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
秋雨連綿;
淒風苦雨中,哀牢山愈發顯得悲涼了。
夜!悄悄地到了人間。
哀牢山黑沉沉的;蒙上層可怕的陰影;但在這漆黑的陰影裡,赫然!竟有一絲燈火閃爍著。
這時,夜色更顯得深沉了!
風雨之勢也增強了!
莊院的更鼓聲,一下兩下敲到了三鼓。
奇怪,那小小書房的燈火猶然未熄,燭影在窗子上搖曳著。
無疑,房主人尚未入睡,但他何以尚未入睡?夜過三更了,他敢是期待甚麼?他為何定要廝守著這令人腸斷;淒涼的秋風夜雨呢?他究竟是誰?
原來,他竟是個孩子十四歲光景的孩子啊。
但見他嘴角含著微笑,俊秀的小臉上,閃著興奮的光采;他顯然內心有件喜悅的事,他沒有受到窗外的風雨干擾了。
他躺在一張精巧的檀木床上,忽然稚氣的笑道:嘻!鄭伯伯,不會騙麒兒了,麒兒天亮後就可以見到爹娘了!
麒兒自言自語,不覺心頭一酸,兩顆晶瑩的淚珠兒,順著腮邊流下,敢情他回憶起十四年前的往事來。
就他的記憶所及,他的名字叫徐文麒。
從懂得事的那天開始,就跟著這兒的莊主夫婦在一起了。
莊主鐵膽銀鏢鄭堃,莊主夫人芙蓉仙子吳彩雲,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手。
可是莊主夫婦並沒有傳他武功。
但莊主夫婦卻待他超過了小蘋。
他聯想到小蘋,立時腦子閃出個嬌小的人兒來。
她是莊主夫婦的獨生女兒,她長得太美了,一對會說話的美麗大眼睛,一對嬌嫩而又悄皮的粉頰,深深的梨渦,還有一張專討人便宜的可愛小嘴。
他想著,想著,噗嗤的笑了。
淚珠兒也閃著興奮的光輝。
他嘴角勾劃起兩條因內心喜悅所起的弧線。
他的眼睛深翕了。
他在含著微笑中睡著了。
此時窗外雨聲、風聲又加大了,風雨交襲,使屋頂、窗櫺,發出了陣陣刺耳的怪聲。
那怪聲好不淒涼啊!
但,麒兒卻滿臉堆著稚氣的笑容,正在作個美麗的夢。
他夢見了爹娘,其實,他非但未見過爹娘,就連爹娘的名字也不知道。
可是在他平日構想中,由假定而肯定的兩張臉,就是爹娘的兩張臉了,那是世上最美的,最溫柔,最慈祥的臉了。
逐漸,爹娘的影子消逝了,莊主鄭伯伯夫婦又來了,鄭伯伯習慣的拍著他的肩膀笑了,他身子扭了扭,撒嬌的囈語道:我麒兒不要東西了,只要天亮後看到爹和娘
因為,每當鄭堃拍他肩膀時,麒兒要甚麼,他就給甚麼。
由夢境中看麒兒,儘管他不知爹娘為誰?但莊主夫婦待他有如親生,小蘋妹妹視他若手足,他該是個幸福的孩子了。
何況天明之後,就可見到親生的父母呢?
但天明之後真能如他的想像嗎?
不!美麗的憧憬將會變成殘酷的播弄,麒兒勢必面臨到任何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折磨和傷害的。
數聲雞啼,天色已然大亮了!
風雨雖停,濃雲猶自深垂著。
忽然,一個頭梳雙抓髻,面目清秀,身著短褲褂的小女孩,飛快的跑到麒兒的書房來。
她一進入書房,卻將書房門牢牢頂起,然後又把後面的窗子打開。
她像是迫不及待,狠命的推著麒兒叫道:快起來,快起來呀!
麒兒一骨碌爬起,揉了揉睡眼道:哦!是小蘋。
他旋而怔住了,敢情小蘋兩隻大眼睛紅紅的,原本嬌嫩的小臉也變成了蒼白色,她混身還在顫抖著。
小蘋!他忙不迭的問道:妳哭了?
小蘋先不理麒兒的問話,將被子一掀,抄起了他的外衣,趕忙的幫他穿好,這才說道:快跑吧!說著用手指了指書房裡的後窗。
麒兒不解地道:為甚麼要跑?
爹要殺你呢!
胡說,伯伯愛我還來不及呢!
是是真的!
小蘋泣不成聲,她想到兩人就要分手了,再也沒有人跟她玩了,尤其是娘說過自己將來是他的人,更加放聲大哭。
麒兒被她哭得煩心,拍拍她的肩膀道:別哭啦!定是伯伯打了妳。
小蘋淚眼一揚,委屈的道:你不相信人家?
伯伯怎忍殺我?
這是娘讓我告訴你的。
麒兒嚇得一楞,他素來最相信鄭伯母的話,是以他感到問題不平凡,不單純了。
他驚詫地道:伯母怎麼說?
娘說小蘋想了想道:這事應該由三天前說起!
三天前?
不錯,三天前的一個夜裡,娘見爹爹深夜還未離開練功房,就走到練功房喊爹,不料
快說呀!
娘在房門外聽到爹與人說話。
哦,那人是誰?
娘由窗戶往裡一望,看見一位穿黃麻衣的人,但那人背向而坐,卻沒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後來呢?
娘見爹爹一拍桌子,陰毒的道:我要將麒兒的眼弄瞎,再砍掉他一條右臂
伯伯會這麼講?
娘當時一聽大怒,一腳踹開了房門,把那個穿黃麻衣的人由後窗口嚇跑了,娘隨問爹爹為何要害麒兒?爹爹卻說沒有這檔子事啊。
嘻麒兒噗嗤一笑道:這還差不多,八成伯母話聽錯了。
小蘋嘆了口氣,接道:娘也認為話聽錯了,可是昨夜不,就是兩個時辰前,當天還未亮的時候,娘卻聽到爹爹說夢話
麒兒緊張地道:說甚麼?說甚麼?
弄瞎你的眼睛,砍掉你一條右臂
夢由心起,這話不假了。
所以麒哥哥快跑吧!
儘管如此,麒兒仍在猶豫,他不敢想像這是事實,他雖然雙腿移動著,雙腿卻像縛了塊重鉛。
小蘋在後面推著他,其實,她何嘗真相信爹會害麒哥哥?
可是來不及了
哈哈房門外響起了如雷般的冷笑聲。
兩小一聽,就知道是鐵膽銀鏢鄭堃的聲音。
緊跟著芙蓉仙子吳彩雲哭叫的聲音也傳到:麒兒呀,趕快逃命!
鄭堃,你你真的瘋了!
她的話音剛落,書房門咔喳一聲,門栓兩斷。
麒兒一抬眼,只見鄭伯伯面帶獰笑,右手上拿了把明晃晃的切菜刀。
他忖知殺他是不假了。
他戰戰兢兢地叫了聲:伯
第二個伯字未出口,鄭堃一刀向他右肩砍去。
他本能的身子一閃,躲開了第一刀,但鄭堃第二刀更加凌厲的砍了過來。
他暗道聲:完了!
忽然小蘋一頭撞在鄭堃懷裡,同時小嘴一張,咬在爹爹的手腕上。
鄭堃大叫一聲,噹!切菜刀落在地下,劃起一道藍汪汪的火花,他盛怒下一腳踢開了小蘋,同時探手抓住了麒兒的前襟。
嘿嘿!鄭堃陰冷地笑道:本莊主是奉中原神劍嚴子和之令行事,你就認命吧!
