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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後果前因

豪傑血 獨孤紅 13570 2023-02-05
  黑影道:晚輩字字聽得清楚。   那麼這就不會有錯了。   半天沒聽書生說話,顯然,他是在思索箇中的奇奧!   汴梁世家既要伺機除去獨孤承,那麼這位百巧先生該不會是假的,是假的汴梁世家不會下令殺人。   而,這位百巧先生倘若是真的,他為什麼言不盡實,破綻四露,欺騙自己四兄弟呢?   黑影的這一句話,幾乎推翻了書生以前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大膽假設,而,他那大膽假設又分明可靠。   這可又是怎麼回事呢?   饒他書生奇才蓋世,智慧如海,一時間他也想之不通。   良久,才聽他這麼發問:姑娘,你可看見了汴梁世家傳令那人面貌?   黑影道:沒有,他黑衣蒙面,令人難窺面貌。   書生略一沉默,道:姑娘,鏢局中那人是何身分?

  黑影道:這個晚輩不知道,不過,晚輩看見三義鏢局中那人,自腰間解下的,是一個小錫牌。   書生道:夠了姑娘,這已足說明他的身分了   黑影道:四先生,他的身分是   不低!書生道:次於堂主,巡察,是十二支中人!   黑影不知是驚是詫,哦了一聲,沒說話!   書生卻冷哼又道:三義鏢局中居然潛有內奸,振秋也居然茫無所覺,明天我要找他來問問,聽聽他怎麼說。   黑影道:那不能怪他老人家,任誰也不會想到。   書生道:想不到是一回事,鏢局的安危又是一回事。   黑影道:四先生如今是知道了這回事。   書生道:不錯。   黑影道:晚輩有個不情之請,四先生能不能還跟不知道一樣?

  書生道:姑娘,事關三義鏢局安危,我四兄弟聲名   黑影截口說道:四先生可知道,為什麼晚輩不見大先生,二先生或三先生,而獨將所見稟知四先生?   書生道:那是姑娘覺得我值得一談。   不敢!黑影道:晚輩說句不該說的大膽話,只因為晚輩深知四先生奇才蓋世,智慧如海,冷靜超人,能大度容之,不動聲色,這一點,是大先生三位所不能及。   書生笑道:姑娘好會捧人。   黑影道:四先生明智,當知晚輩之言句句實情,字字由衷。   書生笑了:那麼,姑娘是要我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不敢。黑影道:只請四先生成全晚輩一番苦心。   書生道:那麼,姑娘,我請問,君玄清身處危厄,而不自知,當日二先生曾親口答應過他不受絲毫損傷,我怎能知而不管?

  黑影道:這,晚輩不敢要四先生見危不拯,見死不救,四先生可以救他,但晚輩請四先生對三義鏢局中那人,莫做絲毫為難。   書生笑道:姑娘,這個任務太難了。   黑影道:晚輩卻以為,在別人也許難,在四先生該易如反掌吹灰,關鍵只在四先生肯不肯成全晚輩。   書生隨口說道:姑娘,對你,我沒有不肯的   黑影飛快說道:多謝四先生,晚輩請四先生賜以千金一諾。   書生道:姑娘好高的心智,我生平說一不二。   黑影道:那麼晚輩就放心了。   書生沉默了一下,突作此問:姑娘,有件事,我不明白。   黑影道:四先生請說。   書生道:你對三義鏢局中那人,太寬容了,也太好了,為什麼?   黑影低下了頭,但旋又抬頭說道:四先生,人心都是肉做的,晚輩在三義鏢局多年,對三義鏢局中的任何一位,都有極深的感情,晚輩不忍也不能。

