陡一變,一雙巨目中寒芒陡然間變得凌厲數倍:我是南宮姑娘的朋友。
彼此,彼此,我也是南宮姑娘的朋友。
我怎麼不知道她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一樣,我也不知道她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大膽!壯漢終於忍不住了,一聲暴喝,踏步上前,當胸就是一拳。
壯漢拳大力猛,可不是普通的把式。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壯漢是位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
壯漢出手快,快得連小青都來不及叫。
花三郎雙眉一剔:南宮姑娘怎麼會有你這種朋友。
他腳下沒動,容得壯漢鐵鎚般巨拳近身,突出一指向著拳頭敲了過去。
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能抵鐵鎚般巨拳?
可是壯漢是識貨的行家,臉色一變,沉腕收拳,疾快變招,鋼鉤般五指反搭花三郎腕脈。
花三郎也變了招,變敲為點,那白皙修長的一指伸出,點向壯漢掌心。
壯漢因驚而怒,沉哼一聲,巨目寒芒電閃,再變招,眨眼工夫之間,一連攻出三掌。
花三郎身軀紋風不動,一隻右掌上下翻飛,疾快地化解了壯漢三掌,然後右掌突然前探,一隻右臂暴長了數寸,砰然一聲,正拍在壯漢左胸之上,壯漢身軀一晃,往後退了兩步,他臉色大變,巨目寒芒暴射,威態嚇人。
花三郎則收手凝立,一動未動。
倏地,壯漢威態收斂,道:是比我高明,我還有什麼好爭的。
轉身大步而去。
小青急叫:項爺!項爺!
壯漢充耳不聞,連頭都沒回,轉眼間走得不見了。
小青轉過頭來跺了腳:花爺!你,你怎麼能跟他動手?
花三郎道:小青姑娘,你是看見了,我這是自衛,我如果不動手,難不成叫我站在這兒挨打!
我不是叫你站著挨打,我是哎呀,你知道他是誰,是幹什麼的?
我不知道他是誰,是幹什麼的,只知道他是個蠻不講理,見面就動手的人。
告訴你,他是內行廠的總教頭,九千歲劉公公面前的大紅人。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呃,原來他是
小青道:你現在知道了吧,他也是我們姑娘的好朋友,這下可好,我們姑娘救了你,你卻把她好朋友得罪了,這可怎麼辦,我們姑娘回來,你叫我怎麼說。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小青姑娘,我事先並不知道,如今我除了歉疚,別的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轉身行向小樓。
小青張口欲叫,倏又停住,旋即一跺腳,扭頭走開了。
小青生了花三郎的氣,自花三郎回小樓以後,她沒再上小樓去,可是花三郎的吃喝她不能不管,到了該吃飯的時候,她把一張嬌靨拉得長長的,端著吃喝上了小樓。
小樓上靜悄悄的,想必花三郎一個人躲在屋裏悔改呢。
小青是這麼想,可是等她推開房門以後,她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臥房裏沒人影兒,書桌上卻放著一封信。
小青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呆了一呆,急忙走了過去,放下手裏端的吃喝,拿起信一看,只見信封上寫著:南宮姑娘親啟六個字。
小青又急又氣,把信往桌上一扔:走就走,走了少給我們姑娘惹麻煩。
話剛說完,一陣不徐不疾的輪聲跟蹄聲傳了過來。
這陣輪聲蹄聲小青太熟悉了,一聽就知道是姑娘回來了,她抓起桌上那封信,一陣風般下了小樓。
小青一陣風似的下了小樓,一陣風似的趕去開了門,馬車馳進了院子裏,還沒等車停住,還沒等車篷掀開,她就急急說道:姑娘,那個姓花的走了。
車篷猛掀開,探出了南宮玉帶著驚容的嬌靨:怎麼說,花三郎走了!
他給您留了一封信。
小青把信遞了過去。
南宮玉接過信跳下了車,老車把式跟小紅也跳下車過來了。
老車把式道:姑娘,是
南宮玉拆開信封,抽出信箋,信箋是她的薛濤小箋,薛濤箋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二十個字:開罪貴友,至感歉疚,無顏多留,活命恩情,容後圖報。
老車把式跟小紅都看見了,老車把式詫聲道:開罪貴友!這,這是什麼意思!
