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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男子漢 獨孤紅 13777 2023-02-05
  那叫樂逵的漢子冷然把匕首往前一遞。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緩緩伸手把匕首接了過來。   那叫樂逵的漢子唇邊掀起一絲冷酷的笑意,道: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心裏就得學硬點兒。   轉身往外走去,李玉翎及時說道:你等等。   那叫樂逵的漢子轉回了身,冷冷地望著李玉翎!   李玉翎道:我能出去麼?   那叫樂逵的漢子一笑說道:你要是會投飛劍,可以不出去。   話落,扭頭就走。   李玉翎為之一怔,等他定過神來,那叫樂逵的漢子早已走得沒了影兒。   李玉翎一雙目光落在手裏那把淬過毒的帶鞘匕首上,這把匕首,鯊魚皮鞘,做的很精緻,刀鞘兩邊嵌著兩塊玉。   兩塊玉上刻著不少的橫豎一道一道的,深淺不一,他看得出,這把匕首挺不錯,應是出自名匠之手。

  他心裏想的不是這些,他心裏煩得很,不知在想些什麼,井檜竟然會讓他去殺秦天祥,這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井檜這一招不能不算狠,不能不算毒。   秦天祥假如是宮天鶴的人,他也許不會猶豫,可是他明知道秦天祥也是位熱血的忠義之士,他如何能殺掉一個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場,同一陣線上的忠義之士。   他聽秦天祥說了,當時他也在場,宮天鶴寫給井檜的信上,隻字未提秦天祥,怎麼這會是宮天鶴授意。   不管怎麼說,這是樁極為棘手的事,殺,他下不了手,這頭一試就別想通過,頭一試就通不過,還想什麼別的?   李玉翎一按啞簧,緩緩抽出了那把匕首,這匕首兩邊薄如紙,那中間也不過比紙略厚一些。   藍汪汪的光,映著燈光一閃一閃地,看在眼裏能使人心裏冒寒意!

  的確,的確是把淬過毒的匕首,那藍汪汪的顏色不算淺,由此可知道這把匕首上的毒性夠劇烈的,那叫樂逵的漢子說他能見血封喉,恐怕不假。   突然,李玉翎揚了眉,手一送,叭地一聲插回匕首,然後把匕首往袖管裏一藏,大步出門而去。   他出了承德武術館的大門,在大門口,他遇見了魯金,魯金很熱誠地跟他打招呼,問他這麼晚了上那兒去。   李玉翎勉強笑笑地笑了笑說:出去走走。   跟著他又問了問:魯兄,西大街怎麼走法。   魯金微微一愕,道:老弟,你上西大街幹什麼去。   李玉翎道:館主要我到那兒去一趟,有點兒事兒,這承德城我是初來,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街在那兒。   魯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往右一指,道:瞧見麼,老弟,這是西邊兒,你從這兒出去往西走,找那條最寬大,最熱鬧的一道街就是。

  李玉翎沒多說,他怕魯金多問,萬一魯金再往下問,他不知道該不該說,他謝了一聲往西而去。   李玉翎順著武術館的那道街一直往西走,走沒多久,一條好寬的大街橫在眼前。   這條街燈光上騰幾乎觸了雲霄,人聲沸騰,來往的行人車馬多得難以勝數,那清涼陰沉的承德武術館跟這條街成了強烈的對比。   不知怎麼回事兒,承德武術館就顯得那麼淒清陰沉,人到了這兒就像從陰曹地府又到了人世一般。   李玉翎一時還不知道這是不是西大街,有心找個人問問,卻有點猶豫,正自東望西看間,兩字映入眼簾,那兩個字是隆福!   那是一盞大燈,這兩個字隆福就寫在這盞大燈之上,大燈的掛處沒多遠,左拐走過去,也不過幾十丈遠近。