說罷,手向懷中一掏,麒兒只覺得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捺在他的兩眼上,揉下去。
麒兒慘叫一聲,翻滾地下,兩手蒙住眼睛,眼睛好像刀割似的。
他一痛幾絕!
他只有一絲兒氣息了!
他隱隱聽到小蘋的哭聲,還有甫自趕到鄭伯母的怒喝聲。
跟著鄭堃一聲悶哼,被其夫人芙蓉仙子吳彩雲一掌制住了穴道,倒於地下。
可是麒兒無法知道了,他已然痛昏過去。
但他本能地仍然體會的,他被一條手帕蒙住了眼睛。
他又被一人背起!
他感到離開莊院楓林莊。
太陽由雲縫中鑽出,照在一脈靜靜的山崗上面,小蘋默默地背了麒兒,無聲無息的踏上了一條上山林道。
此時已近午牌了。
她吁了口氣,將麒兒輕輕的放在山道旁一塊草地上。
她流著淚,望著快要醒來的麒哥,她心情無比的沉重,她不敢想,當麒哥醒來之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半晌,麒兒一聲呻吟,突地由地上坐起,兩隻小手在地上摸索著,那是草茵那是三角形的石塊那是松樹皮那是。
哦!麒兒自言自語道:真的離開楓林莊了。
他又咬了下舌尖,痛得他打個冷戰,喃喃地道:嘿嘿,我沒有死呀,沒有死呀!
他倏的由地上躍起。
他突的將蒙住眼睛的手帕拉掉。
這本是他最擔心的事,也是他視回生命的事。
然而,他失望了!
他眼前是茫茫的、漆黑的,甚麼都看不見了。
他瘋狂的吼著:我瞎了,我是瞎子啊
激動得像一條瘋牛,狂跳,亂叫,最後聲嘶力竭的頹然坐在地下,動也不動了。
小蘋看得心驚肉跳,她平生也沒見過人在痛苦到了極點時,竟會變成這個樣兒。
但她想到世上最痛苦的人莫過於眼睛瞎了,她愈發同情麒哥的遭遇,她幾次想撲在他的懷裏,讓熱淚儘情的奔放,可是不知為什麼,卻怕起他來。
好半晌,小蘋見他靜靜的坐在地上,似乎平靜許多,壯了壯膽道:麒哥,我在這裡。
他沒有說話,她又接道:你是我揹來的,現在已離開家二十里開外。
麒兒本能地抬頭一望,其實,他根本看不到小蘋在那裏,可是小蘋見到他那一雙血洞似的眼睛,眼角,尚且佈滿了血絲,她更加不敢向前移動一步。'
小蘋!他說:妳怎麼不過來?
麒哥!她說:我有點怕。
怕我眼瞎了?
不你千萬不可這樣說。
但妳遠遠的避開我?
因為
妳還不是討厭我是瞎子,不再喜歡我了?
不,不,我喜歡你我永遠喜歡你我來了
小蘋激動的撲在他懷中,卻不料麒兒先一把扭住她頭髮,狠狠的在她雪白的玉頸上,咬下塊肉,她痛得哎喲一聲,麒兒還是照著心理的打算,拳打腳踢,恨不得將小蘋一下就制於死地。
小蘋呻吟著,流著眼淚,她不想躲避,更不想還手,其實,她幼得父母雙傳,武功已有根基,真要和毫無武學根基的麒兒相較,十個麒兒也不是她的敵手。
她想得極為天真:出出氣吧,誰叫爹爹把你眼睛弄瞎?
忽然麒兒停手了。
忽然麒兒將她抱住了。
他流著淚實際上是血水。
她也以淚眼相望。
終於兩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麒哥,你為何不打我了?
我打錯妳了?
你打得對,因為爹害了你,我是爹的女兒呀。
但妳沒有害我,妳同伯母都是我麒兒的恩人!
這麼說你不恨我們了?
除了你爹哼!他冷哼一聲,兩個小拳頭握得鐵緊,這是他高興時,或是忿怒時的習慣。
小蘋芳心一緊,試探的道:你恨爹?
我要他突然將到口的殺字強行收回,一日夜飽經憂患的麒兒,似乎成熟了許多,他不忍再傷蘋妹妹的心!
小蘋何嘗看不透他心意,忙著解釋道:聽娘的口氣,爹必是受人指使,說不定與那夜見到穿黃麻衣的人有關。
哼!麒兒僅是冷哼了聲,並未作答。
小蘋哀怨地繼續說道:你也聽到爹說過嗎?他是奉了中原神劍的命令才害你的,不過不過
她語音中斷,餘意猶存,顯然有何礙口之處。
麒兒心中一動道:妳為何不說了?
小蘋咬了咬牙忖道:索性告訴他吧!
她惶恐的道:娘要我告訴你一件事,但你可得忍耐點兒。
麒兒慘笑道:眼睛都瞎了,還怕甚麼?
可是小蘋不安的道:可是這件事關係著你的爹娘呀!
我爹娘?我爹娘的名字叫什麼?
這個娘卻沒有說,但你爹已不在人間了,他死在兩大仇人之手。
都是誰?
一個是天喪門門主凌暉。
應該是中原神劍才對。
所以我也有些奇怪!
另一個是中原神劍了?
不,是你的母親。
哦!麒兒打個冷顫,但旋而放聲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小蘋不解的問道:麒哥哥,你明白甚麼?
麒兒小臉一寒道:怪不得我問父母在那裡?妳爹總是推三阻四,最後被我問急了,才假說今天使我全家相會,卻不料就在今天害我呀!
說著手心愈發捏的鐵緊,鮮血一滴一滴的從手心裡落下,他忿極欲狂,已然不知道疼痛,他恨恨地道:還用說,妳爹才是害死我父親的兇手,他被我問急了,無法再拖了,所以軌草除根害我了。
小蘋怯怯地道:可是娘在制住我爹的穴道之後,曾說:你爹被兩大仇家相害,娘也知道。
伯母定是聽了妳爹的話!
但娘卻說這件不幸的消息,是她親自得來的。
唔!果真?
我幾時曾騙過你?
哈哈
你為什麼發笑?
哈哈
麒哥麒哥
小蘋倏的掙開了麒兒懷抱,退身七尺,一雙美目呆呆的望著麒兒發狂的慘笑。
他敢情是以笑當哭。
他的笑容是那麼的慘淡、淒苦、悲哀。
他的面部劇烈的抽搐著。
他的笑聲由高亢,變成低吟,逐漸沒有了聲息。
他終於暈倒在地下。
小蘋含著眼淚,撲在他的身上,替他在胸口揉搓著,她心想:麒哥哥太可憐了,眼睛瞎了,爹爹又被仇家害死,偏偏仇家之一又是他的親生母親,怎怪他不難過呢!
她再也忍不住已經溢滿的淚水,一滴滴熱淚落在麒兒淒苦的臉上。
她哽咽的說道:麒哥,你的眼睛還是有救的,千萬不能死
她突然感到麒兒口中發出一種咯咯的怪聲,臉色由慘白變為鐵青,她芳心大恐,她罵著自己道:傻人,為什麼不把找神醫向善的事先說出呢?
麒兒突然吐出口帶有鮮血的痰,人跟著醒來了。
小蘋忖道:他是因為痰在嗓子裡憋的。不由放心大半。
又見醒了過來的麒兒,臉色瞬息萬變,時而喜,時而憂,那雙長長的劍眉卻緊緊的攏在一起。
她出神的望著他!
