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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鳳釵

紫鳳釵

獨孤紅

  • 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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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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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萬里江湖一人歸

紫鳳釵 獨孤紅 11256 2023-02-05
  晚秋的天氣,一片肅殺蕭條景象。   金黃色的枯葉,片片自樹梢跌落,有的飄然遠颺,有的輕輕地落在地上,悄悄地不帶一絲聲息。   西風裏,一抹血紅的夕陽,灑照在這條古道上。   古道上渺無人跡寂然無聲,只有夕陽、西風,肅殺、蕭條、枯葉片片。還有那遠近十餘株枝椏光禿,在西風裏掙扎,色呈慘白的白楊。此情此景,委實能令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抒嘆感傷,傷心而潸然淚下。   然而更令人難忍熱淚的,是一聲突如其來,隨西風飄過的長嘆,這聲長嘆極其輕微,但卻包含了無限令人無法捉摸的東西,沒有人能說出那是什麼,只是,聞之倍覺心酸   驀地,西風又飄過來一陣緩慢輕微的得得蹄聲。   隨著這陣劃破寂靜的蹄聲,古道遠方暮色中,漸漸地出現了一人一騎。

  西風,又飄送過來一陣吟哦: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吟聲輕微斷續,也許是藉那陣陣西風,才能傳得很遠、很遠,字字清晰。   但悲愴、淒涼,較那聲長嘆包含得更多。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這一人一騎,在暮色西風裏緩緩地行著。   近了。   那是一匹瘦馬,皮包骨,白毛稀疏脫落,而且泥濘斑斑,垂著頭,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狀如不勝負荷,令人不忍卒睹。   馬上的人則是一位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神色頹廢,雙目無神,恍似大病初癒。   一襲原本雪白的儒衫,如今也已色呈灰黃,好像經年未洗,滿頭滿臉俱是塵土。

  馬後,搖晃著一個書篋。書篋裏,一管通體雪白晶瑩的玉簫,只露出了幾寸。   顯然,這一人一騎是飽經風塵,長途跋涉至此,才顯得那麼憔悴,那麼疲乏不堪。   突然,瘦馬略一跳動,停下了四蹄。   一聲輕若游絲的喃喃細語,隨之飄蕩在暮色裏:   滿身風塵,滿心憔   猛抬頭,舊地重到。   殘陽西風裏,瘦馬行古道。   人斷腸,景蕭條。   刻骨深情一夢裏,對此如何不淚拋。   傷心辭句,斷腸人,一聲長嘆,雨點般的熱淚隨著西風遠逝。   蹄聲又起,一人一騎向著坐落於遠方暮色中,那宏偉肅穆的城池緩緩行去。   方行不出十丈,突然,這一人一騎適才出現的方向塵頭大起,蹄聲大起,十餘匹高頭健馬快如閃電飄風疾馳而來。

  那中年文士卻是頭也未回,緩緩地將馬兒馳向道旁,讓出路來。   轉瞬之間,十餘匹健馬已追上了這一人一騎,鐵蹄捲起了陣陣塵土,風馳電掣般自這一人一騎身旁掠過。   任它灰塵瀰空,任由滿路的塵土飛拂一身,那中年文士仍是低著頭,策馬緩行,生似他不屬於這個世界。   就在雙方交錯而過的剎那間,那十餘匹健馬群中突然傳出一聲輕咦,一陣馬嘶起處,那十餘匹健馬一齊飛旋,突然停下,好精湛的騎術!   原來,這十餘匹健馬上,全是腰懸長劍的大漢,一個個都是衣著講究、器宇昂然、雙目放光、威猛絕倫。   尤其是為首的一匹火炭般的赤馬上,那位環目虯髯的錦袍大漢,眉宇間更流露著一種懾人威嚴,氣質非凡,直令人不敢仰視。

  那華貴裝配,人如虎,馬如龍,一比之下,更顯得中年文士的寒傖、柔弱。   但是中年文士對橫於道中的十餘匹鐵騎竟然視若無睹,仍然策動他那匹瘦得可憐的座騎,低著頭緩緩地行進。   那為首的錦袍大漢,望了望這一人一騎,啞然一笑,微一搖頭,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數年遍尋天下,毫無所獲,不意今日竟在這兒遇上。朋友,我想打擾片刻。   那中年文士呆了一呆,突然勒住馬韁,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對方一眼,滿面惑然道:這位,可是喚我麼?   那銀袍大漢一笑說道:這條路上我們尚未看見第二個人!   那中年文士哦了一聲,道:在下與足下素不相識,不知   錦袍大漢一笑說道:相逢何必曾相識,我有件事兒想和閣下商量一下!