南宮玉凝望小青:小青,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小青有點不安地道:他下樓來走動,可巧讓項剛來碰上了,項剛很不高興,跟他在言語上發生了衝突,兩個人就動了手
小紅驚聲道:項剛傷了他了?
老車把式道:項剛下手可重得很哪。
不!小青道:沒出幾招,項剛就敗在他手下。
老車把式、小紅一怔,南宮玉也為之一愣。
老車把式叫道:項剛沒出幾招就敗在他手下?這,這項剛是內行廠的總教頭,當世之中有數的幾個好手之一啊,怎麼會
南宮玉一雙美目閃漾著異采,道:怎麼不會,項剛就不能碰上比他高手的人物,老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啊。
老車把式瞪著眼,叫道:走眼了,走眼了,沒想到這個姓花的年輕後生,竟
南宮玉道:老爹,他文武兩途的造詣都不低啊。
呃!您怎麼知道他的文才
南宮玉把那張薛濤箋遞了過去,道:你看看這筆狂草,時下有幾個能寫出這種字的。
老車把式接過細看,一點頭,由衷地道:的確一筆少見的好狂草,這後生究竟是個什麼來路,居然文武雙絕
南宮玉臉色陡地一寒:項剛他憑什麼生氣,南宮玉是他什麼人,從今天起,不許他再進我的門!
老車把式忙道:姑娘,您不能這樣做,項剛絕不能捨,他是咱們的一條大路。
南宮玉冰冷道:就因為這,我假的辭色也多了點兒,他可不得了,我不信除了他我走不出別的路來。
小青囁嚅說道:姑娘,也是我不好,我埋怨了花爺兩句。
南宮玉目光一凝,道:呃!你是怎麼埋怨他的?
小青低下了頭,道:我說您救了他,他卻得罪了您的朋友。
南宮玉臉色一變,一雙美目之中倏現威棱:小青,這是我教你說的麼。
小青嬌軀一矮,跪了下去:婢子該死。
小紅也矮嬌軀跪了下去,道:姑娘,您饒了小青吧。
老車把式輕咳一聲道:姑娘,小青丫頭也是一番好意啊。
南宮玉威態倏斂,神色一暗道:如今怨誰也無用,都起來吧。
小青、小紅站了起來,小青含著淚道:姑娘,婢子願意去找他。
不必了,縱然找到他又怎麼樣,他終歸是要走的。
小青方待再說,只聽一個低沉話聲傳了過來:南宮姑娘。
老車把式、小紅、小青一怔外望。
那位壯漢項剛,不知何時已站在不遠處。
南宮玉卻像沒聽見似的:我要歇息去了,老爹卸車吧,小青、小紅隨我上樓去。
她扭頭要走。
項剛急忙趕了過來,伸手一攔:你這是何必?
南宮玉冷冷道:項爺,我上樓歇息去,也犯大明朝的王法麼。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
項爺這是加罪於我這個民女了,項爺你是內行廠的總教頭,我有幾個腦袋敢生你項爺的氣呢。
別這樣,南宮,我知道我錯了,所以才折回來給你道歉,是我心胸狹窄,不能容人,也無權干涉你交朋友,那位在什麼地方,請他出來,我也給他道個歉。
南宮玉淡然道:你來遲了,他已經走了。老爹,把信給項爺看看,
老車把式把信箋遞向項剛。
項剛接過信件來,看了看,抬眼望南宮玉,軒起了一雙濃眉:南宮,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歉意,我負責把人給你找回來。話落,扭頭就走。
南宮玉霍地轉過了身,但是她並沒有叫住項剛,只是望著項剛大步行去。
老車把式上前一步,道:姑娘
南宮玉道:老爹,事已至今,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她轉身行向小樓。
小青、小紅默默跟了過去。
望著南宮玉美好的背影,老車把式臉上的神色漸漸凝重
大部分的城鎮,華燈初上的時候,是最熱鬧的。
京城自不例外,而且繁華的京城,華燈初上時候的熱鬧,更是其他城鎮所難望項背的,而天橋華燈初上後的熱鬧,又是京城其他地方所望塵莫及的。