  書生道:姑娘,這不忍,不能,要看對什麼人。   黑影道:人之初,性本善,對一個本性善良,而一時認識不清,誤入歧途的人,越應給予諒宥,給予憐憫。   書生默然不語,良久方一嘆說道:姑娘慈悲胸襟,高超得令人敬佩,能愧煞鬚眉,使聞人俊深慚渺小,自嘆不如,令尊能有女如姑娘,泉下該含笑瞑目,姑娘,我受教了。   能使書生口服心服,深慚渺小,自嘆不如,而直言受教的,近幾十年來,放眼天下,此女該是第一人。   黑影她低下了頭:四先生要這麼說,晚輩深感汗顏,無地自容!   書生笑了笑,道:姑娘,天色不早,還有什麼事麼?   黑影連忙抬頭道:晚輩還有一事,祈請四先生一併成全。   書生答得感人,其實,他是喜愛極了這個蘭心人兒:姑娘,說,只要能力所及,聞人俊無不竭盡綿薄。

  黑影一陣顫抖,啞聲說道:多謝四先生   顯然,她是甚為感動,頓了頓,接道:晚輩住口不言,飛快低下了頭。   只聽書生說道:姑娘,彼此均非世俗兒女,有什麼話羞於出口,難以啟齒的?姑娘既找上了聞人俊,那表示他值得姑娘信賴。   黑影猛然抬頭,道:先父臨終之時,遺命晚輩以身報恩,晚輩奉先父遺命,欲委身少鏢頭,半年後不得不明言,但又恐招人   說是說了,但仍帶著無限嬌羞!   本難怪,女兒家,一旦論及終身,那個不紅霞滿面,嬌羞低頭,這是人之常情,任誰也難免。   連個鐵錚錚,劍膽琴心,一身俠骨,縱橫宇內,叱吒風雲,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的蓋世奇豪書生,一旦提起了那位癡情的可憐人兒婉姑娘,都會玉面發熱,紅透耳根,忸怩做女兒態,何況一個姑娘家?

  書生明白了,但卻沒說話!   黑影輕輕地喚了一聲:四先生   書生突然震聲截口:姑娘,這是令尊的遺命?   黑影點頭說道:正是,晚輩不敢欺瞞四先生。   當然不會,嫁誰不行,何必編個詞兒嫁他?   書生道:那麼,姑娘呢?   黑影道:晚輩奉先父遺命報恩   書生截口說道:姑娘,我問得是姑娘自己的心意?   黑影低下了頭,旋又抬起了頭:四先生,感情一事,本不可相強,可是,晚輩這多年來的朝夕侍候,時刻觀察,覺得,覺得少鏢頭人並不壞。   不壞該就是頂好,女兒家還能怎麼說。   書生想笑,但沒敢笑,點了點頭,道:他本性是不壞,文武兩途也頗不俗,只是,姑娘,你難道沒發覺,他的性情浮而不穩,太容易

  這個晚輩知道!黑影截口說道:但這並不是無可挽救的短處。   敢情她幫了趙小秋說話!   書生道:姑娘,你也該知道,振秋夫婦僅此一子,自小至今,嬌慣得太厲害了,養成了他任性   黑影道:晚輩也明白,晚輩願身受一切,絕無怨言。   書生目中冷電異采一陣閃動,良久才道:姑娘,我直說一句,他配不上你。   黑影一震,顫聲說道:四先生是說不願   書生忙道:姑娘,你想差了,能有姑娘這麼一位侄媳婦,我四兄弟求之不得,振秋夫婦福緣太厚,小秋他更是幾生修來,我只是覺得他配不上姑娘。   黑影道:四先生一代奇才,當知道這不是配上配不上的問題,而且,少鏢頭他無論家聲、人品、所學,均是女兒家理想的夫婿?

  書生默默不語,良久,突然顫聲說道:小秋他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姑娘,你給趙氏一門的太多了   頓了頓,鄭重接道:姑娘,這不是成全你,而是成全小秋,就這麼說定了,屆時自有我替姑娘做主,小秋他日若敢有絲毫虧待姑娘之處,我這個四叔祖第一個饒不了他。   黑影突然泣下,嬌軀忽矮,盈盈下拜:大恩不敢言謝,成全之德,晚輩終生不敢或忘。   書生忙出雙手相扶,心顫,手也顫,那是由於太多的欣喜,太多的安慰,帶笑說道:姑娘,天色已晚,夜露太重,請回去歇息吧。   黑影舉袖拭淚,再襝衽:晚輩遵命。   話落,轉身,一閃隱入林內黑暗中。   望著黑影不見,書生搖搖頭,突然出聲長嘆:此女可敬,可佩,又復可憐,大哥你說是麼?