  看見這,李玉翎的心立即往下一沉,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袖管中那把淬過毒的匕首。   旋即他邁了步,拐向右。   看看已近隆福客棧,眼前一大堆人擋住去路,這一大堆人圍在那兒不知道在看什麼?   一個個伸著脖子瞪著眼,聚精匯神地,還聽見人堆裏嘩喇嘩喇直響。   李玉翎從人堆後頭過,不覺往人堆裏瞧了一眼。   他看見了,聽清那是個卦攤兒,一個架子上面支著一塊板兒,板兒上鋪著一塊白布,白布上有筆硯,有卦筒,還有個鳥籠。   那算卦的就坐在攤兒後頭,剛放下卦筒。   李玉翎可沒心情多看,扭頭要走,突然有人在他腰間摸了一下,緊接著一個瘦小人影往人堆裏鑽。   小禿子,你賊性不改,還不給我站住。

  隨見那算卦的站了起來,向自己招手說道:這位,嘿,嘿,這位,您請等等。   他這一叫,那圍在那兒看算卦的人全扭頭向李玉翎望了過來。   李玉翎停了步,道:你可是叫我麼?   那算卦的臉上堆著笑,點頭說道:正是,正是,您請過來一下,您請過來一下。   李玉翎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遲疑了一下,邁步走向攤兒前。   那算卦的一手正提著十五六的半大孩子,那半大孩子一身衣裳東一塊補綻,西一塊補綻,禿頭,那麼大了,鼻子下頭還拖著兩條黃鼻涕,臉上東一塊黑,西一塊灰,脖子黑得是有三個月沒洗臉了,望之好不噁人心。   那算卦的一見李玉翎走近,立即賠笑說道:這是我不爭氣的徒弟,我先跟您這位告了罪。

  李玉翎微愕問道:跟我告個罪,怎麼回事。   那算卦的勉強一笑,很是急迫地道:您不知道,我這不爭氣的徒弟從小手腳就不乾淨,剛才,咳,咳,剛才我看見他在您腰裏摸了一把   轉眼望著那半大孩子,臉一沉,喝道:還不快把東西還給這位大叔。   那半大孩子低著頭,沒作聲。   李玉翎明白了,哦地一聲笑道:怕你是弄錯了,我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帶。   那算卦的聞言一怔,愕然說道:怎麼說,你出門兒的時候什麼都沒帶,那   轉眼望向那半大孩子,喝道:你這小子手裏握著不放的是什麼,快拿給我看看。   的確,那半大孩子左手握得緊緊的,算卦的說他的,那半大孩子像沒聽見。   那算卦的臉色又一沉,喝道:聽見了麼,還不快拿出來,你要打。

  世上的孩子沒一個不怕挨打,那半大孩子一聽這話駭了怕,怯怯地抬起了左手攤了開來。   手一攤開了,東西也呈現了,算卦的為之一怔,那圍在攤兒前看算卦的人突然起了陣笑。   那半大孩子左手裏托著的是顆大棗兒。   算卦的一巴掌落在那半大孩子的禿頭上。   鬼東西,你為什麼不早說。   這一巴掌把半大孩子手裏那顆棗兒震掉了,半大孩子可捨不得,忙蹲下身去找。   這幕鬧劇使得李玉翎暫時忘記了使他心情沉重的那樁事兒,看得啞然失笑,扭頭就要往外走,突然   您這位,請等一等。   算卦的又叫住他。   李玉翎轉了回來,那算卦的一雙眼直瞧在他臉上,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李玉翎忍不住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兒麼。

  那算卦的微微地抬了頭,道:您錯了,不是我有事兒,是您有事兒。   李玉翎訝然說道:我有事兒!   算卦的微一點頭道:算卦的瞧得出,您心裏正有一樁難決的事兒。   李玉翎聽得心頭一震,他還沒說話,算卦的緊接著問了一句。   可是要算卦的效些微勞,憑這張嘴幫您解決這疑難?   李玉翎凝了神,道:你能幫人解決疑難。   那是什麼話。那算卦的笑道:您瞧瞧!   伸手往攤兒左一指。   李玉翎順指望去,只見那兒掛著一塊白布,上頭寫著批八字,算流年,看手相,決疑難,斷吉凶,還有什麼看風水,問行止,卜居,遷徙全得很,他會的可真不少。   李玉翎收回目光道:你知道我心裏有什麼難決的事兒?

