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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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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紅

  • 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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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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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怪書生

豪傑血 獨孤紅 14445 2023-02-05
  開封大相國寺跟北京護國寺一樣,不過護國寺沒大相國寺那麼大,也沒大相國寺那麼古老   大相國寺本是戰國四公子信陵君魏公子無忌的故宅。北齊時建建國寺,尋廢。   唐睿宗時復建,時適睿宗以舊封相王即帝位,故賜名曰相國寺。   雖然歷代屢廢屢建,大相國寺的莊嚴、肅穆,可絲毫無損,提起大相國寺天下沒人不知道。   要說有人瞪眼兒搖頭,那是他沒出過門兒,沒見過世面,太孤陋寡聞,其實,就算沒出過門兒也該聽人說過。它的名望和熱鬧,代代不衰,朝朝鼎盛。   每值廟會之期,真稱得上人山人海,萬頭攢動,那份兒盛況,可就不用提了,打個譬喻:人縫裏直能擠死螞蟻!   大相國寺前面的廣場上,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無所不備,齊全得很。

  瞧罷!東邊敲鑼,西邊打鼓,說書的、賣唱的、練把式的、賣膏藥的、雜耍數上三天三夜也數不完!   總之,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最有名的,圍的人最多的,是那位賣大力丸的馬花亭,開封人管他叫禿頂老馬,矮肥身材,圓圓的紅胖臉,人頂和氣,永遠瞇著眼兒咧著嘴笑臉對人。   他說得好,誰吃了他的大力丸,一巴掌準能打死一條牛犢子,說是這麼說,買的人照買,可從沒人去試過。   一巴掌打死牛,這牛未免吹得太大了點,那沒關係,儘管大家心裏頭雪亮,可誰也會情不自禁的往他那兒攢,聽他翹著鬍子吹,瞪著眼說瞎話!   沒別的,和氣生財,人家禿頂老馬練的是不含糊的真功夫,一張彈弓能閉著眼兒打落二十丈外人頭頂著的制錢兒,一路掃堂腿,能掃斷十幾根梅花樁!

  就憑這,硬招牌,沒人願意瞧騙人的假玩藝兒!   買了他的藥的,那不說,只睜眼兒不掏腰包的,沒關係,過不一會兒他能讓你乖乖的掏出錢來換包大力丸。   除了禿頂老馬,玩雜耍的秦萬巧,賣膏藥的王老頭兒,練把式的宋鬍子,說書的張歪嘴,賣抖牛的二愣子,人跟生意都不錯,可都比不上禿頂老馬!   那年頭兒,人講義氣,尤其是跑江湖混飯吃,出門在外,大家都是苦哈哈的朋友,瞧人家大把大把的往腰裏塞,誰都不會眼兒紅,更不會有那橫鼻子豎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地盤兒之爭!   今兒個我掙得錢多不是?好!拍拍胸脯,上館子去,大夥兒今兒個這頓算我的,大把大把的往外掏,面不改色!   有人說,掙錢不容易,何必呢?

  胡說!錢,活一天能掙一天,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輩子有血性,講義氣的好朋友能交幾個?   聽!多感人?也顯得胸襟瀟灑,豪邁得緊!   誰有點急事兒不是?沒關係,今兒個捲攤兒收場,不做生意了,大夥兒爭先恐後,幫忙去,可都是真心!   要說像,北京的天橋有點像大相國寺,天橋可也沒大相國寺那麼大,那麼熱鬧,那麼   說到這兒,我總該打個招呼作個揖,也許有很多北平的朋友會指著書罵我,大相國寺那能跟天橋比!   諸位,雅量海涵,您多包涵,我是開封人,天下有幾個不願為自己的老家吹噓一番?願您一笑,看下去。   當然,如果您到過開封,逛過大相國寺,除了不該東比西比以外,您定會點頭說:這人並不完全是吹噓。