  何作此言?   十丈外,夜色中,有人一笑接口:瞞過了小的,瞞不過老的,四弟,不錯,我能有同感。   隨著話聲,書生身邊多了個人,是皇甫敬。   書生淡然說道:我擔心福來得太突然,太容易,這不是福!   四弟!皇甫敬想必皺了眉:不許這麼說,實際上這是趙家之福,也是咱兄弟之福!   書生未置辯,改口說道:大哥都聽見了!   皇甫敬點了點頭:此女蘭心蕙質,剔透玲瓏,無論人品、稟賦、所學,都稱得上人間罕見,舉世難求   有意無意地望了書生一眼,接道:我這幾十年閱人,良多,女兒家中,除了婉姑娘外,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她,飄泊生落拓一生,飄泊數十年,能有這麼一個女兒,該無憾事了。   一句婉姑娘,聽得書生紅了臉,皺了眉,道:大哥,我指得是三義鏢局中潛伏有內奸。

  皇甫敬笑道:我知道,可是該說的我總不能不說。   書生眉皺得更深,道:大哥   皇甫敬截口說道:說正經的,四弟,想想看,此人有可能是誰?   書生搖搖頭,沒說話!   皇甫敬道:想不出?   書生道:不,是不敢想。   皇甫敬一怔說道:四弟,怎麼說?   書生道:在不知道是誰之前,三義鏢局中任何人都有嫌疑。   不錯,在未判真奸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   皇甫敬點了點頭,道:這姑娘也是,不管是誰,說有什麼關係?   話說的有點埋怨,可不是責怪!   書生不以為然地搖了頭:大哥,事不關人家,要知道,人家是為咱們好,怎好怪人家,聽她話意,那人不過是一時糊塗,認事不清,誤人歧途,而非汴梁世家那本來十惡之徒,三義鏢局中都是相處多年的老人,咱們對那一個下得了手,下不了手便只有逐出鏢局之外,這麼一來他走頭無路,只有投向汴梁世家,如此,咱們豈非毀了他,這位姑娘的見解對而且高,令我自嘆不如。   皇甫敬沉吟說道:那麼咱們怎麼辦?   書生道:大哥是說   皇甫敬截口說道:君玄清,當初你二哥怎麼說的?咱們不能讓一個改邪歸正,棄暗投明的人,再受到絲毫損傷!   說得是!書生點頭說道:我有辦法,大哥別管。   皇甫敬道:那麼咱們那位獨孤恩兄呢?   書生道:我想聽聽大哥的看法。   皇甫敬苦笑說道:我由來信服四弟,可是這一來也令我百思莫解!   顯然,他的信心也發生了動搖。   書生笑了笑,道:不管怎麼說,對自己,我仍有很強的信心,該做的,我還是要繼續做下去,我不信我試不出真假來!   皇甫敬道:別忘了,四弟,他們也正要下手獨孤恩兄。   書生笑道:我沒有忘,這件事我想煩勞大哥記住,大哥,一個錫牌人物,憑功力,靠武學,還奈何不了獨孤恩兄,汴梁世家既把這重大使命交付給一個錫牌人物,當不會是要他在這方面下手,大哥該留心汴梁世家那防不勝防,無所不用其極的歹毒卑鄙伎倆,要殺一個人,辦法多得是。   皇甫敬道:愚兄省會,這個我知道,可是四弟,我要先問個清楚,假如我一旦發現了是誰?該怎麼辦?   書生道:姑娘說得好,大量相容,不動聲色,大哥該跟不知道一樣。顯然,他是要皇甫敬跟他一樣。   皇甫敬道:四弟知道我的脾氣,對這種人   書生淡然截口說道:大哥,對那位姑娘,你覺得如何?   皇甫敬答得毫不猶豫:要不是怕他日為難振秋夫婦跟小秋,我真想收她做個義女,四弟,這姑娘令人受煞。   書生笑了:那麼,大哥忍心讓她傷心。   皇甫敬一震,默然不語!   書生接著說道:看在她的分上,咱們四兄弟每一個都得忍忍。   皇甫敬苦笑搖頭:好吧,這麼一說,我只有聽你的了。   書生道:不是聽我的,是聽姑娘的?   皇甫敬道:你們倆一個鼻孔出氣,那有什麼兩樣?   書生笑了,扯起了閒話:大哥怎還未安歇!   皇甫敬道:我是想來看看,你出去一趟辦的事兒如何?   書生道:妥了,靈不靈就待一試了。   