  那中年文士呆了一呆,道:閣下請講。   那錦袍大漢望了對方那馬後書篋一眼,道:拙荊性喜音律,愛簫成癡,我不惜重金遍尋海內,但所獲均屬凡品,無一能令拙荊滿意。今見閣下書篋中這管玉簫頗為不凡,不避唐突,想請閣下割愛,我不惜千金,不知   那中年文士接口道:閣下目力如神,我這管玉簫確非凡品,然此乃祖傳,恕我難以從命!說罷,策動瘦馬,就要行進。   那錦袍大漢忙一搖手,道:閣下慢行。   中年文士又勒住馬韁,蹙眉說道:在下說過,恕難從命!   那銀袍大漢頗為窘迫地一笑說道:閣下雅人,以金易寶那是褻瀆,這樣行不,閣下若肯割愛,我願以一件家傳至寶奉贈如何?   中年文士深注對方一眼,道:閣下愛妻情深,委實令人感動,在下文武兩無所成,身無長技,更無大志,但是生平亦唯愛音律,此簫又係祖傳,故敝帚自珍,愛逾性命,便是傾天下之所有,在下也不能割愛。

  錦袍大漢尚未開口,身旁一名勁裝大漢突然沉聲說道:好大的口氣,區區一管簫兒能值幾何?我家主人只是看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故才好言相商,你最好不要太不識相!   中年文士霍然色變,凝注那勁裝大漢,方待發話,那錦袍大漢已忙將那大漢斥退,馬上拱手,歉然一笑,說道:下人粗魯,失禮冒犯,先生雅人,必能容之,我這裏謹代謝過   話鋒微頓,略作沉吟,毅然又接道:正如閣下所說,我愛妻情深,遠勝於愛我自己的性命,強搶掠奪,我不屑為!不過閣下若是執意不肯割愛,我為了愛妻,也就不得不強行購取了,還望閣下三思。   中年文士聞言臉色又變,冷冷一笑,道:視閣下不似一般俗人,怎地也作此語?豈不聞君子各有所愛,不奪人所愛,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書生尚能不屈於威武,閣下若是不顧身分,自信下得了手,那麼,請!玉簫在此,伸手可得。雙目緊緊地凝注對方,神色冷漠,不言不動。

  錦袍大漢大感窘迫,以他的身分,豈肯動手強奪人家手中之物,但自己的愛妻又是愛簫成癡,此簫更是舉世難尋其二,如若錯過,豈不遺憾終生?為難之下沉吟不語。   驀地裏,一聲粗獷大笑:爺,您還猶豫怎地?   一名大漢揮舞著長鞭,鞭梢恍若靈蛇,閃電般飛擲向半露在書篋外的那管玉簫。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強取豪奪,何異草寇?北京城原來是這麼一種地方,怎不令人失   望字未出,錦袍大漢突然瞋目一聲大喝:住手!   揮掌遙拂,啪地一聲,長鞭應手而斷,那名大漢竟也被震得身形連晃,險些墜下馬來。   接著深注中年文士一眼,喟然一嘆,道:君子有成人之美,閣下唉!滿面懊喪,一揮手,率眾疾馳而去,鐵蹄動地,捲起千丈黃塵,轉瞬不見。

  中年文士一直望著那十餘健騎消失,始搖頭一嘆,說道:算你見機得早。突然又神色一變,無限的惆悵、黯然,目光呆視著前方,喃喃自語道:我這是何苦?他說得不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是為了愛妻,我又為了誰?自己抑或是她?   真巧,他那愛妻也是個性喜音律,愛簫成癡的人兒。可是我那愛簫的人兒卻已投入別人的懷抱,怪誰呢?天?她?我   一聲自嘲苦笑,策動了瘦馬緩緩向前馳去,漸漸地消失在低垂的暮色中。      一彎上弦月,從一片淡雲中露出了金鉤。   夜空中群星閃爍,淡雲朵朵,晚風輕拂,夜涼如水。   北京城內早已萬家燈火,明滅掩映,街道上更是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八大胡同,是走馬王孫折柳章臺的好去處。

  天橋,則是龍蛇雜居,無奇不有的好所在。   這是帝都城開不夜最熱鬧的一方。   然而,在靠近紫禁城一帶,卻又是這帝都寧靜冷清的另一面。      這是一座遠離喧囂,很大,又宏偉的院落。兩扇朱漆大門緊閉著,鐵環映月生光,青石石階十二級,左右對峙著兩尊巨大的石獅子,神態威猛,栩栩如生。   兩個瓜形巨燈分懸大門兩側,照得大門口光同白晝,毫髮可見。   藉著燈光,老遠地便可看見門頭橫匾上那四個鐵畫銀鉤的朱紅大字:   神力侯府   侯門一入深似海!一點也不差,這片院落便不知深有幾許。稠密的林木中,但見燈光閃爍,在微明的月光下,也可以從陣陣夜風掀開的樹海中,看到幾角飛簷廊牙。