  我這裏再作揖了。   大相國寺裏和尚不少,連打掃的小沙彌都算上,總共也不過那麼三十來個,可是有一半以上是老和尚。   大相國寺的主持,法號不錯,上一字普,下一字濟,開封人都管他叫普濟老和尚。   普濟老和尚八十多了,可是看上去沒一點龍鍾老態,身材瘦削,相貌清癯,一雙老眼炯炯有神,頷下三綹銀髯飄拂,和藹祥和,永遠謙恭待人,和氣待人。   普濟老和尚不但是大相國寺的主持,而且是遠近知名的大善人,多下來的香火錢,他能一個不留地周濟窮人!   碰上荒年,他還能跋涉千里,跑遍天下,不辭勞苦地沿門託缽,化緣放賑,救苦救災!   開封人無不視若神明,焚香頂禮,暗中膜拜!   老和尚說得好,也越顯他是高人,此身皈依佛門,佛門中人慈悲為懷,悲天憫人,救濟眾生這是應該的。

  同時,這也是為他自己,多造功德,以修正果!   有一次,有位香客說他會武。   他笑了,他說:出家人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清心寡慾,吃齋唸佛,青燈紅魚,日翻貝葉,有誰能這麼做,定會跟他一樣,不必練武,人不犯我,我也不犯人,練武作甚?   又一次,有位香客想剃度出家,跟著他修練。   結果,讓他兩句話給勸了回去。   佛門雖大,不渡無緣之人!   天全慾淡,雖凡亦仙,了心悟性,俗即是僧。   由此,足見普濟老和尚是位修為超人的佛門高僧。   大相國寺以前如何,無法考證。   不過,在普濟老和尚接任主持以後,十餘年來,一直安寧無事,很平靜,暮鼓晨鐘,佛門清淨。   但,這一年,來了事,而且是禍事

  這一年,除夕剛過,正值上元。   上元,俗稱元宵,又叫元夜,元夕。   這一夜,笙歌到處,張燈為樂,所以又叫燈夕,燈節。   元宵的起源,史無明文,惟史記、樂書說: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祀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祀,到明而終。   初學記,德篇說:今人正月望日夜觀燈,是其遺事。   由此,可見遠在漢代,已有元宵張燈習俗!   不過,古代的上元習俗,和後世不大相同,它的重心是祭祀,似乎並不在於張燈。   元宵張燈的風氣,到了唐代才盛行。   據雍洛靈異小錄說:唐朝正月十五夜,許三夜,夜行其寺觀街巷,燈明若晝,山棚高百餘尺,神龍(中宗年號)以後,復加麗飾,士女無不夜遊,車馬塞路,有足不躡地,深行數十步者。

  到了唐玄宗時,由於這位皇帝的特別提倡,更使元宵燈色達到燦爛輝煌的頂點,自此以後,永為定制。   大相國寺前的元宵,更為熱鬧,更擁擠!   當真是士女夜遊,車馬塞路,有足難躡地!   盛況空前,平日裏的那些攤兒,都收了,代之而現的,是到處誇豪鬥彩的上元燈跟好幾排棚子。   大相國寺前的廣場上,五顏六色,燈火燦爛輝煌,光同白晝,人山人海,人擠人,人碰人!   笙歌處處,歡樂聲,聲震夜空,遠達數里。   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燈山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如火如荼,熱鬧到了極點!   正是樓臺上下火照火,車馬往來人看人!   瞧罷,聽罷   大相國寺廣場前,踱著四方步,一搖一晃地走來了一個書生!

  今夜士女無人不出遊,按說,一個書生沒啥稀罕!   可是,這書生跟別的書生不同!   春寒料峭,夜晚尤甚,大冷天裏,這書生只穿了一襲單薄的雪白儒衫,手裏,還拿一柄摺扇!   摺扇,文人雅士,那是裝飾,可是這時候又裝得什麼飾,書生畢竟是書生,處處難脫書呆子的癡呆、迂腐!   這時候,人恨不得把頭都縮在暖和的衣領裏,他卻偏偏穿著一襲單薄儒衫,難道讀書人都窮,買不起?   可也怪,書生他瀟灑從容,一點寒意也無!   是嘍!人窮骨頭硬,冷嘛,也得咬牙忍著點兒!   誰讓十年寒窗沒考中,沒發跡?   要是考中了發跡,準是紫貂輕裘,暖暖和和,還穿得那門子短命單薄儒衫?想想,怪可憐的!

  書生,除了身後背著個書篋外,別無長物!   看樣子,像是遊學天下,途經開封,讀書人都自命風雅,當然不肯錯過這可大大風雅一番的元宵佳節!   書生,人不但長得俊美英挺,如臨風之玉樹,而且隱隱有一種高華孤傲的超人氣度!   這氣度,摸不著,說不出,但只消有人看他一眼,便能很清晰地感覺到,只消那麼一眼!   書生一進大相國寺廣場,手中摺扇輕揮,便向左邊第一座棚子走了過去!   第一座棚子是燈虎,這該是讀書人的拿手好戲。   書生在人堆後住步停身,隨即將雙手往後一背,抬頭舉目看了起來,看歸看,可是他沒開口,沒猜!   適時,棚裏的燈謎只剩下了兩題,一題謎面是:閣下才學冠古今。(捲簾格)打古才女一。