她不敢問他話了,怕他那股瘋勁再發作。
那裏知道,在這一剎那間,麒兒腦海內翻騰起伏,起了好幾種絕端的念頭。
他天真地想道:替父報仇,殺死中原神劍嚴子和,殺死天喪門門主凌暉,還有鐵膽銀鏢鄭堃。
他認為父親的被害,雖無法肯定是何人,但與此三人有關,決無疑問。
他又慘然默默唸道:關於娘,娘決不會殺爹的萬一,但娘總是娘啊,兒子怎麼可以殺娘替父報仇?
他楞了片刻,忽然心頭一凜,忖道:麒兒呀,你是個瞎了眼的人,憑什麼替父報仇,空想,夢想,幻想登時臉色又陰沉下來。
小蘋見他半晌無語,忍不住說道:麒哥,不要難過了,你的眼睛有救。
麒兒劍眉一展,半晌說道:又在哄我?
小蘋道:我這次揹你離開家,主要的目的是替你治眼呀!
麒兒疑信參半的道:眼已經瞎了,誰能醫得好?
小蘋語氣堅定的道:娘說的,只要能到草石山找神醫向善就會好的。
麒兒精神一振,實在的,他因感念鄭伯母,相護之情,是以鄭伯母的話,他有絕對信心
希望出現了
人?都為了個希望活下去,除非那希望真的成了絕望。麒兒正是如此,他嘴角掛起了希望的笑,這是他經過大難後第一次的笑容,他說道:草石山在那裏?
離此不過百里之遙,是一座半面是草,半面是石頭的怪山,一定好認。
神醫向善住在有草的,還是有石頭的,妳別找錯了。
放心好了,神醫向善住在有草的那面,有石頭的那面住著個壞人,娘說,那壞人叫鬼醫巫信。
哦!敢情有兩個醫生?
據娘說:神醫是濟世醫人,行醫為的作好事,但鬼醫可不同了,他行醫有目的,凡是來看病的人,都得有條件。
甚麼條件?
娘沒有告訴人家。
萬一
別瞎猜了,神醫是神,決能看好眼的。
麒兒一時無話可說,但他患得患失的心理,卻牢牢的蒙上層陰影,他耽心,神醫不能治好他的眼,偏偏鬼醫能治好他的眼,但鬼醫是壞人,有條件,怎麼好呢?
他儘管憂心忡忡,卻不願把心事說出,他不忍再使小蘋難過了。
小蘋又加重語氣道:麒哥,說不定幾天後你的眼睛就復明了,我們還是趕快走吧來我揹你!
麒兒搖搖手道:不用了,我可以走!他突然想起一事,臉一紅道:蘋妹,妳身上痛嗎?
小蘋的心頭一酸道:虧你還想得起來,剛才差點把人家打死了,尤其你咬了人家頸子,現在還冒血呢。
麒兒驚道:千萬別著了風啊,我摸摸看。
他真的摸在小蘋右邊玉頸上了,濕濕的,顯然是滲透的血水,她的傷口經他一按,肌肉抽動著,他忖知蘋妹痛楚極了。
其實,他此刻的心情比小蘋還痛。
他後悔自己不該一時衝動,傷了小蘋。
他黯然無語了。
他淒楚的表情十足說明他當下的悔罪心理。
小蘋一面難過,卻又芳心一甜,麒哥哥究竟是愛自己的,麒哥哥是一時氣忿呀,不應該怪他了。
她同時天真的想道:如果爹爹不害了他如果那該多好?她小臉飛紅,暗弄著衣角。
敢情情竇初開的她,聯想到娘有意將自己許配麒哥的事,她一顆芳心卜卜的跳,幾乎跳出了口腔來。
但她旋而又呆住了。
她和麒兒一樣,靜靜的,誰也沒有話可說了。
山風吹大了!
山泉發出嗚咽聲音,永遠的永遠的流個不停。
風聲
泉鳴
是不是代表著:這一雙多災多難的小兒女的心境?和遭遇?
斜陽山道,黃葉載途,秋色更深了!
此時,小蘋以一根青竹竿,牽引著麒兒,逐步的到了草石山。
他倆行百里路,卻足足走了一個月時光,一因路徑不熟,一因麒兒雙目失明,使行程一再拖延。
小蘋固然是焦急萬分,她深知時日愈久,麒哥的眼睛也愈發難治,但她還得強作笑容,安慰著他,鼓勵著他。
麒兒何嘗不憂心如焚,為了不使小蘋著急,他強把一腔的煩惱,埋在心靈深處,不讓有一絲不愉快表情流露在臉上。
其實,兩人誰個不心頭雪亮?
正因此,強作的歡喜,卻使這兩個命運被播弄的孩子,越發飽嘗著內心的煎熬了。
橐!橐!寂靜的山道響著兩人沉重的腳步聲。
嘻!嘻!兩小不知為何發笑了,笑聲卻像天候一樣的淒涼。
一個牽著一個,一個有眼如盲,一個卻有目含淚。
深秋悲涼中,這該是幅令人心碎的圖畫了。
忽然,小蘋嬌喊聲道:快看啊,那兒就是草石山了。
她見麒兒問聲不響,又叫道:一面是青的石頭,一面是黃黃的枯草,嘻!麒哥,你該看清楚了?突感話意不妥,再想收回已來不及了。
果然麒兒臉色慘變,木然痴立。
小蘋後悔不迭的道:麒哥哥,我忘掉你眼睛看不見東西嘛。
麒兒突的抱頭大哭起來。
小蘋花容失色,放下竹竿,緊緊的握住麒兒雙手,哽咽的道:我錯了,你千萬別難過,你你可以打我
麒兒因一時激動而流淚,這一聽小蘋的話,強止住悲痛,感動的反握住小蘋的一雙纖手,顫抖的說道:從今天起,就是我麒兒死了,做鬼也要保護妳的。
小蘋詫異的道:你為何說這話?
蘋妹,如非妳喜歡我,怎能夠將瞎子當成明眼人呢?兩手又緊了緊,又道:妳是我世上最忘不掉的人,也是
小蘋趕快抽手把他的嘴堵住,生怕他說出不吉祥的話,但她一顆芳心卻孕育在麒兒那甜蜜的,發自深心的言語中了。
兩小經過這段插曲,終於到達了草石山。
小蘋向山上人一打聽,有人告訴她,神醫向善就在不遠處那座籬笆圍成的小院裡。
於是,小蘋牽著麒兒,到了籬笆院柴門,一敲門,只見開門的是個頭梳小辮,面如鍋底,大環眼、獅子鼻、四方口的半大小子。
那小子大環眼瞇道:看病的嗎?跟咱大愚到客廳裡再說。
小蘋道了聲謝,跟著這位自稱大愚的孩子走入客廳,小蘋一打量,敢情所謂客廳者,僅僅放得下幾把椅子,心想:這算是客廳嗎?比咱家裏的廚房還小呢。
大愚胸膛一挺道:桌子上有茶、有水,渴了自己招呼,咱們這兒看病不要錢,自然也沒有請專人侍候。
小蘋心裡罵道:這小子說話好難聽。
大愚腦袋一掄道:八成你們不曉得俺是誰,老實說,爺爺是神醫,當然咱就是神孫了。
小蘋一聽他是神醫的孫子,連忙福了一福道:原來是神孫突感這話不大對勁,但那大愚卻反而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登時腦袋又是一掄,敢情這孩子一高興就掄腦袋。
喂!他接著道:衝著妳這位小妹妹,俺就到後院找爺爺去。
小蘋見他走遠了,撇了撇嘴道:哼!佔便宜,你頂大也不過十歲,竟叫人家妹妹!