  顯然,那樹叢中,蜿蜒曲折的小徑漫回處,青石小橋所指處,必然是亭、臺、樓、榭,一應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果然不錯,這庭院建築得幽深宏偉、美侖美奐,煙霧漣漪,恍若仙境。   後花園中的一座精雅小樓上,燈光猶亮,蓋過了那柳梢的一彎冷月。   由半掩的輕紗中內望,小樓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牙床玉鉤,錦帳低垂。   臨窗一張亮漆桌上滿是書冊,筆硯之旁還放置著一本雪白薛濤箋。   榻頭粉壁上,懸掛著一柄斑斕古劍,古劍之下一張漆几上,卻放著一支通體雪白的古玉笙。   房內金猊中輕煙裊裊,蘭麝幽香飄傳夜空。   顯得那麼美,那麼寧靜。   房外,朱欄上,正憑倚著一位身著雪白輕紗晚裝的人兒,那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婦。   月色映著燈光,照在她那白皙晶瑩的肌膚上,隱隱地有一種惑人的光采。   她有著一對清澈而深邃的眸子,一雙遠山般黛眉,瑤鼻櫻唇,一笑就會露出一口貝齒。   秋水為神,玉骨冰肌,清麗出塵,她美得令人幾疑天仙小謫塵寰,尤其是在這畫般的仙境裏。   夜色美、夜景美、人兒美,唯一美中不足的,該是那白衣少婦一對望月發愣的眸子裏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而且黛眉深蹙,眉宇間充滿難解的憂愁,嬌靨上也是那麼冷得如同冰霜。   夜涼,而靜,她也獨自憑欄,愣愣地望著那一鉤新月,不言不動,這片美景整個兒地凝結在寂靜中。   夜色似水,景麗如畫,人美如仙。   驀地一聲輕嘆劃破寧靜的一切,一個銀鈴般無限甜美悅耳的低吟,自那白衣少婦的櫻口裊裊而出:   櫻桃落盡春歸去,   蝶翻輕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   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望殘煙草低迷,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何時重聽玉驄嘶,撲簾飛絮,依約夢迴時。   閒尋舊曲玉笙悲,關山千里恨,雲漢月重現   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兩串晶瑩珠淚滑過玉面,無聲墜落。   好傷心的辭句,看來她是個斷腸的人兒。   聽   多少淚,斷頰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簫休向月明吹,腸斷更無疑。   吟聲方了,舉袖就待拭淚,突然背後響起一個輕柔話聲:梅霞,又在獨自憑欄,望月垂淚了,不怕我心碎麼?   白衣少婦嬌軀微震,忙自拭淚回身,整衣襝衽:侯爺,您回來了,恕妾身   梅霞,你又忘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大手,無限憐惜地將她挽起,將她攬過,替她輕輕地拭去嬌靨上的淚漬。   她激動地:侯爺,您   你聽我說,梅霞。月光下現出一個魁梧的影子,緩緩地擁著她走向朱欄:我不知說過有多少次了,我們是結髮夫妻,為什麼不能像一般人那麼隨便?那麼親近?梅霞,你是我的愛妻,應該深知我的性情,我耿直、純厚,有時粗魯的令我自己討厭,但我不喜歡那些什麼侯爺、夫人的稱謂,你為什麼不像我叫你梅霞一般地叫我小天?這多親切、多動聽!難道你不願意?我怕聽那顯得生疏的侯爺,我寧可不要這個頭銜。   妾身   不,你。   是!我不是不願意,而是   沒那麼多理由,梅霞,既然願意,那麼叫,叫吧!我在靜靜地等著聽。   小,小天。聲音微帶顫抖,一抹飛紅掠上她那如花嬌靨,不由自主地將一顆烏雲螓首埋向那寬大強壯的胸膛。   嗯!那高大的人影也自微微的一顫,那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得更緊了。