開封的大相國寺,金陵的夫子廟,長安的開元寺,都是臥虎藏龍,諸技百藝雜陳的熱鬧地區,但都不如京城天橋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這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天橋這塊地方,絲竹盈耳,鑼鼓喧天,叫賣聲、吆喝聲,幾乎震動了整座京城。
這個角兒上,是個說書的棚子,兩盞大燈掛在棚外,棚子裏都坐滿了,上三流、中三流、下三流,形形色色,什麼樣的人都有。
提起臺上這位說書的主兒,可是大大的有名,姓名三個字,韓樂天,外號大書韓。
提起大書韓,京城裏上自白髮老頭兒,沒牙的老太婆,下至會說話,能走路的孩子,沒人不知道的。
要是有人間,京城裏都有那些官兒,扳著指頭能數上來的不多,可是提起大書韓來誰要說不知道,那準是他娘的傻子。
大書韓說的書,能文能武,不說文的,單說武的,一部三國原是書,到他嘴裏,人物全活了,一部說岳全傳,他就是岳飛再世,激昂慷慨的地方,能讓你熱血沸騰,一旦到了風波亭,看吧,大男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恨不得抓住那奸相秦檜活吃了他。
人家能成名就在這兒,可絕不是僥倖,人家有人家的絕活兒,憑的全是真功夫,這玩藝兒一點都假不了。
人家座無虛席,能站的地方都站滿了,道理也就在這兒。
站滿了是不是?看吧,還有人往裏擠呢。
往裏擠的人不少,可是這些人裏讓人看著順眼的,只有一個,也就是因為他讓人看著順眼,所以本來不願意讓的,也往旁邊閃了閃。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二十來歲年紀,人長得俊逸,穿一件雪白儒衫,更顯得臨風玉樹似的。
這樣個人,誰看著不順眼?
這樣個人,誰不樂意讓讓路。
你看,正在說得激昂慷慨的大書韓,一眼見了這位剛擠進來的客人,兩眼都為之一亮,話鋒也為之突然一頓。好在也只是一頓,接著他又激昂慷慨地說了起來。
俊逸年輕人能看見大書韓了,他滿意了,站在那兒不動了,可是他來得不是時候,臺上的大書韓說沒兩句,叭地醒木一拍,正要緊的節骨眼兒上停住了,這是一段兒,暫停片刻,欲知後事,先掏腰包賞上幾文。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端著木盤走下了臺,進了人叢。
小姑娘梳條大辮子,大眼睛,紅嘴唇兒,臉蛋兒白裏透紅,俊極了,可愛極了,滿臉堆笑,叔叔大爺的一陣叫,誰會捨不得掏腰包?一轉眼工夫,木盤裏堆滿了。
小姑娘到了俊逸年輕人面前,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這位叔叔,您也賞幾個吧!
俊逸年輕人笑了,露出好白的一口牙:那是當然!
他探懷摸出了一物,想必是一塊碎銀,往木盤上錢堆裏一塞,道:我沒多帶,只有意思意思了。
小姑娘大眼睛又一眨動:您好說,已經多賞了。
她端著木盤子走開了,等著小姑娘挨個兒地討得了眾客人的賞,回到了臺上,大書韓醒木一拍,又說將起來,也許是因眾客人慷慨解囊,今兒個這後段兒,大書韓說得特別賣力,聽得眾客人是如醉如癡,臺上大書韓後段兒說完了,眾客人還不知道,都在兩眼發直,半張著嘴發怔呢,幸虧大書韓站在臺上拱著手連說:謝謝諸位捧場,謝謝諸位捧場,今兒個到這兒收場了,明兒個請早,明兒個請早。
這,大夥兒才魂兒歸竅,定過了神,依依不捨地紛紛離座出了棚子。
看吧,這大夥兒回去之後,準保回味無窮,茶餘飯後有得說了,一宿做夢恐怕淨是大書韓,明兒個要是不來聽,準會坐立不安,茶飯無味,渾身骨頭節兒都不舒服。
大夥兒都走了,只俊逸年輕人沒走,他不但沒走,反而背著手踱向說書臺。
只見大書韓帶著小姑娘急急迎了下來。
俊逸年輕人一揚手,手裏捏張小紙條兒:蒙韓爺寵召,不敢不留下來聽候吩咐。
大書韓一躬身,急道:三少爺,您是折韓奎,您什麼時候到京裏來的?