她一向不吃虧,但求人之際,只有暗暗發下狠,這才連忙倒了杯熱茶,捧在麒兒的口邊,麒兒喝了兩口,小蘋就用原杯把茶喝光了。
這時廳房外面傳來腳步聲,她一望麒兒,麒兒神情顯得很緊張,其實,她芳心有如小鹿般的直跳個不停。
眼看謎底就揭開了,麒兒的命運,就在那神醫向善一語而決定。
果然門簾一響,大愚領先帶路,跟著走進了位七十開外,銀髯素服,極為康健的老人。
小蘋忖知老人定是神醫向善無疑,暗地一拉麒兒衣角,麒兒也忙著站起來。
小蘋上前磕了個頭道:您是向老爺子了?咱哥哥眼睛看不見,您得設法替他治好。
神醫向善一面將小蘋扶起,一面道:看病要緊,小姑娘不要客氣了。
小蘋心裡說道:勿怪娘說神醫是好人,看來他真是不錯。
神醫向善走到麒兒身前,先用手張開了麒兒的上下眼簾,注視良久,又摸了摸脈門,突然一聲長嘆。
這一聲嘆息等於是替麒兒宣判了死刑,兩小同時冷汗直流,有如當頭打個響雷。
半晌,小蘋提心吊膽的問:向老爺子,他的眼有救嗎?
神醫向善道:這位小哥並非因病而失明的,乃是遭人暗算,被一種秘製的金創藥所害。
小蘋緊接著道:金創藥可以治傷嘛!
神醫向善點點頭道:金傷藥自然是治傷聖品,但那是放在傷口上,卻不能塗在眼裡呀,小姑娘,他是被何人所害?
小蘋吶吶地道:這個好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神醫向善一捋銀髯說道:小姑娘既有礙言之處,不說也罷。
小蘋放下了心,卻又焦急的道:到底他的眼睛有沒有辦法治?
神醫向善眉心緊皺道:小老兒礙難為力。
小蘋噗咚跪下,聲淚俱下道:您得救他您得救他哭倒在地,兩手緊緊摟住神醫向善雙足,兩隻淚眼透著期待的,哀求的光芒,使神醫向善不禁動容,黯然一嘆。
神醫向善道:妳先起來,有話慢慢商量。
小蘋擦了擦眼角淚水,站起道:敢情還有救?
神醫向善道:小老兒願盡一切所能,待看天意。
小蘋一聽還有希望,芳心寬暢了許多,回身一看麒兒,令人大出預料?見他坐在椅上,動也不動,極為安靜,看不出有半分不愉快之色。
她最怕麒兒乍聞厄耗之下,一急成瘋,心說這下好了,可憐的麒哥並沒有出事。
那裏知道,此刻的麒兒,在失意、絕望、痛心都到了極點時,反而腦子變成一片空白,麻木了,也昏沉了。
站在一旁的大愚突然插口道:我說爺爺呀,如果連那小子的眼睛都治不好,乾脆,把神醫的招牌砸掉算了!
顯然,大愚也受了小蘋的感動。
神醫向善道:你懂得甚麼?
我大愚祇知道是神醫就得有神樣本事。
但他非得千年石青不克為功,我神醫既無這寶貝,光憑些草藥,能恢復他個三成眼力,也算不容易了。
慢著,爺爺說的是千年石青?
不錯,千年石青。
您不是說過鬼醫巫信那裏有嗎。
哼!千萬不要提他。
說說也沒關係呀!
小蘋心中一動,搶著道:向老爺子,鬼醫巫信真的有千年石青?
神醫向善嘆道:有,他也確能治得好妳哥哥的眼,可是老朽決不願意你們前去。
小蘋道:萬一老爺子治不好麒哥的眼?
神醫向善滿面肅容道:即使老朽束手無策,也是不去為好。
小蘋沉吟片刻道:我知道鬼醫不是好人,也聽說他替人看病有條件,但,他總可以替麒哥哥治眼啊!
傻姑娘!神醫向善不勝感慨地道:你可知他的條件如何?
小蘋搖了搖頭。
神醫向善續道:他每治好一人,便要在被治之人的身上,取得一物!
這話怎麼講?
譬如要病家一條大腿,或挖去一目,甚而令病家作一件傷天害理的事。
他那樣兇?
老朽偌大年紀,豈能空口白話,還是容老朽一月時間,勘察深山古嶽,搜羅奇珍仙藥,也許人定勝天,可使令兄雙目復明。
如真能治好麒哥的眼,我小蘋願來生變犬馬報答老爺子!
哈哈,又是傻話。
於是,神醫向善在藥櫥內調製了兩帖膏藥,又配好了幾付丹丸,令麒兒服下,貼好,又命大愚將二小安置在最後進的一間小房內。
轉眼十天了。
小蘋見麒兒的眼睛毫無起色,又發現神醫向善的表情,一日比一日嚴肅。
她忖知麒哥治好的希望渺茫了!
她更加不安的,麒哥再也不說話了,每天像木頭一般,任人擺佈,給吃就吃,叫睡便睡,他變成了傻子。
她雖用盡種種方法,仍不能使麒哥說一句話,她每日以淚洗面,小臉也憔悴了,幸虧大愚替她作事,陪她說笑,解去不少煩悶。
這一天,客廳裡只有小蘋同大愚了。
小蘋道:麒哥已經睡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大愚道:說吧,祇要咱能行。
小蘋道:你看麒哥不說不笑,怎麼辦?
大愚一拍腦門頭道:有了,得設法給他解解悶。
誰說不是?
我大愚倒有個現成的好故事,也許他喜歡聽。
何妨試試看!
兩小說著說著,走進了後院小房。
小蘋將麒兒喊醒道:別睡了,大愚弟弟替你講故事。
麒兒沒有表情的點點頭,坐在床頭,像個泥做的娃娃。
小蘋心裡難過了一陣,說道:大愚弟,說吧!
大愚大環眼轉了一轉,又輕咳了一聲,這才說道:話說跪求峰後有座死人谷;死人谷的削壁上有株吊頸樹,吊頸樹下是片黑森林,黑森林中間就是閻王城了
小蘋忍不住道:這些名字多麼難聽。
先別急呀,聽俺大愚說完了再批評?他偷望了下麒兒,又道:閻王城城主主持著黑森林,吊頸樹,死人谷,跪求峰敢情那些地方都是殺人的。
哦,好怕人。
那閻王城城主專管武林不平事,曾以一隻黑亡令旗,召告武林,說是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閻王城主一定有甚麼目的?
真叫妳猜著了,他替人報了仇後,卻把替報仇之人,不是送入死人谷叫毒蛇、巨蠍、蜈蚣活活咬死,就是掛在吊頸樹上給勒死了。
那誰敢去?
多得很。譬如:有替父母報仇的,有替子女雪恨的,有為朋友不惜犧牲的,還有兇霸巨魁,為了對付不了仇家,抱著兩敗俱傷打算,也甘願鋌而走險。
閻王城主都能接得下來?
自然啦,是以吊頸樹上推陳佈新,死人谷內血淵骨嶽。
照你的口氣,那閻王城主豈不是好歹不分?他既替好人報仇,殺了壞人,再殺好人,又替壞人雪了恨,再殺好人;事後卻又殺了壞人真的是個瘋子了。
哈哈大愚得意地一笑,敢情他看到麒兒雙手托著下腮,聽得入神,愈發加重語氣道:武林之中,奇奇怪怪,祇有想不到的,焉有作不到的之理?嘿嘿!那閻王城主並沒有發瘋,他是藉此成名立萬,威懾群倫,由而武林沒有是非,沒有真理,人人朝不保夕,人人岌岌可危,是以江湖色變,武林陷入了空前的劫難中。
小蘋聽了直出冷汗,接著道:虧得這是故事,若是真事,那才嚇死人啦!