有點兒像自言自語:梅霞,梅霞,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五年來,你知道我多麼渴望你能這麼叫我?五年來這是第一次。梅霞,今後永遠這麼叫我,行不?我們是夫妻,不必那麼拘束,要像一般夫妻一樣,知不?   我知道,小天,我會的,永遠都會,但只能在人後,像現在一樣。   那高大人影豁然大笑,聲震夜空:當然,傻孩子,當然是在人後,就像現在一樣,唉!我真討厭見那些嘴臉,我們永遠像現在一樣該多好。生生世世為夫婦,只羨鴛鴦不羨仙。梅霞,你記著,有一天我會帶著你,就只我們兩個,什麼都不帶,遠遠地離開這兒,另外找個地方清清靜靜地過一輩子   她有點嬌嗔:什麼都不帶?只有我們兩人?   他沉醉在甜蜜中,顯然還沒有發覺:嗯!就只我們兩人,什麼都不帶。   她突然仰起螓首,嬌笑說道:我們的兩個孩子呢?   噢!他失笑了,一邊用他那蒲扇般大巴掌拍著頭,一邊道:該死,該死!還有我們的憶卿、小霞,對不?我們兩人的心頭之肉當然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她滿意了,嬌媚地望了他一眼,就要緩緩垂下螓首。   突然,他伸手托住她的粉頷,道:梅霞,剛才為什麼哭?是不是又在想夏   小天!她如遭蛇囓,一聲尖呼,花容倏變,掙脫他的手臂,疾退幾步,一雙玉手掩住嬌靨,顫聲說道:小天,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你忘了我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他   顯然,她是被觸動了心中的創傷,無限悲痛,嬌射一陣輕顫,終於低聲飲泣起來。   他無限歉然,無限愛憐,走過去又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輕撫著她那滿頭秀髮,默然不語。   半晌,方始一聲低喟:原諒我,梅霞,我無意刺傷你,我只是不明白,這麼多年你怎麼一直忘不了他,難道說我對你的愛不夠?仍不夠使你忘了他?梅霞,看看我,我現在是你的丈夫,我不能讓你這麼痛苦,梅霞,你是因為他的去世而嫁給了我,我感激你,若非如此,我也不敢   她突然失聲悲呼:小天,別說了,別說下去了!我知道,該感激的是我,我更慚愧以前的不提,現在薛梅霞是你傅小天的妻子,她卻仍然難忘那死去的夏夢卿,她自己覺得可恥,小天,因為她對你不貞   梅霞!他突然一聲沉喝,將她那雙粉臂抓得緊緊地:你冷靜點,梅霞,更不准胡說,你知道這會令我難受!梅霞,別提以往了,那是過眼雲煙,讓它過去吧!我雖未見過他,但卻久仰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名,更知道他是宇內第一奇才,強過我許多。但是,梅霞,只要我們能幸福地過活,他那在天英靈也會瞑目的   不,小天,你才是天下最不平凡的奇男子,你知道我過去的一切,卻仍是這麼愛我,我慚愧,永遠歉   梅霞,瞧你,又來了?我們不談這些了,讓我們談些別的,我剛想起適才在城外碰見的一件事,那個窮酸倔強得令人佩服,確是少見   那白衣少婦蹙眉接道:讀書人多半很文弱,但每個讀書人卻都有一股書呆子硬脾氣,看來你又去惹人家了,對不?   那高大人影此刻已完全露在燈光與月光下,正是那環目虯髯、威猛絕倫的錦袍大漢。   此刻,他已換上了一襲綢質青衫,袖口微捲,筋肉突起,豪壯中顯出幾分瀟灑意味。但見他微一點頭,環目炯炯,凝注在白衣少婦那一張吹彈欲破的清麗臉龐上,笑道:你說得不錯,我是惹了他,但誰叫你愛簫成癡?誰又叫他有一管舉世難尋的上好玉簫?   白衣少婦神色間突然掠過一片難言的喜悅,道:真的?舉世難尋,你不覺過於   過於誇大其辭,是不?神力威侯傅小天一笑道:一點也不,這許多年來受了你的薰陶,我自信品簫的眼力已是不差。他那管玉簫通體晶瑩雪白,不帶半點瑕疵,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是琢造自一塊千年寒玉。因為這等炎熱的天氣,他那匹瘦馬又經過長途跋涉,竟然一絲汗跡也沒有。   