  另一題謎面較為複雜,四句:   劉備打馬過檀溪。   蕭何拉著韓信衣。   曹操錯過華容道。   霸王烏江別虞姬。(會意格)打果名四。   頗雅,猜的人很多,你一句,我一句,可全沒猜中!   不但未射中鵠,而且笑話百出,差之十萬八千里!   那第一題謎面竟有人猜詩仙李青蓮!   明明射的是才女,這下可好,他先生硬把青蓮居士變成個女的,滑天下之大稽,絕了!   惹來了哄然大笑,他老兄還臉紅脖子粗地振振有詞:怎麼?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神仙下凡,才學還會錯?誰能比得過他?你們沒聽說過李白是詩仙?猜錯了就猜錯了,俺又不是神仙,個個都能猜中,俺全都猜中了,你們還猜個屁!猜不中俺還敢猜,你們敢麼?哼哼!   這話不錯,他老兄的膽,是比別人要大一點兒!   糟了,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這回,他老兄沒吭氣,臉一紅,一跺腳,扭頭就走!   哈!跟著他後頭又是一陣大笑,這一陣比前兩陣還要響亮,笑儘管笑,那兩張紅紙仍然在那兒掛著!   別說猜不著,這下連試也沒人敢試了!   書生微微一笑,突然伸手拍拍身旁一名少年!   這位少年是個大個子,壯得像條牛!   人不但壯得像牛,而且一雙眼又圓又大,十足的一雙牛眼,他牛眼一翻,愣愣地道:怎麼?   書生摺扇遙指,笑了笑道:有意思麼?   大個子會錯了意,頭搖得像貨郎鼓:沒意思,俺猜不中,有啥意思?   書生笑了,道:我是說,你願不願意猜?   大個子牛脾氣,火兒了,牛眼一瞪,道:不願猜俺來幹啥?   不錯,不願猜來幹什麼?   好瞧的到處都有,何必苦了兩條腿地站在這兒耗?   書生有點啼笑皆非,皺皺眉,笑道:說得是,這樣吧,咱們倆合作,我動腦筋你說話,猜中了,彩品算你的,猜不中,我頂了,如何?   大個子牛眼略一眨動,愣愣說道:真的?   書生道:我騙你做什麼?   大個子猶不放心,道:你可別坑俺,剛才俺二叔都讓大夥兒給笑跑了   那敢情好,原來適才那位老兄是大個子他二叔!   嗯!到底是一家人!   書生截口說道:這兩個謎,我十拿九穩,你丟不了醜,再說,猜錯了!我頂,你擔心什麼?你這麼大個子我敢坑你?   一想也對,憑自己這付傻大個兒,他敢!   吹吹氣也能吹出他個一丈遠!   大個子猛一點頭,道:好,你說吧!   書生微微一笑,低低說了一句!   大個子愣了一愣,立刻揮著大巴掌叫道:卓文君!   聲如悶雷,能嚇人一大跳!   可真的嚇人一大跳,大夥兒都在聚精會神,絞盡腦汁,窮搜枯腸,霹靂般一聲大叫,還能不嚇一大跳?   大個子前面的兩個人,首當銳鋒,那是兩名黑衣漢子,身形一震,雙雙回頭,三角眼,山羊鬍瘦瘦高高的那名,瞪了大個子一眼,冷冷說道:猜就猜吧,你小子吼個什麼勁兒?   老虎頭上拍蒼蠅,敢情找碴!   大個子冒了火兒,牛眼一瞪道:俺猜猜的,關你啥事?   對啊!俺猜俺的,關你啥事?   總不好意思說嚇了一跳,瘦高漢子臉色剛一變!   書生說了話,目光輕注,冷然說道:閣下,開封府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可不容人隨便發橫,今兒個燈節大相國寺到處歡騰喧天,猜謎要不大聲點兒,棚裏聽得見麼?聲音大一點有什麼不對?怕嚇著就躲遠些!   讀書人那來這麼大火氣?   手無縛雞,稱稱也沒四兩力氣,這書生膽子夠大!   一頓奚落,瘦高黑衣漢子白了臉,一雙三角眼暴射狠毒兇煞,慓悍逼人,陰陰一笑,抬起了手。   旁立矮胖黑衣漢子忙伸手扯了他一把,低聲地道:咱們不是來惹事的!   瘦高黑衣漢子神情一震,倏斂兇態,乖乖轉過頭去!   書生面上浮現一絲令人難懂的笑意!   適時,棚內一名穿著長袍的中年漢子揚聲呼道:卓文君,卓文君,猜中了,是那位   一手扯下紅紙,一手拿起一包彩品!   大個子樂了,適才事剎那間忘得一乾二淨,眉飛色舞,口沫亂飛,咧著大嘴直笑,急不可待,揮手叫道:王大叔,是俺,二牛子!   敢情彼此認識!   長袍漢子聞聲投注,立即愣住,半天才詫聲說道:二牛子,是你,瞧不出你還真有兩下子,比你二叔能多了,誰再說你傻,王大叔第一個不依,拿去!   一包彩品,隔老遠從人頭上丟了過來!   大個子一把接住,摸摸看看,嘿嘿直樂!   燈謎就剩下了一個,書生望了他一眼,笑道:怎麼樣,沒騙你吧,要不要再來一回?   大個子早服了,抱著彩品,直點頭:要,要,要,當然要,相公,俺謝謝了!   不錯,人雖傻,倒挺懂事的!   書生笑了笑,又低低說了一句!   大個子又揮手大叫,比前一次嗓門兒還大:王大叔,俺又猜中了,第二個是桃、石榴、杏、梨!   不含糊,全是人家告訴他的!   