皇甫敬道:四弟要怎麼個試法?   書生笑道:大哥何妨到明天看。   敢情他還是不說。   皇甫敬無可奈何地笑了:四弟,看你能憋到幾時,明兒個見吧,你是存心不讓我睡安穩覺,今晚我必然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說著,轉身走了。   書生背後笑道:那只好委曲大哥了,憑大哥,三宿不睡又有何妨?   他敢情說上了風涼話。   皇甫敬氣得跺了腳,一閃不見。   人老童心,一副小孩子脾氣。   書生看得搖頭,失笑舉步走了。   走是走了,可沒回到自己的居處。   過了一會兒,書生出現在庭院北邊畫廊盡頭。   畫廊盡頭,緊接著一個月形門,月形門的那邊,是三義鏢局的前院,前院是東、西、北三排大房子!   北上房,住得是老鏢頭趙振秋夫婦!   東邊的一排,住得是老鏢頭趙振秋的兩位師弟,斷魂劍牟子良,開碑手夏仲夫及十幾名鏢師。   西邊的一排,住得是數十名趟子手。   牟子良跟夏仲夫,自上次失鏢負傷後,一直在居處休養,足不出戶,平日裏難見人影。   此際,前院中除了西邊的一排已然燈火盡滅以外,北上房及牟、夏二人所居房中,猶透著燈光。   既燈光猶透,那該表示房裏的人還沒睡。   雖沒睡可是靜得很,聽不到一絲聲息。   書生站在院中,輕咳了一聲,揚聲說道:振秋睡了麼?   只聽北上房中趙振秋應了一聲,快步奔了出來,敢情衣衫猶整,他飛步搶前躬身施禮:四叔尚未安歇?   書生嗯了一聲,趙振秋接著說道:秀芸剛躺下,馬上就出來。   書生忙道:別讓她出來了,沒什麼事兒。   話聲方落,北上房裏又走出了霍秀芸,她剛出來,緊接著東邊屋裏也走出了兩個面貌清癯的青衫老者,是牟子良與夏仲夫,快步趕到,一起施禮。   本不想驚動人的,這一下全驚動了。   書生皺了皺眉,轉向牟子良與夏仲夫:傷全好了麼?   牟子良、夏仲夫一起又躬了身:多謝四叔,差不多全好了。   這個四叔,是跟著趙振秋叫的。   書生點了點頭,道:怎麼你們都還沒睡?   趙振秋說在看書,牟子良跟夏仲夫二人則說黑白正酣。   書生笑了:這敢情好,我這不速之客倒打擾了你們的棋興。   牟、夏二人笑了笑,沒說話!   趙振秋這才動問來意,道:四叔,這時候來到前院,是   書生道:沒什麼,這幾天我有點東西要整理一下,身邊離不開人,要找個人幫個忙。敢情是這麼個說詞。   趙振秋道:四叔是   書生道:我來看看,前院有沒有閒人。   趙振秋說最近沒出去,大夥兒都閒著,他毛遂自薦,書生搖了頭,笑道:不行,你身為總鏢頭,要處理局子裏的事務。   書生以這為詞一口拒絕了。   牟子良、夏仲夫接著表示願為四叔效勞。   卻也被書生以宜多休養為詞,擋了回去。   這一下全皺了眉,作了難,正尋思間,書生突然說道:仲夫,你那位副手借我幾天如何?   夏仲夫一怔說道:四叔是說君玄清?   書生點了點頭:他要是沒什麼事,我想用用他。   夏仲夫略一遲疑,道:四叔,他行麼?   書生道:不行我會要他。   說得是,不行他就不張口了。   趙振秋插口說道:就振秋所知,他武學頗有根基,文事一途卻   書生笑道:誰對你說我要他幫忙文事來著,我一無書籍,二無手稿,難道還要人幫忙整理這個。   趙振秋笑了:那麼四叔是要   書生截口說道:別問那麼多,幫忙就是幫忙,只問仲夫借不借!   夏仲夫忙道:四叔要他,仲夫那有不借的道理   書生笑道:話說在前頭,借是借,我可不一定什麼時候還。   夏仲夫道:就是四叔借個十年八年,仲夫也不敢要。   書生笑道:那麼就此說定了,他睡了麼?   夏仲夫道:還沒有,剛才他要出來,是仲夫沒讓他出來。   這是他的謹慎處,為什麼沒讓君玄清出來,在場的幾個人都懂,書生目光深注,笑了笑,道:那好,沒事兒了,你們都睡去吧,仲夫進去告訴他一聲,讓他收拾收拾,即刻搬到我那兒去,我等他搬過去同住?   