來了幾天了,今兒個才得空來看看韓大哥,大書韓果然名不虛傳。
韓奎窘笑道:您這是臊我,玲瓏,快見見華三少爺。
小姑娘一臉的驚喜,上前見禮道:玲瓏見過三少爺。
韓大哥,這是
我的閨女,玲瓏,我這個做爹的不爭氣,拖累得女兒也跟著拋頭露面的。
韓大哥說這話不就太見外了麼!化名花三郎的華三少爺轉望小姑娘玲瓏:玲瓏,別什麼三少爺不三少爺,聽來刺耳,倒不如像剛才似的叫我一聲叔叔聽來親切。
韓奎忙道:三少爺,這怎麼行
韓大哥,你知道華家人的脾氣,行不行,不行我馬上扭頭就走。
韓奎面有難色,道:這
花三郎轉身要走。
韓奎忙道:三少爺,行,行,行,我們父女恭敬不如從命了!
花三郎回過了身,含笑道:這還差不多,玲瓏,叫叔叔。
玲瓏眨動了一下大眼睛:看您大不了我幾歲
韓奎沉聲喝道:丫頭,放肆,找打是不是。
玲瓏小嘴兒一噘,沉下了臉。
花三郎笑道:韓大哥這是幹什麼,人貴率真,這就是率真,小小年紀,幹嗎非逼著學世故不可。
轉望玲瓏,道:玲瓏,我也不願意讓你叫叔叔,我就最討厭這些了。可是這是輩分,這是禮,咱們生在這個世上,就得隨這個俗,沒法子,你只有叫一聲了。
玲瓏笑了,像花朵綻放似的,好美:是,叔叔,我聽您的,您後頭坐吧,我給您沏壺好茶去。
她一擰身,甩著大辮子奔進了後頭。
韓奎面帶羞愧地道:這孩子她娘死得早,有時候看她命苦,不忍呵責,沒想到都讓我慣壞了,三少爺,您可千萬別見怪。
見怪?花三郎道:說句話不知道韓大哥你信不信,我一見玲瓏就覺得挺投緣的,只是這樣就說慣壞了,那華家子弟個個不都被慣得上了天了。
韓奎忙道:三少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華家的家規嚴而不厲,威而不猛,我那敢跟老爺子比,這個丫頭又怎麼能跟您幾位比。
花三郎笑道:好了,韓大哥,淨站這兒說這些,工夫花得不值當,也太俗了,別讓玲瓏沏的好茶涼了,後頭去吧。
他拉著韓奎進了後頭。
後頭是一個小棚子,跟前頭棚子連著,中間只隔那麼一層厚厚布幔而已,雖說是棚子,可是四邊兒都有擋頭,跟座帳篷沒什麼兩樣。
後頭這個小棚子裏,擺設很簡陋,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桌上放的有一套茶具,一個茶葉罐兒,靠牆邊兒有個小爐子,旁邊堆著木炭,顯然那只是燒開水用的,父女倆吃飯不在這兒,當然住也不在這兒。
爐子的水響了,可是還沒有開,玲瓏一邊搧火,一邊含笑道:叔叔您先坐會兒,水就要開了。
不急,不急。說著,花三郎跟韓奎落了座,剛落座,韓奎馬上欠個身道:還沒問老爺子安好。
謝謝,老人家安好,當年韓大哥離開的時候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韓奎嘆道:老爺子怕不成了陸地神仙了。
花三郎笑道:那有陸地神仙那一說,所謂陸地神仙也只不過是養生有道,身子骨比別人硬朗,比別人長壽而已。
韓奎莊容道:韓奎恭祝老爺子松柏長青,壽比日月。
謝謝韓大哥,諸位太崇愛他老人家了。
那是因為老爺子給與我們的太多了。。
當年韓大哥離開以後,就一直待在京裏。
是的,京城天子腳下,又是個臥虎藏龍的地兒,韓奎遵老爺子告誡,不敢炫露,只有靠當年看過的書,跟一點小聰明,憑這張嘴餬口了。
韓大哥客氣,大書韓名動遠近,北六省簡直婦孺皆知,教多少人辨忠奸,明善惡,無殊一部活春秋,韓大哥也應該感到安慰了。
姑娘玲瓏一邊搧火,一邊不住地拿眼瞅花三郎,扇子有時候沒對著爐門都不知道。
只聽韓奎道:京城這麼些年,有些事實在讓人太看不順眼,別的沒法子,只有借古諷今,聊作發洩了。
怪不得他能說得這麼好,這麼生動,原來他是有感而發,把自己溶進了書裏。
花三郎道:所以老人家很感欣慰。
呃!韓奎兩眼一亮:老爺子很感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韓奎總算沒辜負老爺子多少年的苦心教誨。
何止沒辜負而已,韓大哥比華家的任何一個都出色。
這您就是太誇獎了,對了,三少爺,你這趟到京裏來,是
韓大哥不是外人,我用不著隱瞞,這兩天內行廠的鷹犬到處查得很緊,韓大哥知道這回事吧。
何止知道,三個廠的便衣鷹犬查天橋一個地兒都查了多少趟了,我正納悶呢,三少爺,是怎麼回事兒?