白衣少婦喜道:如果你看得不差,那果真是舉世難覓其二,因為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支   驀地,她神情大變,嬌軀猛震,急急接道:小天,他是個讀書人?沒錯麼?什麼樣兒?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縱聲大笑:霞,我看你是永遠忘不了他   她一陣輕顫,嬌靨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緩緩地垂下螓首。   傅小天呆了一呆,目光中一片愛憐,神色中無限歉疚,摟在她腰間的那隻手臂緊了緊,道:霞,別生氣,開玩笑的,人死焉能復生?其實你也太癡了輕喟一聲,接道:聽我說,霞,他是個一身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   她嬌軀又是猛地一震,飛快地抬起螓首。   傅小天又道:只是那張應該俊美絕倫的臉兒卻又黃又醜,我覺得很不相襯。   一絲黯然之色掠上那張清麗如仙的嬌靨,她大為失望,難過得想放聲痛哭,然而在失望之餘卻免不了感到安心,一顆猛跳的芳心,漸漸地又恢復了正常。   她現在簡直生活在矛盾裏,極希望住一大奇蹟出現,他會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甚至風聞他再現武林。但奇蹟總是微渺得可憐,而且就以這件事情來說,更是荒謬得可笑,因為早在六年前,武林中已遍傳他的死訊,這些年來,怕不俠骨早隨草木同朽了。   但是她也不希望再看到他,因為,無論怎麼說,她到底還是負了他,不但沒有自絕殉情,追隨他於地下,而且並未能為他守身如玉,終於嫁給了這位權極一時、富可敵國的神力威侯傅小天。   她這位候門丈夫,無論在那兒,即是在御前,也仍是不減他那豪壯的俠風。對她,更是百依百順,情深似海,愛逾自己的性命,使她永遠難忘,也最使她感動的,是他那句:霞,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   雖然,她時常因懷念那死去的他,而極為痛苦,但她卻絕不能否認正生活在無比的幸福中,得夫如此,尚復何求?   對死去的那位武林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如今,她的愧疚比愛更多,設若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又有何面目見他?   她自己也知道,她癡得可笑,也癡得可憐,但現在卻有一點使她難以釋然,想起來,她的心就會一陣猛跳,那就是: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支,怎會落在他人之手?莫非   不可能,人死絕不能復生,更何況那中年文士形相差得太多。   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如果那真是一支千年寒玉簫,定可由此人口中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又陷入矛盾,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看錯了。   然而,她又希望那真是那管千年寒玉簫。   一時間腦中閃電飛旋,百念恍如浪濤,洶湧澎湃,此落彼起!   為此她沉默了,只把那雙蒙著一層薄霧般的眸子,呆呆地凝注茫茫夜色出神!   過了半晌,她突然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天。   傅小天無限溫柔地:嗯,怎麼?   她暗地一咬銀牙:我想見見那讀書人,你能不能答應?   傅小天呆了一呆,走前一步伸手扶上她的香肩,微一蹙眉:霞,你懷疑   她轉過嬌軀,伸出一雙晶瑩雪白的玉手,淒婉一笑:不是懷疑,而是一種潛在的希望。無論如何,小天,你放心,我已是你的妻子,而且,我們也有了孩子。   傅小天不禁赧然,苦笑一聲,道:霞,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相信你   一絲愧疚襲上心頭,她忙自接道:告訴我,你答應不?   