在場的幾人都怔了一怔,立刻意會到這件事有點不尋常,本來嘛,幫忙過去幫忙就是,幹什麼要搬過去住?   而且還是要即刻搬過去!   詫異歸詫異,疑惑歸疑惑,可沒人敢問。   四人中,牟子良是口直心快,也最忍不住,隨口說道:四叔,我明白了。   書生望了他一眼,道:你明白什麼?   牟子良道:八成兒是汴梁世家有了動靜,要   這可是每個人心裏的話,讓他給說出來了。   書生笑了笑,道:你以為你料對了麼?   牟子良一怔,旋即點頭,道:該八九不離十。   書生笑道:可惜差之十萬八千里,別自作聰明,如今我跟你二叔幾個,都住在鏢局裏,他們縱有動手之心,可敢來麼?   此言一出,牟子良為之又復一怔。   書生笑了笑,又道:就算他們敢來,前院有你幾個在,還怕有什麼失閃,何必一定要他搬到後院我屋裏去。   牟子良老臉一紅,不發一言。   書生揮了揮手,道:下次少自作聰明,去,都進屋睡去。   四叔有了話,沒人敢不聽,一個個施禮走了。   剎時間,院中就剩下了書生一個,他目光移注北上房一個屋內已黑的窗櫺上,淡淡一笑,微微動了動嘴唇。   適時,東邊屋裏快步走出了一人,是君玄清,他肩頭上還扛著個鋪蓋捲兒,近前剛要施禮。   書生已然擺手說道:別多禮,今後住在一個屋裏,那會煩煞人。   君玄清赧然笑了:四先生要玄清是   書生道:現在別問,走,到我屋裏談去。   說著,當先轉身走了。   君玄清怔了怔,連忙也邁了步。   到了後院,進了屋,書生隨手點上了燈。   反正那炕大得很,一個人也不能全睡了,書生要君玄清跟他睡在一張炕上,湊和湊和。   君玄清是說什麼也不敢從命。   沒奈何,書生只得由他,他也有辦法,找了兩隻長凳,一塊門板,搭了一張簡陋的床。   收拾就緒,他垂手侍立,恭謹聽候差遣。   書生一看又皺了眉,笑道:玄清,彼此不是世俗中人,別這樣,我不是說了麼,今後在這個屋裏,你我還不知道要同住多久,老是這樣,不但我受不了,連你恐怕也會膩煩,隨便點,當我是個朋友,該怎麼做怎麼做,成不?   君玄清要說話!   書生擺了擺手,又道:鬚眉男子,丈夫氣,那來的婆婆媽媽經?你要再這樣我可不敢再煩勞你幫忙了,收拾收拾回前院去。   君玄清紅著臉笑了,可也難掩心中的感激,激動道:恭敬不如從命,玄清不敢再拘小節,四先生要玄清做什麼,請吩咐吧。敢情他是說來就來。   書生笑了:誰說要你幹什麼了?   君玄清一怔說道:夏鏢頭說,四先生要玄清   書生道:那是他說的,我沒有說,別聽他那一套,我只是一個人兒住在這兒顯得無聊,找你來陪陪我。   君玄清還想再說。   書生已然擺手笑道:睡吧,有事明天說,我又不趕夜工。   君玄清又笑了,但隨即一整神色,道:四先生,大恩不敢言謝,玄清不是糊塗人,我明白四先生這麼做是為了我,無如,四先生,玄清總不能跟您一輩了,不來的,無須躲,要來的,躲也躲不掉,您給玄清一個機會,讓玄清跟他們拚拚。   不錯,是條鐵錚錚的血性漢子。   書生心頭一震,道:玄清,這是誰告訴你的?   君玄清悲慘苦笑,道:四先生,這何用誰說?玄清曾是汴梁世家的人,對汴梁世家那能不清楚,他們不會放過我的,遲早而已。   書生心頭再震,略一沉默,道:玄清,當初二先生是怎麼對你說的。   君玄清道:玄清明白,那是四位的恩德,但玄清總不能長此煩勞四位看顧我,再說,玄清也不能長此躲在鏢局裏。   書生挑了挑眉道:玄清,你該知道,我四兄弟任何一人都是說一不二,言出如山,當初你不悔悟便罷,既已悔悟,就等於是我兄弟門中人,我兄弟絕不容任何人動你一指,尤其是他汴梁世家,你懂麼?   君玄清一陣激動,低下了頭,但旋即猛又抬起了頭,目射無限感激神色,點了點頭:四先生,玄清福薄,只恐   書生截口說道:沒那麼多顧慮,從今夜起,你跟著我好了,仲夫那邊你不必去了,明兒個我對仲夫說一聲就行了。   