  那得問我這隻黃鳥兒。算卦的一指攤兒上的鳥籠子,含笑道:您要是不急著走,就請在我這攤兒坐坐,花工夫不多,花費也不過幾文,包管您滿意地笑著走,要是算卦的沒說準,沒能替你解決疑難,您一文別給,您還可以砸我的。   抬手往前一指道:眼前這麼多位都聽見了,也都瞧著呢!怎麼樣?   李玉翎凝目打量上了這算卦的,瘦瘦的個子,年紀三十多近四十,殘眉小眼兒,朝天鼻,外帶兩顆大黃板牙。   好長相!徒弟不高明,師父也不怎麼樣,真是什麼人說什麼話兒。   還有那身黑大褂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個年頭,洗過多少次了,都褪了色兒,變了白,那雙手又黑又瘦,指甲既是又黑,指甲裏不知道藏了多少濟癲僧能活人的靈藥,比他禿頭徒弟的兩條黃鼻涕還噁心人。

  這麼個人能有這麼大能耐,這麼大神通,真是人不可想像啊!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估計離三更還早,自己也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瞎聽聽也好,隨即微微一笑,跨過攤兒前那條長板凳坐了下去。   他坐下了,那算卦的也跟著落了座,拿起二疊紙牌也似的東西往攤兒上一順,一擺,然後打開鳥籠放出了他那隻黃鳥。   黃鳥兒在那一張張的紙牌前東跳跳,西跳跳,用嘴啄出了一張,算卦的順手給它一小塊花生,那隻黃鳥自己又跳回籠子裏去。   算卦的關上鳥籠,拿起了那張紙牌也似的東西,打開來一看,立即抬頭望向李玉翎,搖頭晃腦地哼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荊軻有志刺秦王而樊於期作了難   一頓接著問道:這就是您的卦,也就是您心裏為難的事兒,對也不對?   這些李玉翎懂,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他真想客串一下子刺秦王的荊軻,要進秦宮得帶上樊於期那顆白頭,秦天祥不就正像那樊於期麼,真靈,真靈,這算卦的是   李玉翎強忍震驚,凝目問道:先生,我請教   不敢。算卦的眼一瞇,頭一偏,用手指了指攤兒上那幾個字,那幾個字寫的是文王神課鐵嘴落拓生。   這就是算卦的招牌。李玉翎收回目光又問:先生貴姓。   算卦的嘴一笑道:既知鐵嘴落拓生,又何必問這麼多,只問我這一卦對不對,靈不靈。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先生神卜,請先生指點。   容易。算卦的一點頭道:您請邊兒上坐坐,等我做完生意,自當給您個滿意。   等先生做完生意。李玉翎呆了呆,搖頭說道:恐怕我不能等   那算卦的道:不耽誤您太久的,您請給我個時候。   李玉翎道:先生要我等多久   這樣好不?算卦的道:您再等我半個時辰,再有半個時辰也差不多該收攤了,您要是怕坐在這兒無聊悶得慌,先請別處走走,到時候您再到我這攤兒上來   李玉翎默想了一下,微一抬頭,道:不,我就在先生這兒等等好了,我初來承德,人生地不熟,走遠了怕找不著地兒   算卦的道:那您請坐,小禿子,給這位大叔倒碗茶去。   沒人答應,那有那半大孩子人影,敢情這就麼大工夫,那小禿子又跑了。   只聽算卦的咦地一聲道:這小子那裏去了,這小子   李玉翎道:謝謝先生,我不渴。   算卦的頭轉了的幾轉,沒找著那小禿子,一跺腳,狠聲說道:這小兔崽子,回來我非揍他一頓不可。   轉臉向李玉翎賠上歉然一笑:對不起,只有讓您乾坐著了。   李玉翎說了聲別客氣,獨自坐向一旁,他要坐在這兒看看,算卦的是不是真的都靈,算卦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一位人物。   他坐他的,算卦的做算卦的生意,這生意沒個定數。   算卦的又看了幾個相,批了兩個八字,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圍在他攤前的人也漸漸散了。   看看是不會有人再到攤兒上來了,算卦的輕輕一拍攤兒,道:行了,收攤兒,今兒個這生意就到此為止了   轉頭望向李玉翎,賠笑說道:累您久候了。   李玉翎忙道:那兒的話,先生客氣了。   算卦的挪了挪凳子,向李玉翎近了些,左手兩個指頭在那兒叭達、叭達地撚了好一陣。   