蓬!大愚把桌子一拍,腦袋一掄道:妳真當咱說的是故事嗎?呵呵,不折不扣,這是真實的事。
真的事?我不相信!發話的人,竟然是麒兒。
小蘋又驚又喜,反倒望著麒兒發楞。
大愚臉紅脖子粗的道:誰說假話,就變大烏龜,因為這是爺爺講的。
麒兒忙問道:既然不是假話,那閻王城在那裏?
大愚道:也在哀牢山區,據爺爺說,離咱們這草石山二百里地處,有一座名叫排刀峰的
排刀峰?
因為那個峰很高筆直,削面上是一層層的鋒利怪石,所以叫做排刀,不過當前武林卻稱它為跪求峰了。
唔!跪求峰是怎的個意思?
凡是想報仇的,就得在跪求峰的跪求台下跪,然後道出所要殺的人,就可以了。
麒哥!小蘋突然插口道:你你
麒兒道:怎麼不說話了?
小蘋何以到了嘴的話又收回?敢情聽麒兒一再追問閻王城,認為麒哥有意到閻王城替父報仇,果然,他萬一也放不過自己爹爹怎麼辦,是以她想問他一問,可是她又怕問出了毛病,如果麒兒沒有這種念頭,豈不一問反而出了麻煩?
她略一沉吟道:我看故事也說完了,該吃晚飯了。
將故事二字說得特別響。
大愚道:今天麒哥高興了,趁著爺爺到遠處採藥不在家,咱們索性喝一杯。
小蘋道:小蘋怎可喝酒?
大愚扮了個鬼臉道:咱家的酒是甜的,愈喝愈香,不會醉的。說罷跑了出去,一會兒真的端了幾樣可口菜,和一大瓶透著清香氣息的淡紅色酒。
於是三個孩子圍在桌上,喝了起來。
麒兒一反往常,邊喝著,又說又笑,他喝酒僅是裝個樣子,卻是有意無意的叫小蘋多喝幾杯。
小蘋見麒兒高興,早把方才那點心事,忘於九霄雲外,幾杯酒下肚,小臉燒燒的,頭也暈了。
大凡甜性的酒,乍吃起不覺怎樣,一旦過量,醉起來比喝任何烈性酒還厲害。
結果小蘋醉了。
大愚也有點薰薰然。
於是大愚晃晃蕩蕩的將小蘋安置在床上,乃將杯盤收拾好,說道:天也不早了,你們睡吧!
麒兒聽到大愚的腳步聲走遠了,也就偎在小蘋的身傍,小睡一陣。
這時小蘋醉中囈語道:麒哥,千萬不可到閻王城啦,更不能向爹報仇
麒兒心裡一慘,他此刻的念頭:抱定先找到鬼醫巫信治好眼睛,然後設法往閻王城替父報仇。
他眼裡滾著熱淚!
他輕輕的吻著小蘋的香腮。
這一雙小兒女青梅竹馬,耳鬢廝磨,從來就不知男女忌諱的。
夜又降臨了!
麒兒估計該有初更了。
他悄悄地下床,輕輕的推開了後窗。
這後窗外就是山坪,他早在聽神醫向善談他眼病的那夜,就把這兒的地形摸索熟了。
不過那時僅有出走的動機,而今卻是由動機產生了行動。
他由窗口爬了出去。
他心裡慘然道:小蘋妹妹,別了,我會作鬼保護妳的
滿懷死志的麒兒,終於離開了與小蘋相聚十日的小房,他此時的想法:祇要順著山坪往上爬,當發覺沒有生草的地方,就快接近鬼醫巫信的住處了。
於是他手腳併用,摸索的,走上了他那命運所安排的更坎坷之途。
逐漸,他感到由高而轉低了,同時手腳的感應?卻是硬生生的石頭了。
他突然直立,瘋狂的吼叫道:鬼醫伯伯你在那裡,鬼醫伯伯你在那裡?
聲浪在子夜荒山,悠揚而持遠。
果然驚動鬼醫巫信了。
鬼醫巫信像幽靈般由石室撲上了山頭,他很快的發現了兀自狂叫的麒兒,他略一打量,已知這娃兒所以呼他名字的原因。
於是他攔腰一挾,麒兒祇感到耳邊風起,不一會,他被挾到一間石室中。
鬼醫巫信呵呵笑道:小娃兒,找我老人家作甚?
麒兒道:你是鬼醫巫伯伯嗎?
鬼醫巫信又冷笑三聲,笑聲直如鬼哭神號,難聽已極,他說道:我就是你所要尋找的鬼醫。
哦!真的是伯伯?請你替我治眼睛。
先告訴我?是不是由神醫那兒來?
是的,因為他治不好我的眼。
諒來娃兒也知道俺鬼醫的規矩了?
祇要眼睛治好,甚麼條件都依你。
哼!毫無感情的冷哼了聲,倏的以極敏捷的動作,將麒兒的眼睛檢視了一遍。
半晌,鬼醫巫信說道:祇有用千年石青了。
麒兒在神醫處聽過千年石青的事,連忙道:敢是伯伯用千年石青治我的眼睛?謝謝伯伯。
鬼醫巫信陰惻惻道:如非娃兒眼球內蘊有真光,具有先天孕育的靈氣,否則,嘿嘿,老夫決捨不得將寶物隨便予人的。
麒兒興奮的道:這麼說,伯伯還是替我治了?
鬼醫巫信淡漠的道:但老夫的條件卻是:雙目復明,選挖一眼。
麒兒天真的道:那麼仍有一隻眼睛可用。
鬼醫巫信道:不錯,老夫祇需要一隻眼珠配藥!
麒兒接道:小子求之不得。
鬼醫巫信陰險地一笑,隨手拉過一條專門作手術的長櫈,叫麒兒躺在長櫈之上。
麒兒隱隱聽到鬼醫的腳步移動聲,以及器皿撞擊聲,那聲音宛似敲打著他的心房,他又開始惶恐了鬼醫真能治好眼睛嗎?
同時,鬼醫巫信在一青幽幽的圓石內取出了石青敢情千年石青不過是數滴清水罷了。
但這數滴清水卻有回春挽天之效。
祇見他將石青導入一細瓷小瓶內,然後以小瓶輪番滴入麒兒的雙目中,僅僅兩杯熱茶光景,麒兒看到模糊的影子了,又剎那,纖塵入目,光明猶勝往昔。
麒兒一聲驚呼,由長櫈上躍起,他見眼面前立著位身穿黃麻長衫,面如古月,精神旺盛的古稀老人。
忖知老人就是鬼醫巫信了。
他腦中電轉:看他一臉慈厚之像,除了說話時的陰陽怪氣,不應該是壞人?登即伏地一拜道:謝謝伯伯。
鬼醫巫信依然語氣冰冷地道:起來,該到娃兒履行條件了。
麒兒站起身來,心想:就是挖掉一隻眼,也應該感激人家的。胸膛一挺,跨前一步說道:請動手吧!
鬼醫巫信突由懷中取出把純金小刀,晃了晃道:老夫取的是你右眼。
麒兒將左眼一閉,右眼瞪的老大,儘管他心裡不無恐懼,但他此刻想到有一隻眼也可以尋找閻王城了,他復仇之念,將恐懼之想減低到最低限度,他儼然像是個殺身成仁的烈士,正氣凜然,豪氣干雲。
鬼醫巫信反到被他嚇了一跳,暗想:成名的武林同道碰到這種場合,也要神色大變,顫抖不已,這小娃兒除非是天膽?
他一轉念間,立時改變主意,金刀隨手擲出,錚!插在身傍桌案之上,反而哈哈的大笑起來。
臨大變而不懼的麒兒,這刻兒反到傻了!