君玄清身形猛顫,道:四先生,玄清敢是作夢   書生淡然一笑,道:還沒睡,那來的夢?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跟著我可別來那麼多俗禮讓我難受,否則我可受不了   君玄清兩串熱淚突然奪眶,笑道:四先生放心,玄清絕不敢讓您難受,但這一次您要原諒。話落,身形忽矮,雙膝砰然落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然後站起身來,恭謹說道:四先生,從即刻起,玄清就是您的一個大書童,這一輩子,玄清是跟定了您了,雖死不可奪志!   書生還真沒想到他會突然來此一著,躲之不及,只有受了,君玄清那一片誠懇,也令他頗為感動,皺了皺眉,笑道:玄清,做我的書童,可不是好受的。   君玄清毅然說道:玄清只有一句話,四先生之大恩大德,雖生身父母不過如是,玄清不是冷血人,粉身碎骨,腦漿塗地在所不辭。   不但是條血性漢子,而且是性情中人。   書生不由為之暗暗點頭,道:玄清,天色不早,你睡吧。   君玄清應了一聲,卻站著沒動!   書生投以詫異一瞥,道:玄清,剛進門就不聽話了!   君玄清赧然一笑,道:玄清不敢,只是,只是,您還沒有告訴玄請   書生截口說道:我只能這麼說,你料對了。   君玄清雙眉一挑,目閃寒芒,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書生笑道:很簡單,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天下事都能知曉,何況那近在咫尺的汴梁世家。   君玄清可不是糊塗人,他明白,自己這位主人是不肯說,再問也是枉然,略一沉默,道:您請吩咐一句,玄清該怎麼做。   書生道:我既然要你跟了我,你就該知道該怎麼做,跟往日一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別的你用不著管。   君玄清只以為書生會錯了意,道:玄清是說,一旦他們找上身來,玄清該   書生笑道:你以為他們還敢來麼?   君玄清一怔,紅了臉,道:玄清是說萬一   書生笑道:那麼你認為你該怎麼辦?   君玄清挑了挑眉,道:玄清可不敢弱了您的威名。   書生大笑說道:沒想到你一肚子鬼,挺會說話的,自己想打就說想打,扯我幹什麼?要說打你連小明都鬥不過,那怎麼行?   君玄清低下了頭,沒說話。   書生道:這樣吧,這次免了,下次我准你打就是。   君玄清抬眼說道:下次玄清還是鬥不過明哥兒。   書生道:我准你下次,到時候你只管打,別問那麼多,再說,到那時候,你就準知仍不是小明的對手。   君玄清立即了然,臉上又是一陣激動,道:玄清可忍不住又想給您叩頭了。   書生笑道:忍不住也得忍,要不然你下次仍是打不過小明。   這麼一說,君玄清可真不敢再動了,赧然一笑,道:您別生氣,玄清忍住就是。   書生笑了:睡吧,你要再不睡,我可要睡了。   話落,未見他有任何動作,桌上孤燈倏然而滅。   剎時間,屋內一片黝黑,一切不可復見      東方破曉,曙色微透,開封城仍浸沉在黎明前的片刻寧靜中。   這第二天,三義鏢局中,起得最早的,該是君玄清。   其實,倒不是別的,而是他根本就沒合過眼兒。   他是太興奮了,太激動了,因而躺在那兒,一個勁兒地瞪著眼,在黑暗中望著屋樑出神,一夜未能成眠!   可也怪,他自己明白,他沒有一點兒睡意。   這本難怪,神州四奇的門牆,太以高緊,武林中,多少俊彥想擠入門內而不可得,夢寐都難求。   那是因為書生四兄弟收門人弟子,太以謹慎,要求得太高,尋常一點的人,他四位是不屑一顧!   那倒非稟賦絕佳,質姿上乘不可,還要看那個人的人品、心性如何,要是個鐵錚錚的血性人,就是塊石頭,他兄弟也會點上一點。   