突然,他抬頭凝目,問道:先生知道當年荊軻刺秦王那檔子事兒?   李玉翎點頭說道:我知道。   算卦的道:那時候樊於期的那顆頭,可是樊於期自己割下來的。   李玉翎道:這個我也知道。   算卦的道:你何不也跟樊於期商量商量去。   李玉翎道:先生,我不能這麼做。   算卦的道:那您就進不了秦廷,既然進不了秦廷,就別想刺秦王。   李玉翎心頭震動,道:先生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算卦的微一凝目,倏然一笑道:您老弟是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對不對。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先生說對了   算卦的笑笑說道:吃我這行飯的,一年到頭走南闖北,什麼人沒見過,像您老弟這種江湖上的朋友,我見過多了,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玉翎道:先生好眼力。   過獎,過獎。算卦的咧著嘴,露著一對大黃板牙,笑道:其實,吃我這一行飯的,也得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要不然就不夠資格吃這碗飯,不出三天非叫人把攤兒砸了不可。   算卦的往別處扯,李玉翎卻只有耐著性子點頭說道:先生說得是。   算卦的話鋒忽轉,道:那麼您老弟就該是要去對付一個人,卻又下不了手,是不是?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先生高明。   算卦的得意一笑道:誇獎,為什麼下不了手呢,只因為這個人跟您老弟是朋友,對不對。   李玉翎道:是的,先生。   算卦的更得意了,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按說,現在的朋友,不大下得了手,那就看您老弟跟您這位朋友有沒有仇,要是有仇的話,朋友就不成其朋友,也就不會下不了手了,照這麼看   微微笑笑接道:對付這個人有九成不是你老弟自己的意思,可對。   李玉翎點頭說道:對的,先生。   算卦的道:不是您老弟自己的意思,那就該是別人的意思,既是別人的意思,而您老弟這工作難做,那就是奉命行事,您老弟不得不這麼做,要不然就難以交差,可對?   李玉翎暗暗不由嘆服,道:先生分析的極是。   算卦的道:這就是您老弟的難處,一邊兒是奉命不得違背,一邊兒是自己的朋友,下不了手,對不?   李玉翎道:正是這樣,請先生指點。   算卦的道:別客氣,我先問您老弟一聲,要是您老弟沒見過我這個算卦的,您老弟打算怎麼辦?   李玉翎道:不瞞先生,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算卦的抬頭說道:不知道怎麼辦不是辦法,您老弟總得交差啊!   李玉翎苦笑不語。   算卦的道:想想看,真要沒辦法,到頭來您老弟是打算抗命呢?還是打算照令行事。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真要沒辦法,說不得我只有照令行事了。   算卦的笑道:這不就解決了麼?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這就是給我解決疑難?   算卦的道:您老弟以為不是。   李玉翎道:先生沒有更好的辦法麼?   算卦的道:更好的辦法有是有,只問您老弟做到做不到。   李玉翎道:先生請說說看。   算卦的道:我教您老弟抗命,來個一走了之,您老弟做得到麼?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我做不到   這就是嘍。算卦的笑道:老弟是個明白人,要知道這件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嘛是遵命,一嘛就是抗命,你老弟既不能抗命,那只有遵命了,是不是?   李玉翎苦笑不語。   算卦的站了起來,道:耽誤了您老弟這麼久   李玉翎跟著站了起來,暗暗一聲苦笑,道:先生別客氣。   他知道他該走了,微一擺手,獨自轉身而去。   他忘了給卦錢,他算卦的也忘了要,不但忘了要,而是望著他那背影直笑。   