棚裏長袍漢子霍地躍起,直了眼,聲音都走了腔:二牛子,你是怎麼搞得,怎麼今兒個忽然變了個人,成了聰明透頂,一肚子學問,難不成你小子以前是裝   大個子叫道:王大叔,俺猜中了沒有?   猜中了,猜中了!長袍漢子叫道:逃、實留、幸、離,一個沒錯   大個子截口叫道:那再丟過來一包呀!   長袍漢子連忙又丟過來一包彩品,道:二牛子,回家等著俺,咱爺倆好好聊聊!   大個子沒答腔兒,沒別的,只顧抱著彩品樂了!   樂歸樂,他沒忘全是人家幫的忙,衝著書生直彎腰:相公,謝謝你了,謝謝你了!   書生揮手笑道:用不著謝,替我辦點事兒,你可願意?   那還有不願意的?大個子連忙點頭!   適時,這座棚前面人都散了,紛紛走向別的棚子!   書生指著適才那兩名黑衣漢子背影,笑道:跟上去,踢他們一腳,隨便你踢那一個,告訴他們,四先生說的,叫他們天亮之前,滾出開封!   大個子可不懂什麼叫怕,何況他早已服了書生?   正好出氣,一點頭,轉身便走!   書生出手如風,一把將他拉回,別看他個子大,在這位沒四兩力氣的書生手下,他竟行不得!   大個子人傻心不傻,瞪著牛眼,瞪著書生直發愣!   書生鬆開手,笑了笑,道:別忙,還有,辦完了這件事兒,然後再到第五棚,找賣大力丸的禿頂老馬,告訴他我住在大相國寺裏,把這個給他!   翻腕自袖底拈出一物,那是一塊色呈褐紫,寸餘見方的小竹牌,順手遞給了大個子!   大個子三不管,接過竹牌,扭頭便走!   這回書生沒攔,望著他那跟半截鐵塔般寬大雄壯的背影,點頭微笑,飄然舉步,轉眼消失在人群中!   大個子邁開大步,跟上兩名黑衣漢子!   誰跟他橫鼻子豎眼他找誰,飛起一腳踢向那名瘦瘦高高,三角眼,山羊鬍的黑衣漢子!   大相國寺廣場上萬頭攢動,人那麼多,歡笑鼓樂聲震耳,誰會留意到後面來了一腿偷襲?   砰地一聲,屁股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   大個子牛勁兒不小,瘦高黑衣漢子上身往後一仰,身形向前衝出去好幾步,差點兒爬下了!   這是誰那麼大膽子,不想活了,還得了!   兩名黑衣漢子霍然回身,瘦高黑衣漢子氣白了臉,氣炸了肺,兇惡猙獰,牙咬得格格響,厲喝一聲:好小子,你敢情是活膩了   閃身欲撲!   大個子沒一點怯意,瞪著牛眼喝道:四先生要俺告訴你們,天亮之前,滾出開封!   兩名黑衣漢子神情猛震,臉色大變,尤其瘦高黑衣漢子,如遭電殛,機伶一顫,硬生生地剎住身形!   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在人叢中亂轉,聲音走了腔:四先生在那裏?   大個子往後一指,道:就在那兒,你要找他   顯然,他還以為書生仍在身後。   還好,兩名黑衣大漢連看都沒敢看,面無人色,腳底下抹了油,拔腿便跑,一溜煙衝出了大相國寺廣場!   大個子可真沒想到這句話那麼嚇人,愣了半天,搖搖頭,又往人叢中鑽去,他是要到第五棚去!   不管這句話如何,這一腳可出了氣!   大個子心裏頭透著舒服,三撞兩撞擠進了第五棚!   第五棚,是禿頂老馬搭的,趁著熱鬧賣他那獨門仙藥大力丸,平日裏看不見的傢伙,全擺出來了!   瞧!刀、槍、劍、戟、拐子、流星明晃晃的直耀眼,仗以成名的拿手大彈弓就掛在棚角!   今幾個馬師傅沒親自露手,嘴裏叼著旱煙袋,正坐在棚裏一條長板凳上壓場,只有三個年輕漢子露著胳膊袒著胸在大聲吆喝,拉架子練把式,招徠顧客,推銷大力丸。   大個子直往棚裏闖,瞪著牛眼,劈頭一句便嚷:誰是禿頂老馬?俺送東西的!   這還了得,大相國寺前,晚一輩的誰不低頭哈腰,恭恭敬敬地叫聲馬師傅,這小子吃多了撐的啦!   一名年輕漢子剛一變臉,長板凳上站起禿頂老馬,馬花亭涵養好,人和氣出了名,迎著大個子微笑說道:我就是禿頂老馬,小哥兒什麼事?   大個子一聲不響伸手遞出了那面竹牌。   禿頂老馬胖臉上笑容突然凝注,倏現一片震驚色,雙目電閃冷電寒芒,插起旱煙袋,伸雙手恭敬接過竹牌。   抬眼凝注,道:小哥兒,有什麼吩咐?   大個子更不解這塊竹牌有啥稀罕,但沒時間多想,其實,憑他,就是挖空了小腦子也想不出,愣了愣,道:四先生說,他住在大相國寺裏!   禿頂老馬更和氣,道:多謝小哥兒傳令傳話,請坐坐,容我   大個子搖搖頭,道:沒事兒了,俺要回家了!   說走就走,扭頭出了棚子,擠進入叢!   禿頂老馬愣了,須臾,小心翼翼地探手入懷,揣起那面竹牌,又復走回長板凳上坐下,叼起了旱煙袋!   適才變臉的那名年輕漢子,走過來輕聲說道:師父,什麼事兒?   禿頂老馬眼皮沒抬,低低回答:你四叔祖來了!   年輕漢子神情猛震,驚喜說道:四叔祖多年未現俠蹤,這時候突然駕臨開封   不知道!