那些鷹犬沒說原因。
沒有,只說是例行的巡查,騙得了誰,誰都明白,一定出了大事。
事是不能算小,有人想刺殺劉瑾。
韓奎哦的一聲驚呼。
噗地一聲,水開了,水濺了出來,澆在炭上,噗,噗直響,直冒氣。
玲瓏這才忙定神住搧,燙壺,沏茶,著實忙了一陣,她茶一沏好,忙不迭地就問:叔叔,是那位高人俠肝義膽行這個好,做了這樁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
花三郎笑道:玲瓏,你這麼一捧,我倒不好意思說了!
玲瓏真是心竅玲瓏,兩眼猛一睜:是您!
韓奎急叱道:輕點兒。
玲瓏一伸舌頭,臉色也為之一變。
花三郎道:不要緊,我不怕,誰有本事就讓誰來拿我!
算了吧。玲瓏道:憑他們,也配。
三少爺,成了麼。韓奎忙問。
花三郎搖頭:內行廠的防衛真夠嚴密,劉瑾身邊也的確有幾個能人,要不是陰山百毒谷的暗器擋了我一擋,也許現在一切都改觀了,陰山百毒谷的暗器不但救了劉瑾,而且還傷了我的左臂,差點要了我的命。
玲瓏一驚忙道:叔叔,您的傷現在
三少爺!韓奎跟著問:現在還要緊麼。
要是要緊,我也不能來看韓大哥了。
花三郎他把被南宮玉所救,以及跟項剛發生衝突的事,毫無保留的說了一遍。
剛一聽完,玲瓏搶著就說:那位南宮玉可是京裏紅透了半邊天的人物,她是相交皆朱紫,往來無白丁,她不但是色藝雙絕,胸蘊淵博好學問,而且是眼高於頂,凡夫俗子她看都懶得看一眼,沒想到卻對您這麼好,當然了,您不是凡夫俗子。
韓奎道:大人這兒說正經的,你胡說些什麼。
爹,我說的可是實話啊。
好了,好了,你少插嘴。韓奎話鋒微頓,又道:這位南宮姑娘的確是位少見的風塵奇女,也極具才名,結交的都是皇親國戚,高官顯貴,不管誰,見著她就跟捧鳳凰似的,可是她除了對項剛稍假辭色以外,對誰都是君子之交,誰也別想輕易碰她一下。
呃!為什麼她獨對項剛稍假辭色呢?
那或許因為霸王項剛是個真英雄。
霸王項剛?
楚霸王姓項,項剛也姓項,項剛身軀魁偉,濃眉大眼,極具威儀,也頗有力拔山兮氣蓋世之概,所以好事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霸王,官家的人都叫他項霸王而不名。
他在劉瑾的內行廠幹總教頭,整天教那些爪牙怎麼殺人,怎麼要人的命,這算是真英雄?
三少爺,這您就不知道了,項剛本人是不願意幹這個招人詬罵、痛恨的總教頭的,可是他不得不幹,他這是報恩。
報恩,報誰的恩?
劉瑾啊,項剛的先人受過劉瑾的恩,據說恩比重生再造,項剛為報恩,不得不幹這個總教頭,其實,劉瑾這個閹賊對誰都猜疑,對誰都狠,獨對項剛是備極寵信,項剛名是內行廠的總教頭,其實就等於是劉瑾的副手,東、西兩廠,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