說了半天,只得了這麼一個法子,實際上這個法子是明擺著的,誰都知道,只有兩條路,一條路行不通就只有走另一條,這還用人教麼?   李玉翎心裏好不煩惱,本來就夠煩的,這時候他更煩了。   心裏煩,心情沉重,他不願往隆福客棧走,怕去,但腳上卻不由自主地越走越近那隆福客棧的門。   終於,他到了隆福客棧門口,他停了步,站在隆福客棧   棧門口那燈光下,他又猶豫上了。   來往的行人都直看他,他沒留意,根本也就沒察覺隆福客棧裏出來個伙計,沖著他哈腰賠笑道:這位爺要住店,您裏邊兒請,小店有乾淨上房,不是小的吹,你可以打聽打聽問問,小店在這承德是首屈一指的   伙計說他的,李玉翎根本就沒聽見。   伙計怔了一怔,遲疑了一下,扭頭就要進去。   李玉翎突然開了口:伙計。   伙計忙回身答應。   李玉翎道:你們這兒可有姓秦的客人。   伙計道:我們這兒有好幾位姓秦的客人,您找那一位?   李玉翎當即將秦天祥的相貌描述了一番。   那伙計立即說道:您說的怕是住在三進後院北上房的那位   李玉翎猛然想起那紙手令上不是明明白白地寫著三進後院北上房麼,真是多此一問。   當即對他謝了一聲,邁步進了隆福客棧。   進了隆福客棧往後走,一進,一進,又一進。   這隆福客棧怕真是承德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棧,每一進院子都夠大的,還種的有花木,相當寧靜,相當高雅。   進了二進後院再看客房不下十間,有的客房亮著燈,有的客房黑漆漆,不知是熄了燈,還是沒人住。   往北看,北上房燈光透出窗外,門關著,顯然秦天祥還沒睡,卻不知道禍已臨頭。李玉翎心裏好不難受,邁著沉重的步履走了過去。   站在門口好半天,他才鼓起了勇氣問了一聲。   秦老在屋裏麼?   屋裏靜悄悄的,沒人答應,也沒聽見動靜。   李玉翎抬手叩了門,剛一叩,門呀然而開,根本沒拴,倒是叫李玉翎一怔,又推開了些。   桌上點著燈,秦天祥是在屋裏,可是他躺在炕上,面向裏,身上還蓋著被子。   敢情他睡著了,忘了拴門,也忘了熄燈。   李玉翎輕輕的走了進去,隨手帶上了門,門吱吱作響,卻沒驚醒炕上的秦天祥,這不是個練家子應有的,尤其秦天祥這種高手。   李玉翎的步子夠重的,剛才還在門口叫了一聲,如今門又吱吱響,怎麼都沒驚醒秦天祥呢!   李玉翎有點詫異,可是他仍站在炕前輕輕叫了一聲。   秦老。   秦天祥一動沒動。   李玉翎沉不住氣了,伸手抓住了秦天祥的胳膊往外一扳,秦天祥轉了過來,閉著眼睡得仍很熟,只是鼻間沒有氣息。   李玉翎明白了,剎時怔在了當地。   秦天祥怎麼會死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死了,是怎麼死的?這是一連串的疑問。   定過神來,李玉翎震驚地一把扯開了秦天祥身上的被子,被子掀處,一張白紙飛了起來。   李五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那張紙,打開來一看,他身形倏顫,啞聲叫了一聲。   秦老   那白紙上,寫著:殺身成仁,捨身取義,但有仁義,死何足懼。   敢情秦天祥是早知道   這,讓李玉翎更難受,更悲傷,這難受,這悲傷,比他親手殺了秦天祥尤甚。   秦天祥此舉感動天地,驚鬼泣神,是可媲美那位前輩古人樊於期。   李玉翎自紙上移下目光,他看見秦天祥一手指落在心坎上,他明白秦天祥是自點心脈而亡。   李玉翎雙掌一分,把那白紙揉得粉碎,然後他又把被子拉上,望著秦天祥的屍身啞聲說道:秦老英靈不遠,我當發重誓,李玉翎絕不會讓你白白犧牲,假如我做不到,有如此燈。   回身揚手,桌上孤燈倏然而熄,剎時,這北上房裏漆黑一片。   轉眼間,李玉翎從漆黑的北上房裏走了出來,直向東面行走,他手裏多樣東西,那是個圓圓的小包袱。   李玉翎出了隆福客棧特意地往那擺卦攤兒處看了看,那地方空空的,卦攤兒已然收了,那算卦的也早沒了影兒。   李玉翎走了,對街一個小閣樓上有一對目光跟著他,李玉翎走的越遠,這對目光跟的越遠,忽聽小閣樓上響起一個話聲。   行了,妹子,扭了眼珠。   另一個話聲隨即而起,清脆動人,也帶著笑:大哥就是這麼貧嘴討厭人。   那先前話聲笑道:妹子別嫌我這嘴貧,我這嘴可救過不少人。   那清脆話聲笑道:可也殺過不少人。   那先前話聲窘笑道:妹子這張嘴也夠損的。   