禿頂老馬搖頭說道:你四叔祖昔年那件事後,一直隱居黃山,沒有大事,你四叔祖不會輕易離開那兒,看來開封   擺擺手,住口不言。   年輕漢子察言觀色,沒敢多問,走了開去      在靠大相國寺寺左不遠處有片草地!   這片草地,因為野草過長,所以棚沒往這兒搭,攤兒也沒往這兒擺,沒攤兒,沒棚的地方就沒有遊客!   人都往熱鬧處鑽,誰會往這兒走?   這片草地,是大相國寺附近最冷清的一塊地方!   冷清的地方,也不見得沒一個人影!   有,還不止一個,算算總有十幾個!   那是十幾個團團圍坐的小叫花!   一個個衣衫破爛,蓬頭垢面,臉上,手上都是油泥!   正東的一個年紀較長的小叫花,似是這群小叫花之首,又黑又髒的小臉兒上,一雙烏溜溜漆黑發亮的大眼睛,透著令人頭痛的機靈!   他比手劃腳,東指西指的一陣子,然後揮揮手,十幾個小叫花一哄而散,穿過草地,先後沒入人叢中!   最後站起來的是他,拍拍屁股,慢吞吞地走上廣場!   說他慢,那是指他走路,當他要往人叢中擠時可不慢,瘦小身形一閃就沒了影兒,刁鑽滑溜,快得令人眼花!   從這頭擠了進去,不到片刻工夫,他又從那頭擠了出來,髒兮兮的兩隻小手裏,多了兩個黑色的小包!   望了望手中摸來貨,大眼睛略一眨動,小臉上綻開了一絲得意笑容,抬起頭,剛要走!   可是,人愣住了,身子釘住了,半張著嘴,大眼睛瞪得圓圓的,發了直,靈魂兒像出了竅!   沒別的,眼前站著個人,負手含笑,正望著他!   這個人,是那白衣書生!驀地裏,小叫花定過了神,小臉兒漲得發紫,望了望手中兩個黑色小包,只苦沒地方藏!   書生頭往人叢中一偏,輕輕說道:還人家去!   小叫花一聲不響,身形一閃,擠入人叢,轉瞬間又擠了出來,站在書生面前,抬眼望了望,旋即低下頭去,一雙小黑手捏著破衣角,一副怯怯忸怩態。   突然一陣吆喝聲及陣陣朗笑聲傳了過來。   擁擠人群豁然閃向兩旁,讓出了一條路!   讓路是讓路,可都有點倉皇神色,好似來了毒蛇猛獸,走慢了一步,便會被咬上一口似的!   廣場入口處,並肩走來了三個中年漢子!   左邊一個,身著青衫,白面無髯,長眉細目,一臉邪氣,眉宇間盡是奸詐狡猾色!   右邊一個,身著黑衫,濃眉大眼,滿臉橫肉,兇悍逼人,目中流露一股桀驁兇殘色!   居中一個,身著白衣,風流俊俏,步履瀟灑,只可惜目光險鷙,邪而不正,令人看一眼便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此人比左右兩人還厲害,還可怕!   三個人一路談笑風生,旁若無人,肆無忌憚,傲氣四溢,大有天下英雄唯我,不可一世之概!   這三個中年漢子前面,另有兩名黑衣大漢,長得兇狠如煞神,正在寒著臉,瞪著眼,大呼小叫,揮手開道。   看氣派,不亞於五花驄的黃堂太守!   人叢裏,躬身哈腰,滿臉堆著觳觫笑意,響起了一片可憐、恭謹招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少鏢頭安好!   少鏢頭   少鏢頭         無奈,他聽若無聞,談笑他的!   書生皺皺眉,向著小叫花投過探詢一瞥!   小叫花眉梢挑得老高,低聲回話:三義鏢局趙振秋的好兒子!   難怪!原來是南七北五、十三省總鏢頭,無敵神刀趙老鏢頭的愛子,怪不得這般橫行霸道氣焰高漲!   書生臉色倏沉,飛快掠上一層寒霜,雙目暴閃,凜若冷電,威態懾人,劍眉突挑,冷哼一聲說道:原來是他的兒子,養而不教,太以任性放縱,我來替他管教,管教,領他到龍庭見我!   話落,閃身沒入人叢!   適時,小叫花身形彈起,其疾若箭,迎面撲去,一閃擦身而過,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三個中年漢子霍然色變,駐步旋身望去。小叫花已立於三丈外,手中揚著一物,擠眼弄睛,叫道:能追得上小老子,小老子就還你!   三義鏢局家產萬貫,富可敵國,區區一袋珠子算不了什麼,可是這個人丟不起,這口氣也咽不下!   白衣漢子一張俊臉變了樣,神色怕人,白裏滲青!   小叫花說完話,扭頭一溜煙地跑了!   這不是自詡身份的時候,看人家身手,兩名趟子手也夠瞧,三個身形同時飄起,如飛追去!   為大相國寺廣場上留下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但這陣騷動沒一會兒就平息了,又是一片熱鬧。      小叫花一出大相國寺便直奔龍庭!   今夜月色好,夜空裏,也像脫弩之矢!   後面三個也不含糊,十三省總鏢頭的愛子更不同凡響,月色下,恍如三縷輕煙,但仍無法迫近十丈以內!   在這一代,龍庭成了遺跡,沒關係!   小叫花穿午朝門,經潘、楊二湖,在龍庭前廣場上倏然駐步停身,一看,站的地方沒錯。   