他呆呆的望著鬼醫巫信的狂笑之態,他愈發的陷入迷鼓中了。
鬼醫巫信笑聲一停,卻拍著麒兒的肩膀道:小兄弟,嘿嘿,你上了傳言的大當。
麒兒似解非解的道:傳言?傳言說你看病要有條件
鬼醫巫信嘆息的道:其實,老夫行醫濟世,心勝菩提,祇因醫術超人,遭了同業的中傷。
誰陷害伯伯?
還不是那神醫向善造的謠言!
唔會是他?
事實證明,我醫病別無所取。
敢是不挖我的眼睛?
傻兄弟,方才不過試試你膽量,呵呵,老夫活了偌大年紀,就是宰個雞也下不得手啊。
伯伯麒兒感動的熱淚盈眶,他欲言而無聲,實在的,又要他說些甚麼為好?他祇有那噴射著熱情的淚光,代表感戴之意。
鬼醫巫信故作沉吟的道:老夫本來有件事想煩小哥去作,但施惠而望報又非我之所取,這就難了!
麒兒急道:伯伯太見外了,蒙你救了我的眼,何啻活了我的命,不管甚麼事,麒兒都會儘力作說著地下一跪,又道:求求伯伯,千萬讓我去
鬼醫巫信急忙將麒兒扶起,眸子一轉道:既然小哥執意要去,老夫再要固執,反而有負小哥一片誠心了。說著一臉戚容,喟然道:老夫生性嫉惡如仇,故在早年行道江湖時,無意中得罪了位惡性重大的江洋大盜,是以那大盜處心積慮,將在近日,趁我年老體衰,陰謀殺害老夫全家。
麒兒焦急的道:伯伯得趕快設法呀!
所以想請小哥去一個地方,祇要到了那地方說出江洋大盜的名字,就算事情辦妥。
很容易嘛!
不過,在提到江洋大盜之名時,小哥得自稱與之有仇,才能使那地方的主持人干預此事。
伯伯的仇人就是我麒兒的仇人,我願意去,但那地方是那裡呀?
跪求峰。
唔麒兒心中一動。
上了跪求峰,看到跪求台,小哥可跪在跪求台上,說出仇人的姓名就可以了。
伯伯的仇人是誰?
中原神劍嚴子和。
中原神劍嚴子和?麒兒暗自一驚,心道:敢情跟鬼醫伯伯的仇人是一家啦!
鬼醫巫信看了麒兒一眼,說道:小哥,往跪求峰時由老夫相陪,一旦事情了卻,老夫將以一身所學,傳予你這心地善良的孩子。
哈哈哈
麒兒突然大笑三聲,鬼醫巫信還以為他因學本事而高興,其實!麒兒因無意中得知閻王城的秘密,是以也完全看穿了鬼醫是何居心,他的笑,是一種忿怒滲以感慨的笑。
但他旋而冷靜下來,他此刻的想法:反正要去跪求峰的,既然你的仇家,也是我的仇家之一,我麒兒何樂不為呢!
顯然,麒兒已在鬼醫巫信那句:一旦事了,傳予本事的鬼話中,推知一切,他深明一到跪求峰就別想活了,鬼醫之言,豈非欺我小孩?但他心存厚道,總感覺鬼醫有恩於自己,也不願把事情當面挑明。
接著,鬼醫探問起麒兒的身世,以及雙目失明的經過。
麒兒因看穿了他假仁假意,自然也沒有實話好講,但他也很謹慎的扯了個謊,應付過去。
鬼醫巫信強調作事就該早作早了,免得再生異變?此正合麒兒的心意,他何嘗不想插翅飛往跪求峰,以了親仇。
於是,鬼醫巫信揹起了麒兒,在天光將要破曉時,已離開草石山二十里開外了。
三天之後
在一群山疊幛,滿佈荊棘與怪石的山谷裡,那武林聞名喪膽閻王城的屏幛跪求峰終於展現眼簾。
麒兒一打量,果如大愚所說,這峰筆高筆直,驚險萬狀,在削面上,天然或許人工劃成的梯形道,真的像一把把的鋼刀排列著。
那排列鋒利的石梯,似有懾人的寒氣。
但在寒氣之間,卻時明時滅,宛似人的眼睛眨動,又夾以各色彩光。
麒兒看得不解,依然向峰角下走了去。
鬼醫巫信暗自心喜,這小兔崽子竟被自己選中了。
他又裝作關懷的神情道:這跪求峰雖驚險,並不太高,小哥祇要忍上少許痛苦,就可以到達峰頂了!唉!唉!假惺惺的嘆了兩口氣,又道:假如登至峰間,痛苦實在難挨時,不妨對可以想到事情完了後,即可學到老夫的匡世絕學,自然毅力倍增,痛苦全消。
麒兒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暗罵道:他口蜜腹劍,可以說是世上最陰險的人了。他不願再和鬼醫說話,腳下急走兩步,已經攀上了石梯。
雖知爬不上兩個梯道,鞋子已被磨穿,手也被滑破,鮮血淋淋,痛至骨髓。
他忍住將要流出的淚水。
他奮不顧身的一梯又一梯前進。
他腦子像狂濤般的翻騰著報仇殺中原神劍嚴子和,殺天喪門門主凌暉,殺鐵膽銀鏢鄭堃。
復仇之火使他發揮了堅毅的本性。
報復心理卻使他忘記了暫時的痛苦。
忽然,鬼醫昂首叫道:小哥,說一遍那仇人的名字。
他的目的是加強麒兒的印象。
麒兒脫口說道:放心好了,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天喪門門主凌暉自然牢記在心。
敢情他腦子裡正轉念到天喪門的名字,是以把中原神劍說成了天喪門門主。
不料鬼醫暴喝一聲道:娃兒,給我下來!
麒兒大惑不解,他此時已爬到了峰腰,他俯首一望,祇見鬼醫巫信神色大變,一張臉充滿著殺人的血光,猙獰、醜惡,完全與原來的道貌岸然判若兩人。
他忖道:我有何不對?
鬼醫巫信又大聲呼道:趕快下來,趕快下來!
麒兒道:下不來了,再下來?我麒兒就上不去啦!
他因流血過多,已感身子搖搖欲墜,這番話卻是由衷之言。
但鬼醫巫信道:你為何要說天喪門門主凌暉?
麒兒這就不解了,這天喪門門主又與鬼醫何干,值得他如此發火?
他也不禁忿忿地道:天喪門門主凌暉乃我殺父仇人之一,難道不能說?
呵呵呵
鬼醫巫信笑如狼嘷猿啼,震撼得山鳴谷應,歷久不絕,使麒兒幾乎失手落於峰下。
麒兒正感駭異不解,鬼醫巫信陰沉沉的道:好兔崽子,老夫積年打雁,反被雁兒啄了眼,嘿嘿,你分明姓徐,你眼睛原本毀在鐵膽銀鏢鄭堃之手,但你為何右臂未斷落?
麒兒聽得毛骨悚然,一連串的謎在腦中旋起。
鬼醫怎會知道自己姓徐?
鬼醫又怎會知道:鐵膽銀鏢鄭堃傷眼與斷臂未成的事?
麒兒百思不得其解,但小小心靈,卻悟出最重要的一環幸虧偽稱姓王,又說眼睛因害眼疾而失明,不然,鬼醫定不會留自己活口。
此時鬼醫巫信形近瘋狂,一躍數丈,每一接近麒兒,就是聲震腦顛魂的怪叫之聲。
麒兒急忙歛住心神,他忖知鬼醫巫信所以一再出聲相嚇,定是想把自己震落峰下。
但也奇怪?鬼醫為何不出手將自己抓將下來?