沒聽見那清脆話聲,卻聽見一陣低低的嬌笑。   不管怎麼說那先前話聲又道:妹子總算瞧見了他,相思債也該了了,這相思病也該了了。   那清脆話聲嘿地一聲,嗔道:大哥真是口沒遮攔,當著小一輩的怎好   那先前話聲道:這小子懂什麼,只知道吃足了睡,睡足了吃,有精神嘛就走進人堆裏東摸一把,西伸一下去   只聽另一話聲道:那可是您的主意,不是禿子先生的三隻手。   又是一陣嬌笑。   那先前話聲道:好小子,你敢   只聽那清脆話聲低低說道:大哥,別說了,那一個又來了。   話聲倏地止住,這時候,一個穿青衣的中年漢子步履匆匆進了隆福客棧,沒看見他是從那個方向來的,只見他走得很快。   那先前話聲低低喝說道:小子,瞧瞧去。   轉眼間,那閣樓下一家店面似的兩扇門訝然而開,從裏頭走出了個半大孩子,正是算卦的那個禿子徒弟。   他托著一雙破袖子,一搖一晃地,可是腳下挺好,一陣風般進了隆福客棧。   他剛進去沒多久,那穿青衣的中年漢子先走出來,臉上的神色很難看,轉眼便出來十幾丈,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還快。   緊接著,隆福客棧裏響起一聲吆喝,隨見小禿子踉踉蹌蹌地退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隆福客棧門口站著個胖子,指著小禿子罵道:你再敢往裏走,只叫我碰上,我打斷你的狗腿。   哼了一聲,轉身進去了。   小禿子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望望手裏,手裏有個小布包,再望著那胖漢子的背影一笑說道:胖子,看咱們誰狠   只聽那先前話聲從閣樓上傳了下來。   小子,見者有份,還不快扔上來。   小禿子沒回頭道:您這是坐收其成,不勞而獲。   小子。那先前話聲道:你要是再不扔上來,我可要嚷嚷了。   小禿子一抬頭道:算你厲害,誰叫您是我師父。   手往後一揚,那拳頭般大小布包直射閣樓,閣樓只伸出一隻鬼爪也似的手,一把抓住那小布包又縮了進去,隨聽那先前話聲道:小子,給你師祖送個信兒去,回來有賞。   小禿子一皺眉道:拿我得來的賞,便宜全給你佔了。   話落,甩著一隻破袖子往東行去,腳下好快。   小禿子走了,那清脆話聲又笑了起來。   你們這師徒倆真是少見。   那先前話聲道:別忘了,他叫你一聲姑姑,你也有一份。   那清脆話聲道:沾上了這個邊兒,算我倒霉。   笑聲響起,不只是那嬌笑      李玉翎一路悲痛地回到了承德武術館,魯金還在門口,一見他回來,立即迎了過來,含笑說道:老弟,回來了?   李玉翎這時候臉上不能帶出心裏的感受,強笑點點頭說道:回來了,還沒睡著?   睡著?魯金笑笑說道:我要是睡著了,還能叫下人麼,老弟,世界沒這麼好的事兒,尤其在咱們承德武術館裏。   李玉翎沒說話,這句話他不便接。   魯金問道:怎麼樣,事兒辦妥了麼?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還算順利。   魯金一眼掃上李玉翎手裏那小包袱上,道:老弟,這是什麼?   李玉翎一揚小包袱道:人頭。   人頭。魯金一怔道:誰的。   李玉翎道:秦天祥的。   魯金神情陡然一震,失聲叫道:秦秦天祥的!   李玉翎點了點頭。   魯金瞪大了眼道:是館主   李玉翎忍著悲痛點了點頭。   魯金眨動了一下眼,倏然笑道:老弟,你可別騙我。   顯然他是不信,難怪他不信,李玉翎從熱河來還是秦天祥送他來的。   李玉翎淡淡說道:魯兄可要拿去看看。   提包袱的手往前一送,魯金沒接,又瞪大了眼,道:老弟,這怎麼說,真是   李玉翎道:魯兄,這是什麼事。   魯金叫道:老弟,這這是怎麼會   李玉翎微一抬頭道:我不知道,反正是館主的手令。   魯金叫道:怎麼連自己的人也老弟,你已得了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畢竟他的人頭提在我手裏   魯金臉色為之一變。   李玉翎淡淡然接著說道:我剛出門的時候,樂逵對我說過一句話,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又還想從這兒往別處去,以後就得狠一點。   魯金瞪大了眼,沒說話。   李玉翎微微一笑,又道:魯兄,時候不早了,我得交差去了。   