因為龍庭高高石階上,儒衫瀟灑,衣袂飄風,負手站著白衣書生,銀輝下,益顯飄逸出塵!   書生步下石階,足不踏實,如蹈空躡虛,冉冉而降!   小叫花雙手遞過那袋珠子!   適時,後面三位也連袂射落,一丈外停身,六道目光直逼小叫花,然後又落在書生身上!   書生一舉珠袋,淡然說道:是我要他這麼做的,要找找我!   居中白衣漢子冰冷答話,道:我說這要飯小賊何來天膽,原來身後還另有高人指使,那就難怪了,一大一小,一個也休想倖免!   好大的口氣!書生淡然說道:就憑你這一句要飯小賊,就該立斃掌下,你就是趙振秋的兒子,玉面小神趙小秋?   白衣漢子傲然點頭道:不錯,大爺正是趙小秋!   書生眉梢微挑,指著左右二漢子笑道:那麼,趙大爺,這兩位又怎樣稱呼?   白衣漢子道:趙大爺的朋友,人稱索命雙煞葉大爺,秦大爺!   書生微微點頭,道:索命雙煞,我久仰,只恨未能識荊,趙大爺,你可知道我是何人?這要飯小叫花又是何人?   白衣漢子道:碌碌無名,趙大爺不想知道!   好吧!書生攤手笑道:不想知道也就算了!我再問一句,我要他把你三位引來此處,你知道我用意何在?   白衣漢子道:趙大爺沒工夫跟你嚕囌!   書生微笑說道:你趙大爺沒工夫跟我嚕囌,我書生也不屑跟你多費口舌,不過,我要先把用意說清楚   頓了頓話鋒,接道:趙振秋家教不嚴,教子無方,我要代他管教管教你,元宵佳節,大相國寺人多,我不願煞風景,驚動別人,掃了別人觀燈遊興,所以我要他把你領來此處,懂麼?   懂!趙大爺懂!白衣漢子臉色鐵青,怒極而笑:窮酸,你真活得不耐煩了!   森冷目光暴射,閃身飛撲!   小叫花勃然變色,要出手,卻被書生止住!   書生一聲輕笑說道:不知是你是我!   抬手一指,就要點下!   驀地裏,遙遙傳來一聲蒼老顫呼:四叔掌下留情!   陡地,蒼老顫呼變成了驚怒厲喝:畜生大膽,還不住手!   書生聞聲收手!   白衣漢子身形一震,忙撤招抽手,退回原處!   十丈外,兩條人影如電,疾掠而至!   一個是皓首銀髯的魁偉錦袍老者!   一個是白髮皤皤,衣衫樸素的老婦人!   錦袍老者身未落地,半空中一掌摑向白衣漢子,道:畜生,還不給你四叔祖跪下!   落地後,與老婦人立即雙雙跪下,垂首不敢仰視,鬚髮抖動,顫聲說道:四叔開恩!   白衣漢子沒敢躲,躲也躲不過,叭地一聲,被摑了個正著,俊臉上五道指痕立刻紅腫老高!   他現在明白了,兇態盡斂,氣焰全消,面如死灰,混身顫抖,不知是痛是怕,額上見了汗,跟著跪下!   這下可難為了索命雙煞,跪不是,站在那兒也不是,互一遞眼色,要溜!   小花子適時冷叱:真是好朋友,敢動一動我打斷你四條狗腿!   索命雙煞也已悟書生是誰,那裏還敢動,再來二十對索命雙煞,有四十條命也抵不過人家一個指頭,只有乖乖站著,卻是尷尬得很!   書生沒理錦袍老者,目注老婦人,揮手說道:養不教,父之過,秀芸,沒你的事,你起來!   老婦人再頓首,還想再求!   書生陡挑雙眉,道:你是不聽我的話了?   老婦人身形一顫,道:秀芸不敢!連忙站起,退立一旁!   書生轉注錦袍老者,臉色倏沉,道:你怎麼說?   錦袍老者皓首低垂,道:振秋知罪,四叔開恩!   書生冷哼一聲,道:一個少鏢頭,仰仗你做父親的聲名,有什麼了不起,是誰教給他逢人自稱大爺的!   錦袍老者皓首垂得更低,不敢置辯!   書生冷然又道:你知道不知道他在外面的情形?   錦袍老者道:振秋略有耳聞!   好個略有耳聞!書生目閃寒芒,沉聲說道:既然知道,為什麼置諸不問,不加管束!   錦袍老者身形倏起顫抖,頓首說道:振秋知罪,四叔開恩!   書生冷冷說道:除了這句話,你沒別的可說麼?   錦袍老者身形劇顫,不敢再說。   書生聲色一轉嚴厲:仗勢欺人,作威作福,開封人畏之若虎,敢怒而不敢形諸於色,更不敢說一句話,還有別人過的麼?   頓了頓話鋒,接道:好在這是在開封,只是居民,倘若一旦激起武林公憤,群起征討,眾怒難遏,就憑你一所三義鏢局能應付得了麼?你想到了後果麼?   錦袍老者仍觳觫不敢言!   書生又道:我可以在大相國寺前當場以門規嚴加懲治,但我不願驚動群眾,掃了人家遊興,一方面也是顧及你的面子,我既將他引來龍庭,又事先通知你,那也是先給你打個招呼,對你,我做得已經很夠了,現在以門規你該對我有個交代   既列門牆,豈有不知以門規該當何處之理?   錦袍老者身形暴顫,連連頓首:四叔開恩,四叔開恩,振秋一脈單傳,僅此一子   書生臉一寒,沉聲截口:當初身入我門時怎麼說的,你要我擅改門規?   錦袍老者悲聲說道:振秋不敢,祈請四叔開恩,振秋願一身承當!   書生道:對你,我另有懲罰,事到如今,在我面前,你還袒護他?   錦袍老者鬚髮俱顫,默然不語!   