而如今,他不但有幸躋入神州四奇門牆,而且是被四奇之最,當今宇內第一奇才的書生收在了身邊。   這來得太容易,太突然!   那倒不是他福緣厚於常人,而是他幡然悔悟,毅然回頭,放下屠刀所應得的報償而已!   起來之後,他沒敢驚動書生,一個人輕輕地出了屋。   出了屋,入目是一片微透晨曦,千萬顆晶瑩朝露,朱欄小橋,飛簷涼亭,碧波水榭,滿眼翠綠青蔥的寧靜庭院。   昨日今日大不同,在他的感覺裏,這如今的一切,都是無限美好的,都是無限溫馨的。   臉上掛著難以言喻的笑容,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晨間那清涼新鮮的空氣,踢著滿地露珠,他邁動了步。   剛走了幾步,驀地裏,一聲輕咳入耳,他收步停身,抬眼投注,不由一怔,敢情有人比他起得還要早。   那臥波朱欄小橋之上,向東負手站立著一個鬚髮俱霜的青衫老人,老人清癯,慈眉善目,飄逸若仙,有出塵之概!   君玄清可早聽到了鏢局裏的紛紛議論,只一眼,立刻會意到了這位青衫老人是誰!   這類奇士高人,大都喜歡清靜,不然世間便不會有所謂隱士,既喜歡清靜,那便不被人打擾。   君玄清他連忙轉身,要迴避。   適時,一聲輕笑劃破了庭院中的寧靜,接著是一個慈祥、輕柔,卻不失中氣十足的蒼勁話聲:難得有人同起早,何妨庭院共散步,老弟,早啊。   這一來,君玄清倒不好再走了,忙回身,恭謹一禮:獨孤先生早。   橋上青衫老人,正是當今宇內的奇人高士百巧先生獨孤承,只見他老臉上神色微微一愕,旋即笑問:老弟認得獨孤承?   君玄清忙道:早聽局裏弟兄們談過獨孤先生神采風範,不料今早得能親睹,而且打擾了老先生清興。   看來君玄清胸蘊不差,居然談吐不俗。   獨孤承老眼投注,陡現異采,笑道:這是什麼話?普天之下,人人可起早,這晨間庭院又不是老朽一個人的,說什麼打擾清興   頓了頓,接道:看來老弟也是個同有起早之好的雅人,老朽一個人在此,正感無聊,何妨請過來談談?   能親近這種高士奇人,一輩子無憾,足慰生平,可是難得的很,平日裏就是想見也想不到。   君玄清略一遲疑,毅然點頭:老先生既有所諭,敢不從命。   立即快步走了過去。   上了橋,君玄清恭恭敬敬又是一禮:見過獨孤先生。   獨孤承連忙還了一禮,老眼深注,道:老弟高姓大名?   君玄清恭謹答道:姓君,雙名玄清。   獨孤承一怔,目閃奇光,道:老弟就是二弟由朱仙鎮帶來的那位昔日汴梁世家朱仙鎮分支護法的君玄清老弟?   君玄清面有羞愧色,點了點頭,道:昨死今生,如今只是君玄清。   獨孤承目中奇光一陣閃動,嘆道:汴梁世家何來老弟這種人才?明珠不常埋於污泥,老弟,你令老朽敬佩已久,老朽也早想見見老弟,不料今早不期而遇,今兒個老朽總算沒白早起。   君玄清道:老先生這話,足令玄清汗顏無地,難以自容。   這是什麼話?獨孤承正色說道:老弟,有道是聲色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只看後半截,老弟,老朽我敬的就是你這後半截。   神州四奇周身,果然俱是俠義人,君玄清私心欣慰之餘,滿臉激動,低下了頭,道:多謝獨孤先生明教,也多謝獨孤先生不以出身邪途見薄。   獨孤承老眼深注,點了點頭:老弟進汴梁世家有多久了。   君玄清道:五年。   獨孤承道:老弟未進汴梁世家之前,是   君玄清道:先父在日,曾任襄陽太守,玄清獨子,但不肖,生情好友,終日三五結夥閒蕩,不走正路,至文武兩無所成,終因交友不慎,誤入歧途,如今想來,悔恨不能死   敢情是黃堂子嗣,官宦後人,難怪談吐不俗。   獨孤承一怔,老臉一片訝然,瞪目說道:老弟,老朽我打聽個人,一位愛民如子的廉潔好官,襄陽的前任太守姓君名天奉。   君玄清黯然落淚,道:正是先父。   獨孤承瞿然說道:老弟,如此說來,那更不是外人,令尊與老朽昔年曾有一面之緣,唉!