他略一沉吟,毅然點頭:行,不過   你擔心找不到他?   傅小天道:是的,你不覺得北京城大了些?   嬌靨上的神色,已難掩心中的激動,她微微一笑,道:北京城確是不小,但要問你是否真的願意讓我見他?   傅小天坦然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種表裏不一、心胸狹窄的人。   她柔婉的一笑,道:那就容易極了,就任你神力威侯四個字,我認為可以在北京城裏找到一根失落的針。   傅小天不禁失笑:梅霞,你太看得起這四個字了,告訴我,你想在什麼時候見他?   她略作沉吟,道:找人不容易,我不急。   傅小天微微一笑道:我傾這神力侯府之力,再找紀澤幫個忙,明天我就想把他交給你。   她微一蹙眉,道:我覺得這點小事,不值得驚動九門提督。   傅小天翻腕反抓兩隻柔荑,緊了一緊:是的,霞,但你要知道這是為了你,為了你我就是驚動聖駕也不為過。   她顯然為這一句樸實無華,但卻包含海般深情的話兒所感動,嬌軀一陣輕微抖動,仰起嬌靨,妙目凝睇,淚光盈然,顫聲說道:小天,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叫我如何報答   緩緩地,一個如綿嬌軀偎向那既寬又闊、強而有力的懷抱中。   他伸出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滿頭秀髮,虎目呆呆地凝注樓外那茫茫夜色,喃喃地說道:霞,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生生世世永遠這麼喚著我。   她嬌軀又是一陣輕顫,沒有說話,但卻偎得更緊,無言勝有言,這已勝過千言萬語。   他滿足了,虯髯滿佈的黑臉上浮起了一絲甜蜜、安慰的微笑。   兩個長長的人影,由樓上映射到樓下院中一池綠水中,旁邊是那水底一鉤新月。   一陣晚風過處,平靜的池水起了一陣漣漪,月影晃動,人影跟著漸漸模糊      天方破曉,北京城依然很寂靜,人們仍然在酣睡中,光線薄弱,微微有些亮光的大街上,顯得異常空蕩,空蕩得看不到一絲人影。   有的只是幾片紙屑,被清涼的晨風吹拂得時東時西,滿地飄岑。   突然一陣隆隆之聲,劃破了寂靜的晨空。   神力侯府後面的兩扇鐵門緩緩地向內打開,數十健騎馱著數十精壯的黑衣大漢,一陣風般疾衝而出。   剎那間,得得蹄聲響徹了半個北京城,那晨間的一份寧靜頓時蕩然無存。   那數十鐵騎一出侯府後門,立刻散為十餘路,分別馳入不同的街道。   又是一陣隆隆之聲,兩扇鐵門又自緩緩關上,這裏重歸寂靜,但北京城各個角落,卻響起了蹄聲。      北京城西,一家名喚悅來的客棧內,靠後院東北角那間客房裏。   一個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正自擁被平坐,手裏把玩著一支通體晶瑩雪白的玉簫,不住的撫摸,呆呆地出神。   兩隻眸子有點微紅,看來他似是徹夜未眠,因為几上的一隻白蠟燭已只剩下寸許一段,猶自亮著,蠟淚流滿几面。   他雙眉蹙得很緊,突然之間,眉梢卻微微地揚了一下,但只一凝神,隨即又恢復了剎那前的神態。   片刻之後,一陣急促的蹄聲由輕微而漸清晰,由遠而近,轉瞬間自客棧門前疾掠而過,漸漸地又漸去漸遠   顯然,這一陣蹄聲驚醒了客棧中猶自酣睡的人們,別的客房裏,接二連三發出了聲響。   中年文士似乎深覺這陣蹄聲不該打斷了他的沉思,但他卻無可奈何,低嘆了一聲,翻身吹熄了几上殘燭,隨手將玉簫置於枕下,準備躺下。   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卻於此時響起,直奔後院而來。   緊接著,院中響起了店主的吆喝:各位,請起了,查店的官爺馬上就到了。   各位,請起了   又吆喝了兩遍,中年文士似是極為不耐,一聲長嘆,狼狽地一掀棉被翻身下床。   腳方著地,那步履聲已到了他的門前,他方一蹙眉,門上已自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剝啄聲:相公,您起來了麼!   