那裏知道?閻王城的規矩凡是有人登上了跪求峰,那登峰之人,就是閻王城的死客,任何人不得動一根毫毛。
麒兒戰戰兢兢的拼命爬著。
他不理會鬼醫用盡心機的百般恐嚇,他憑著堅毅不屈的意志替父報仇的孝念終於爬到了峰頂。
鬼醫巫信既見事已成定局,反而聲平氣和的道:麒兒,這是天意,嘿嘿!天意但望你念及老夫治眼之功,可千萬別在跪求台將俺的名字也捎帶在內。
麒兒冷笑了聲道:我早就看出你是壞人了,可是我麒兒雖小,卻懂得恩怨分明,放心吧,我做鬼也不會找你。
鬼醫巫信慘然一笑,懷著顆失望的心,帶著付頹喪而謹懼的心情,狼狽的離開跪求峰。
麒兒見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不禁有些後悔,實在應該向他問明何以知道自己傷眼?斷臂的事?
唉!他心裡長嘆一聲,也不願再往深處想了,當前,急需要找到跪求台,向幾個大仇家,報仇雪恨!
他仍然在爬著,一分一寸的爬,稍事休息的麒兒,這才發覺手、腳、膝三處,都已露出了骨頭。
他咬著舌尖,舌尖的痛,才使他不致暈厥過去,逐漸逐漸這苦命的孩子看到了跪求台。
跪求台是一座隆起的圓柱形青石,石兩側圍著雕刻精細的石屏,石屏上有字說明復仇之人,怎的個通誠之法。
麒兒看罷了字跡,暗道:敢情跪在青石上,還有機關埋伏呢!
於是他咬著牙,膝手併用,爬坐於青石之上,他並沒有下跪,他此刻的想法:閻王城雖標榜替人報仇,但他目的是在武林中逞威風,何況事後還要將報仇的人殺死!
一念未已,突聞軋軋聲起,那青石忽然下沉,迅疾如電,一錯眼,麒兒被青石帶入一天井般的暗道裡了。
好半晌,那青石下落之勢才停住,麒兒暗中估計,這漆黑的暗道,怕沒有百餘丈深。
祇見當面有一個尺許見方的隙洞,隙洞隱隱的透著光,冒著陰寒之氣。
忽然那隙洞傳出沉重的語言道:小娃兒,你也是到閻王城求報仇的?
麒兒望了望那傳出話音的隙洞道:你是誰?小子有血海深仇。
我是閻王城黑衣使者,娃兒有話直說,本使者可以轉報城主!
麒兒道:我要殺死中原神劍嚴子和,天喪門門主凌暉,還有
語音微頓,終於把心一橫,將鐵膽銀鏢鄭堃的名字說出。
嘿嘿!想不到你這娃兒竟有三大仇家?
麒兒擦了擦眼角熱淚他是因道出鄭堃的姓名而落淚,他雖然恨鄭堃,但衝著鄭伯母相待之義,尤其是,小蘋妹妹說不盡的恩情,本可作為罷論,可是他認定鄭堃與殺害父親有關,也祇有以出諸予童心的痴想作鬼向小蘋妹贖罪了。
喂!黑衣使者!麒兒接著道:請轉告城主,我麒兒真的有三大仇家!
可知閻王城的規矩?
大不了是一條命。
死是死定了,但你以一人換三人,則娃兒的死可能判在死人谷中,萬蟲穿心,噬血喘骨而亡。
請你別嚇唬我?俺麒兒為父報仇,雖死猶榮,管他甚麼蟲不蟲,谷不谷?
好志氣,聽消息吧!說罷,那隙洞陰沉沉,聲音寂然了。
麒兒焦急的等待著!等待,在他此刻的心情,好像是種嚴厲懲罰,他僅希望快愈快愈好,先是閻王城答應報仇,跟著閻王城將自己迅即處死,則世上甚麼苦惱都沒有了。
可是時間的拖延卻使他因衝動而麻木的頭腦清醒了,清醒後的麒兒,不敢想,又不能想的問題霍的泛上心頭。
母親何以要害死父親?不可能吧!
父親是誰?母親又是誰,既然替父報仇,竟連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這事是否荒唐?
鄭堃一旦被殺,伯母會寬恕麒兒嗎?小蘋妹妹該是怎樣傷心了。
哈哈哈此刻隙洞笑聲刺耳,那黑衣使者已奉了閻王城主之命,發話道:娃兒,你是活著離開跪求峰的第一人。
麒兒楞了楞道:我是想死的呀!
你死不了啦,閻王城不受理娃兒的事走吧!
我要報仇,我不走。麒兒大叫。
你們應該管我的事,因為麒兒聲音已經沙啞。
無奈隙洞已無回音,緊跟著身下青石怪音又起,麒兒只見黑影幢幢,冷風由耳邊掠過,不一會,又被送到暗道頂上了。
他經此巨變已失了理智。
他瘋狂的一躍而起人類與生俱來的暴戾之氣,發揮殆盡,他前衝著,他忘記遍體的鱗傷,他口中罵道:死城主,你這個欺名盜世的禍害精。
鬼城主,你既沒本事管武林事,快把跪求台拆了,快滾出閻王城吧!
賊城主我麒兒誓死要找到你哈哈哈
麒兒狂跑著,狂叫著,狂笑著。
他突然看到對面削壁的一株巨松上,吊著個人,那人雙足仍在揮動,顯然仍未絕氣,再低首一望谷中,祇見腥風撲鼻,血光四溢,少說,成百的屍體雜亂的排列著,有的變成白骨,有的血肉尚存,那數不盡的毒蛇、巨蠍,還有生了翅膀的大蜈蚣,噴著黑煙,在屍體上穿梭蠕動。
麒兒再是天縱英才,終究是個孩子,他平生第一遭見到這慘絕人寰的可怖景象,他駭怕了,他兩腿發軟了,但他卻沒有本事移動腳步,他順著那傾斜峰面滾下滾下。
他在巨烈的震傷中,已然痛死過去,但他潛意識中猶然唸道:活不成了麒兒死得太不值得了爹呀麒兒看你來了
不知經過多久,他聽到耳邊有了人聲:唉!可憐的孩子
他被這近乎慈母招喚的聲音所驚醒,他張大了眼睛,赫然身前立了位白髮紅顏的老太婆。
他囁嚅的問道:我我沒有死?
白髮婆子感喟的道:再世為人,也算天意。
是婆婆救了我?
祇能說是一半,俺桑姥救了你的人,敝主子卻保了你的命!
婆婆,令主子是誰?
無法奉告。
可是麒兒要向妳倆人叩謝救命大恩呀!
免了吧。
先給婆婆磕三個響頭!他由床上跳在地下,卻被桑姥姥微一揮手間的潛力所阻。
麒兒望著桑姥姥出神,心說:她的手上有邪氣!
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我的傷好了,身上一點也不痛了!同時看清立身之地,是一間密不通風,矮小的石室,石室內還點著盞油燈。
桑姥姥道:麒兒,你先坐好,老婆子先把救你的經過說出,然後有要緊的事商量。
麒兒唯唯坐下,桑姥姥神色慘淡的道:當你滾下山坡時,恰巧老婆子替死在死人谷的冤魂燒紙,於是我救了你後來察看你的傷勢,才發覺你傷入骨髓,引起寒火交加,已成絕症。為了救人,老婆子祇好秘密與俺主子商量,俺主子乃將一粒名叫雪珠蓮的療傷復功藥丸,轉贈於你,這樣經過三晝夜,孩子,你才保住了性命。
麒兒不禁插口道:甚麼是雪珠蓮?