老婦人突然再度跪倒,臉上滿是悲淒驚駭神色,仰首祈求,說道:四叔,畜生他罪當該罰;但趙家一脈單傳,秀芸夫婦又僅此一子,絕了趙家香煙,何顏見地下祖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敢請四叔開恩,暫緩懲罰,等畜生娶妻生子,接替趙家   書生神色稍霽,微有不忍意,揮揮手,說道:你起來,你起來,我找振秋說話   老婦人沒敢起來,書生轉注錦袍老者,臉色又寒:振秋,他一身武學,可是你傳他的?   錦袍老者仰起頭,老淚縱橫,剛要說話!   小叫花人最機伶,連忙暗遞眼色!   錦袍老者看見了,可是他不敢,毅然承認:正是振秋所傳!   書生看得清楚,一點頭,道:好,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我不能讓他仗恃我門武學,繼續桀驁欺人,要不然天下武林會指責神州四奇濫收門人,弱我四兄弟名頭,你給我追回來   錦袍老者與老婦人同聲悲呼:四叔   小叫花也連忙賠上笑臉,眨眨大眼睛,道:四叔,小明也求個情!   書生側顧沉喝:賣弄聰明,想讓振秋欺我,你還敢多嘴!   小叫花嚇得一伸舌頭,連忙閉嘴!   聽我說完!書生,目光移注地上二老,道:念你誠實,我這裏還有一罰,任你夫婦選擇,小秋家中面壁三年悔過,從此嚴加管束,即日起,撥出十萬銀子周濟貧苦,以贖你這為父不嚴的過錯,你夫婦選吧!   分明有意開脫,這還用說!   錦袍老者與老婦人如逢大赦,狂喜欲絕,含淚顫聲,仰首說:多謝四叔開恩,振秋夫婦願選後者!   小叫花一蹦三尺,拉著書生衣袖,涎臉說道:四叔,您真好,向來最疼我們這晚一輩的!   好甜的小嘴,書生面上浮現一絲難忍笑意,瞪了他一眼,道:少跟我耍貧嘴,你自己做的事怎麼說?   小叫花臉一紅,赧笑說道:四叔,您可別怪我,是二叔教我的,我一個小孩子,在開封又沒人管吃管住,要不那怎麼活?   擅於察言觀色,他看出沒怒意,又往上爬了一尺!   書生笑了,沒說話!   錦袍老者與老婦人趁勢站起,回顧身後,齊揚怒喝:畜生,還不快叩謝四叔祖開脫之恩!   白衣漢子這時靈魂才歸了竅,膝行數步,頓首顫聲:叩謝四叔祖不罪之恩!   書生目光凝注,冷然說道:站起來聽我說話!   趙大爺沒了脾氣,再頓首緩緩站起,卻仍未敢仰視!   書生道:你該知道,幸虧是我先來開封,要是你三叔祖早我一步,如果給他碰上,事情就不會有那麼便宜,他鐵面無私,能把你剝皮抽筋,能把你父親逐出門牆,我心軟,但不會有再,短時期內我不會離開開封,就是我離開了,開封你同門前輩,平輩頗多,他們往日或許看你父親的面子,今後他們不會了,為自己,為雙親,為家聲,我希望你好自為之!   白衣漢子垂首唯唯,敬畏領受教誨!   書生雙目冷電森寒,轉注索命雙煞,雙煞機伶寒噤,連忙低頭,不敢對視,書生淡淡一笑,道:這與二位無關,不過,今後江湖當有再見日,也望二位洗面革心,好自為之,二位請吧!   索命雙煞如奉綸旨,轉身飛遁而去!   外人走了,自己人好說話!   錦袍老者恭謹發問:四叔不在黃山清修納福,突然駕臨開封   書生截口說道:不只是我,你師父、二叔、三叔都會來,早晚而已,我們有事兒,仲夫跟子良兩個呢?   錦袍老者恭聲答道:保著趟重鏢往河北去了!   書生點點頭,道:我說過,我這趟來開封有事兒,但是今後幾天內,開封所發生的任何武林事,不許你們插手,你只管閉上門做你的十三省總鏢頭,不聞不問,懂麼?   錦袍老者不是糊塗人,滿臉感激神色,道:多謝四叔,振秋省得!   書生點點頭,笑了笑,道:今後幾天,我住在大相國寺,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往大相國寺走,有事我自會找你們,天不早了,回去吧!   老婦人道:四叔,您幹什麼住在大相國寺裏?鏢局裏   書生微笑截口道:謝謝你夫婦的好意,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走吧!   二老深知這位當世奇才,年輕四叔的脾氣,說一不二,誰也無法挽回,恭謹拜別,轉身要走。   老婦人卻突然望著書生,一副欲言又止神態!   最後,終於鼓足了勇氣,低低說道:四叔,婉姑娘還是每年來一趟開封,打聽您的   書生臉色倏變,老婦人連忙住口。   須臾,書生面上神色一轉黯然,唇邊閃過一絲極其輕微的抽搐,雙目失神,呆呆前視,無力揮手,道:我知道了,別讓她知道我來了!   老婦人不敢再說,低頭轉身,偕夫率子,緩緩離去!   老少三口走遠,書生漸漸恢復常態,側顧身邊小叫花,淡笑說道:小明,你也走吧,我要在這兒站一會兒!   小叫花想說什麼,但一觸及書生那不怒而威的懾人目光,卻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施禮騰身,飛射不見!   