話落,獨自往裏而去。   魯金震然轉望李玉翎的背影,兩眼中閃射一種光亮的異采,這異采,令人難以言傳,難以意會。   李玉翎提著那小包袱往裏走,到自己住那間屋門口他便停了步,望著那兩扇關著的房門淡然喝道:誰在裏頭。   只聽樂逵的話聲從裏頭傳了出來。   我,姓樂的。   李玉翎沒再多問,也沒怎麼在意,反正他的東西很簡單,也沒什麼怕人看的,他推門進了屋。   迸屋眼前一亮,燈點著,樂逵正靠在桌邊,淡淡地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目光卻瞧在李玉翎手裏那小包袱上。   李玉翎道:回來早了麼!   樂逵道:還不到五更。   李玉翎道:殺一個人那用得一夜工夫。   樂逵揚了揚眉,問道:事兒辦妥了。   李玉翎把包袱往桌上一放道:人頭在這兒,請驗收   樂逵沒動手,看了包袱一眼,然後移注李玉翎臉上,目光炯炯,道:我忘了告訴你,人頭要完好無損的。   敢情他是怕李玉翎找個別人來,把別人的腦袋毀了掰來冒充秦天祥的。   李玉翎當然懂,淡然說道:你請打開來看看。   樂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解開包袱一揮,一顆人頭滾滾在桌上,是秦天祥的,斷口處還有血。李玉翎心裏又一陣刺痛。   樂逵當然看得出真假,他一怔,猛地抬眼望向李玉翎,一對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神色充滿了驚訝。   李玉翎裝作沒看見,淡然問道:可以交差麼,這頭一試算得通過麼?   剎時間樂逵神色轉趨平靜,冷冷說道:人頭我收下,這頭一試能不能算得通過,那還得看館主。   話落,包起人頭拾在手裏就要走。   李玉翎伸手一攔道:你請等等。   樂逵翻眼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李玉翎道:館主現在在那兒?   樂逵道:你想見館主。   李玉翎道:不該麼,既然交了差,我總得聽館主一句話。   樂逵道:館主在後院,你自己找他去。   伸手撥開了李玉翎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李玉翎雙眉一揚抬起了手,但是他又重放了手,他忍下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只有忍下了。   他轉身坐在炕上,剛坐下,樂逵又進來了,手往李玉翎眼前一伸,沒說話。   李玉翎道:你還要什麼!   樂逵只得開了口,道:那支匕首,我得交還館主。   李玉翎從袖管裏取出那把匕首遞了過去。   樂逵接過匕首抽了出來,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翻眼望向李玉翎,道:你沒用它。   李玉翎道:當然,你不是說它省事麼!   樂逵嘴唇抖動了一下,算是笑,道:好用麼?   李玉翎道:奇快無比,一下子脖子斷了。   樂逵道:怎麼,你不是用它放倒他的。   李玉翎道:那還用不著,有我這一雙肉掌就夠了。   樂逵深深看了他一眼,倏然一笑道:你的身手可真不錯。   轉身走了。   李玉翎連站都沒往起站,抬手熄了桌上的燈,翻身和衣躺在了炕上。   往後的幾天,李玉翎沒再出去,他沒見著井檜,也沒見著樂逵,只有魯金給他送茶端飯,可是魯金也沒說什麼,他沒再提秦天祥的事,隻字沒提。   第三天一早,李玉翎還在睡夢中,一陣敲門聲把他吵醒了,他仰起身子問道:誰呀   只聽有人在門外應道:李老弟,是我。   是館主井檜。   李玉翎一怔,一聲請等等披上衣服,翻身下炕走過去開了門,門開處,井檜一臉笑,他身後還跟著樂逵,樂逵的臉上也找不著那慣見的冰冷神色了。   井檜道:對不起,李老弟,吵醒你了。   李玉翎道:館主客氣,我怎麼敢當,請坐。   順手拿過那僅有的椅子。   井檜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他含笑抬手,道:李老弟也坐,李老弟也坐。   李玉翎坐在了炕沿上,他連正眼也沒看樂逵一眼,樂逵卻找他說話。   玉翎老弟,你這頭一試已經通過了。   李玉翎抬眼望向井檜,道:真的麼,館主。   當然。