雪珠蓮產於北天山雪峰下,乃是種狀如蓮花的九果仙葩,嗣經俺主子之父發現,才練成了這粒金丹。
唔!原來是寶貝。
不然你怎康健如初?
怪不得我麒兒像是四肢蠻有氣力的婆婆,我要見妳家主子,我不能知恩不謝!
麒兒!桑姥姥突然熱淚盈眶,仰臉一嘆道:要知俺主子也是被難的人啊!
麒兒一驚道:他困在閻王城?
桑姥姥點點頭,又一聲長嘆道:麒兒,你仍然身在險處呢。
麒兒怔怔的道:請婆婆告訴我,為甚麼?為甚麼呀?
閻王城已下令捉你,因為那魔頭未見你離開跪求峰。
他怎的知道?
跪求峰下裝有反光鏡,對來往進出之人,瞭若指掌。
唔!敢是峰腳下那些發著怪光的東西?
不錯。
但我離不離跪求峰與閻王城主何干?!
閻王城裏不會有男人生存。
那麼閻王城主是女的了?
說來麒兒也許奇怪,我老婆子與魔頭們相處兩年了,就不知他等是男?是女?
哼!反正我麒兒要找閻王城主評理,我不怕他。
千萬不要傻想了,他們不會饒過你的。
那該怎麼辦?
你得趕快逃命。
婆婆讓我現在就走?
事不宜遲,由我老婆子送你。
婆婆豈不為了我麒兒招了風險?
為了我一點心願,就是死也清甘意願。
婆婆是什麼心願?
你來看她說著取出一隻刻有劍形標記的金色指環,交與麒兒說道:把它謹慎的藏起,一旦出險,可憑此環搭救我的主子。
麒兒將指環納入懷中道:這指環
桑姥姥緊接著道:出困後戴在手上,自然會碰到識貨之人,那時你僅說指環主人被困在閻王城,就算不辜負老婆子同俺主人相救你一場了。
麒兒道:何不將令主子姓名說出,不就省事得多。
桑姥姥激動的道:非是老婆子不說?因為你你能否逃得出閻王城,實在希望渺小語音頓了頓,望著發怔的麒兒續道:倘你一旦被捉,閻王城主在酷刑拷打之下,你難免要說出俺主子姓名,到那時,那魔頭就會向俺主子下毒手了。
可是他們會問起這金色指環?
那指環可偽稱是你家傳之物,他等看不出此環的來路。
我們該走了。說完她推窗一望,此時一輪冷月,高掛碧空,時光應在子牌。
麒兒忖知真的該走了,他反而若有所失?數天來在他猶若一刻,一刻中由跪求峰而滾下山坡,繼而蒙救,而又出走他宛似作了場光怪離奇而又驚險絕倫的夢。
這時桑姥姥神情嚴肅的道:麒兒,隨我闖探手一挾麒兒小腰,人如脫箭,其行如風,已由後窗電射而出。
麒兒一離窗口,但見月光籠罩之下,閻王城盡是些高低不等,奇形怪狀的石屋。
在那些不規則,卻別含用意的石屋之外,圍繞著參差不齊的黑色森林,陰沉沉的好不怕人,他暗道:閻王城並沒有城牆啊!敢是森林為屏,森林就是城牆轉念間、人已穿入了黑色森林之內,又頃刻,出了森林,突見一峭拔千丈的山峰迎面而立。
桑姥姥身形一緩道:在此絕峰處有一秘道,但看天意是否救得了你,救得了敝主子了又待長身離去。
呵呵呵呵呵呵呵
突的傳來震人心魂的七聲冷笑,那笑音甫落,一條矯捷黑衣人,錯眼間已經撲到桑姥姥身前。
那黑衣人戴有黑色面罩,全身漆黑,月夜下,宛似幽靈出現,他冷呵呵的喝道:桑姥姥,閻王城是何等所在,竟敢窩藏匪類,又膽敢放走這野男人!
桑姥姥先不理對方問話,急忙向麒兒悄聲道:朝正西方向前跑,走到峭崖有葛籐之處,憑你現下的體力,也許能攀登出困。話音甫落,突以內家托引之力,將麒兒送出三丈之外,跟即迥身發掌,二話不提,猛的一招八方風雨向黑衣人攻出。
黑衣人冷嗤一聲,黑袖一剪,也猛起一團凌厲勁風迎個正著。
雙方力道甫一凝結,一片咔喳呼嘯之聲,震得林葉彌空而降,餘音迴蕩不絕。
麒兒聞聲轉頭一望,桑姥姥已與黑衣人又連拼數掌,混戰一起,祇聞掌風呼嘯,但見人影旋飛,一時間風聲鶴唳,天雲色變,驚得麒兒心頭卜卜跳個不停。
他忖道:原來這樣才是武功呀!
忽聽桑姥姥以尖銳的嗓門吼道:麒兒還不迅速逃命來不及了。
麒兒聽的一震,這才想到此時不走,倘桑姥姥不敵,那有命在?
他雖然擔心桑姥姥安危,眼前情況卻顧不得了。
僅在這略一猶豫頃爾,桑姥姥慘厲的呼聲已到:麒兒,我害了你
麒兒已然跑出三丈,聞言一驚,一回首,突聞一聲悲鳴,但見血光一現,桑姥姥童顏白髮的首級,已活生生撕裂在黑衣人的手裏了!
他目中血淚直噴!
他幾乎當地暈倒!
他吶吶地哭訴道:桑姥姥,是我害了妳呀但他腳下卻沒有停留,他此時的想法:我要活下去,我要逃出閻王城,我的眼睛復明了,早晚有一天可替桑姥姥報仇的。
他瘋狂向西直撲,可是山道崎嶇至極,他已失了準頭;朝西變了偏北,突地,他看到丈許外有一極為寬宏的山洞。
祇見那山洞洞門半掩,隱隱透著五彩絢麗的光華,他感到奇異,同時產出了奇想,那光華處敢是出口?
一念未已,黑衣人陰沉有力的話聲傳來:嘿嘿,娃兒如膽敢進入藏真洞,將以粉身碎骨處死。
這話不說,麒兒還多少有所疑懼,這話一說,麒兒自認為所料不差,否則?魔頭為何出言相攔?
他腳下一緊,一頭向洞內衝了去。
洞內光華倍增,亮如白晝,祇見當面有一高不可測的梯道,梯形道儘皆大理石鋪成的石階,極具堂皇富麗。
麒兒焉有心情打量,一股勁的沿著梯道狂奔,逐漸梯道到了盡頭,只見一洞,那洞頂深深的刻著藏真洞三個隸書大字。
他腦中電轉,暗道:這兒既是藏真洞,也許就是出口了。急喘了口氣,乃往洞內奔去。
忽的眼前一亮。
一團冷森森,卻又美不勝收的寒光,首先射入眼簾。
敢情是一顆桂元大小的珠子,那珠子戴在一位絕色美人的髮冠之上。
那美人兒趺坐蓮台,卻全身赤裸著。
唔!麒兒發出駭異的呼聲,走近一看,原來那光屁股的美人兒死了。
他凝視片刻,腦子裡嗡的一聲,忽然想起這是甚麼所在啊?怎可留連,還不設法跑掉?
同時他大感不解,黑衣人為何不追來?按理他應該追得上我麒兒呀。
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鐘鼓聲。
他砰的一震,心道:敲鐘撞鼓,八成是召喚更多的魔頭捉我了。
他急的在洞裡轉了一圈,突的見女裸像蓮台後,還有座小小洞府,暗道:嘻嘻,出口原來在此!很快的跑了兩步,不料臨近一望,敢情洞門三尺內,水浪鼎沸,高及洞頂,這唯一可出困的地方也被水阻住