剎那間,偌大一座龍庭,空蕩、寂靜,就剩下書生孤伶伶獨自一人,再難見別的一絲人影!   皓月偏沉,將他那頎長身影映射在地上,拖得更長。   人、影相對,兩透淒涼,望之令人鼻酸。   書生,冠玉般俊面,木然冰冷,英風盡掃,豪氣不存,一任夜風狂飄衣袂,月色下,恍若一尊石像!   此情、此景,莫道不銷魂,明月萬里,天涯共此時!   驀地裏,夜空裏飄蕩起千聲滿含悲傷的長嘆:金劍已沉埋,往事堪哀,此心已如古井水,永難再揚千波紋,婉若!世間盡多奇男子,你這是何苦   雪白人影電閃,龍庭空無一人!   只有餘音伴著兩顆晶瑩清淚,隨夜風漸飄漸遠      大相國寺前,夜已深沉,人已盡散!   諸棚空空,群燈已收,滿地紙屑舞動飛飄!   燒香許願的善男信女也已不見再來!   小沙彌揉著睡眼,打著哈欠,剛要上門!   石階上人影閃動,書生飄然而至,揚聲笑道:小師父,請候我一步!   說話間已至門前,真快!   小沙彌聞聲一怔,瞪大了眼,問道:這位施主是隨喜,還是   書生搖頭笑道:我找普濟大和尚!   小沙彌道:你認識?   書生笑了:開封城內誰不認識普濟老和尚?我認得他,他未必認得我,其實,原本都是一家人,對麼?   小沙彌也笑了:施主很風趣,請佛堂等著,小僧去通報!   書生道:多謝小師父,有勞了!   舉步進了大相國寺,直上大雄寶殿!   小沙彌逕自轉入殿後不見!   沒一會兒,殿後步履響動,偏門閃轉出了身材瘦削,相貌清癯,銀髯飄飄的普濟老和尚!   他微注書生一眼,合什微躬身形:施主要見老衲?   書生還禮笑道:深夜打擾,自知唐突,甚感不安!   普濟老和尚道:好說!施主有何見教?   豈敢!書生含笑說道:我出外遊學,素慕開封歷代古跡文物,打算在此逗留一個時期,因所帶盤纏不多,未敢投宿客棧,想在大相國寺借住幾日,所以不揣冒昧,特來跟大和尚商量!   按說,出家人應予人方便,誰知   普濟老和尚淡淡說道:大相國寺歷代相傳,不留外客,就是遠道香客也從未留住過,老衲不敢擅自破例,施主原諒!   真和氣!一口拒絕了!   書生沒在意,淡淡說道:我聽說大相國寺的主持大和尚,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普濟老和尚答得好:不敢當,身在佛門,出家人理應日行百善!   書生目光深注,微笑說道:大和尚行善為己?為人?   普濟老和尚道:不敢相瞞,兩者俱是!   書生笑道:既然也是為人,何獨不能為我?   普濟老和尚道:施主明鑒,老衲為的是芸芸眾生!   大和尚好辯才!書生道:大和尚總不能否認我也是芸芸眾生之一,大和尚為的是芸芸眾生,難道說芸芸眾生中的某一個人有了急苦,有了困難,大和尚就視若無睹,棄而不顧麼?   普濟老和尚一怔為之語塞,但旋即低誦佛號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上秉佛旨,慈悲為懷,普濟眾生,焉能就眾而捨一,施主誤會了!   大和尚!書生笑道:出家人上秉佛旨,慈悲為懷,大和尚忘了個方便為本,我足跡遍北五省,所居皆禪門古剎,何獨大相國寺不能予人方便?佛旨普濟眾生,大和尚法號普濟,當應瞭解這普濟二字作何解釋!   阿彌陀佛!普濟老和尚老眼圓睜,鬚眉皆動,道:施主誇老衲好辯才,看來老衲不如施主多多   書生飛快接口,一笑說道:大和尚誇獎,那是我站穩一個理字,理直才能氣壯!   普濟老和尚略一沉吟,道:多謝施主教我,老衲敢也跟施主打個商量,施主只管往客棧投宿,無論多少天,吃住一概歸老衲,如何?   大和尚!書生揚眉笑道:照你這麼一說,我這讀聖賢書之人,豈非成了詐人吃住的無賴了,多謝好意,我不敢領受!   普濟老和尚真好涵養,心平氣和,道:施主,讀聖賢書賢知   書生截口說道:大和尚,我謁寺造訪,婉言懇求,於禮無缺,如談禮字,我卻知道大和尚這態度並非出家人應有的待客之道!   普濟老和尚白眉微軒,道:請施主明教!   豈敢!書生道:到那兒說理,大和尚都該予我方便!   這倒好!他是在這大相國寺住定了!   普濟老和尚白眉一皺,道:施主可不能體諒他人苦衷!   書生挑眉說道:大和尚,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我似曾明言,所帶盤纏不多,設若因在開封投宿客棧,而後日流落他鄉,餓死異地,試問大和尚你這日翻貝葉,吃齋唸佛的慈悲出家人於心能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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