中年文士蹙眉側首,向著門外說道:有你這麼幾聲吆喝,足可震動整個帝都,我焉能不起?   門外那人乾笑一聲,道:真對不起,驚醒您的好夢,我可否進來說話?   中年文士雙眉一聳:請進。   門外那人應聲推門而入,一進門便是連連打拱作揖,無限歉然地賠笑說道:相公您多包涵!驚醒各位好夢,情非得已,實在是因為查店的官爺們馬上就到了。   中年文士冷冷說道:這個我知道,但設若天天如此,日後誰還敢來北京投店?   那人賠笑說道:相公說得是,設若天天如此,北京城這些客棧就非關門大吉不可,但好在十餘年來從未有過,這還是頭一遭。   中年文士神色中露出了詫異,哦了一聲,說道:原來這只是頭一次,你知道為什麼這般興師動眾麼?   那人微一搖頭,道: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全都出動了,而且還是挨家挨戶,以我看,大概是要拿人。   拿人?中年文士一笑說道:北京城那些小衙門是幹什麼的?何勞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健騎盡出?豈不有點小題大做?   那人忙一搖手,道:相公,相公您雖然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這一方您可是門外漢!北京城臥虎藏龍,能人輩出,形色極雜,若是來個江洋大盜,小衙門別說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哼一聲。   中年文士又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這兩個大衙門不但敢哼,而且敢拿人,足見他們行嘍?   這一點也不假。那人極其嚴肅地點頭說道:相公有所不知,不要說傅侯與紀大人各是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馬上馬下萬人難敵,就是這兩個府中的差爺們,又那一個不是驍勇善戰、以一當百?尋常武林人物根本不敢輕捋虎鬚,個把江洋大盜那必然是手到擒來。   中年文士又噢了一聲,微笑不語。   那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突然一笑說道:店主東,你看我可像江洋大盜?   那人聞言一驚,呆了一呆,忙道:相公,您莫要開玩笑,相公文質彬彬,一派斯文,只怕難有縛雞之力,怎會是   中年文士微笑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店主東,你既已看透了我,那麼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人聞言大窘,搓手連連,不知所措。   原來,他委實對這中年文士有點不放心,因為這位中年文士是外地人,他老覺得這位中年文士和一般讀書人有點不同,但究竟那兒不同他卻又說不上來。   而且北京城裏藏龍臥虎,他暮迎南北,朝送東西,接觸過的武林人物也不在少數,更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厲害,尤其是書生、婦女。   半晌,他方始漲紅著一張臉,窘迫萬般地囁嚅說道:相公,您真會開玩笑,我豈敢,我眼雖老卻未花,像相公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就在這時,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呼喝。   那人神情一驚,忙道:相公,可能是差爺們來了,我出去看看。   中年文士一聲請便尚未出口,那人已然步履如飛地,急急忙忙出房奔往前院,看得中年文士忍不住搖頭啞然失笑。   他這裏剛剛坐下,忽聽一陣腳步聲又向這邊奔來,心知是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的人走進來了。   抬眼望去,只見店主面色如土地陪著兩個黑衣大漢走進後院,而且,直奔自己房門。   他呆了一呆,微一蹙眉,緩緩站起。   