井檜撚著鬍子笑道:你老弟這是大功一件,這能通不過麼,我今天來一為報功二為   李玉翎道:有功我不敢當,我只是應試,也是遵館主之命行事   井檜抬頭說道:你老弟可不知道,秦天祥這個人來路不簡單,要不然多年的老朋友了說什麼我也不會動他呀!   李玉翎嗯一聲道:他來路不簡單,館主是指   井檜狡猾地笑笑說道:老弟一點兒也不知道麼?   李玉翎心裏一跳,道:我不知道館主何指。   井檜道:我指的是他的來路。   李玉翎道:秦天祥出身黑道?   不,不,不。井檜抬頭道:不是,不是,要是出身黑道那就簡單多了,他的出身不但不是黑道的,而且還叫人挑拇指。   李玉翎噢地一聲道:怎的還叫人挑拇指?那是   井檜一雙陰沉目光凝望著他,含笑問道:老弟當真不知道麼?   李玉翎心裏一動,抬頭說道:我不知道還有那條路比白道還叫人挑拇指的。   井檜道:老弟可知道那兩字叛逆。   李玉翎噢地一聲,驚聲說道:怎麼,館主,秦天祥是叛逆   井檜點頭說道:他是叛逆一夥。   李玉翎道:館主,不會吧!宮場主視他為左右手,委以總管重職   井檜倏然一笑道:老弟,不瞞你說,他早就在宮場主手掌心裏了。   李玉翎驚疑地道:有這種事,這麼說他到天威牧場是   井檜笑道:自然不會是賣力賣命去的。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館主,這就不對了。   井檜道:怎麼不對了。   李玉翎道:難道館主認為這叛逆比白道人物還叫人挑拇指的。   井檜道:老弟厲害,這不是我認為,在我看來這叛逆比那下五門的毛賊還不如,而是百姓們都這麼想。   李玉翎噢地一聲,抬頭說道:我沒想到叛逆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會這麼高。   井檜臉色微變,乾笑說道:其實那也沒什麼,他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一丘之貉,老弟,不談這些了,我今兒個來是為了向老弟你道喜的。   李玉翎道:館主,我何喜之有?   井檜嘿嘿笑道:有句俗話說逮耗子的貓不叫,你老弟就應了這句話,你老弟也就是那隻會逮耗子而不叫的貓。   李玉翎愕然說道:館主這話   井檜道:老弟怎麼還跟我裝糊塗。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館主何指。   井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老弟在裏頭有人,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   李玉翎一怔,道:館主這話我在那裏頭有人。   井檜一掠鬍子,斂去笑容道:老弟可是真裝糊塗了。   李玉翎正色抬頭,道:館主,我真不知道您何指。   井檜臉上浮現著疑色,道:老弟真不知道?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   井檜道:宮裏。   李玉翎一怔道:宮裏?   井檜微一點頭道:不錯,宮裏。   李玉翎道:館主,到底是怎麼回事?   樂逵突然說道:我來代館主說吧!昨晚上宮裏來了人,指著名兒要你老弟   李玉翎又復一怔,道:真的,館主。   井檜點了點頭。   樂逵道:這是什麼事兒,還能騙你不成。   李玉翎道:沒有錯麼?館主!   井檜道:老弟是指   李玉翎道:館主會不會聽錯,來人會不會傳錯話,這兒會不會另有個李玉翎的人   井檜倏然一笑道:老弟請看看這個,這是宮裏下的條子。   從袖管裏取出一張便條寬大的信箋遞了過去。   李玉翎忙伸手接了過來,一看之下,他呆了呆,旋即他皺了眉,那便條寬大信箋上是這麼寫的:著即調李玉翎進宮聽差,此令。   下面即沒加印也沒有署名,只用筆畫了個記號。   他納悶了,憑良心說,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是誰?   誰知道他李玉翎,除了秦天祥該只有宮無雙,秦天祥不會,也沒那麼大神通!   宮無雙要能使他直接進入行宮,就不會叫乃父把他送到這人間地獄般承德武術館來了。   這是誰,他心裏暗暗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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