可惜好人不長壽,令尊守正不阿,廉潔一生,湖北一帶至今戶戶膜拜,有口皆頌,不想竟落得個如此下場。   話落,更搖頭嘆息不已。   君玄清唇邊抽搐,無限悲痛,萬般懊恨:那都是玄清不肖,將先父活活氣死   老弟,獨孤承道:人死不能復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老弟既有今日之猛回頭,令尊泉下有知,也應含淚瞑目了。   聽,這那像冒牌百巧假獨孤?   君玄清黯然搖頭,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存,一時不肖,落得無窮遺恨,雖如今知回頭,也是太晚了   獨孤承不欲再添人悲痛,沉默了一下,改了話題:老弟,你可知現在襄陽太守是誰?   君玄清道:先父過世時,玄清曾返襄陽奔喪,適逢今任太守接任,依稀記得,他似乎複姓司空   獨孤承點頭笑道:老弟記得不錯,正是複姓司空,單名一個奇,此人也是位守正不阿的廉潔好官。   君玄清道:莫非老先生認得此人?   何止認得?獨孤承道:說起來,他也是令尊的同年,老弟恐怕還不知道,他有位掌上明珠,是老朽那聞人四弟的   驀地裏遠遠有人接口說道:恩兄,怎麼大清早背地裏說人閒話。   獨孤承一怔住口,旋即哈哈大笑,抬手遙指:正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四弟,你來得正好,來、來、來,一起談談,且聽聽愚兄說段才子佳人故事。   話落,書生已到身邊,一張玉面紅潮猶未盡退,道:恩兄今早那來這麼好興致,不是我數落恩兄,大清早背地說人閒話,恩兄可是大不該。   獨孤承說道:該不該且按下,若問愚兄今早何來好興致,那皆因幸遇早起同好雅人,又是故人之子,雙喜並臨,那得不稱心欣慰,喜笑顏開。   書生一怔說道:恩兄指玄清?   獨孤承點了點頭:眼前唯愚兄與他,不是他又是誰?   書生投注君玄清,尚未開口。   君玄清連忙躬下了身:怎麼您也起來了?   書生笑道:準你不寐,就不許他人早起?   敢情,書生是知道他一夜沒睡。   獨孤承哈哈一笑,接口說道:四弟,你知道他是何人?   書生笑了笑道:知道,昨夜仲夫副手,今日我的書童。   獨孤承一怔,道:怎麼?書童?   書生點了點頭笑道:不錯,等於我一個記名弟子。   獨孤承又復一怔,旋即轉向君玄清,笑道:恭喜老弟,賀喜老弟,要知道,放眼天下,能被我這位四弟收為記名弟子的,那可是絕無僅有,唯老弟一人。   君玄清道:這個玄清知道,本來是玄清無上榮寵。   獨孤承又轉向書生:四弟,你這個弟子沒收錯,你可還記得,襄陽前任太守,君天奉君黃堂此人?   書生道:此人是位難得的好官,記得,怎麼?   獨孤承一指君玄清道:這位老弟就是他的後人。   書生一震,目注君玄清,道:玄清,是真?   君玄清點了點頭。   書生沉聲說道:你怎不早說,我昔年與令尊曾有過一面之緣,蒙他不以江湖見薄,折節相交,使我甚感欽佩,至今懷念,從即刻起,書童二字免用,當著獨孤先生的面,我收你為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弟子   獨孤承面有異容,八成是替君玄清高興,適時喝道:老弟,你還不叩頭?   君玄清激動淚下,連忙跪了下去。   書生這回沒攔,結結實實地受了。   拜畢,君玄清垂手侍立一旁。   獨孤承哈哈笑道:四弟收徒弟,這可是破天荒的大喜事,愚兄我今兒個好不高興,待會兒等大弟他們起來,好商量商量慶賀一下。   說話間,畫廊彼端傳來了一陣豪笑:大清早,是什麼事值得慶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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