他上前擋在門口,冷冷地看了兩個黑衣大漢一眼:兩位有何見教?   店主搶前一步,兩條腿直打抖,驚駭地望著他,顫聲說道:相公,這兩位是神力侯府的差爺,他兩位一進門便說要找像相公一眼瞥見兩名黑衣大漢犀利目光正緊緊地盯住自己,禁不住一個寒噤,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文士暗暗一聲冷哼,忖道:人言畏官如虎果然不差,可悲、可憐   但聞居左那名黑衣大漢道:像麼?   居右那名黑衣大漢應道:分毫不差,準錯不了。   此言一出,那店主面色更形慘變,更哆嗦得厲害。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念頭尚未及轉,那居左黑衣大漢已然向他發話道:朋友,我家侯爺想見見你,請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二人往侯府一行。   中年文士為之大訝,但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道:兩位可知道我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那居左黑衣大漢一怔說道:不知道。   就是了。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說道:兩位不知我姓什名誰,我無此殊榮,與你家侯爺更是素昧平生,二位可叫我如何奉召往謁?   這讀書人果然不同於一般讀書人,單這膽量已非一般讀書人可及。   那居左黑衣大漢頓即為之怔住,一時不知所云。   那居右黑衣大漢卻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疑,我家侯爺完全是一番好意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揮手說道:好意心領,傅侯世代纓簪,名權兩重,乃當朝顯赫,我只是一介寒儒,道不同不相為謀,恕不敢高攀,不能奉召。   那居右黑衣大漢眉頭微掀,尚未說話。   那居左黑衣大漢卻已突然變色叱道:不錯,你很明白,我家侯爺名權雙重當朝,要見你,這是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那中年文士臉色一沉,雙眉陡挑,冷冷一笑,道:和你們這種俗人,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我願意告訴你們一句,休要說那區區一個神力威侯,就是當今皇帝他要見我也得看我是否高興!   居左黑衣大漢聞言既驚又怒,一聲暴喝:好大膽的狂生   卻突然吃那居右黑衣大漢止住,居右黑衣大漢微微一笑,向中年文士道:先生既執意不去,我們不能相強,不過我願意奉告一點,神力侯府並非龍潭虎穴,先生不必害怕   一拉居左黑衣大漢說道:侯爺神威曾使群臣喪膽,何況一個文弱書生?走吧!   那居左大漢一怔,還要說話,卻又給他用眼色止住,只得大惑不解地跟在後面轉身離去。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一聲輕喝:兩位站住。   兩大漢同時駐足轉身,那居右黑衣大漢微笑說道: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說道:你比他聰明得多。神力侯府就是龍潭虎穴,今天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也要闖上一闖,等我一下。轉身走回房內。   居左黑衣大漢這才恍然大悟,既佩服又羞愧,啪地一掌拍在同伴肩頭上,拇指高挑:老吳,有你的   走吧!一聲輕笑,中年文士背插玉簫,飄然出門,當先向棧外行去。   兩名黑衣大漢相視一笑,暗吁口氣,急步跟上。   只有那驚魂未定的店主,仍然愣得地站在那兒,雙目直視,口中喃喃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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